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你当真跟我杠上了是不是?”见自己的箭被茗射掉了,胖子很是恼怒地揪起茗的衣襟咆哮道。

面对抱怨,茗则一如既往地展现着他醉人的微笑,“哎呀,我早说了,他是属于我的。既然是我的人,我自然不允许你们随便碰啦。”

“好你个茗啊。”胖子气得几乎把茗给拎起来。

“胖子啊。”一旁看不过去的瘦子摇摇头劝解道:“你跟一个臭小子计较个什么劲,这好戏不还没开场呢,待会自有你过瘾的。”

“哼。”胖子放下茗,不乐意地哼唧了起来。

“快开始吧,我也等不及了呢。”继胖子热过身之后,两名一直看好戏的女子也取下背上的弓,开始搭弓上箭了。

见大家跃跃欲试,绯倾与他们目光交汇之后,她的嗓音轻颤,声音依旧带着第一次听时给人的有气无力感,“放鹿。”

声音传开,喀拉喀拉,斗兽场底部的四周紧跟着响起铁栅栏升起的声响,哒哒哒,那铁栅栏后面被关押的群鹿鹿蹄声像极了暴雨打在灌木丛中的声音,那黑压压一冲而出的身影卷起了阵阵尘屑,不仅打破了斗兽场的静寂也吓破了众人的胆。

黑褐粗杂的毛、壮而尖锐的鹿角加之硕大的身体,这群发了疯的鹿冲出来之后就把七个人彻底淹没掉了,惨叫声、嘶鸣声、鲜血迸溅的声音、几箭齐发的破空声还有看台上那七个人发出的兴奋呐喊声…他们沦为了他们的猎物,成了他们取乐的工具,这样荒谬混乱的场景让卫兰陵听到了鲜血滴坠的声音,看着被鹿践踏倒地的人影,看着被箭矢射倒在地还未断气而挣扎嘶吼的鹿,卫兰陵竟有了一丝害怕。

哒哒哒,啊啊啊,那些不会武功的家伙们不是被鹿角顶得肠穿肚烂,就是被鹿角掀翻抛弃再践踏,要不就是被箭射成了蜂窝,而卫兰陵也不过是凭借着本能闪躲,箭矢、鹿群、鲜血、尸体,一幕幕的惨景不断席卷了他的视线、他的神经、他的感官。

砰,一头尾部中箭的鹿疯了般地朝卫兰陵狂奔而来,躲无可躲,只见他压低身子扎稳马步,直迎爆顶而来的鹿角,撞上的那一刻,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急速后退,当脊背撞上斗兽场围墙之时,他的步子停下了同时脑子里也过了一道轰鸣般地痛感。

噗,被茗内力震开之后的卫兰陵第二次口吐鲜血,此刻星辉暗淡、此刻人声鼎沸、此刻却也静默如斯,几者交相辉映

竟也形成了一种极端的悲壮。

要肠穿肚烂要血溅当场要死在这里了吗?

无数个“下场”在卫兰陵脑海盘旋,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冷静的判断,就在这刻他无意识地朝看台望去,没想到,茗居然也看向了他,茗笑了,卫兰陵清楚地看见了茗眼底的那抹笑意,他弯弯的眉眼似在说:“你是如此的倔强,那就自己脱身给我看看啊。”

是啊,他根本不想肠穿肚烂,根本不想血溅当场,根本不想死在这里,思及此,卫兰陵猛地闭上眼,强压下手臂的颤抖,紧握鹿角双手突然使劲一翻,整个身子压着鹿倾倒下去,在鹿挣扎起身之前手脚并用,以脚顶住鹿的腹部,一手扒着鹿角与之周旋,另一手则对准鹿的脊椎骨重重一戳,鹿最为脆弱的脊椎骨被掌力戳断,鹿嘶鸣着倒下,卫兰陵也累得满头是汗。

为防袭击,卫兰陵放倒一头鹿之后便迅速起身,他下意识地去看台寻找刚才的眼神,可等待他的不是茗的笑,而是一只长箭。

破空而来的长箭嗖地一声射中了卫兰陵,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之前,就感到眼前一花,身边微风拂面,几缕散落的发被那阵风轻轻带起,他低头看看自己,那支箭赫然地扎穿了自己的肩头。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到茗那张熟悉却也陌生的面孔,一时之间竟觉恍惚。

茗笑着,醉人又温柔。

可茗却也拿着弓箭,张开双手,保持着上箭拉弓,以及瞄准他的姿势…

他肩头的那一箭,竟是出自茗之手。

新生

什么是死亡?

