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儒雅、神清气朗,符合你的的气质。”

茗居然会夸人,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果然,茗右臂挎着木箱子停在了床边靠窗的梳妆台边,叩叩叩地敲了几下台面,“喂,脸上有疤的臭小子被夸了一句就开始发呆了吗?”

“…”

“还不快过来,难道等小爷过去扛你吗?”

卫兰陵嘴角抽抽,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一走过去就被茗按坐在一面铜镜前,一直被茗拎着的木头箱子不知何时被他开启了,里面装着各色的胭脂水粉、笔刷、刻刀、还有一副别着数十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针包,这大概就是刺青所必备的工具吧。

卫兰陵端坐在镜前,从发髻上散落下来的长发正好遮住了左眉的长疤,茗立于卫兰陵身后,左手撩起他覆面的长发,右手中指沿着疤痕游走了几个来回最后停在了眉间,“所谓梅花妆,大部分是贴花或者绘花上去,在不洗脸不出汗的情况下可以保持数天之久。而对于你,我则要先给你绘花然后用针和刻刀雕出花的纹路,这样出来的图案会经久不褪。也就是说这个图案会在你脸上存在一辈子,你可做好觉悟了?”

“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卫兰陵的火显然还没下去。

“没有。”

“那你啰嗦个什么劲,还不快刺!”卫兰陵倔强地闭上眼睛,反正这一次的刺花会让他变成什么样子他根本不在意,只是经过这次改造,他能以一个新身份在这座充满危险和未知数的城池中先立下足来,这样就好了。

没闭眼的时候,他明眸如燕,闭上眼的时候,他恬静又美好。当他仰起头来时,露出白皙的颈,衣衫中,隐约可见稚嫩的身体勾勒出的优美曲线。茗嗅着卫兰陵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在这个毫无希望、毫无乐趣、毫无未来可言的城池中,他居然还能寻到一个如此美好的玩物,他想着,自己真是该好好醉一醉了。

茗用半掌遮住卫兰陵左眉的长疤,没有了狰狞的长疤的五官,看起来真是精致又小巧,茗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他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语,“若没有这道疤,你一定会像你家主人一样人家人爱花见花羞的。”

这话即刻招来卫兰陵的嗤之以鼻,他睁开

眼嫌弃地睨了茗一眼。

茗若无其事地略过卫兰陵鄙视的目光,当他的指尖顺着眉毛滑过疤痕时,他的眉头蹙了蹙,“你这个伤疤是怎么来的?看起来不像是刀伤或剑伤,伤口还那么新。”

听着茗类似自言自语的问话,卫兰陵的目光也情不自禁地专注于镜中自己的那张脸,仔细端倪了一会,他不由自主抬手去摸,他的手无数次抚摸过自己眉头的伤疤,像蜈蚣一样恶心的疤痕,带着点点血痕给指尖传递来一种不和谐的触感。

“这个新伤口确实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怎么来的?对啊,是怎么来的呢?”很多时候想起这个问题,他的脑子就会出现短暂的空白。

但随着回忆的深入,他便觉得时间开始扭曲并在慢慢倒退,一点一点将他拖回那个到处弥漫着莺歌艳舞的声色和呛鼻的酒气的宫殿。

那是一座由重檐琉璃瓦、廊柱浑金雕龙、垂花门、汉白玉石栏板构建成的恢弘宫殿,殿内梁上悬挂着璀璨的明灯,暖炉里飘着袅袅的熏气息,殿中有一群穿着艳丽正伴着彩灯香薰笙歌翩翩起舞的舞姬,还有…

“从小大家都说卫家世子兰陵风神秀异、聪慧过人,姿色更尤胜女子,今日朕倒是要看看卫世子的姿色是否能胜得过女子。”说话之人拥有一双阴鸷的眼睛,那双浸满仇与欲的眸子看进去会让人心底发慌,“卫兰陵,如果上妆之后你比那些舞姬美,那朕就迎娶你,这样一来你们卫家也就能翻身永享富贵了。”

“什么?”他一听,面色即刻沉了下来,咚咚咚,紧跟着心也狂跳起来。

“朕说要是你美过舞姬,朕就封你为男皇妃,以娈童的身份留在宫中来伺候朕,卫美人你说好不好啊,哈哈哈…”戏谑的嗓音再次响彻大殿。

额间的冷汗顺着刘海的发丝一点一点滑落,手指冰凉到无触感,他不言不语,只是紧咬牙关努力不让自己露了心声。

“即是双方比较,输赢就不只是单方面的要求了。”见他吭声,说话之人把视线转到舞姬身上,他指着环肥燕瘦的舞姬们说道:“不如这样吧,这些舞姬们上过妆,待你也上过妆之后,如果你比她们美,朕就把她们全部杀掉;反之你则接受朕的封赏,这样是不是又刺激又好玩啊?”

