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都不是英雄,她只是一个胆小鬼,她下意识给自己选择了最好走的一条路。

所以,她假装忘记一切…

不是香宝,不是西施,她谁也不是,不曾背负什么使命,也不曾为什么人伤心…

可是…她忘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她是卫琴的姐姐…她怎么能那么自私的假装忘记…

喝一口酒,呛出了眼泪,香宝低头咳了半天,又喝一口,继续咳,仿佛连心都要咳出来似的。

卫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香宝仰着脑袋,傻傻地望着头顶的月亮。

“好大一块银子啊…”歪着脑袋,香宝望着头顶一弯银白的月亮,打了个酒嗝,喃喃。

“丢了钱么?”一个带笑的声音。

香宝抬手揉了揉眼睛,小嘴儿扁了扁,泪眼婆娑,“姐…”

“丢了多少?”眼含笑,那人问。

香宝晃了晃脑袋,扶着栏杆站起身,不料脚下一滑,便直直地扑向地面。一双大手及时地搂住她,赢得软玉温香满怀。

香宝一头扑进“姐姐”怀里,哭得委屈极了。

“怎么了?”温柔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哄。

“呜…姐…姐姐…我好难受呀…”香宝蹭了蹭,在那明黄的长袍上蹭了一堆的鼻涕眼泪。

“别怕,寡人在呢。”耳边,有人轻语。

“寡人?”香宝无意识地喃喃。

他扶她坐下,柔柔地捧起她的脸,对上她的眼。

唔,醉眼朦胧。

很好。

“告诉寡人,怎么了?”夫差伸手轻点她的唇。

“呜…姐姐…”香宝吸了吸鼻子,扁了扁嘴,委屈无限。

“嗯?”

“我好难受…”打了个酒嗝,香宝眼泪满面,奈何脸被他托在掌中,动弹不得。

“这样啊…”他缓缓俯身,用鼻尖轻轻磨蹭着她的鼻尖。

香宝瞪大眼睛,有点清醒了,看清了眼前这个“姐姐”,下意识地缩着身子便想逃,奈何他大手一揽,轻而易举地搂住她的腰,将她圈在怀中,让她无处可逃。

“说,寡人是谁?”低语间,呼吸交融,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柔软而微凉的唇游走在她的颈间,引起一酥麻,香宝简直想一拳头砸死自己,昨晚好不容易逃出魔掌,今晚她居然笨到自投罗网…

头痛欲裂…

胸口忽然一凉,香宝瞪大眼睛,这才发觉自己的衣裙竟然已经掉在地上,而眼前那个一身明黄的男子,依然衣冠楚楚。

可恶!

夫差眼中看到的是一片月色朗朗,自己怀中的女子,肤若凝脂。

香宝眼中看到的是月黑风高之夜,这个害得自己极惨的祸水之源一脸狞笑,正对自己上下其手。

修长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指尖所到之处,带来一阵颤栗,香宝轻轻发抖。

气极,恶从胆心生,香宝感觉一阵酒气上涌,猛地伸手抱住他。

夫差正讶异于美人儿如此主动,却见她忽然低头“哇”地一下,吐了…他一身。不敢置信地低头,夫差看着自己胸前沾了一大片湿溚溚的秽物。

“呀,脏了…”香宝撇了撇嘴,喃喃着便伸手去剥他的衣裳。

此时此刻,纵然美人如此主动,他也还是…

呆了半晌,夫差长叹一声,脱下外袍拭去她嘴角的秽物,替她穿越整齐,这才抱起她,送回醉月阁去。

如果夫差此刻低头,便能看到香宝嘴角得意的笑。

小胜一局,哼哼。

梓若正因为香宝入夜未归而烦躁,却不想一回头,便看到了夫差,忙下跪行礼。

“准备热水。”

