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蜜月过后,曾纪泽奉旨出使美国。大公主本欲随行,哪知,到了临行前一日,居然查出有了身孕。这下可把康熙、梅梅乐坏了。一拨一拨赏赐不断。载淳更是激动,直说要找两个太医驻守公主府。

还是丽贵妃劝下来,亲自挑了两个经年嬷嬷,坐车出宫送到大公主院子里,每日里照顾大公主饮食起居,寸步不离。载淳打听清楚,那两位嬷嬷乃是当年给大公主接生的,这才歇了送太医的念头。

过了八月,二公主求了康熙,进入上书房,与堂兄弟们一同读书。顺便,还找康熙多要一个名额,拉上费扬古家大公子钮钴禄阿克敦,每日里与这位表弟同进同出。有什么好点心都要分给阿克敦一半,功课上有什么问题也都商量着来。一副青梅竹马、亲亲密密的模样。

康熙得知,老怀大慰。阿克敦出身贵族,与二公主年龄相当。若是能一直这么竹马下去,想必,等十来年后二额驸人选,就不会像大公主这样作难了。

梅梅则是隐隐担忧,“这俩人可是亲表兄妹,旁系三代血亲,将来成亲,真的不会有问题?”

不同于父母对此态度,三公主得知此事,顾不得闺门仪容,在公主所内大发雷霆。一冲动,摔了好几块金元宝。好在那东西经摔,拾起来拍拍土,照样能用。

四公主候着三公主火气散的差不多了,靠在门扇上说闲话:“三——姐姐,那玩意儿又摔不坏,有本事,您摔几个元青花试试?”

三公主冷哼一声,一屁股坐椅子上,拿着手帕当扇子,呼哧呼哧一阵风。四公主这才敢靠近,小心安慰:“您别急呀。依我看,老二她就是闲着没事儿消遣的。您要是急了,反而落了她圈套。咱们呐,以不变应万变,对阿克敦多点儿信心,要相信他的呆属性。您想啊,当初您都那么暗示了,他还没明白。如今老二几个瓜子儿点心就哄过去,可能吗?”

三公主瞪四公主一眼,“你别幸灾乐祸,要不然,我明个儿就出宫去找石大公子去。”

四公主讪笑,“这不是宽您的心,怎么扯到别的了。”转转眼珠子,呵呵干笑,“还别说,好长时间没见着葆初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忙什么呢?”

三公主抬头,斜了四公主一眼,抿嘴儿笑了,“葆初啊——”

二公主抱着书本,张嘴打个大喷嚏,喷了翁同龢一脸唾沫星子。阿克敦见状,急忙放下毛笔,取出帕子给翁老师擦脸。二公主则是摸摸手指,心中暗暗嘀咕,“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算计俺们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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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难为

不管康熙如何高兴,梅梅如何隐隐担忧,二公主依旧带着阿克敦进进出出上书房。至于葆初,远在青岛练兵,鞭长莫及。即使得了三公主密信,心中疑虑,也不能飞奔回来,找二公主分说。更何况,人家二公主若是张口问:“你谁呀?本宫挑选伴读,干你什么事?”如今葆初妾身未分明的,叫他如何应答?故而,只得按捺下那点儿小心思,老老实实干差,争取早日在军中竖立威信,升职涨工资。

肃顺不知从何得知葆初与几位公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笑一声“如今的年轻人呐”,摇摇头,过后越发可着劲儿地压榨葆初。越是锻炼人的活计,越要派他去。一来二去,不过三年,葆初就从一个基层干部,晋为少校,继邓世昌之后,成为海军第二个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高阶的青年将领。

多年离家,好容易得了休假,回家看望父母。一进门,就见老管家对着自己又是笑,又是抹眼泪儿。葆初奇怪了,放下手中礼物,交待小厮按名签分别送到小姑姑和姐姐院子里,一路往正堂去拜见父母,一路问管家何故如此。

老管家哎哎哟哟说了一通,葆初这才明白,原来是小姑姑与姐姐婚事悬而未决多年,额娘为此发愁,愁坏了身体,如今,正躺在里屋呢。

也不怪崇绮夫人瓜尔佳氏心忧,眼看着小妹妹、大闺女一个个眼看都二十出头、奔三年纪,功勋之家、贵戚之后,不说琴棋书画皆通,起码知书达理、容貌端庄。不仅能拼爷拼爹,还能拼侄子拼兄弟,选秀不留牌儿就算了,怎么就没人来说亲呢?

