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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陆氏虽是病中,却是用尽了全力,唐宁慧忍着疼痛扶着她躺下:“大娘,你先躺下来,听我慢慢说。”唐陆氏心急如焚:“你倒是快说。”

唐宁慧道附在她耳边,徐徐道来。唐陆氏将信将疑:“若是不成呢?”唐宁慧淡淡地道:“大娘,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再无其他半点法子了。”

第13章

几日后,唐氏大发请帖,遍邀宁州当铺业内同行,在唐府大肆宴请。不日,便到了宴请之日,唐陆氏在唐宁慧打点下,带病亲自出席。

好在唐秋冯在世时为人厚道,与宁州众商家的关系都不错。同行们都听闻唐少丞因好赌输铺子一事,平素里头也连连为唐秋冯叹息:“唐家老爷在的时候,为人仗义,怎么一去后,短短几年,唐家竟落到如此地步。”“创一番家业啊,这败家啊,几年都不用。”有的道:“养了这样败家不孝的儿子,宁愿生出来的时候活活掐死倒好些。”

众商家在接到请帖后,也不知道唐家发生何事,议论纷纷之余便左右打探,但整个宁州也没什么风声,只说唐少丞这个不孝子在外头养了戏子,把自己夫人和孩子气走了。其余倒也没什么大事。大家一合计,都说看在去世的唐老爷面上,怎么得也得出席这一回。当然亦有不少势利之人,瞧着唐家江河日下,无人可撑如今这副烂摊子,便推故缺席的。

唐氏待客人来了七七八八,便也不再等,让唐宁慧吩咐开席。掌柜应了一声,不片刻,几个跑堂端着盘子手脚麻利地将各种珍馐佳酿端上。

唐氏道:“感谢大家看在我们老爷过去的薄面上,前来出席这个宴。今天邀请大家来,只有一事要告诉大家……”唐氏吩咐唐宁慧:“你来细说一下。”

唐宁慧便将当铺收到假东珠一事毫不隐瞒地一一告知同行,她的语音清脆婉柔,将整件事情娓娓道来,在座众人都听得十分入神。唐宁慧道:“那骗子手握如此精美的伪珠,更用种种骗术乘机以进,我大娘恐怕在座诸位遇到这等骗子,所以特地将这蒙羞之事告知大家。望大家引以为戒,莫再上此当。”说罢,唐陆氏命唐宁慧将伪珠子取出,遍示众人。

客人们无不啧啧称奇,以为此珠制造极精巧,若非唐陆氏事先言明是假货,否则实难分辨。

传遍后,唐陆氏取了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在座各位老爷都是宁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唐家出了少丞这个不孝的败家子。是我教子无方,咎由自取。如今,我唐陆氏无一句怨言。实不相瞒,唐家本就已经极艰难了,本想靠这唯一的当铺养活一家老小,可如今出了这岔子。我唐陆氏不过一内堂妇人,今日不得已请大家出来,除了展示这一颗伪珠给大家瞧瞧外,另外有一件事想通各位商量商量。”

“何事?唐夫人请说。”“请说,请说。”

唐陆氏道:“我想把这当铺转卖了,不知道在座各位有没有人感兴趣?”

为首一人周老爷道:“唐夫人,这是为何?就算出了珠子一事,可只要当铺在,唐家总还有份家业。可若是连这唯一的当铺都卖了的话……”

唐夫人道:“周老爷,你说的是。可是我们家少丞是个败家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已是含饴弄孙的年岁了,实在无力掌管铺子。若是大家没有兴趣的话,就当帮我们唐家一个忙,把我们唐家当铺要转卖的事情,与别人说道说道。哦,对了……宁慧……”

唐宁慧应声:“大娘,有何吩咐。”唐夫人道:“来,你把方才的假珠子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砸了。此珠制作的如此精巧,留在世上,他日必有像我们这个的受骗人。你现在就将次害人之物捣碎,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也泄我心头之恨。”

唐宁慧应了声是,让仆人取出小铁锤,用力一击。只听“砰”一声,珠子立时粉碎。

周老爷猛地拍手称赞:“好,唐夫人好魄力。”众人纷纷叫好鼓掌:“此等假珠,切不可留在世上在害人了!”“唐夫人做的好。”