十六年来从未认真琢磨过这个答案,有时候在梦里见到父亲也会好奇地问死了是一种什么感觉,但父亲总是笑,笑着笑着梦就醒了,所以到那一箭之前,卫兰陵是不清楚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的。

但中了茗那一箭之后,卫兰陵好像体会到了死亡的滋味,当箭矢没入身体的时候,其实是感觉不到痛的,而且人的情绪、人的脑子也都是一片空白的,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也想不到,仿佛死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它也的确是一瞬间所发生的事。

不过,很奇怪的是,在卫兰陵倒下去之后,他空白的脑子一下子就冒出了好多好多以前或不经意或刻意去遗忘的某些的片段。

某年,落着雪的春天,在园子里赏完雪之后,父亲突然伸出一只手摸着他的头,笑逐颜开的,然后另一只手则很神秘地把一个锦帛包裹的东西郑重地交到了他手中,“兰陵,这把可世间无双的匕首哦,现在父亲把它送给你,你可要好好的保管和利用呢!”

如获珍宝的他眼中浸满了奇异的光泽,同时他也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一种名为祈盼的眼神,那一刻,除了谢谢,他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告诉父亲,可根本来不及说,温馨的画面突然戛然而止,继而转到一个他一辈子永远不想再回忆起来的地方…

喀嚓、喀嚓,一个接一个的人在他面前倒下,溅开的鲜血渗到雪白的雪地里,红的煞眼。

他的身体禁不住地哆嗦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不,不是死人,是那么多人,死在面前。

喀嚓,又是一刀,这次混合着无数人鲜血的刀刃划破了父亲的脖颈,刺啦,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粘稠的模糊中,他清楚地看见刺客那琥珀色的、流转着美丽的阴晕双眼,凝着那双勾人夺魄的眼睛,听着血滴一滴一滴落地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脚被钉住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不知道定了多久,等他举着剑疯狂着冲过去的时候,刺客早就不见了人影。

“我要杀了你,不要走,不要走…”昏迷的卫兰陵忽然开始疯狂呼喊,在迷糊之间,他的双手怵然张牙舞爪了起来,一旦碰到热源他就死掐不放。

“喂喂喂,就算昏迷也想着杀我,你到底是多不爽我啊?”被掐住脖子的某人不但挣扎反倒一脸好奇,“不过,这点力气可掐不死我。”

“啊——”太想发力却发不出力,而越是发力手臂、

手腕就越抖得厉害,卫兰陵紧咬着唇瓣,痛苦的嘶吼声不断从喉腔中溢出。

“看你那么辛苦,不如我来帮帮你吧,想要掐死人至少得这个力气呢!”

好生干净的嗓音缓缓传入耳朵,可卫兰陵想睁眼却无法睁开,就在他挣扎之际,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勒住了,勒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咳咳…”他不得不松开手去捶打勒住自己的那股力量,“放、放开、我——”

外力迫使卫兰陵勉强睁开眼,即使视线模糊,他也还是渐渐能看出那个摇晃人影的大体轮廓了,那人影梳着马尾,身形偏瘦,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蹦到脑子里的形象居然会是…

“孟婆,你为什么要掐死我?”

“你叫我什么?”摇晃的人影慢慢松开手,然后俯□一手端着汤一手探向了卫兰陵的额头,用手背探了几下又收回用手心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摸完,就自言自语了起来,“那一箭是射中了肩膀不是脑袋吧?居然还叫孟婆,孟婆有小爷这么风流倜傥、温柔体贴?哼!”