要是这俩姑娘都是亲生闺女,还倒罢了。看看,一个庶出小姑子,一个前头原配出的闺女,年过二十出不了门子,外人看了,不说孩子不好,倒说崇绮夫人这个做嫂子、做后娘的不厚道。几年下来,崇绮夫人忧思成疾,成日里医药相伴。就是儿子回来,也没能起身。

葆初听完老管家诉说,停住脚步,心中疑惑,“小姑姑与姐姐不说是国色天香,最起码也是容姿端丽、持家有方,怎么就没有八旗人家来说亲呢?”

老管家心里有算盘,作为下人,不好多说,只得劝葆初先去夫人房里探病。

葆初还未进门,就听丫鬟们一声通报:“大爷回来了。”

屋里头旋即迎出位双十闺阁女孩,笑着亲手挑了门帘,嘴里说道:“弟弟回来了,可是有几年没来。瞧瞧,晒黑了,也养壮了。”

来人正是历史上同治之妻孝哲毅皇后阿鲁特氏,小名妍儿。

葆初见了姐姐,急忙笑着作揖,嘴上不忘打招呼,“姐姐有礼。姐姐愈发亮丽动人了,前些日子捎来的珍珠粉用着可好?”

妍儿笑答:“好。还有大半瓶没用完呢,你就又捎来了。快进来,额娘念叨老半天了呢。”说着,侧身让葆初进屋。

进了屋,小姑姑崇惠也在。母子姑侄行了礼,崇绮夫人半靠在床头,拉着葆初的手,可就不愿松开了。絮絮叨叨问了衣食住行,眼看没什么话问了,还是舍不得让儿子离了床边。崇惠一看,嫂子八成有什么话要说,对着妍儿使个眼色,姑侄俩借口要回去做针线,行礼告退。

等屋里就剩下母子二人,崇绮夫人这才絮絮叨叨诉委屈,“我这做嫂子、做后娘的,自从入了阿鲁特家门,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小妹妹、大姑娘。这俩孩子跟我,真是比亲母女还亲。好容易一个个养成青葱似的闺秀,偏偏有人见不得咱家好过。你去听听,外头都是怎么编排我们姑嫂、母女的。儿啊,为娘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

葆初宽慰几句,看崇绮夫人不再悲切自白,这才缓缓问道:“姑姑姐姐都是头等的相貌,好好的家世,怎么就没人来说亲呢。莫不是——有什么别的事?”

崇绮夫人流泪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晓这些。倒是你阿玛,到郑亲王府找你姐姐她亲姥姥问了。老郑亲王福晋倒是疼你姐姐,进宫一趟,回来就捎信说,说是在永寿宫主子娘娘跟前儿,见到忠顺郡王了。我跟你阿玛一琢磨,难不成——是忠顺郡王想着咱家姑娘?可是,他就算看上哪个,也不能姑侄俩都没人议亲呐!”

葆初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劝了崇绮夫人一番,出了门,回到自己院子里,歇息歇息,候着天色尚早,出门溜达溜达,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公主府西临——曾纪泽额驸府外。说是额驸府,不过是大公主府西门,两道门,一处院子,方便曾纪泽接客会友,叫着好听而已。

葆初打眼一看,可是凑巧,忠顺郡王车驾恰恰摆在额驸府门前。想了想,带着小厮就要绕道而行。哪知正好碰上曾纪泽一身素服,带着人送忠顺郡王载淳出门,四下一照面,载淳先出声叫人,“这不是葆初吗?啥时回来了?也不说到爷府里坐坐。可是见外了!”

