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济凡抚了抚青色缎袍的花纹,笑道:“何以见得?”

许静之却转了话题:“盛棠对我们四个人如此安排,大家莫非一点意见都没有?”

邵慈恩喝了口茶,慢吞吞道:“你先看看他对何仕文的安排,再来说我们自己的事吧。”

“丞舟利令智昏,自作孽不可活。”许静之淡淡地道。

邵慈恩道:“在洋行混饭吃的人,谁私底下没有自己的小算盘。水至清则无鱼,我就不信人身上一个短处也没有。”

闵百川也道:“静之,唇亡齿寒呐。”

许静之道:“我顾不上为别人痛心。我们四人的商行现在可都是因为潘总办的缘故受了损失!现在他人在哪里?忙着给英国佬拍马屁,对我们连一句交待的话也没有,就让这病怏怏的小不点来给我们演……”

“许伯伯,既然身为英资洋行的经理人,便理应为英国东家尽心服务。”璟琛走了进来,清了清嗓子,温和地开口。见许静之面色一动,他忙笑道:“这是您的茶,我重新泡了。”

许静之笑道:“辛苦大侄子了。”

“对于各位叔伯的商行事宜,父亲其实有一些计划,在这里由我代为说明。”璟琛走到一个书案旁,拿起一沓文件,纸页的反光映着清水般的眉目。

“父亲托我告诉四位伯伯,饿了迎风站,饱了挺肚行,有他潘盛棠在,再难的问题也有门路去解决,还望大家耐心等候数日。”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得见令尊一面啊?”

“五天后,埃德蒙先生的生日晚宴。”

听到这儿,连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济凡也不禁抬起头,讶异问:“他们现在莫非不在汉口?”

“是的,已去了上海。”

谢济凡目光一闪。

趁众人相继接过文件细看,璟琛转身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庭院之中,日光漫漫,光线透过悬铃木的枝叶落在草地上。

他微微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清晰无比的画面。

他想起他重新踏入普惠洋行的大门,彬彬有礼的门童将明晃晃的玻璃门打开,他和潘盛棠并肩走进宽阔厅堂,仿佛昭示着一个新的时期即将到来;他看到金红色丝线地毯直通盘旋而上的三十级木制台阶,两边走廊连接二十间办公室,分属各个相应部门;他看到他抚摩扶手精美的木制雕花,欣赏墙上挂着的画框,有潘家历代先祖的油画,也有潘家与各国商团来往的通信与文书;转角平台安放着两根嵌螺钿黑漆圈椅和一张紫檀方几,上置一卷装帧精美的羊皮纸航海地图,是怡和洋行赠送的礼物;到达二楼,总会计部占了四间办公室,算盘打起来就如同下起一场暴风雨……

他看到他们走进位于三楼的办公室,一进去,盛棠先处理了一些常规事务,没时间再顾得上与他说话,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电话不断,盛棠说的是葡萄牙语,过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英语。他看到他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凝视那个男人,那个他称为父亲的男人:潘家百年行商,三代买办,绝不是浪得虚名。当然,评价一个商人的好坏并不在于他会几国语言,可这个人在短短四天之内,在儿子被绑架,内部生反骨的状态下,还能淡定自若谈生意,这样的人,会让人由衷敬佩,更心生恐惧。

“在想什么呢?”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璟琛眉毛一扬:“谢叔叔,您以前常提醒我要谨慎。”

谢济凡在旁边长椅坐下:“放心吧,其他三位一会儿会分别来找你说话的,我不过就抢了个先而已。你现在是潘家炙手可热的人物。”

璟琛眸光微凝,淡淡一笑。

谢济凡柔声道:“年轻人,一定要沉住气啊,该说的可以说,不该说的,哪怕别人气得你想杀人,也得把嘴管住了。”

“放心,这么多年我学得最好的就是装聋作哑。”

谢济凡凝望着他,眼中闪烁着爱怜:“潘盛棠锱铢必较,这五十万对于他来说,和放了他一半的血差不多,他现在伤了很大的元气,你应该也出了一口恶气了。有些事,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那天我没有回你的电报,也就是这个意思。”

“洋人依旧还是会让他继续担任总办,他和埃德蒙去上海就是这个目的。谢伯伯,如果你们不趁这个时候把他扳下去,以后只怕更加困难。因为就连我都知道他对洋行绝对是百分之百的忠诚,洋人最看重他的不就是这一点?”