“咳咳——”

见卫兰陵咳嗽不止,人影一手端着汤坐了下来,而另一只空闲的手则揽过卫兰陵的肩膀把他扶坐了起来,“起来喝药。”

药端到面前,卫兰陵一下就被碗里冲出的又浓又刺鼻的药味熏得想要吐,几乎是本能地他屏住呼吸转过头去,并嫌弃地摇头拒绝道:“孟婆,这汤好难闻。”

“快喝。”人影没再废话,揽在卫兰陵肩膀上的手臂箍住他的脖颈,手则掐着他的下颌强迫他扭过头来喝药。

咕嘟咕嘟,仰着头被强灌了几口药,结果根本没等下咽就噗得被卫兰陵全部喷了出来。

“太苦,不要喝。”

“内伤加箭伤,不喝等着死啊。”被喷得一脸的人影强忍着怒火道,“哼,醒了也是白醒。”本以为醒了就不用再以细管喂药了,可现在自己喝不下不算还喷得到处都是,他的衣裳可是新换的,可恶。

“好苦、噗——”卫兰陵可被那一碗汤药整得够呛,这满嘴苦死人的味道简直要让他呕出酸水来了。

“苦也得喝。”人影说完就端起药碗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便俯□按住卫兰陵乱晃的脑袋,固定后,毫无预兆地,人影那含了药的嘴就朝卫兰陵的嘴压了下去,四唇相贴,以吻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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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药一口一口度进卫兰陵的口腔,封嘴的方式让他吐无可吐。

刚刚是怎么回事?

孟婆居然亲了他!

“唔——”卫兰陵昏昏沉沉的脑袋被这剂苦药被这一吻给彻底惊醒了,她暴睁着眼睛,从泪腺中狂涌而出的眼泪很快就洗清了他模糊的双眼,泪滑落眼眶之际,他的视线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一双眼睛之上,很不凑巧,那一双眼睛也正睁着凝着他,眼尾微翘,似在微微笑着,这笑意连连的眉眼,怎么那么熟悉啊。

这个人,不是孟婆,他也没死。

咕嘟,最后一口药也被强灌了下去,贴在一起的唇瓣也渐渐分离,那放大的俊颜亦稍稍上移了一点点,“现在清醒一点了没有?”

嘴角泛起的浅浅笑意,不沾尘雾的双眸、能绽放出温雅的眉宇,还有那不惨杂质的嗓音,面前的人不正是无名城外那个撑着伞站在泥泞中也显得格外清爽和干净的茗吗?

“你、是、茗?”卫兰陵眼睛一眨不眨地问。

茗微笑地凝着被他压在身下、近得彼此鼻尖几乎要相碰的人儿,“除了我,还能是谁?”沾着药渣的唇瓣启合着,那不安分的舌头还不忘伸出来舔了一舔嘴角的残渍。

怎么会是茗?他肩头的那一箭可是拜他所赐。

看出了卫兰陵的惊讶和疑惑,茗嘴角勾起的弧度又加深了一些,他笑着扯过袖子给卫兰陵擦起了嘴角脸颊的药渍来,那动作那样子看起来很是温柔。

“为什么?为什么?”似想到了什么,卫兰陵不顾一切地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茗,大幅度的动作牵动了未愈的伤口,可身子倏地弹起来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身体,衣服没换且没有明显动过的痕迹,可他却觉得浑身不对劲。

卫兰陵的手慢慢滑进自己的衣襟,肩膀肌肤的触感告诉他,被箭射中的伤口已经被绑上了布带,这一刹,他浑身的血液和汗毛都炸开了,脑子像是回到了死亡前的空白,他急急地开口:“是你帮我包扎的伤口?”

被掀下床的茗,跌坐在地不恼不怒地答道:“不然呢?”

“那你…”卫兰陵紧咬下颌,刻意压低嗓音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唔——”茗双腿盘膝,双掌撑着脸颊,表情暧昧地嘟嘟嘴,“我应该发现什么吗?”

“难道没发现吗?怎么可能!”卫兰陵眉头深皱,他怯怯地望向茗,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让他根本无法看清茗内心的想法,但若真是茗亲自帮他换得药,他应该很容易发现的,可现在他却在装傻,还有那扑闪扑闪、暧昧不明的眼神又算是怎么回事?