听着载淳笑闹,葆初不好不理,拱手赔笑,“给王爷请安。今天下午刚回来。正想着到王爷府上递帖子求见。不想在这儿碰上您了。”扭头去跟曾纪泽打招呼。

曾纪泽站在载淳身后,淡笑着应了。

载淳瞧了,冷哼一声,走下台阶,一把拉过葆初胳膊,招呼着就要去鑫狮麟吃酒。撇下曾纪泽一人,在门口站了站,望见二人带着太监、小厮走远,马车也跟了上去,这才回身入府,吩咐家院关门不提。

葆初争执不过,随着载淳上了鑫狮麟二楼雅间,喝了几杯热酒暖肚,叙说一番如今国家昌盛、百姓安居。等到席间正酣,这才问起:“去年曾老大人去世,犹如国倾一柱。可惜,公务在身,不能回来吊唁。实乃憾事。”

载淳听了,跟着叹息一声,“可不是,谁能想到,曾公说没就没了呢。唉,我那姐姐也是没福,公爹没了,婆婆没个约束,不知怎么的就犯起傻来。”说到这里,打住话头,问起葆初家里人可好。

葆初心中疑惑,曾老夫人怎么犯傻了?奈何载淳不说,葆初也不好多问,只得绕着弯儿说了几句父母都好,姑姑姐姐也好的话来。

载淳听说崇惠、妍儿姑侄俩都好,登时笑开了眼,拍着葆初肩膀,凑一堆儿装什么哥俩儿好,“爷府里有几瓶法兰西来的香水儿。你也知道,爷府里没正经福晋,留着给那些个丫头糟蹋了反而不美。回头你到爷府里去一趟,捎回去给府里家眷用吧。都是御赐之物,寻常人,爷还舍不得给呢!”

葆初扭头冷笑,推辞一番,说家里也有。载淳不依,非要送。葆初无奈,只得虚应下来。一席饭,两个人吃的各怀心事。

载淳心里埋怨帝后二人,不肯将阿鲁特氏姑侄一并指婚给自己,做大小福晋,拖拖拉拉耽误了他娶正经媳妇生娃。葆初是恶心,暗骂这位忠顺亲王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好色无度。眼看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还不翘辫子。

好容易酒足饭饱,下楼告别,各自回家。葆初到正堂见了崇绮,说一会儿话,回房躺在床上就琢磨:载淳想娶阿鲁特家姑娘也行,你别姑侄俩都搂啊!

至于载淳,回到郡王府,将阿鲁特家姑侄俩小模样在怀里转悠一番,抱着通房丫头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通房丫头在耳边轻唤:“爷,您快醒醒。大公主府里来人了。”

载淳一个激灵坐起来,“咋了?曾老太太又闹了?”

顾不得穿衣服,披上长袍往外就走。通房丫头昨夜暖被窝暖累了,没来得及穿衣服,见载淳光脚出门,顾不得自己衣不蔽体,光着臂膀追到门口,送出鞋来。

载淳半穿鞋子,理都不理那通房丫头,自顾自出了里屋,来到二门,对着大公主府来的嬷嬷大声问:“爷昨个儿才去看了姐姐。今天一大早你们就来。你们也是内务府派去的嬷嬷,有什么事不能处置?难不成,姑奶奶受了委屈,养你们就只管报信吗?”

两位嬷嬷心中也是憋屈,对着载淳磕头,“不是奴才们不敢管。实在是曾老太太她——太难伺候。”

载淳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们推三阻四不肯出力。罢了,一个陪爷去公主府,一个回宫,去找爷的皇额娘。”

两位嬷嬷当即分了工,领路回公主府的赶紧领路,回宫报信的赶紧报信。载淳急慌慌出门,在马车里换了衣服,气哼哼地往大公主府赶。一路走一路暗恼,“这都什么事儿!”

皇宫内,梅梅并丽贵妃得了信儿,吃了一惊,“怎么,曾老太太又闹起来了?”

回来报信的嬷嬷跪在地上,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流,“主子娘娘,丽贵主,求您二位去看看吧。大公主——可是受委屈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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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务难断

丽贵妃听了这话,不等嬷嬷说完,捂着帕子,嘤嘤哭了起来。梅梅少不得柔声劝慰一番,哄她住了哭声,这才对着座下跪着嬷嬷叹气,“上回去看大公主,不是跟她说了,该摆固伦公主虎威,就当摆上一摆。天家贵女,又有了身子,怎么还由着曾老太太立什么规矩!”