“他始终不信任中国人,洋行是他生存的基本,他的忠诚不过是忠于他自己而已。小川,我们的目的,正是要让他更加依赖洋行,依赖到离了洋行就无法活下去的地步。”

璟琛眼中泪光一闪:“谢叔叔,我有很久很久没听到别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璟琛回家很晚,连值夜的下人都睡了,晚饭并没有吃饱,他便去厨房找东西吃,里头倒留了个老妈子,正给璟暄熬着伤药。

“大少爷才回来,要吃宵夜吗,我来做。”

“不用,我只是听到响动,过来看看。莫非这药得盯着熬一宿?”

“过一会儿就好了,这是二少爷明早要喝的。”

“璟暄今天怎样?我没顾得上回来看他。”

“气色好多了,晚上吃了两碗饭。”

璟琛面上露出喜色,老妈子笑道:“大少爷自个儿的身子也得保重啊。”

“他晚上吃的什么?”

“蒸了两个鸡蛋,一碗狮子头,吃得没剩多少。”她正说着,璟琛已走到放剩菜的长桌前,端了一碗剩了一半的肉丸子往灶边走。老妈子又急又笑:“哎哟,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别弄脏了手!”

璟琛已挽起袖子,将一小煤油炉子点了,往锅里加了水,倒了些冷米饭在里头。老妈子笑着在一旁看,见璟琛待饭烧滚了,自将肉丸子用筷子扒碎放进锅里,加入佐料香葱,倒像一碗肉末粥。

“这是大少爷南方老家的做法吧?”

“是啊,以前我妈妈总这么做给我吃,要知道剩饭若做得好也会很好吃的。”他抬头朝她一笑,“以前在老家总吃剩饭,习惯了。”

老妈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声,瞅了瞅一旁的药罐子:“哟,药好了,可算能休息了。大少爷您慢慢吃,我、我……”

璟琛低头搅着粥,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老妈子略拾掇了下,几步做一步离去。厨房里安静了下来,只有药香和肉粥的香味缭绕,璟琛正待取个碗盛粥,听细碎脚步声响起,想是那老妈子又回来了,心里一烦,蹙眉转头,却见是璟宁,穿着睡裙,外头罩了件小褂子,站在厨房门边朝他这儿张望,灯光下墨色额发如裁,小脸如雪碾月耀般明净。

“大哥哥……”她带着一丝期盼和乞怜之意。

他们好几天没说话了。

璟琛叹了口气:“是饿了还是馋了?”

璟宁快步走近坐到桌前,托着腮瞅着那锅粥,笑得妩媚可爱:“又饿又馋!”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点悲从中来的无力感,低头从碗柜里多拿了个碗,给她盛了一碗粥。

“你这几天为什么都这么晚回来?”她明亮的眼神追着他。

“要帮父亲料理洋行的事,有几个叔伯从外地来了。”

“你是不是也没吃好晚饭?”

“是啊,饿了。”

“我也饿。晚上医生给二哥哥会诊,妈妈没顾得上管我。”

“不知道让人给你做东西吃吗?自己犯傻怪得了谁。”

“我想等你一起吃来着,可你总那么晚回来。”她煞有介事地说。

“不是讨厌我吗?等我干吗?”