“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在等着自己主动交代?”卫兰陵沉着头,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安分地乱转,“茗把他送进鬼门关,又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这究竟…”

见卫兰陵坐在那里发呆,茗从地上跳了起来,嘴角卷起一抹邪笑伸手抬起了卫兰陵的下巴,“你在担心什么?”

倒映在茗瞳孔中的自己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尽管至今还没理清目前发现的事、尽管还不知道茗知晓多少自己多少底细、尽管自己早已处在弱势的位置上,但自己绝不能先露出胆怯慌乱的情绪,于是卫兰陵挑挑眉回敬道,“你觉得我在担心什么呢?还有,你靠得太近了。”

“哈哈哈哈!”茗捏着卫兰陵的下巴来回晃了晃,“这才像话,你先前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太无趣了!”

啪,卫兰陵一边瞪着茗一边不慌不忙地拍掉他捏住自己下巴的手。

“别瞪着我,对于受伤了、满身泥泞的家伙,我才没兴趣扒光他的衣服来欣赏呢!”茗撤回手,起身双手抱胸立在床边俯视着卫兰陵,“还有,别以为捡回一条命,你的危机就算解除了。”

前一句话让人安心,后一句话又让人如坐针毡,卫兰陵张大的瞳孔微微一缩,本能地捂紧自己的衣襟,心想果然还是暴露了吗?

“在困兽场的七人死的死伤的伤,因为你们讨皇帝不喜了,而很不巧城主又唯皇帝命是从,所以你们的结局便是被弃尸到乱葬岗,死了的人等待腐烂,没咽气的也只能慢慢等死,你可知道,我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把你从乱葬岗拖出来的吗?”茗带笑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原来说的是这个,卫兰陵揪紧悬起的心顿时松了下来,但他依旧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救我?”

“我说过,你很快就会从了我,这就是我的方式。”

“喔——”卫兰陵恍然大悟,“这些都是你一早就设定好了的?”

“你觉得呢?”

无所不用其极很符合茗的性子,看似要命的一箭实则是救人之箭,早早设计好圈套然后把他一步一步诱进来,还真

是有够阴险够奸诈的啊!

卫兰陵扯扯嘴角笑了起来,“不过,你平白无故救了一个人回来,你觉得可以隐瞒?”

“我没打算隐瞒。”茗再次露出得意地笑容,“我说过的吧,在这座城里,只有城主和七刺才配称得上人,既然如此我自然就拥有很多特权,比如可以决定任何一个奴隶的死活。”

“而我?”

“而你,就是我精心改造出来的奴隶,我则是你的主人。”

“改造?”

“你等着!”说完,只见茗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过不久等他再次进屋的时候,手上已经拎了一张画纸。

“你看。”茗把画纸拉开展示给卫兰陵看,“等你伤口愈合之后,这只凤凰我打算刺在你的后背,而凤头则刺在肩头用以遮盖伤疤,还有这朵花也将刺在你的眉间,谓曰:梅花妆。完成这些之后,你就能彻彻底底地改头换面了。”

画纸上呈现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浴火金凤凰,还有一支怒放的红梅,笔墨沉着、意境清隽。

呵呵,绕了那么一大个圈到头来还是为了他那变态的恶趣味,虽然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自己终究还是要把身体暴露在他面前,这可万万不行,卫兰陵想。

“如果我不答应呢?”

茗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卫兰陵,“你不会不答应的。”

那表情、那眼神、那语气活脱脱一副掌握了对方的秘密然后进行威胁的样子,卫兰陵心里咯噔一下,那一刹,他心中几乎确定了两件事,一则茗八成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二则,他一定要在被茗剥光衣服刺青前想办法逃脱或者干掉他。

所以,为了在这个险象环生的城池内先生存下去,卫兰陵决定先委曲求全,“好,我答应你。”

“这才乖了嘛。”纵使知道卫兰陵口服心不服,但能让他先点头,茗依旧觉得很有成就感,反正来日方长。

“哦对了,在你昏迷的这些天,我一直在给你想名字。”

“名字?”

