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又下起雪来,不大,雪声簌簌的。邱若蘅有些笨拙地把热气腾腾的布巾递给顾凌章,他看了看,没有拒绝地接过,擦脸擦手再还给她,她做着平时丫鬟们做的事情,整个人却开心得不得了。

洗过热水脸,顾凌章面上渐渐泛出点粉色,其实他长相有些偏嫩,平时靠冷冰冰的脸色和凌厉的目光撑场面,现在都没了,看起来比顾锦书还要小,一双大眼半眯,鼻梁细挺,鼻头尖翘,邱若蘅因为自己胎记的缘故,对面相学略有涉猎,顾凌章五官都挑不出毛病,可是命宫低陷,若是相士,肯定一看就摇头。

眉棱突出,自尊要强,眉峰秀俊,兄弟姐妹关系很好。

眼尾微翘,代表跟另一半相处时倨傲不恭,很难叫他低头,有原则,心思敏锐。

邱若蘅脸一红。

“相公,我们以后可以常来这里吗?”

顾凌章迟疑了一下,淡淡地别开眼:“以后再说吧。”

邱若蘅被他拒绝得干脆,微微受挫,也是,这里对他来说,一定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圣地,自己一个不洁的女人,竟生出这不敬的妄想。

看她那样子顾凌章就知道自己一句话又惹得她想歪了,当下无奈道:“我只怕你来得多了会厌。”

“不会的!这里比家里好多了!”邱若蘅怔了怔,雀跃地脱口而出。

他的心微微一紧,在她看来这里不过是个有趣新鲜的地方,城中那个才叫做家。顾凌章笑了笑,抬手把邱若蘅一根簪歪掉的发钗抽出,端详片刻,重新别入。

“哇,好大雪!”邱若蘅打开门,对着一片银色的世界惊呼了声。

“京城难道不下雪吗?”顾凌章随意问了句。

邱若蘅拎着他的毛氅,帮他穿上道:“下啊,但总是被很多人踩得很脏!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白、这么完整的雪地。”

顾凌章锁上门,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屋里,雪地耀目的亮光反射在她脸上,显得面颊分外莹白,一双眼睛宛如破冰涌出的活泉,灵动可爱,顾凌章开始相信她说的喜欢这里的话了,因为在顾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不犯一点错误,哪会有这小麻雀似的神情。

“我们去看一下婆婆吧。”她说。

冯小屏的墓冢前,邱若蘅捡了根枯枝,一笔一划在雪地上写:

岭春冰化雨,唁客践祭约。

扬花新涧道,拂尘旧冢阶。

恍惚终老去,憔悴度休歇。

今夜月懂人,思君微如缺。

顾凌章觉得熟悉,突然想了起来,好笑道:“我还以为是被风刮跑,原来落在你的手里。”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她出神地想,如果当时知道了那就是她要嫁的男人,很多事情也许就会不一样。命运真是奇妙,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为未知的婚事惴惴不安,不到一年光景,她有了归宿,而且幸运地,终于爱上携手一生的人。

“时候不早了,走吧。”他低声催促。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加难走,然而因为被他护着牵着,邱若蘅只觉安稳甜蜜,她恨不得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走上几十年,一直走去生命的尽头。她暗暗告诉自己,这就是她要牵一辈子的手,已经认定了,不会变。即使这只手不那么温暖,不那么有力,她也要全心全意去习惯,甚至喜欢。她把两根手指轻轻钻进他自然曲起来的手中,贴着他的掌心,顾凌章一直沉默,一直没有挣开,也许是身体相偎着那一部分的暖意,实在弥足珍贵。一路上有很多次,他会突然深深看她一眼,却什么也不说。

二人回到顾家,竟然没人注意到他们失踪了一夜,就连暖儿也以为邱若蘅是在娘家过的夜,还问她二小姐可好。

顾凌章在书房里,开锁取了图纸,对邱若蘅道:“你昨晚没有睡好,我让人把早点送到房里来,你吃过再躺会吧,我还有事,要去一趟工坊。”

