包恬此时笑了:“别这么严肃,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既人畜无害,也不会被轻易伤害的。”

“我会尽力和监狱沟通。”

“谢谢学姐,我出去了。”

之后两天,包恬都在前台坐着,来的都是老顾客。张野这周去了外地,包恬想撩他也抓不到人,百无聊赖。

幸好,周四的时候,来了个新案例,总算解救了快闷出草来的包恬。

求助者是高二的学生,自己来咨询。包恬从他背的书包和脚上蹬的鞋看来,学生家境应该相当可以,也难怪挑他们这么家收费高昂的咨询中心。

学生表示自己在两年前一个晚上,看了一部战争电影,其中有士兵在孤岛上杀当地居民并吃人肉的情节。他当时内心感到非常恐惧,不懂为什么会吃同类,并且很快把电视机关了。可是那个镜头反复在他脑海里出现,让他很难受。还有一次他看到禁止吸烟,预防肺癌的宣传图,其中包含的病变的肺部照片总是出现在他脑海里,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努力不去想但做不到。那之后,凡事恐怖的电影、图片或者杀人报道他都不敢看。

他从小接受孔孟之道的教育,做事严谨一丝不苟,考试必争第一,凡事追求完美,容不得一点杂念。对许多现实中的事情看不惯,认为与自己的理想有很大差距。

平时经常听到同学谈论关于性方面的事,她会由此联想到人肉和人的心脏。看到猪肉也会联想到人肉,不敢吃家人烧的肉类,害怕是人肉。

还有许多细节,包括喜欢反复掰自己的手指关节,一定要掰出声。做习题,一定要检查起码三遍才放心,从而导致考试题目经常做不完。

害怕看到刀,看到以后会突然产生一种“拿刀砍人”的冲动,站在高楼上也会突然冒出一个“跳下去”的念头。他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去做,但这些念头太吓人了,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包恬在了解了以上情况之后,给他做了SCL和MMPI心理测验。最后和他约定了下次碰面的时间。

这个男孩的病例要比之前的学生严重一些,但还不算重性精神病,因为其自知力完好,并主动求医。他的认知与意志行动出现了不协调,病程时间有两年,导致社会功能受到损伤,临床症状包括焦虑、抑郁、恐怖等。

求助者主导症状为强迫。强迫回忆,反复回想吃人镜头、肺部镜头;强迫行为,反复核对、扳手指;强迫意向,拿刀砍人、跳楼。

所以包恬对男孩的初步诊断为心理异常、神经症、强迫性神经症。

送走男孩,研究完他的测试结果。包恬回到前台发呆。

她在接触青少年病例的时候,有时会想起她的过去,她在上初中的时候也有一段时间患有轻微心理异常,和她小时候在国内的经历有关。后来父母待她去进行心理咨询,治好了她的问题。这大概也是她和心理学结缘的因吧。

包恬目标的研究方向也是青少年心理。在接触了越来越多的病例之后,包恬意识到许多人并不觉被为人父母的能力,也没有那个责任感,导致孩子受到了可大可小的精神伤害。如不及时纠正治疗,这些隐藏在心理中的缺陷和病症会直接影响他们之后的人生选择。得不到疗愈的他们,会在抚养下一代中传递错误的观念,导致恶性循环。

包恬正哀叹自己能力有限,盛时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放到包恬面前。

“拿铁。”盛时说。

包恬瞪大了眼:“咦,什么事情啊,你居然给我买咖啡?!不会是监狱的事情黄了吧?!不不不,这咖啡我不喝!”

盛时脸色不愉:“你不喝我拿给陈锦尧。”

“别别别。”包恬抓住咖啡,“我喝我喝,那你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三周后,义无项目。”

“监狱那个?”

盛时“嗯哼”了一声,露出得意之色。

“盛老板!你太厉害了!”包恬跳起来,从前台绕过来包住盛时,还不停跳脚。

盛时手指点在她还妄图贴过来的脸,推开她,冷声道:“别高兴得太早,你要见的人到时候能不能安排出席还是个问题。”

“起码离目标迈进了一大步啊。”包恬摊手,“我是个乐观主义者。”

“那就请你准备好,到时候就算你要见的人出席不了,你还是得参加。”

“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

有了好消息,包恬欢欢喜喜迎周末。

周末,张野出差回来了。周六她给包恬发了个消息,说是给她带了礼物。

包恬讶异他怎么如此好心情,待张野开车到她楼下,男人打开后座车门,给她抱出一个西瓜…

包恬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

“8424,上海最出名最甜的西瓜。刚上市,我特意从哥们儿那里给你骗了一只过来。真的,包甜!”男人说着,把滚圆硕大的西瓜往包恬怀里塞。

包恬微笑着看向他:“张先生,你确定你不需要来我这里看病吗?”