宴后第三日,一大清早,吴大师掌柜派了底下学徒过来。那学徒走得匆忙,满头的大汗,见了唐宁慧,便道:“夫人,四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早上当铺一开门,便来了一人,出示那本当质票一张,嘱咐我们核算本利。并取了银票,说要取赎当品。吴大掌柜一看便变了神色,居然是那假东珠的当票。可那……那珠子已经砸了,吴大掌柜如今亦不知如何是好,赶忙派小的来,请夫人和小姐定夺。”

唐陆氏正在唐宁慧服侍下喝粥,闻言,霍然站了起来:“宁慧,你料事如神。他果然来了。你快去当铺。”

唐宁慧应了声“是”。便告辞了出来与那当铺学徒来到了当铺。

当铺里头吵吵嚷嚷地挤满了人。为首一人,三十多岁模样长得眉目清秀,穿了一件藏色夹纱长袍,正在说话:“我说你这朝奉是怎么回事?我拿了当票过来,也拿了银票过来,你却拿不出我典当的宝贝。当票上可是清清楚楚写了珠子一枚,小珠子十八颗。你上面的利息写了半年期五千大洋。我今日便带了五千大洋,快,快把我的宝贝拿出来。”

那人见吴大掌柜涨红了一张老脸,便哼哼几声冷笑:“莫非拿不出我那颗珠子。我那颗大东珠,可是从宫内流出来的御物,是当年慈禧太后最爱的宝贝。若是你拿不出来?我就揪你去见官,若是不想见官的话,必须高价赔偿。”

那人说道这里,对着众人道:“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一些不三不四地围观之人,趁机起哄:“正是,正是。”“可不是,必须高价赔偿。”“不想赔,就抓他们去见官……”

唐宁慧进了店铺后头,让学徒去请吴大掌柜。片刻,吴大掌柜快步过来:“大小姐,这个可如何是好?铺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大洋赔给那人!必是夫人将假东珠砸碎了一事传到了那人耳中,那人趁机来敲诈。”

唐宁慧:“不错,正是如此。不过大掌柜先别着急,我们先去柜台。你自管验当票和银票,若是无误的话,收下便是。”吴大掌柜急得额头渗汗道:“可,可我们手上没东珠啊?!”

唐宁慧缓缓一笑,成足在胸:“走吧。”

铺子前头此时闹得越发厉害了起来:“当铺拿不出珠子,连朝奉都躲起来了。”“大掌柜呢,快让他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可是要拉你们去见官了!”

吴大掌柜上前:“大家不要急。请听我说。”众人这才静下来。为首的那三十多岁的男子此刻神情倨傲,不可一世。

吴大掌柜道:“这位先生,请先把五千大洋银票拿出来给我们验验。”那人从怀中掏出了银票,“啪”一声重重压在了柜上,不怀好意地大声道:“大掌柜的,你好好验,验一个清楚明白。这验好了,可须得把我的大东珠给我了。”

吴大掌柜,仔细验过了银票,转身不安地瞧了一眼唐宁慧,方道:“银票没错。”那人哼哼两声:“既然如此的话,那我的大东珠呢?”

唐宁慧这才从吴大掌柜身后出来,从锦袋里掏出东珠,放在柜台上:“这位先生,也请你验清楚。这么大的东珠,价值连城,可别弄错了。”

那人和他带来了一些泼皮流氓都一下子目瞪口呆傻在了那里。饶是吴大掌柜见多识广,亦和学徒们错愣住了。

不过,吴大掌柜很快反应了过来,一张老脸笑开了花,道:“这位爷,请自个儿对着当票上的描述瞧仔细了。不送,您走好。”当票上照惯例是写破珠子一颗及小破珠十八颗。硕大的破字,其余描述皆是吴大掌柜龙飞凤舞写成的,除了金额数字外,难如天书。

那人辜辜地站在那里,端详又端详地,看了好半天,知道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袖子一甩,带着一群人狼狈而去。

吴大掌柜待那群人离开后,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又惊又喜:“四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宁慧笑了笑,道:“其实很简单不过,都不过是用假珠子骗人而已。那天酒席间传的珠子是他那个假东珠原物,但砸的是事先预备的另一颗假珠子。那日这么多商家,此事必在宁州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骗子听了之后,便以为原物已经无,正好趁机敲诈。那人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若是没那么大的贪念,这个法子便是行不通的。”

吴大掌柜连连点头:“不错,真的是贪念害人啊。”