邱若蘅毫无睡意,想到袖子里那个胭脂瓷盒,便拿出来把玩了一阵,笑着走到梳妆台边,想把它收好,抽屉才拉开,她就愣住了,她的胭脂盒好端端地躺在软缎上,不曾移动分毫。

邱若蘅看看手里这个,又看看奁中的,这可真是奇怪,胭脂是女人的东西,顾凌章无缘无故怎会放一个胭脂盒在身上,另外,这是十几年前流行过的样式,邱若蘅清楚记得,是去世的母亲遗物,现在市面上早已不见这种盒盖绘着仕女像的瓷盒了。

她把两只一模一样的盒子托在手里端详,门外有人说:“大少奶奶,可在房内?我替厨房送早饭过来。”

邱若蘅迎出来,见是管家顾齐宣,礼貌笑道:“齐叔,怎么是您,暖儿和银秀呢?”

“呵呵,她俩都被三小姐抓去排戏了,走不开,正好我有些空。”顾齐宣端着托盘进屋,目光落在邱若蘅手上的瓷盒盒面,饶有兴致地流连不去。

邱若蘅注意到了,半开玩笑问:“齐叔,认得这东西?”

顾齐宣微微笑答:“怎么不认得,这盒盖上画的女子,是当年风华一时的扬州名妓冯小屏啊。”

邱若蘅吃了一惊,脱口道:“相公的生母?”

“咦,大少奶奶已经知道了?”顾齐宣笑道,“不错,而且这幅画像,还是出自老爷之手,当时在扬州文人圈子里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

邱若蘅缠着他打听,顾齐宣无奈,推脱说账房还有些事要处理,迟些再说与她听,说完便抽身而去。邱若蘅吃了早饭,吃的时候,手里一直握着两只胭脂盒,她对那段往事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顾凌章一口咬定是母亲是阮春临所害,邱若蘅却无法苟同,倘若凶手真是那个中气十足的老太太,她怎能自然平静地面对顾凌章这么多年。

话说回来,如果不关她的事,她又何以拿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呢?

邱若蘅反复猜测,沉浸在自己的推论中,都没注意到阮春临拄着拐杖,在春萼的搀扶下跨进了门。

“我听齐宣说,你昨晚宿在娘家,早上却是同凌章一起回来的?”阮春临见自己到访惊了邱若蘅,忙笑着摆摆手,让她坐下。“你们之间和好了吧?哎,我三个曾孙,就属凌章最难处,家里什么鸡飞狗跳都是他整出来的,难为你了。”

邱若蘅道:“老夫人宽心,相公是个好人,对我很好,若蘅昨晚是和他一起,宿在梅花谷的旧家中。”

阮春临脸色变了一变,长声道:“啊……你们去了那里。”她像是陷入回忆般沉默良久,挑眉问邱若蘅,“他依然认定是我害死他娘的,是么?”

邱若蘅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你信么?”

邱若蘅思吟片刻,老实回答:“不敢瞒老夫人,就我目前所知道的看来,我不信。”

阮春临挥退了春萼,哼一声,又笑一声,缓缓道:“我孙儿震寒,天资聪颖,七岁能诗,十四岁就考取功名,十六岁他去扬花尘,结识了冯小屏,有近两年时间,这二人几乎天天厮守一起,感情深笃。震寒几次动过为她赎身的念头,实在是冯小屏名气太大,故而金额也是天价!”

邱若蘅听得仔细,阮春临话语中,没有丝毫诋毁甚至贬低冯小屏的字句,这让她更加笃信冯小屏的死与她无关。

阮春临继续道:“终是有一天,震寒跑回家来说,冯小屏怀了他的骨肉,他顾不了许多,一定要接她出来,老实说,我不能不怀疑,毕竟是风尘中人,你如何肯定她腹中孩子就一定是我孙儿的?但震寒态度极为坚决,我也只好说服了他父母,拿出一笔钱,将冯小屏安置到一个别院,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邱若蘅听得点了点头,阮春临这做法于情于理都可算得上仁至义尽。

阮春临道:“震寒二十一岁那年,我们扬州出了一件大事,知州孙贤礼因为犯上欺君,满门被抄,他的独生女儿瑶瑛也从教坊司流落到扬花尘,孙知州在扬州是很有口碑的好官,震寒不忍他后人如此凄凉,就为其赎身,接入家中给我作伴,虽说是人犯的女儿,但好歹出身名门,而且震寒也因为替她赎身这件事,被扬州许多士族百姓称颂,两个人就顺水推舟结为了夫妻。”

邱若蘅“啊”了一声,心中乍想,那冯小屏该多伤心啊!但到底忍住了,没有敢当着阮春临的面说出口。

阮春临看她一眼,邱若蘅脸上的不满虽然收得及时,却仍被活了几十岁的老太太洞悉:“你觉得这样对冯小屏很不公平吧?”