“我、绯倾乃至七刺的名字都不是真名,所以我不管你以前是谁是什么身份,现在你——作为被我选中的人,也该有个新名字。”

“好啊。”反正他根本不想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能改头换面真是求之不得。

“你

说我叫你什么好呢?”

“不知道。”卫兰陵摇摇头。

“你要是不发表意见我就替你取了。”茗心情很好地几步踱到床边,双手背于身后很优雅地弯下腰,卫兰陵的脸落在了茗拉出的阴影下,在那一片阴影中,他看到茗悠悠地开口:“不如就叫兰陵吧。”

刺花

“兰”为圣王之香,陵为高地,有“圣地”的寓意,这个名字就是卫兰陵父亲对他寄予的希望。一直以来,除了父亲之外,都不曾有人这样喊过他的名字。

刚刚还在说,来到这里就必须忘记所有前程过往,要以新身份新名字在这里生存下去,可为什么偏偏取得就是他的本名?这次又是巧合还是故意?

“怎么,你好像很惊讶?”见卫兰陵露出了一丝诧异,茗眉头皱皱,凑近了脑袋问道:“还是说,你不喜欢我给你取得名字?”

“你——”能认出冻云、能不动声色地威胁他就范、还能知道兰陵这个名字,他到底还知道多少?越想下去,卫兰陵的心就越惴惴不安。

“我什么?”

卫兰陵认真地看着茗,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挖掘到一些信息,但不知是他掩饰的太好还是自己猜错了,总之他没从茗的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装傻吗?如果是的话,他一定奉陪到底。

“没什么。”

“喔?”茗若有所思地摸摸了下巴,“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给你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吗?”

带着不妙的预感,茗急于与人分享的雀跃嗓音传进了卫兰陵的耳朵。

“是兰花的兰,山陵的陵。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境,很美妙啊!”

咚——咚——咚——

卫兰陵忐忑的心顿时狂跳了起来,父亲取得名字自然考究,但世间有那么多同音字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两个?此刻的他,紧张到手心冒汗,身体也僵直起来。

“你现在的表情…是因为这两个字太好听而呆住了?还是因为惊讶而吓住了呢?”卫兰陵的表情一丝不落地收入茗的眼底,眼前他费尽心机弄回来的玩偶终于出现有趣的表情了。

卫兰陵艰难地咽了咽喉咙,他抿紧唇一言不发,他怕一旦出一点声响,他的声音就会将那一层设防的薄窗户纸给不小心弄破。

咯咯咯,紧咬牙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闻声,茗笑得更肆意,“知道我为什么要用那两个字吗?”他轻拍上卫兰陵的肩头,肌肤间感受到的震颤感,让他也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不知道。”卫兰陵憋足一口气,伸手欲掰开茗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布满汗渍的掌心不但没拉开茗的手反而被茗握住了,卫兰陵机械地抬起头,正好撞上茗笑得略带邪气的

一张脸,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既能被发配至此,想必你的身份也大有来头,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卫国世子兰陵的名号呢?”

“卫、兰、陵!”从未想过,自己喊出自己的名字竟需要如此大的勇气和决心。

“是啊。”

卫兰陵眼神闪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睁眼看见茗之后,事情发展的轨迹就完全超越了他的控制范围,甚至他的思维、他的情绪、他的心全部都被茗牵着走;而抓住自己小辫子的茗则一副看猴戏很乐在其中的模样。

“卫兰陵,要镇静啊要镇静啊!”深吸一口气,卫兰陵内心不断做着自我暗示,稍稍调整气息之后,他毫无惧色地回答道:“卫兰陵不就是位列我们天兴王朝四藩国之一的卫国国主卫希烈的独生子嘛,这可是世人皆知的事啊!”