假东珠一事后,唐陆氏心底对唐宁慧颇为刮目相看,连平日的神色也亲近了几分。这日,陆大娘侍候她喝药,唐陆氏无意中说了一句:“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主意,可恨不是托生在我肚子里。我生的几个,若是有她一半,我亦可以放心的撒手而去了。”

陆大娘在旁宽慰道:“夫人,那丫头不过是个庶出。虽然少爷现在有些不走运,但怎么也是唐家嫡子,小姐们如今虽然嫁的远,可姑爷们哪一家不是世家大户。那丫头怎么可以跟夫人的少爷小姐们比。”

唐陆氏叹了口气道:“你一说,我便想起了宝慧和双慧。宝慧远嫁重周,双慧远嫁海川,虽然嫁的是好人家,可是山水迢迢。你看,我如今病卧在床,宝慧怀了孩子,双慧又要侍奉公婆,想见一面也难。唉,早日如此,我当日宁愿她们嫁宁州普通人家,也好日日团聚,不必骨肉分离。”

唐陆氏的目光落在远处,又道:“有道是,出嫁的女儿虽在夫家生活,可一旦出事,仰仗的还是娘家兄弟。可如今,少丞如此不争气,万一宝慧,双慧有什么,也无人可以给她们撑腰啊。”

陆大娘赶忙:“呸呸呸,夫人说的是什么话。”唐陆氏苍凉一笑,缓声道:“我这几日啊,倒是在思量宁慧这丫头的婚事。可惜啊,我们如今的唐家已经无力为她订一门好亲事了。”

陆大娘眼珠子咕噜一转,压低声音道:“怎么就没好亲事?听说那城东的吴大爷要续弦?”唐陆氏盯了她一眼:“那人比去世的老爷还大数岁?”

陆大娘道:“还有,米铺的王少爷?”唐陆氏迟疑道:“是不是已经死了数房妻室的那个?听说他克妻。”

陆大娘道:“夫人,奴才倒是要说句心里话,请夫人莫责罚。”唐陆氏缓声道:“你说说看。”

陆大娘道:“奴才跟夫人这么久了,一心也为了夫人好,为少爷好,为唐家好。以如今看来,要不给少爷换条路走走?”唐陆氏道:“换条路走?”

陆大娘道:“比如像陆家先祖一样捐个官。少爷读了那么多年书,肚子里都是墨水。要不夫人想想办法让少爷走走官路。”唐陆氏倏地抬眼,然后又缓缓垂了眼帘,沉吟不已。半晌,才说了一句:“你说说轻巧。可真要走路子,哪有如今简单。若是老爷在的话,或许还有几分办法和把握。”

陆大娘这才附耳道:“夫人你先留意着。如今不是好些达官贵人喜欢纳洋学堂的女学生做妾吗?”唐陆氏目光闪了闪:“你是说让那丫头?”陆大娘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老爷不在,她那亲事还不是夫人说了算。若是少爷可以走上官道,哪怕把那丫头送去给人家坐丫头亦不过分。她难道指望少爷不好,唐家不好?”

唐陆氏一直沉吟不语。她默默无言地喝了药,摆手示意陆大娘出去。

这一日旁晚,唐宁慧回家,门房阿四便道:“四小姐,陆大娘说了让你回来便去夫人房里。夫人有事找你商量。”

唐宁慧点了点头,径直穿了院落,来到唐陆氏的卧室。唐陆氏在陆大娘搀扶下,在院子里散步。见了唐宁慧,唐陆氏吩咐陆大娘:“你下去吧,让宁慧扶我去房里休息。”

唐宁慧赶忙过去扶着唐陆氏。因走了片刻,唐陆氏有些气喘。唐宁慧忙倒了杯温茶服侍她喝下。

唐陆氏平复了气息,方道:“你大嫂带了你侄女们一直住在吴家也不是办法?你前几次去瞧她们的时候,说吴家的人挡着不让见。这事终究是你大哥少丞理亏,也是我们唐家理亏。明儿你休息,买些礼物,再瞧瞧去。我想吴家这次应该不会再拦着你不让见了。”

唐宁慧应了声“是”。唐陆氏从榻后取出了个雕工精美的盒子,摸出了几枚银元,递给了她。唐宁慧推迟:“不,大娘我有。”唐陆氏道:“你拿着吧。吴家是大户,我们如今的日子虽然不如你爹在时,可也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去。”

唐陆氏又取了一对玛瑙耳坠子塞到她手里:“这些年,大娘也没给过你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拿着。这副坠子还是大娘从娘家带来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平日里太过素净了。”唐宁慧低垂眉目,低低地道:“大娘……”