嬷嬷有心说实话,想起临行时大公主附耳嘱托,掐一把大腿,硬生生挤出两滴泪来,哭啼啼回话:“主子娘娘,纵然君臣有别,曾老太太也是婆婆。婆婆叫媳妇立规矩,底下几位少奶奶都不敢说个‘不’字。大公主随是填房,毕竟身为长嫂。若是冷不丁地驳了,岂不是叫人拿了把柄,编排天家贵女?大公主不为别想,也得替几位小公主着想啊!”

梅梅听了,想想二、三、四公主,哭笑不得。大妞还怕别人说几个妹妹。须不知,就算没人编排,那三位公主行事做派,也是封建社会奇葩了。

丽贵妃听了这话,越发觉得自家闺女受了天大委屈,捂着帕子又是嘤嘤嘤一阵哭泣。她这边一哭,哭来了玫妃,对着丽贵妃大呼小叫,“丽姐姐,您这是怎么了?”

玫妃本是晃晃悠悠来永寿宫请安,进了门,刚给梅梅行了礼,就见丽贵妃眼泪从帕子里渗出来,吓了一跳,急忙凑过来细问根由。

梅梅无奈,大概说了一遍,心里忍不住疑惑,大妞什么时候这么绵软,叫个封建老太太给降服住了?

玫妃可就没想那么多。她本就是闲着没事爱看热闹主,一听大公主受了婆婆刁难,义愤填膺叉腰大怒:“反了他!自古以来,先君臣后父子,先忠后孝。她说咱家姑奶奶没伺候好婆婆,还说她们侍奉公主不周呢!”

伸手拍拍丽贵妃,“姐姐别哭,这就带上延禧宫大小老少,到曾老头儿家问问。去问问,到底是帝王家金枝尊贵,还是他家老婆子宝贝?还叫们家姑奶奶大着肚子给她立规矩,反了她!”

话音未落,就见玫妃对着梅梅行个礼,甩着帕子出了永寿宫大殿。丽贵妃阻拦不及,诚惶诚恐站起身来,询问梅梅:“主子娘娘,叫玫妃妹妹这么去,合适吗?”

梅梅看丽贵妃一眼,扶着王嫂站起身,幽幽出口气,缓缓说道:“本宫隐居多日,是时候该出门透透气,给闺女撑撑腰了。叫玫妃打个前站,有什么不合适?”说着,命李嫂取来便服换上,摆开銮驾,直奔荣安固伦公主府而去。

玫妃轿子出了神武门不一会儿,皇后銮驾后头跟着丽贵妃轿子,按序摆开,顺着神武门,进后海大街,沿着海子一路蜿蜒,摆开皇家威严阵势,远远跟着玫妃轿子,直奔大公主府邸。

公主府内,曾纪泽躲在书房不肯露头。曾老太太带着几个儿媳坐在正堂。大公主窝在后院,太医院退休老太医喜得乐、王致和搬两把椅子,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候着。生怕里头再传出什么不好来,前头忠顺郡王能直接要了二人脑袋,给大公主以及公主腹内小少爷偿命。

至于大公主,则是靠在美人榻上,乐呵呵吃着葡萄。贴身宫女奏报:“忠顺郡王正在前院拽着曾家几位爷说话呢。老太太在正堂坐着,茶水都上滚烫滚烫,您就放心吧。”

大公主冷笑着“嗯”一声,“个死丫头,大夏天上滚茶,想烫死本宫婆婆。去,换凉茶,再送去几挂冰镇葡萄。真是,本宫一不留神,们就要作怪。”

贴身公主吐吐舌头,赔笑一番,出了门吩咐:“到前头上凉茶。”

底下就有人问了,“姑娘,啥叫凉茶?”

那贴身宫女也有意思,“凉茶都不知道是啥?凉茶就是用凉水泡茶呗!”

底下人听了,急忙换了井水泡上上等普洱,端到正堂。贴身宫女回到屋里回话,大公主叹口气,摸摸肚子,“大阿哥还好吧?他年纪小,进了上书房,可还跟得上?”