璟宁脸上掠过愧意,扁了扁小嘴,低下头不说话了,可大眼睛却慧黠地瞟了他两眼,他终忍不住笑,她明眸流转:“大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

“那你呢,还怪我吗?”他替她拂开垂到唇边的一缕头发。

璟宁摇头:“那天我只是很难过,多想时间能倒回去,如果我不过那个生日,你们不送礼物给我,也许二哥哥就不会被绑了。”语声渐渐哽塞,她忙低头喝了一大口粥。

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要她慢点喝。在这家里,也唯有她和璟暄是愿意与他分享欢乐忧愁、哪怕是同吃一碗剩饭也会开怀的人,只是世事复杂纠结,这情分还能持续多久……

“你也吃啊!”她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吃完我带你去看我的好东西!”

他扑哧一笑:“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夜色微凉,小女孩携着少年的手,穿行在浓香扑鼻的花木之间,像夜的精灵。他顺从地由着她带路,看到她垂顺的秀发自在飘拂,玉兰花灯下雾气轻盈,喷泉潺潺的声音若隐若现,他想他从未这般留恋过黑夜,如此喜悦和悲伤。

走到玫瑰藤缠绕的长廊之下,南边伸出的小小平台,用竹枝圈了一个篱笆,他听到娇弱的啾啾声,朦胧灯光下看到四只黄色小鸭子,合拢了娇嫩的小翅膀挤成一团。

“这是我在经济课上得来的,”璟宁笑嘻嘻地坐到栏杆上,晃荡着小脚,“听说鸭子会排队跟人走,我要把它们训练得见了我就跟着我走。”

璟琛忍俊不禁:“我倒觉得煮鸭子汤再好不过。”

“嘘!”璟宁比个噤声的手势,正色道,“知道你是开玩笑,但这玩笑别当着人家开嘛!它们听到心里怎么想。”

“我是说真的。老鸭汤极滋补,放点酸萝卜可以去寒气,等我留学回来,差不多就可以杀了给我煮汤吃。”

“还说,还说!”她急急奔到他跟前,踮起脚伸手就捂他嘴巴,他只觉她一双眼流光漾漾,愣怔了片刻,想躲开她的小手,又不愿躲开,终还是艰难地退后一步:“难得向你讨点吃的,就这么不舍得。”伸个懒腰,借机拂开她的手臂,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说,“真让人伤心。”

璟宁追上他,拉住他的手:“只要不杀它们,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大哥哥,我也是说真的。”

璟琛低头瞅她:“连针都拿不稳,还做菜?”

“我学!为了你,我学!”

“不信。”

“我对天发誓!”

他微顿住脚步,对着她急出了红晕的小脸,轻声道:“若将来得你为我做一餐饭,我……”骤然停口,夜色下她这郑重却又稚气的告白,她目中澄澈照映的骨肉情怀,如一根锐刺扎入心中。万语千言,到口中只是:

“我相信你,小栗子。”

树声幽然,夜色下相傍的一双身影渐行渐远,下弦月落得很快。

第六章 秘辛

〔一〕

为总董埃德蒙庆生的晚宴定在英租界的维多利亚纪念堂举行,这里原是英侨的俱乐部,偶尔做议事厅和演艺厅,也曾借给华人办过演出,正西边是天主教堂,正门对着怡和街。

洋人聚集的地方,平日华人贫民是不可能来的,来了就少不了挨巡捕的刺刀。偏生晚宴举行那天黄昏,纪念堂外的草坪上却坐了几个衣衫褴褛满脸病容的华工,负责维持秩序的巡捕只抱着枪在一旁看,并没驱赶。反日反英的情绪在汉口日益升温,各国领事馆都严嘱本国人切勿与中国人滋事,租界巡捕房也接了严令,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贸然动手抓人驱人,那几人估计是钻了这个空子,来到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租界繁华地段,没呼口号,也没拉条幅标语,没有乞讨之举,只是在草坪上呆坐着,浑浊的目光投向纪念堂的大门,那里车马声喧,一辆辆豪华轿车正送来一拨拨华服盛妆的洋人男女,这几人只是视若无睹,当夜色降临,霓虹亮起,终于陆续有一些华人贵客来了,方歪歪扭扭站起来,呼道:“大老爷救命,大老爷给点公道!”