唐陆氏似也极感伤,道:“宁慧,大娘……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也罢。你回去吧。”唐宁慧应了声“是”,带上门而出。

唐宁慧捏紧了坠子,眼前浮起了母亲虚弱的声音:“宁慧,以后好好听你爹和大娘的话。你别怪你大娘,你还小……唉……这些女人之间的事,为娘希望你一辈子也不用明白。你要好好孝顺你爹。”

唐宁慧第二日买了礼物,坐了黄包车前往宁州城西的吴家。白如懿的堂姐嫁因婆婆去世的早,如今已经吴家的掌家夫人了。唐宁慧前两次来拜见,她因气愤堂妹遭遇,便故意冷淡唐家的人。这一次唐宁慧求见,她便知不可太过,便让人引进了小厅,端茶端点心的。一直冷落了一个多时辰,才慢腾腾地来到了小厅。

唐宁慧赶忙起身:“吴夫人好。”吴夫人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道:“唐小姐,让你久等了。因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这不整个府邸都在为这节庆准备。招待的不周,请你见谅。”

唐宁慧:“夫人贵人事忙,能抽空见宁慧,宁慧已是感激不尽了。”吴夫人这才神色微敛,招呼道:“唐小姐请坐。”

唐宁慧坐下后,才笑笑道:“吴夫人,既然你这么忙,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大嫂的事,确实是我大哥不是。我大嫂心里头伤心难过,我都知道。吴夫人……你看怎么样我大嫂才能消了这口气呢?”

吴夫人端起茶盏,姿态优雅地翘起了兰花指掀了茶盖,缓缓地饮了一口,方道:“如懿跟我说过,整个唐家,你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心地良善之人。如今看来,倒是不假。唐家妹妹,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只是我咽不下去这口气。你说,我们如懿到底是做错什么了,她从肃州远嫁到这里,进了你们唐家后,她勤俭持家,上孝顺婆婆,下侍候夫君,哪分哪样能挑出半点毛病。虽然是没有给唐家生下子嗣,可她年纪轻轻,时日还长着呢。可你大哥,我的堂妹夫,平日里不怜惜半分,居然还在外头……唉……”

唐宁慧默不作声地听,到了最后才接口:“是,吴夫人,是我大哥不对。是他一时昏了头,这不,我娘把他锁在祠堂面壁思过。他也知道错了。请吴夫人给我大哥一个机会吧?”

吴夫人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唐宁慧见她口中语气渐缓,赶忙趁热打铁:“吴夫人,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大娘的身体一直不好,她心里头亦惦念着大嫂和几个侄女。这不都快中秋了,所谓中秋人月两团圆,请吴夫人帮忙出个主意。”

吴夫人淡淡道:“你先回去吧。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怎么让如懿堵这口气的,就怎么让她消气。若是唐老夫人问起来,你亦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她。”唐宁慧忙道:“谢谢吴夫人。那我这就告辞了。”吴夫人道:“那我就不送了,唐小姐慢走。”

第二日,唐少丞带了四抬大轿敲敲打打地亲自前往吴家,给白如懿赔罪,指天发誓再不会犯。

吴夫人在屋子便也劝道:“好妹妹,唐家把那戏子赶走了,姿态又摆得如此之低。事到如今,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只有劝你一句,回去吧。他今日这么大张旗鼓地来给你赔罪,看来你那庶出的小姑子确实是个极明白的人,一点即通。记住了,这次回去一定要把你家夫君那些个不好的性子好好收一收。还有,对自己好些,别再跟以前那般傻傻地,得空就到姐姐这里,吃吃茶打打牌听听戏。”

白如懿对唐少丞又爱又恨,如今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

唐少丞推门进屋,见白如懿原本因生产而丰腴的背影竟消瘦的不成模样,一身夹纱旗袍盈盈荡荡。他向前唤了一声:“如懿……”只见白如懿一直背对着他不肯回头,肩膀微动,显然在抽泣。

唐少丞与她年少成婚,倒不是没有感情的。那时养戏子,亦不过是被狐朋狗友丛恿,贪了一时之欢。吵架时说的亦不过是气话而已。如今见她模样,心里也疼得紧,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如懿,是我的错。我发誓,我这辈子若是对你不起,定叫我不得好死。”