“这……”

阮春临倒也没有逼她,叹口气道:“其实顾家不算亏待冯小屏,尽管一直没有法子证明她生的是我顾家子孙,我们依然每月给她十两银钱,让她度日,从未中断,是她自己拒绝了不要,我们给她的宅子,她也不肯住,搬去了梅花谷的山上。”

邱若蘅喟叹不已,对冯小屏又敬又怜。

阮春临道:“震寒婚后,瑶瑛很快怀上锦书,他留在家里陪伴妻儿,一边温书准备秋闱,故而去看望她们母子的次数自然少了些,哪知道,冯小屏就是从那时起心生恨意,她自己习了一些医理,每次震寒去的时候,她就在饭菜里下药,幸而被惠济斋的孔良大夫发觉。我们警告了她,震寒也开始逐渐疏远她,但我们没想到,她不肯就此罢休。瑶瑛生沁文时难产去世,全家忙做一团,冯小屏却在这时趁乱抱走了年幼的锦书藏起,让我们误以为他被野狼叼去,震寒悲痛之下,堕马身亡,他们夫妇二人,就在短短五天内相继去世……”

阮春临哽咽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连杀了冯小屏的心都有!”

邱若蘅瞠目结舌。

阮春临平静了些,拭去浊泪道:“好在,锦书被一位路过的高僧所救,还收为弟子,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料理完震寒夫妇的身后事,我让齐宣带我去梅花谷找到冯小屏,给她三天时间同儿子道别,我一定要将她扭送官府,为我孙儿、孙媳妇讨回公道!”

邱若蘅从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后面发生的,她已经知道了。

阮春临似乎也不愿再提,两人一同沉入了安静。

半晌,阮春临低声道:“不管我多恨这个女人,凌章总归是无辜的,我不忍看一个六岁的孩子流落街头,就把他接回了顾家,而且随着他长大,我逐渐相信了他是震寒的骨肉,在这件事上,冯小屏没有骗我们。我念在这一点,一直没有告诉凌章真相,如果他知道了自己母亲的那些所作所为,怕是受不了。”

春萼扶阮春临走后许久,邱若蘅还不能自拔地沉浸在那些过往中。

冯小屏,竟是这样可怜可敬,又可悲可恨。

她再看那两个胭脂盒,画中的女子不可方物,在画者温柔目光的滋养下,她开出了最美丽的风情。

邱若蘅捧着它们贴在心口,目光无意识盯着绣床,突然灵光乍现。

何不将这幅画像绣出!

不光画像,还有那几句诗,邱若蘅思忖着,把相公写的,和自己写的,都绣上去,相公的在明处,自己的在暗处。绣的过程中不能让他知道,等完工后,把他带到屏风前,他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啊!先是震惊,然后温柔……这时候邱若蘅才回想起早晨她误将瓷盒当做自己的物品,喋喋不休时,顾凌章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温柔。

而且几年以后,她可以跟他们的孩子说,画像,是你爷爷画给你奶奶的,诗词呢,则是你爹和你娘一起写的,多好!

她想得欲罢不能,几乎看到顾凌章就在她对面露出微笑。为了换取他芳华般片刻绽放的欢悦,她心甘情愿酝酿整个夏秋冬。

顾凌章一更天过去一半才回到家中,邱若蘅知道他饮食不定,这会儿肯定是没吃,忙叫暖儿银秀把预备的饭菜热了端上来。

顾凌章坐在桌边,低头看那些菜色。邱若蘅捧起碗筷,先夹了一块莴笋进他碗里,她很有自信,今天的莴笋最为成功,要让顾凌章吃东西,必须第一口就打动他,否则他肯定不会吃第二口。

顾凌章不声不响,一口吃下没有吐,邱若蘅大受鼓励,筷头抵着下巴,目光在几样菜色中作着选择,神情专注。顾凌章盯着她看,只见她放下筷子,拿调羹舀了勺香蕈炖鸭汤,碗虚接着,先在自己嘴边吹啊吹啊,那淡红的嘴唇和乳白的肉汤互相辉映,然后朝他送过来,顾凌章看得出神,调羹到了嘴边才猛地一震,下意识含住,烫得登时打个激灵,脑袋里分不出是空白,还是清明!