有洋人闻到他们身上的臭味,掩鼻蹙眉,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国商人不耐烦地叫巡捕来赶人,两个巡捕都是印度人,在汉口英租界当了多年差的,只是纹丝不动,狡狯的眼睛骨碌碌转,那中国商人面子上过不去,挺着腰板便要训骂,却被身边人一拉:“别人养的狗,也是你唤得动的?赶紧进去喝酒才是要紧事。”

话音未落,纪念堂里出来一极俊美的中国青年,着灰蓝色衬衫,咖啡色背心,外罩笔挺的米色洋服,胸前并未和其他人一样用口袋巾作配饰,却是插着一朵洁白的兰花,衬得肤白如玉,眼睛亮得如黑色水晶一般。

“查尔斯!”有洋人笑着跟他打招呼,呼他英文名字,他亦微笑回应,姿态如一位正招待宾客的主人,游刃有余,大方利落,待见到那两个正往里走的中国商人,便上前热情招呼道:“吴先生,宋先生,晚上好!”

那胖商人又惊又喜:“你是……潘、潘大少爷?这……这你没见过我,怎么知、知道……”

“晚宴前两日父亲已让我看过各贵客的相片及资料,两位先生是江南丝织业的巨擘,今日光临,我们真是荣幸之至。云升,来,快带两位贵客进去。”他向云升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朝那几个工人走去。

他一来,几人叫得更大声了,璟琛从兜里掏出银质烟盒,示意给他们烟抽,那几人看都没看一眼,璟琛便又掏出钱包作势拿钱,其中一人便道:“我们知道你是潘大少爷,你还是小孩子,不管事的,找你家来大人说话。”

璟琛把钱包收了回去,道:“几位大哥来得不巧,我舅舅今儿不一定来呢。”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找云老板的?”

“舅舅开的那个猪鬃厂,里头的臭味让人闻了一辈子也不会忘,厂房条件很差,灰尘和猪毛会呛入眼睛和肺部,工人们多有眼疾肺炎。为了通风透气,厂子里一年四季都开着窗,又没有供暖,大多数工友到四十岁便没有什么劳动能力了。几位大哥一看就知道是从那儿来的。”

璟琛又道:“听说他无缘无故开除了几个工人,若没猜错,就是你们吧。几位大哥大概是想趁着今日这机会来找我舅舅讨点养老安家费吧?”

那几人面色微动,璟琛微笑道:“中国人在洋人的地盘混饭吃,自然得互相帮衬着。厂子说到底也算是给普惠洋行供货的,你们更是自家人,自家人有了困难,我们哪有不管的道理。要不我现在叫人给你们安排一间屋子,且在那儿等等,晚宴过后,自会有人将钱给你们送去。”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璟琛低声说:“现在洋人们都怕华人闹事,那两个巡捕不抓你们,你们以为他们好心?放心吧,只要普惠洋行在,我舅舅这笔账就赖不了,他敢削了洋人的面儿不成?你们今天要不到钱,明天,后天,以后每一天都来闹,他就耐得住?我都替他捏把汗呢!”

那几人确打算候着云秀成当着他的面理论的,但璟琛话说到了这份上,他们心里便有些松动了,正待问去哪里等,璟琛却快速道:“我虽然同情你们,但确实还是个说不上话的小子。我父亲约莫十分钟后从西门那边过来,陪的是今天过生日的英国总董,你们若要提什么要求,他不会不理。我父亲比我舅舅好说话。大哥们可自己决算决算。”

带头的工人仔细揣摩了片刻,恍然大悟,抖抖索索往一边散去。巡捕走到璟琛跟前,用口音甚重的生涩中国话关切地说:“潘先生,我们一直看着这边,他们敢伤害你,我们是不会不管的。”

璟琛见带头工人远远回头,朝自己投来一个感谢的目光,他极轻地点头回应,转而对巡捕说:“没事了。”

悠扬乐声响起,他转身走进纪念堂,胸前雪白的兰花被灯光映成金黄色,倏尔又变幻五彩,他从身着黑色礼服的侍者手中取过一杯香槟,小口啜饮,莫名兴奋愉悦。

“笑什么?”谢济凡走了过来。

璟琛扬起嘴角:“我二弟伤还没好,今天中午捂着耳朵去洋行找我,说是我那后娘要他来帮我。”

“然后?”