白如懿还是不肯回头,唐少丞抚上她的脸颊,摸到了一手的冰冷湿润。唐少丞搂紧了她:“如懿,如懿,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莫哭了。”

白如懿到底是心软,带了孩子们回了唐府。唐少丞倒也是收了性子,除了不在外头流连外,对她比往日亦好了不知几分。唐陆氏见儿子儿媳经这一事,反而好了数分,心里头也欢喜,病也日渐起色。这时候,白如懿又传出了怀孕的喜事。

第14章

自大嫂白如懿回来后,便借口怀了身子,劳累不得,推了府里管事一职。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理由冠冕堂皇,唐陆氏倒也无法拒绝。

第二日,唐陆氏便将唐宁慧叫进了房,道:“宁慧,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大娘我也留不了你多久了。从今日开始,你跟着我学习管家理财。日后过门,也不至于闹笑话。”唐宁慧应了声“是”。

从那日起,每日卯时,唐宁慧便起,先进厨房,叮嘱厨房两位仆人烧制唐家老小的早膳,打点好一切,方来到唐陆氏屋子,侍候唐陆氏穿衣起床梳洗。

白如懿倒也清静了下来,她那堂姐隔三差五地便丫头过来请她过去喝茶听戏各种消遣。白如懿也一一如约而去。又电了头发,穿衣装扮,都十分的时髦,竟与往日的判若两人。可偏偏唐少丞却反而看重了起来,日日“如懿长如懿短的”,也不同以往。

多事之秋的唐家,总算是迎来了少许的平静日子。

那一晚,许多往事纷至沓来,唐宁慧辗转反侧,似睡非睡。

第二天,熹光微露,唐宁慧按往日一般早早地起床梳洗。出门前,又摸了摸柔软地着皮靴,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将皮靴等物原封不动地放回了纸盒子,然后“吱呀”一声拉开了木门。

深秋的第一缕阳光淡淡地洒在了小院里,八爪菊花开得云朵一般地开地正盛。

上班时,照例被汪文晋叫去了办公室整理那卖国资料。一天下来,唐宁慧只觉得自己这人都因那些个不平等条约弄得乌烟瘴气了起来,心口处堵了又堵。为了那薄薄的一点薪水,她都成了卖国贼的帮凶了。汪孝祥身为柳宗亮的心腹,全权处理谈判。汪文晋是汪孝祥的侄子,自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她不懂,这么机密的事情,为何要把她给牵扯进去。

千熬万熬的总算熬到了汪文晋的一句话:“小唐,你可以走了。切记,不可吐露半点风声。否则,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唐宁慧一出了汪文晋的办公室就大大的松了口气。秘书室里头,周璐拿着手镜在对镜揽花黄,一瞧见她进来,赶忙放下镜子,道:“那汪文晋这几日都找你去他办公室做什么?神秘兮兮的。”

唐宁慧压低了声音:“机密公文。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也巴不得现在手头的公文可以早早了掉。”

周璐是个人精,知道好奇害死猫。便没有再多问下去,便拎起小皮包道:“那我们下班吧。我想去宝和轩买两份苏式点心。你陪我一起去。”

唐宁慧:“好。正好我也买两份回去给文环她们。”便取了布袋,挽了周璐的走,两人亲亲热热地出了市政厅。

因宝和斋离市政厅并不远,所以两人也不叫黄包车,只慢慢地逛了过去。路过马路时,只听“吱”一声,有辆车子在她们停了下来。有人摇下车窗:“唐小姐,周小姐。”

唐宁慧心里头“砰”一下,是连同的声音。一转头,果然是连同含笑的脸,不知是不是秋日阳光正好的缘故,他的笑容犹如冰雪初霁,一种俊气咄咄逼人。

周璐笑吟吟地拉着她上前:“呀,连先生,可真巧啊。”连同推门下车:“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我送你们。”

周璐笑着指了指近在眼前地宝和轩:“就那里。我和宁慧想买点心。”连同瞧着唐宁慧:“要不我陪你们去买,再送你们回家怎么样?”周璐含笑着瞅了一眼宁慧:“我没意见。不知道宁慧有没有异议?”

唐宁慧偷偷拧了一把周璐,周璐在她耳边低声道:“趁今日遇到他,那份礼物的事,你索性问个清楚。”

买了点心,连同吩咐司机先送了周璐,周璐临下车前给了唐宁慧捉狭的一个笑容。再后来,后座上就坐了他们两人。连同一身浅灰色中山装,双腿交叉坐在边上,哪怕是一言不发,都自有一种清俊华贵。

连同:“唐小姐?”唐宁慧“嗯”了一声,抬眸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连同顿了顿:“唐小姐,如果我想请你看戏的话,你愿不愿意?”