饶是如此,他依然坚韧地抿紧了嘴咽下去,一点没漏。

邱若蘅惊得目瞪口呆:“相公,你不烫吗?我提醒过你的!”

顾凌章死也不会承认他没听见是因为在看老婆,所以十分大老爷们儿地低沉道:“不觉得!”

都冒汗了!邱若蘅愕然解下手帕,一愣一愣地给他擦汗,顾凌章把嘴张开一条缝,缓慢地、不被察觉地吐纳着,殊不知口中热气都呼在了邱若蘅的手腕内侧,让她觉得情形有点……有点滑稽。

她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相公,这个鸭腿是小叔特意留给你的。”

顾凌章顿时觉得鸭腿形迹猥琐!岂有此——算了,忍住,他不想因为顾锦书破坏了现在难得的氛围。所以他把汤喝了个精光,鸭腿一点都没碰,还说了一句让自己顿时舒坦不少的话:“吃不下,喂狗。”

邱若蘅又一次愕然,家里有养狗吗?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冬去春来,积雪消融,正月十五晚上吃过元宵,就该去闹花灯了。顾锦书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将顾凌章从工坊里拖出来,塞进马车,自己充当马夫,三两下到了最热闹的街市外围。顾凌章掀帘子一看,除了阮春临,家中女眷都齐全了,还有邱芷蕙也在,只不过那嘴嘟的可以挂个酱油瓶。

他摇摇头,寿屏进展已到了关键时刻,离了谁都行,独独离不开他,顾凌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同时瞒过三百多人,要知道现在工坊里聚集了全扬州和苏州的能工巧匠,眼睛毒的不在少数。

但眼前一道道充满殷殷期待的目光,竟也让他不忍说出扫兴的话。只能暗存侥幸地想,好在屏风构造十分复杂,他尽量将它拆成小块,每人监造不同的部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露出马脚。

看到顾凌章慢吞吞下了马车,邱若蘅高兴地一把推开邱芷蕙,过去挽起他……

猝不及防被姐姐丢下的邱芷蕙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

顾凌章和邱若蘅已经相携走远,顾锦书屁颠屁颠凑上前,邱芷蕙看都不看他,暴喝一声:“死开!”便拣了另一个方向夺路而行!

以顾锦书的脚力,其实不需要十步就可以追上邱芷蕙,但看她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他还是选择了跟在后面。

邱芷蕙走啊走啊,突然停住,转身直直走到顾锦书面前,瞪眼朝他吼:“我问你!你喜欢的东西被人家抢走了,你会怎么做?”

顾锦书一想,笑着耸耸肩:“没什么啊,我不会计较的。”

邱芷蕙愕然,她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顾锦书给出多么满意的答案,但眼下这个未免也太叫人火冒三丈:“你说什么!”

“我……我真的不会计较啊。”

“你不是喜欢我吗?要是我被人抢走了呢?你都不计较?”

顾锦书温柔地、爽朗地、轻言细语地纠正她:“芷蕙,你不是东西。”

邱芷蕙疲力地垂下脑袋,她怎么就老忘记顾锦书是个没长脑子的奇葩呢!

“芷蕙快看,天灯!”

邱芷蕙随之望去,只见一只灯笼缓缓升上夜空,顾锦书道:“嘻嘻,我去抓来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抓来看……唉!慢着!”邱芷蕙拉住他,“你傻啊,怎么能抓的!”

“不能吗?”

“放天灯的人把愿望写在灯上,是希望能让上苍看见,你把它弄下来,老天怎么实现他们的心愿!”

“什么?”顾锦书一脸惶恐,“那我以前扑下来看的那些,岂不是都没有实现?”

听得邱芷蕙惊愕不已:“你这缺德鬼!”