天兴王朝的政权传到第十一任皇帝——泉漳帝之手时国势已经中衰,分封的各藩国大多依旧服从,向其缴纳赋税,但其中手握重兵镇守王朝的祁、圣、白三个藩国却依仗兵权割据一方,表面上尊奉朝廷,但法令、官爵都自搞一套,亦不赋税,形同独立政权。泉漳帝为了制衡三藩特意提拔了镇守京城门户的卫国为第四大藩国,原本只是门户小城的卫国在一夜之间崛起,卫国国主卫希烈和他小小年纪却丰神俊逸的独生子也一跃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

说到这里,一直被压着的卫兰陵似乎逮住了一丝反击的机会,于是他紧接着反问道:“听说卫世子从很小的时候就作为皇帝的伴读而入住宫中,世人都说卫世子聪颖又俊美深得皇帝的喜爱,难道是想让我沾一沾他的光吗?”

“沾光?”听到这里,茗耸了耸肩,笑着叹道:“卫希烈已经被人刺杀了,你所羡慕的卫世子也…”

“也什么?”

“倒台了。”

这死城消息传递得很快,但却并非百分百正确,当然也有可能是茗这家伙故意的,而且他还猜不透茗如此做的目的,所以他继续追问,“既然卫世子倒台了,那为什么还要给我取他的名字?”

“想知道,叫声主人来听听啊!”

看着茗那张欠揍又自负的脸,卫兰陵忽然想通了什么,他收起有些期待的表情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刚才那个问题就当我没问。”

背靠床仰着头的卫兰陵,面色唇色因失血而显得苍白,但清澈发亮的眸子却蕴着一眼的慧黠,茗忍不住

捞起了他散落在肩头的长发,顺滑的手感带给了他一种奇妙的感觉,茗闭目闻着发丝的味道,赞叹道:“你知不知道,你这般模样可是很诱人的。”

诱人?这种意味不明的夸奖词几乎把埋藏在卫兰陵身体里的那根危险引线差点点燃。

闻了几下,茗再次睁开眼睛,微翘的眼尾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任发丝从指间滑落,起身之前他又似笑非笑地轻言一声,“想知道原因,小爷告诉你就是了,因为啊,小爷喜欢兰陵。”

轰,茗的话彻底引燃了导火索,噼里啪啦,炸得他思绪乱飞,他鞠着的腰亦同时一怔,小幅度的动作牵动了肩膀的伤口,捂着伤口的他,脸色说不出的扭曲与难看。

“哈哈哈哈哈…”卫兰陵纠结的表情差点让茗笑出眼泪,笑着的他还不断擦着眼角,“你这家伙真是太好玩了,有了你,我想以后的日子一定会丰富多彩起来的。”

他懂了,彻底懂了,什么杀他、什么救他、什么改造,在一次一次的挑衅、激怒、戏弄中他不过是充当了茗手中仅供他耍乐的玩物,这种事实让心高气傲的卫兰陵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我要杀了你!”充满杀气的话就这么直白地从他的齿缝中蹦了出来。

茗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眯紧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好啊,我随时等着你来杀,任由你是光明正大的来挑战,亦或是下毒和暗杀。要是前面都不行,你不妨考虑利用自己的身体来一场诱杀什么的,哈哈哈…”

“你这个混蛋!”脑袋充血的卫兰陵鲜有的失了理智。

“不过现在不行哟,因为接下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茗很有预见性地后撤了数步,竖起食指挑起搭在椅子上的衣衫往床上一扔,刚好罩在了欲动的卫兰陵头上,“在我回来之前换好哟。”

懒洋洋的语调挠得卫兰陵的心又痒又燥,无处发泄的他用尽全力扯下罩在头上的衣衫,这时,屋子里早就没了茗的身影。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卫兰陵拉拉身上湿漉泥泞衣衫,一股混合着血腥的湿霉味深深地刺激着自己的鼻腔,克制着冲动,他还是决定先换衣服。

一边慌忙地换衣一边盯着屋外的动静,刚套上外衫,茗就像掐准了时间一般拎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你穿白色,很好看。”

茗的声音温柔的像微风一样,听得卫兰陵心尖陡然一颤。但纯白

的麻布衣衫、腰际束着深紫的腰带,就这么简单的装扮可根本与好看搭不上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