唐宁慧没有回答,却问道:“连先生,我正有件事情想请问你。”连同含笑着望着她:“你说?”唐宁慧道:“那靴子和大衣,是你送的吗?”连同似不解:“什么靴子和大衣?”

连同的表情倒像是真不知道这件事情。唐宁慧打量着他,心下狐疑道:“不是你吗?”连同微笑地靠近了她:“要不这样,你答应我明天跟我看电影,我便告诉你是与不是?如何?”

连同的气息无所不在,唐宁慧垂下了眼,不吱声。可唐宁慧后来到底还是如约去了戏院,那个时候连同靠在车边静静地望着她微笑:“宁慧,我知道你会来的。”他的语气和笑容那般的笃定。

是名旦玉玲珑最出名的一折戏《玉簪记》。那年是玉玲珑最鼎盛之时,“朱弦声杳恨溶溶,长叹空随几阵风……”唱得咦咦啊啊,如诉如泣。

许多年后,唐宁慧再次听玉玲珑唱那出戏,却是隔了许多人与事。

可那日听戏结束,他送她回家,却还是没有告知她是与不是。连同只是笑:“过几日,你与我一同去看电影,我再告诉你。”

这不过是小把戏而已,可是一个骗,一个心甘情愿地被骗。

很多年后,唐宁慧再忆起,只觉得自己少不更事,傻地可怜。可是在那个时候,她却满心欢喜,一心一念地都是他。

所以当从大嫂白如懿口中得知大娘要把自己送给李家做妾的时候,唐宁慧便连夜跑去找他。

李家的儿子李大同如今在柳宗亮手下正得势,连汪孝祥都赶着巴结。李大同明媒正娶的发妻一直未生下一男半女,李家便在宁州发了话,要给儿子李大同找个好妾室。一来二去地,不知怎么地便传到了陆大娘耳里,便跑去了唐陆氏面前嘀咕:“夫人,这可是少爷的大好机会。李大同如今掌管了宁州,肃州等两个州的兵权,听说这两个州的银行洋行赌场妓院等大小生意都有他家的干股,若是把四小姐嫁了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我们唐家还愁什么。别说生意了,就算少爷要一官半职,还不是举手之劳的事。”

“那李家在宁州也是世家。夫人把她嫁到李家,也不算辱没我们唐家,对九泉下的老爷也算是有个交代。再说了,四小姐生下了孩子,在那李府便算是平妻了,连那正室也压不过她这一头。以前那慈禧太后不也是西宫出身。而且我们四小姐那模样,那才学,在宁州也是出了挑的,夫人你还怕她笼络不了那李军长不成……”

陆大娘巧舌如簧,唐陆氏便心动了。便找来了儿子媳妇商量此事。唐少丞听后,只说了一句:“娘,四妹这般模样,做人家夫人还委屈她了呢。这事不妥当。爹走了,儿子虽然不争气,可也不能让四妹妹去作妾呀。”白如懿心里倒是一暖,少丞虽是被人引诱了去赌去嫖,但本性到底是不坏的。

白如懿在宁州这几年,自然知道那李大同年少时出过天花,但福大命大,居然活了下来,但留下了满脸的疤。在宁州,当面提及李大同,亦会说一句“李家那军长”,可背后的时候,多半会说“那麻子军长”。白如懿是媳妇,自然不好插嘴,只默不作声地听着。

唐陆氏啐了儿子一口:“你懂什么?你以为娘愿意送她去作妾啊。今儿个不过是送了张照片去。就算我想送,也要看人家李家要不要呢?”

唐陆氏语重心长地道:“那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娘也看出来了,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可是儿啊,这一大家子的人,每日嚼头就要多少,你没当过家,不知当家人的苦。我们唐家再这么下去,接下来就等着吃糠咽菜吧。”说到了唐少丞的软肋,唐少丞垂了头,不敢再随便搭话。

唐陆氏道:“她若是有那福分,去李家生个儿子。到时候,你这舅爷就在他那军队里或着市政厅教育部之类的谋个一官半职,稳稳当当地领领薪水过日子吧。”说到这里,唐陆氏挥退了他们:“晚了,去歇息吧。我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