“然后?他却只问我会有哪些大小姐会来,有没有他闻名已久的交际花。”

谢济凡哼了一声。

“还有我那云家舅舅,潘盛棠逼他退了股,收了他的猪鬃厂,现在他厂里几个工人正打算一会儿找潘老板讨公道呢。”

谢济凡摇头。

璟琛不解地看着他:“我以为您会高兴。”

“我希望看到你有大作为,而不是仅仅耍些刻薄的小聪明。”

璟琛恍若未闻,眼睛看着前方:“今天我还就想任性一次。听说埃德蒙老头儿喜欢中国戏,云秀成为了讨好他,给他今天请了最好的戏班子来,谢叔叔,你猜一会儿会演什么好戏?”

谢济凡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璟琛自顾自轻声说道:“《白罗衫》,这可不是我出的主意。”

谢济凡陡然一凛,动容道:“你……”

璟琛笑容灿烂,向他躬身一礼,走进前方那一片衣香鬓影,瘦削挺拔的背影,在谢济凡看来,既骄傲又脆弱。

谢济凡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时的情景。

谁都不知道,他谢济凡是郑庭官在广州商场一手扶持起来的心腹,密切走动于各商行之间,更与潘家关系紧密。潘盛棠为得到给英商作保的三十万押金,将妻子荣氏卖给郑庭官当情妇,孰料郑对荣氏竟生真情,常寻机与其私会。潘对郑的妒意及杀心,谢济凡一直是知晓的,郑自然也知晓,故一直严加防范。然而百密一疏,再坚实的防线也有缺口,而那缺口,恰恰是郑最心爱的女人。

风光一世的珠江第一巨富郑庭官遭遇抢劫,保镖赶到时,郑已被斧杀,惨不忍睹,这曾是广州轰动多年的大新闻。

没有人知晓,惨案发生时,荣氏就在现场,郑庭官的脑浆溅了她一脸。

女人被捆着,绝顶美丽的脸惨白如纸,如同痴呆,她被绑在郑庭官豪华的座驾车门上,这辆车正是潘盛棠当年为了表示巴结,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郑庭官的,是广州的第一辆汽车,也曾是潘盛棠为体恤妻子缠足不便,专门为其购置的。他也许很爱这个女人,爱到骨髓里,也恨到了骨髓里,为了惩戒她的背叛,潘盛棠导演了世间最残忍的一场谋杀。谋杀发生的时候潘盛棠在汉口,但所有的程序步骤都被他精密算计,他唯独没料到荣氏与郑相会时竟会带着儿子,也没料到事发前半个时辰,与谢济凡喝得酩酊大醉的何仕文竟会走漏消息。

谢济凡带人赶到的时候郑已遇害,荣氏昏死了过去,歹徒不知所踪。

谢济凡在郑庭官的尸身前跪下,朦胧泪眼中只看见一小小男孩从不远处丘陵奔下,小手里高高扬起一束黄色野花。

男孩在喊:“妈妈,妈妈,我摘到花啦!”

谢济凡急痛攻心,从身边保镖的手中夺过枪,切齿道:“好,好得很!潘盛棠的儿子在,我现在就杀了他为大哥报仇!”

他缓缓走向男孩,离得近时,见那孩子生得极其漂亮,雪堆出来的人儿似的,一双眼睛灿若朗星。

孩子用那双可爱纯真的大眼睛看着他,也看着指向额头的冰冷枪口。

“我要去我妈妈那儿。”孩子奶声奶气地说,并无丝毫畏惧。

谢济凡森然道:“你妈妈姓荣。”

孩子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