贴身宫女笑着回答:“大阿哥聪慧,又有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几位姨妈护着,自然是妥妥。您就放心吧。”

大公主笑着点头,“不妥也顾不上他。这会儿,肚子里这个正是闹腾时候呢。”说着,又是一阵干呕。

屋里头,宫女嬷嬷们连忙端痰盂打水伺候。大公主好容易缓过劲来,拍着胸口叹气。

早有奶嬷嬷过来抚着顺气,“主子,若是身体不好,就去跟前头老太太说,今日不立规矩了吧?”

大公主淡笑,“今日不立规矩,早晚要立。索性今日趁着人都来了,除了这些繁文缛节。昨天没看见,孩子他二婶都快中暑了,还陪着老太太强撑呢!”

奶嬷嬷听了,无语退下。

这边大公主等着銮驾母妃,銮驾之内,梅梅则小声问随同李嫂,“究竟是怎么回事?曾公在时,曾老太太一向守礼。突然间,对大公主怎么就换了脸皮呢?”

李嫂迟疑着回答:“不敢有瞒主子娘娘。这事得从公主府大阿哥说起。”

“哦?广宇?”大妞长子,乃是曾纪泽第四子,今年刚入上书房,年方六岁。梅梅奇怪了,“婆媳不和,跟个奶娃娃有什么关系?”

李嫂对着梅梅慢慢解释,“主子娘娘有所不知。大额驸家里,原有三位公子。大公主添了大阿哥,原本,应按排行,称四少爷才对。可是,从六年前,公主府内上下提起来,就只喊大阿哥。只有到了曾家老宅,才叫一声四少爷。加上大公主成亲七八年,有五六年都是在海外过,就算在京中,也是常年住在公主府,鲜少立规矩。不像其他几位奶奶,每日里侍奉老太太跟前。怕是老太太心里早就有气。年前曾公去了,大额驸袭爵,不知怎么,就有传言,说将来大额驸身上爵位,少不得大阿哥袭了。许是曾老太太受了挑拨,这才摆出婆母娘谱来。这其中,大约也有维护前头几个孙孙意思。”

梅梅听了这话,摇摇头,“大公主什么意思?”

“这…”李嫂低头,“奴才不知。”

梅梅扶额,嘟囔几句,“婆媳关系、后娘跟前夫儿子关系,从古到今,都是难办呐!”

李嫂听了微微颔首,不敢多话。

等銮驾到了公主府大门外,玫妃早就下轿,从府里搀扶出大公主,连同曾老太太婆媳们,按品级立在门前候着。载淳迎上銮驾,陪在梅梅身边。曾纪泽也从书房出来,远远行礼问安。

梅梅扶着李嫂胳膊下銮驾,抬眼瞅见大公主面色蜡黄,靠在玫妃身边,有气无力,一副虚弱病容。到底是从小养在身边孩子,怎能不心疼。急忙免了众人礼,走过去扶着大公主,柔声问道:“这才几天不见,怎么成了这样?又不是头一回做额娘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身子呢!”

大公主柔声一笑,侧身让一让,笑着回答:“皇额娘挂心了。女儿很好。再说,侍奉婆母,乃是做媳妇本分。女儿不委屈。”说着,小媳妇一般低下头来。

梅梅听了这话,绷紧嘴唇,不知说什么好。看看大公主身后曾老太太婆媳几个,笑上一笑,“曾老夫人来了?”

曾老太太还要再次行礼,早有小太监过去搀扶住了,这才欠身回话,“给主子娘娘请安!臣妻来看看公主殿下、大儿媳妇。”

丽妃轿子在銮驾之后,梅梅下轿寒暄之后,她才赶到府门。听见曾老太太说话还不忘摆摆婆婆谱,心中火气登时就起了,冷着脸上前,跟梅梅打声招呼,拉过大公主手,当着满大街人面,啪嗒啪嗒掉下泪来。“苦命儿啊,自从出嫁之后,身边没个慈母心疼,瞧瞧,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大公主见亲娘哭了,想起这半个月来,每天到曾老太太跟前立规矩,跟弟妹们一起守什么媳妇本分。金枝玉叶哪里吃过这等苦楚?心里一酸,也跟着掉下泪来。嘴里偏偏还说:“额娘别哭,很好,婆婆对就跟亲娘一般,真。”

梅梅拿帕子捂脸,“闺女呀,有这么明晃晃打人脸话吗?”