“是。”梓若抬头,却见夫差只着一袭单衣,十分惊讶,待到看清他怀中抱着的女子时,那惊讶的神情转为怨毒。

夫差低头看向怀中,香宝正睡得香甜。

这一夜,香宝竟然睡得分外香甜,她还做了一个梦,不是噩梦,她梦到自己开了一家比留君醉还要大的歌舞坊,姑娘们都围着她甜甜地叫她香大娘…

这个梦许久未做了。

虽然不是噩梦。

可是梦中的香宝却是泪流满面。

夫差换了衣服出来,便看到榻上的女子在梦中边哭边笑,像个傻瓜。

放轻脚步,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抬手抚去她颊上的泪痕,动作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忧了她的好梦。

梦再美,终究还是有醒的时候。

手托腮,香宝坐在栏下的台阶上看蚂蚁搬东西,脑袋因为宿醉而隐隐作痛,浑浑沌沌的无法思考。

小小的一只蚂蚁,正在搬运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糕点屑,那糕点屑比它大了几倍,香宝看了半天,忽然伸手围着蚂蚁画了一个圈,小小一个圈,却让蚂蚁乱了阵脚。香宝呆呆地看着那只蚂蚁在圈子里面团团转,仿佛找不到出路,看了半天,忽然有些恼了,伸手拈了那糕点屑便扔得远远的,徒留下小小一只蚂蚁在圈子里挣扎。

小蚂蚁挣扎了半天,终于爬出了圈。香宝咬唇,伸手在那道圈外面又画了更大的一个圈,仍然将蚂蚁困在了圈子里面。

待它好不容易爬出之后,再画一个更大的圈。

再爬,再画。再爬,再画。

香宝看着那只在圈子里面苦苦挣扎的蚂蚁,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她是一只蚂蚁,吴宫是一个圈,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爬出了那个圈之后,才会惊恐的发现,原来自己仍然那个圈子里面。

她的人生,握在别人的掌中,由不得自己作主。

忽然凭空伸出一只小手,按住那只还在圈中挣扎的蚂蚁,香宝微惊,忙抬头,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睛。

那是…夫差的眼睛。

可是眼前的孩子,却分明只有八九岁的模样,是个极清秀漂亮的孩子。香宝呆呆看了他一阵,忽然想起还在他掌下生死未知的蚂蚁,忙匆匆拨开他的手,那只可怜的蚂蚁早已经蜷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不会动了。

香宝抬头瞪他,那个孩子却只是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将夫差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被那双眼睛盯得久了,香宝竟然有了点怯意,甩头不再理他,扶着栏杆站起身。

“你就是住在醉月阁里的女人?”他冷不丁地开口,是清脆的童音,可是小小一个孩子,出口却是老气横秋。

香宝还在为那只蚂蚁耿耿于怀,不想开口,起身走出醉月阁,急急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仿佛想逃开什么一般,待香宝停下喘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到一处根本没有来过的地方。

“云儿!云儿!”隔着一个走廊,香宝听到一个有些压抑的喊声。

略有些好奇地抬头,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站在对面的走廊上,表情略显哀伤,而那个匆匆离开的女子竟然是…云姬?!

“谁?!”那男子警觉性极高,立刻察觉到了香宝的存在。

香宝微微蹙眉,看他惊慌的神情,莫不是与那云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此时想逃已经来不及了,若他一剑挥来,她肯定一命呜呼。想了想,香宝缓缓走廊柱背后走了出来。

看到香宝,那男子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举剑指向她,“你看到了什么?”

感觉到脖子上冰凉的剑锋,香宝微微一凛,他莫不是要杀人灭口?思绪微转,香宝一边惊慌失措地摆手,一边拼命摇头,眼泪拼命地往下落。

见香宝这样,那男子倒是微微一愣,“你是哑巴?”