张野带着墨镜,摇头:“我挺好的,尤其上次和你分享了我的一些过往,我轻松不少。这只瓜,当是我的谢礼。”

“张先生,再见。”包恬笑容灿烂地说。

张野看着她明明脸黑还要装笑,忍俊不禁:“你这笑太可怕。好吧,我不只是来给你送瓜的,想请你吃饭,不知道包小姐赏脸不赏脸?”

“你要在吃饭的时候说什么?更多关于瓜的故事?”

“我保证,与瓜无关。”

张野驱车,带包恬到了一家装潢精美的本帮菜馆,藏在洋房里。环境私密,菜单上标的价格自然不便宜。包恬把点菜全权交给张野。男人显然驾轻就熟。

等菜期间,包恬看了看窗外的绿植,转头说:“你知道吗?我已经想好了送你的回礼。”

“哦?”男人双腿交叠,身子微微后倾。

“野菜。”

张野笑容开朗:“挺好的,我挺喜欢吃野菜的。”

攻击无效,包恬兴致缺缺。此时张野却开口道:“说说你自己吧。我分享了我的故事,现在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包恬眼睛转了圈,“嗯,我的故事没什么特别的,当然,这是一种幸运。我在九岁的时候和父母去了纽约,并且在那里长大。大学研究生都是念的心理学。回中国来是因为我的学姐,她邀请我回国来发展。你也知道,现在中国好的机会要多得多。”

“你已经用心理学治好过病人了吗?”

“嗯,我们在读期间,就会有一对一的面询,无偿的帮助一些病症较轻的病人。当然,我们也有失败的时候。我想做这行最大的挑战,也是要接受失败。”

“做任何事都会失败的。”

包恬点头:“确实。只是如果我们失败,病人不再来咨询,病症发展下去,可能会影响他的一生。常常我们无能为力,因为一定病人要有来咨询的自主意愿。这有时候让我觉得很无奈。”

“我想我能理解。”张野说。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服务员上菜。

本帮菜口味偏甜,包恬倒也吃得习惯。她和张野有一句没一句,聊些类似平时的娱乐、兴趣爱好等等的话题。

两人吃完饭,正要走,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小张!”

包恬循声望去,一个五十多岁两鬓有白发的男子向他们走来,他走路姿势极其端正,颇有气势。张野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立刻收起,起身恭敬地喊了声:“方伯父。”

“有段时间不见了。”中年人拍了拍张野的后背,威严地目光扫向包恬,“和朋友吃饭?”

包恬早在张野起身的时候就跟着站起来了,此时她表情恭顺。张野回答:“对,这是我的朋友,包恬。”

“伯父,您好。”

中年人点了点头,但他看向包恬的时候,上嘴唇微微抬起,透着一点蔑视的感觉。

“我不耽搁你们。小张,你过来一下。”

张野看了包恬一眼,还是走到中年人身边,两人耳语片刻,包恬注意到中年人的目光时不时朝她看过来。

张野回来后,包恬问:“那是谁?”

“我以前在部。队的领导。哦,对,我当过一段时间兵。”

包恬蹙眉:“我为什么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他是我父亲的朋友,对我也很照顾。当然,也很在意出现在我身边的女孩子。”

“所以…他认识你的青梅竹马?他也觉得我们很相似?”

张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刻意表露出轻松,他说:“你多心了。他对你并没什么恶意。我们走吧。”

包恬察觉出张野的不自然,但她不方便追问。

她希望只是自己太敏感,毕竟那个案子,应该不会牵扯到太多人。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好 出场人物会越来越多的~~~

甜瓜野菜夫妇?甜野夫妇?你们怎么看?