载淳看母女几个悲悲切切,心知在门口要叫人看了笑话,只得赔笑,请梅梅与丽贵妃、玫妃一同入府叙话。曾纪泽见了载淳眼色,也上前劝曾老太太回府说话。

如此一来,总算是进了屋里,按位次落座。

这么一落座,丽贵妃又哭起来。她家堂堂固伦公主,居然得领着妯娌们站着陪婆婆,“嘤嘤嘤,女儿啊,委屈了。”

梅梅、玫妃一齐扭头,丽贵妃啊,多年没见哭过,今个儿故意寒颤曾家人吧?

果不其然,曾老太太见贵妃哭,也不敢坐了。颤颤巍巍立在梅梅座旁。看着丽贵妃,曾老太太心里烦闷,“到底是侧妃偏房,行事做派上不得台面。”心中对大公主,越发添了几分不满。本来么,大公主成亲以来,鲜少回曾家老宅承欢膝下。婆媳俩感情淡薄,加上忧心孙孙前程,老太太拐进牛角尖,看大公主娘家人,心里就不顺当。更何况丽贵妃这番动作,明显是给自己找难堪呢?

梅梅无语,劝一声丽贵妃:“好了妹妹,先别哭了。大妞怀有身孕,听见人哭,对孩子不好。”

丽贵妃这才止住哭声,跟玫妃坐在一旁。梅梅笑着站起,亲自扶曾老太太坐在左手旁,“亲家母坐吧,跟贵妃、玫妃来急,也没带什么礼物。捎来四匹绸缎,您回去,裁几身衣服吧。”

皇后站起来,曾老太太哪敢落座。弓着身子听了,就要磕头谢恩。梅梅早一把拉住,笑着劝道:“都是实在亲戚,又是大妞家里,咱们老姐妹,讲什么虚礼。”说着,叫来玫妃,“好妹妹,代去给老夫人量尺寸裁料子。还有几匹新鲜颜色,给几位少奶奶做衣服。可别忘了。”

玫妃笑着答应,拽着曾老太太婆媳走了。梅梅这才坐下喝口茶,叫载淳近前,“去,把姐夫找来。本宫今天倒要问问,他是怎么当儿子、当丈夫!”连个双面胶都当不好,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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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病发

哪里还等人叫,曾老太太刚出正堂,曾纪泽就从走廊后头溜出来,跪在正堂外头走廊下,等候传唤了。

载淳扶大公主稳稳坐下,看着曾纪泽跪在梅梅、丽贵妃座前,叫两位丈母娘好一通训,直弄得灰头土脸。看得姐弟俩又气又乐。最后,还是大公主不忍心,替曾额驸求了情,这才叫他起来,赐了座。

说完女婿,梅梅又埋怨大公主,“自幼在身边长大,从小做事稳重。怎么如今也糊涂起来?别给打哈哈,当不知道,是故意把事闹大,好叫跟额娘、姨娘几个来为出头吧?”

大公主低头,小声回答:“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婆婆,是长辈,女儿总不好当面跟她闹起来。”

丽贵妃在旁陪衬,“是啊主子娘娘,闹出去,对咱们家姑娘闺誉不好。”

梅梅叹口气,转脸去看载淳,“额驸身上爵位,按国法将来要传给谁?”

载淳支吾一声,“朝祖制,传长传贤皆可。”末了又加上一句,“广宇那孩子,儿臣瞧着,可聪明能干了。将来,定是个贤臣能臣。”大公主亲生儿子,那可是自家亲外孙,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

梅梅看一眼大公主,大公主低头不语。事关朝政,丽贵妃也不好多话。至于曾纪泽,缩起脖子不说话。全然没了外交官笑对列强时那铮铮风骨。

梅梅叹口气,“不就一个爵位,犯得着婆媳反目、母子立仇,让广宇跟兄长们不和吗?”