闻言,香宝忙拼命点头。

“别哭了。”似是被她汹涌的泪水吓到,他收剑回鞘,抽出腰间的帕子递给香宝,“擦擦吧。”说着,他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香宝抬袖拭去脸上的泪痕,低头看向手中的帕子,帕子上带着一股幽香,像是女子所用,仔细看,便能看到帕子的右上角隐隐绣着一个小小的字。

可是,她不认得字。

“你是哑巴?”一个清脆的童音。

香宝劫后余生,吓了一跳,手中握着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还是那个孩子,他慢悠悠地踱到香宝面前,捡起地上的帕子,看了一眼那帕子上绣着的字,狭长的眼睛里深深的厌恶和讥讽。

香宝忙抢过帕子,塞入袖中。

“你抢什么,我不会要这脏东西的。”那孩子皱了皱眉毛,转身就走。

香宝正迷路呢,只得跟着这个奇怪的孩子。他也不理香宝,自己走自己的,香宝越走越惊讶,最后竟然随他走入了一处有些破败的园子,难以想象吴宫之内,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明明从外面看起来,这园子年久失修,十分破败,可是园子里面,却有一处很漂亮的花园,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园中彩蝶纷飞,美丽异常。

那孩子径自走水池边坐下,脱下鞋子,将光着的小脚丫伸进水里轻轻晃悠,不时还将岸边的小石子掷进水中。

香宝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明明是在一片似锦的繁花之中,却仿佛只有黑白两色。

那般孤寂。

见他一直在丢石子,香宝微微一笑,弯下腰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扬起左手,斜斜的掷出,那石子在水面上连着打了三个水漂,才缓缓沉入池底。

那个孩子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池面,半晌,才回过头看向香宝。

香宝得意的弯唇。

“教我。”那孩子有些别扭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抬头看着香宝,有些生硬地道,竟是以命令的口吻。

香宝微微一愣,如此霸道。

捡起石子放入他小小的手掌,握着他的手,他有些别扭地挣扎了一下。香宝低头瞪他,他便乖乖坐好不动了,香宝弯唇,握紧他的小手,微扬,轻轻掷出,那石子竟然在池面连着蹦了五下。

“呵呵…”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居然有些傻傻地笑了起来。

香宝忍不住弯唇,到底是个孩子。

见香宝看着他,他忙又收敛了笑意,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站直了身子。

“司香。”他看了一眼香宝道。

香宝扬了扬眉,表示不解。

“我的名字。”他低低地道,表情似有微微有些不自在。

香宝弯唇,点点头,没有打算自报家门。

“算了,反正你是个哑巴。”他自顾自说着,又扭过头,不再理会香宝。

霸道又别扭的小孩。

大概是昨晚宿醉的后遗症,香宝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实在抑制不了排山倒海的困意,便转身准备离开。

“我娘…在里面。”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

香宝脚步顿了顿,转过头看向那个小小的身影,他正低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池面。

随着他的目光,香宝怔怔地看向池面。

“…今天是娘的祭日。”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眼睛里面没有眼泪。

香宝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仿佛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她不假思索地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抱住他。

他微微一僵,“你…你干什么。”

香宝抱着他,不动,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都渡给他,让他也能温暖起来。以前,都是姐姐这样抱着她的。

鼻子酸酸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如果说刚刚在剑锋下是求生的本能,那么现在,却是真真切切的伤心。

香宝抱着那个孩子,无声的掉眼泪。

“你…你哭什么?!”那孩子手足无措起来,僵着身子想要推开那个哭得毫无形象的女人。

香宝只是抱着他哭。

“喂…你,你别哭了…”小小的手儿举了举,终于轻轻落在她的背上,仿佛在安慰一般。

香宝还是哭。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忽然红了眼圈,半晌,垂下脑袋,开始掉眼泪。

都怨这个奇怪的女人,连娘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哭,现在,他居然那么丢脸的哭鼻子。

一大一个两个身影,在池边抱成一团,安静地哭泣。

直到傍晚,香宝才回醉月阁。

“你去哪儿了?”刚进门,便遇上了满脸不善的梓若,不过自从她进了这个醉月阁,香宝还真没有见过她“善”是什么样子。

“随随便便就到处走,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梓若一副晚娘面孔。

“什么日子?”香宝淡淡撇了她一眼。

“今天是妹姒夫人的祭日!”

香宝“哦”了一声,便进了房,也不理在身后气得跳脚的梓若。

听闻已故的妹姒夫人是北方大国齐国的公主,与夫差育有一子,莫非那个孩子是…

三、再遇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