第10章 第十章

10

三周后,瑞莱克斯咨询中心团队造访XX监狱。

因为是通过盛时的关系敲定的,她只好亲自领队。驱车去目的地,包恬坐在盛时的车上,她手指摆在膝上,腿时不时地抖动。

“你不用太紧张,我都安排好了。”盛时安慰道,“这家监狱心理咨询这块算比较先进的,心理咨询师、宣泄室这些都有。教育科那边都打好招呼了,你要见的那个张晟立是模范犯人,他们同意他来参加辅导。”

“能有单独交流的机会吗?”包恬问。

“三十分钟,但会有人在咨询室窗口看着,以防万一。毕竟都是重犯。你能掌握好分寸吗?”盛时望向包恬。

包恬点头:“三十分钟够了。”

“你打算怎么问?”

包恬沉吟片刻,道:“如果可以,我想催眠他。”

盛时立马打右灯,把车泊到路边。车停下后,她盯着包恬:“你疯了?”

“你当这是演电影?你上过催眠课就以为自己掌握了?要是玩出事情怎么收场?”盛时扔出一长串连珠炮似的问题。

包恬双手往下压:“瑞莱克斯,我拿到催眠师执照了,就在你回国后。”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告诉我?!包恬,你到底搞什么鬼?”

“我不想公开声明催眠师执照的事情,让人知道你会催眠,会增加他们的警戒心。”

“除了张晟立,你还想催眠谁?”盛时盯着包恬,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包恬郑重地回答:“我保证,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你这话没有任何的说服力。”盛时抿唇,“我甚至觉得今天不应该带你去。”

“我只是想知道绑架案的真实经过,因为我怀疑犯人是顶包的。这案子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好,如果你的猜测对,是顶包的,你要怎么做?去抓犯人,用催眠让人家给你说真话?包恬,你不是警察,你也不能代表法律。”

“我没有想惩恶扬善,我只想知道真相!”包恬几乎是吼出这样的话来,她平复片刻,才再度开口。

“学姐,我只想知道真相。”

XX监狱。

教育科科长一身制服,面色和善地迎接盛时一行四人到访。他带着他们参观了活动室、发泄室和咨询室,然后领着他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非常感谢你们能来啊。虽然我们在市内来说,犯人心理辅导做得很先进了,但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和你们这样顶尖的心理咨询师合作,对我们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啊。”

盛时此刻笑容堪称和蔼,语气也客气得不行:“科长哪里的话,我们也是希望能更好得服务大众。”

“盛小姐有心了。人我们都安排好了,这是资料。几位先看一下,我们过十分钟,就过去。”

“好的,麻烦科长了。”盛时起身,从科长手里接过资料,都匆匆翻看一眼,才递给剩余三人。

资料递到包恬手上时,盛时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包恬朝她笑笑,低头看资料。

张晟立

40岁;已服刑11年;因绑架杀人被判无期;入狱后表现良好,无狱内暴力行为病症:失眠

资料上的内容很简单,主要是些如籍贯之类的基本信息,再加上到心理咨询室的求诊记录。张晟立有来求助过几次,均是抱怨自己的失眠问题。当时咨询师诊断是囚室内的人员不合导致的心理压力,在安排换囚室后问题得到改善。但隔了一段时间,张晟立还是因为失眠问题进行求助。那时诊断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这倒是给包恬一个很好的理由,一个失眠的病人,应该会更有可能同意咨询师对其进行催眠的。

十分钟后,包恬在咨询室见到了张晟立。Ctrl发地址的时候,也给包恬发了张晟立的照片,但却是年轻的时候。

此时站在包恬面前的四十岁男人,剃着板寸,瘦削的脸,眼睛小而无光,一米七多的身体佝偻着,趿着塑料拖鞋进来,给人以萎靡的印象。

看守人员指令他坐下,和包恬传递了眼神,包恬点点头,看守人员随即合上带玻璃窗的门,退到外面去了。

“你好,我是今天的心理咨询师包恬。”包恬微笑,即使内心已惊涛骇浪。

张晟立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包恬向他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几乎都是纸上已经写了的,但是为了减轻他的设防,与他建立一个最初的印象,包恬还是都耐心地问了一遍。然而,才切入正题。

“我看你的资料,上面说你有失眠的问题,现在还是吗?”

“对,晚上睡不着。”

“那好,我现在能帮助你进入深层的睡眠,但我需要你放松,你能做到吗?”包恬认真地看向他。

张晟立依旧低着头,他含混地说:“大概。”

“好,你现在在躺椅上躺下。并按照我说的做。”包恬用柔和而轻缓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