“皇额娘说是,大姐姐这回,可真是想多了。”众人听见话音,齐齐往外看。只见大公主一身骑马装,带着侍卫、宫人们大步进来。身后还跟着葆初,挎枪保护。梅梅笑了,“怎么来了?上书房今日功课不忙?”

载淳对着葆初笑笑,凑近了悄声问:“什么时候跟二妹妹勾搭到一块儿了?

葆初听了,看载淳一眼,对着梅梅行礼,站到廊下充侍卫。二公主行礼过后,站在梅梅身边回话:“今日不忙。女儿到永寿宫请安,听说皇额娘来姐姐府上,就来凑凑热闹。皇额娘啊,这件事怪不得姐姐。不管怎么说,姐姐都是咱家公主,就算是填房,他曾家也得供着。君臣有别,老太太也是糊涂了,怎么带着一帮媳妇,到公主府立规矩来了?他曾家爵位,顶了天儿说,也是咱们家赏。什么时候,朝廷爵位传承,也轮着一个后院妇人逼迫了?”

梅梅瞪一眼二公主,点二公主额头一下,嗔怪:“怎么说话呢!姐夫在这儿呢!亲家母忧心孙孙前程,过问两句有什么?纵然君臣有别,婆媳也有婆媳礼数,她不过来媳妇屋里坐坐,怎么就论起‘逼迫’二字?小小年纪,这话也是说?”

二公主心里不服,碍于梅梅威严,不敢反驳,低头不语。梅梅知道二妞素来骄横,不指望她收敛多少,扭头对着曾纪泽笑语:“为娘老来得女,对这几个教导,都不如当年大公主时尽心。叫大额驸看笑话了。刚才话,别往心里去。”

曾纪泽急忙站起来拱手,连称不敢。

载淳见状,出来打圆场,事情才算暂且过去。

这边梅梅带着丽贵妃敲打曾纪泽,那边厢房,玫妃给曾老太太量完尺寸,送老太太回府,转身回来凑热闹。几位丈母娘又训又疼,再次招呼曾纪泽一番,眼看天色不早,这才起驾回宫。留二公主陪大公主说话,载淳拉上葆初,曾纪泽陪着,到书房聊天。

傍晚时分,载淳、葆初送二公主回宫后,各自回家。宫门外分别时,当着载淳面,二公主笑着命令葆初:“年纪轻轻,别老想着娶媳妇。等功成名就之时,天之骄女未必不能娶回家。”

话说完,不等葆初作答,扭头进了神武门。留载淳跟葆初二人大眼瞪小眼。

二公主心情大好,慢慢散步到永寿宫,给梅梅请安。见三公主、四公主带着阿克敦坐在碧纱橱内,陪梅梅说话。炕上摆了一片美人宫装肖像。阿克敦老老实实坐着,三公主、四公主围在梅梅身边,对着肖像一张一张品头论足。

二公主奇怪了,上前见礼,“皇额娘可是要给忠顺郡王挑福晋了?也是,他这年岁,早该成亲了。”

梅梅叹气,“今年不同往年,不仅郡王府要添人。后宫也得添人。往后,多了几位姨娘,们三个,出门说话都注意点儿。别不小心不经意得罪了人。本宫死后,到时候娘家没人给们撑腰。”说着,坐到炕上,木着脸不吭声了。

二公主心中疑惑,悄声问三公主,“咋了?后宫要添妃子?”罕见呐罕见!

三公主一撇嘴,冲阿克敦瞪眼,“都怪,胡说什么胡说。气坏了皇额娘,赔得起吗?”

阿克敦站起来,支支吾吾叫苦,“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哪知道姑姑偏往心里去了呢!”

四公主摇着头叹息,“那话也能胡说?前朝御史也真是,不说抓贪官污吏,管什么皇帝娶小妾生崽子事儿!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烧!”

阿克敦听了这话,顿时觉得找着知音了,“就是就是。那些人还说呐,大公主府里最近婆媳不和,就是因为后宫妃子太少。皇后忙着伺候皇帝,没个分担,这才对大公主疏于照顾。呸,这不纯粹有病吗?想把自家姑娘塞进后宫明说,一个个老狐狸,当傻,瞧不出来呐?”

二公主听完,冷笑,“养心殿怎么说?”