“我真的不知道,大哥说那是因为某些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邱芷蕙无语。

“怎么办!我、我居然干了对不起人家的事!”顾锦书紧张不已,模样很是滑稽,邱芷蕙无意中扳回一成,心下大慰,板着脸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补救了!把你以前看到过的照写一遍,再放上天去!”

“哦哦,那我马上去买灯!”

顾锦书钻入人群,邱芷蕙一方手帕捂在脸上,咯咯咯笑得好不痛快,她忽然觉得要是能三不五时弄这家伙一下,可能会给人生增趣不少。

顾锦书很快顶着一个巨大的牛皮灯笼飞返,他把人家铺子里用来做招牌揽生意的非卖品给抄走了,邱芷蕙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天灯,一下子来劲,蹲在地上,挽着袖子给他磨墨,顾锦书抓着笔杆,一边专注地回忆,一边往纸上涂,黑漆嘛乌也分辨不出写了什么。

邱芷蕙穷极无聊,目光从纸上移到顾锦书脸上,这一看差点笑疯了,那张脸比纸干净不了多少,“别动别动!”邱芷蕙用手指头蘸上墨,在顾锦书眼眶上画了两个大黑圈,一边画一边狂笑,哪有半点仪态可言。

顾锦书看她高兴,当然乖乖的任君折腾,他在纸上画,邱芷蕙在他脸上画,各画各的,很好很般配。

“你这样顺眼多啦!”邱芷蕙按着腰,笑得人都软了。“像个大英熊!”

“真的吗?”顾锦书眼睛一亮。

“哎唷,不行了,我得歇会儿。”

“我也写好了,芷蕙你退后点歇着,看我把它放上去。”

火一点起来,那牛皮纸上的字迹便看得一清二楚,邱芷蕙笑着笑着,不经意看见这么一行:我要做个大英雄,同芷蕙永远在一起。扬州顾锦书。

她愣了一下,恍惚间,那天灯缓缓的升了上去,“不好!”邱芷蕙猛地一惊,伸手去扑,“你乱写的什么!谁愿意同你永远在一起了!”

顾锦书高高兴兴地看着那行字:“还有块空地,我就把自己的愿望也写上去了!”

邱芷蕙够不着,气得上去踩他脚,不曾想踩到墨盒盖上的毛笔,弹起来正中她面门。“啊呀!”邱芷蕙大叫一声,一张脸上从脑门到人中,一道笔直的墨迹。

“芷蕙,没事吧!”顾锦书紧张地拽起袖子一通擦,擦完后看了一会儿,紧张的表情突然裂开了一般,“哈哈哈哈”狂笑起来,邱芷蕙估计刚才自己就是这么笑他的,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她牙根痒痒,却因理亏只得受着。

顾锦书笑得一抽一抽地道:“芷蕙,你这模样还挺好看的!当然没有原来的好看,不过也不丑。”

邱芷蕙怒极,她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么惨烈的祸事,应当放声大哭,让顾锦书紧张!让顾锦书后悔!然后手脚并用,趁他靠过来在他脸上挠个十七八道印子,叫他破相!她这么酝酿着,偏就是哭不出来,反倒“噗”一声,自己也笑了,还笑得东倒西歪,边笑边去捶打他:“你给我弄下来,我不要同你一起!”

“不行不行,上面还有其他人的愿望。哎呀,飞太高了,我也够不着了。”

“顾锦书你个——我要郑冠!”

顾锦书和邱芷蕙在另一条街尾胡闹的当儿,顾沁文也和丫头们自顾自玩耍去了,剩下顾凌章与邱若蘅两人信步闲逛,看看四处风情,两人话都不多,反正说了也会被这夜色和喧嚣冲散,索性沉默,行至运司衙门附近,迎面过来一顶轿子,里边的人突然掀起帘子:“哎哟,贤弟。”

顾凌章驻足一看,回礼道:“朱大人。”

朱冠亭胖胖的身体揉下轿子,站定道:“弟妹也在。”邱若蘅忙施了一福,退到顾凌章身后去。

“愚兄正想找你呢,听说寿屏图纸已成,何时让愚兄开开眼?”

“怕大人公务繁忙,故不敢叨扰,大人既有兴,明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