三人听了,俱摇摇头。二公主回头看一眼梅梅,上前扶住梅梅肩膀,小声宽慰:“皇额娘别想太多。后宫之事关乎社稷,皇阿玛定会好好处理。”

梅梅抬头扫一眼几个孩子,摆摆手,“大公主家里成日闹,一点儿心思都没。这件事,”顿一顿,“等抽空跟皇上商量商量再说吧。”

二公主看梅梅这么说,只得柔声劝慰几句。母女姑侄五人吃了东西,阿克敦回阿哥所暂住,三位公主结伴回公主所。梅梅收拾收拾,带着李嫂、王嫂,带着吃食前往养心殿。

康熙正在后院练剑,见梅梅来了,收了手中宝剑,还入鞘内,笑问:“怎么来了?不是说去看大妞了?不跟她婆婆闹了吧?”

梅梅强颜欢笑,“万岁爷这两年身子骨越发好了。”取出帕子替康熙擦擦额头汗珠,摇头回答:“她们婆媳闹,不过是君臣、婆媳关系交叉,不好处置。再加上大妞对广宇疼爱,明显超过了对几个大儿子关心。亲家母怕孙孙们吃亏,这才借着‘孝道’二字,压上一压,提醒一番。要说,这事不解决,别说去这么一趟,就是常住公主府,怕也难办。”

康熙接过梅梅手中帕子擦脖子,“这样啊。有什么法子吗?”

梅梅笑着摇头,“大妞疼爱自己亲儿子,无可厚非。嫁到曾家做填房,本就委屈了咱家公主。将来就是广宇继承爵位,按照祖宗规矩,不是没有幼子袭爵。只是,额驸正值壮年,现在提这个,实在是早。更何况,广宇同母兄弟毕竟不多。若因为这些跟亲兄长们生分了,将来——他一个人,也是单薄啊!”

康熙点头,“曾纪泽几个大儿子都是不错。长子广銮在京师大学军事系读书,次子广铨今年也要参加大学入学考试,据李鸿章说,好好培养,将来又是一个外交名臣。将来,他们兄弟,都是广宇臂膀啊。”

梅梅听了点头,“可不是吗。若是因为祖母与后母,叫他们兄弟阋墙,真是可惜呢。意思是,改天,把这几个孩子叫过来,一块儿吃顿饭。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他们姥姥、姥爷。多几个好外孙,只有高兴。至于广宇,每隔几天,就送他到京师大学跟大哥、二哥见见面。兄弟情分,慢慢也就培养出来了。”

“嗯,”康熙点头,“是个办法。”低头看梅梅,淡淡笑着,似有话要说,却又不提,挑挑眉毛,“还有事?”

梅梅笑了,反问:“有没有跟说过,其实是喜欢?”

康熙耳朵根子悄悄红了,对着梅梅眨眼,“老夫老妻了说什么呢!这么多人看着呢,也不怕人笑话。”

崔玉贵听了,急忙领着人,跟李嫂、王嫂鱼贯而退。离远远,省万岁爷一会臊很了,找俺们做奴才出气。

梅梅看众人走远了,笑着摇头,“都没脸红,羞个什么劲?实话告诉,就是喜欢。喜欢认真批折子;喜欢抱着孩子们,一笔一划教他们写字;喜欢不肯浪费,也喜欢挑食,只吃做饭菜;更喜欢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时候。够了,是皇后,有了这些,若是还不满足,就该挨天下人骂了。御史们说对,皇上正值壮年,不应该只有载淳一个儿子。而——已经老了。”说完,不等康熙回话,对着康熙端端正正行个宫礼,抹泪扭头而去。

康熙伸手要拦,只够着一阵风。收回手来,顿觉一阵空落落。皱眉立了一会儿,叫来崔玉贵,“皇后可是出什么事了?”

崔玉贵苦着脸回答:“奴才不知。许是这些日子累了吧。”

康熙想了想,“嗯,也对,皇后眼瞅着就到更年期了么。”遂未放在心上。

哪知,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就有二公主飞奔来养心殿砸门,哭着大喊:“皇阿玛不好,皇额娘得心肌梗塞,太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