啪嗒,吓得花容失色的舞姬们纷纷抛了手中的托盘而跪地求饶,制作精美的瓷质胭脂盒翻落在地碎裂开来,各色胭脂洒了一地。

点点胭脂的脂墨甩落到他已经僵直的面孔上,未凝结的继续滑落,带过深色的胭脂痕,就像鲜血滴落在白雪上那样的触目惊心和刺眼…

见到那些鲜艳的红,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瞬间脑袋犹如钝击,他似乎嗅到了空中弥散着的血腥味道,似乎听到了刀剑互砍的蜂鸣声,甚至还看得到被鲜血浸红了的雪地,在那个错乱了时间和真实的空间中,死亡的节奏安静地犹如空气,他家侍卫和身首分离的父亲在雪白血红交织出的画面中显得尤为突兀和刺眼。

刀起人头落,一片巨大的阴影挡在他面前,背着阳光的一席青衣人影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是谁?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给卫世子上妆,不然朕就立即砍了你们。”

低沉的声音自那人的胸腔传来,也同时穿透他的身体,分不清此时彼时的他机械地抬起头来看说话之人,这一抬头他才清楚地看见了那人的容貌,一张年轻的脸,狭长的眉,立体的棱角,消瘦的骨架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那一双阴鸷的眼最让人震惊。

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刺客,而是当今皇上。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皇极殿,而不是数日前父亲丧命的城外。

抽泣的声音和脚步移动的声音不断传来,他意识到惊恐的舞姬们正在朝自己靠近,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杀害他父亲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如若此时沦为皇帝手中的玩物,他的未来、父亲的仇、卫氏一族的振兴都将无疾而终。

思忖着,他的视线被地上碎裂的瓷片所吸引,看着染上胭脂的瓷片,他在颤抖中轻轻地笑了出来,笑着的同时也做出了一个决定,在舞姬们靠近他之前他冰凉的手指率先抓起了地上一片碎裂的瓷片,当他紧握住同样毫无温度的锋利瓷片之时,他笑着对皇帝说道:“皇上,如果只是这张脸惹得祸,臣甘愿自毁之。”

说罢,他把那沾满胭脂色的锋利瓷片刺进自己的额头,豆大的血珠冒了出来,瓷片从左眉梢斜划至眉角,刃过留痕,顿时眉梢处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如泉涌,喷涌而出的鲜血一下子就染红了他的半边脸颊,滑落的血滴淌过他微弯的嘴角,在一片血色之下,他笑得从容而又肆意。

“原来这疤痕是自己亲手造成的呢。”陷在回忆里,卫兰陵不禁自嘲。

见卫兰陵盯着镜子久久不语,茗拍拍他的脑袋,“你又在想什

么心思呢?”

外来的声响打破了卫兰陵的思绪,没有停顿,他很快醒过神来,“没有,你可以开始了。”语毕,他再次闭上双眼。

看着镜中映出的脸,茗的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了一个弧度,没想心思骗谁呢,明明眼角产生了微微的动漾,不过不要紧,反正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一定会把他的秘密全部挖掘出来的,呵呵。

束发、研磨脂粉,搁笔、摆针,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茗执笔点了点胭脂盘中的胭脂,当沾了胭脂的毛笔落在卫兰陵眉间之际,茗突然顿住了手,“如果你不喜欢梅花,我可以换一种。”自见到他第一眼起,他心底就认定了他是适合梅花的,可到动笔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又觉得,是不是兰花或者别的花更加适合他呢?

“不,我喜欢梅花,就要梅花。”宁折不弯、凌寒独自开的孤傲,梅花的品质他需要好好学习。

茗绕道卫兰陵的身侧,指尖沾上胭脂的红在他眉间晕开,继而点落笔头,见花形渐渐在手中绽开,他抿嘴而笑,道了一声“好。”

以长疤为枝干,顺着疤痕抖一抖手,枝干附近就长出了一支嫩芽,彼时手在点一点,一朵梅花便悄然开满了枝头,就这样画笔频点,梅花也跟着纷纷落下、绽放着。

当卫兰陵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左眉梢斜至眉角的长疤已经有簇簇梅花盛开其上了,此刻铜镜中自己的模样甚至比没有破相前还要生动妖娆了几分。真是太神奇啊,仅凭一支笔、一些胭脂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茗的画技相当了得,惊叹之余,卫兰陵的手也在不自觉中伸向了自己眉间的绮丽花案。

“还没有刺,不可碰。”茗及时握住卫兰陵欲触碰花面的手,阻止道:“而且,接下来会很痛。”

对镜望花,卫兰陵看见茗从针包上取了几枚针,然后把它们绑在一起捆在木棒上,进而再进行手工点刺,当尖锐的针头入肤的那一瞬,痛得他简直要弹起来了。

“咬住这个!”茗递了一根木棒到卫兰陵嘴边,按住他的肩膀并打趣道:“我可不想看你咬舌自尽啊。”

“你没死,我怎么会咬舌自尽。”卫兰陵瞪了茗一眼才乖乖咬住木棒。

“面部的肌肤娇嫩又脆弱,所以所受到的痛感也会比身体其他部分要痛上几分,如果你真的忍受不了,记得叫停。”

卫兰陵忍

着剧痛嗯哼着,这刺青的痛感的确远胜当初自己用瓷片割破肌肤的痛感,现在他每承受一针心里就犯一点冷,冷汗冷意激得汗毛都立起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熬到刺青结束。

咬着木棒的嘴时不时有口水滴下来,他觉得那根木棒都快被自己咬烂了;背脊、额头也被冷汗泼了几回,新换的衣裳有湿漉一片;而在这种情况下茗除了专心刺青,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感觉不到了,卫兰陵甚至好奇,额头冒出的那么多冷汗早该冲淡了花案,可为什么茗这家伙还是刺得如此兴奋呢?

“好了没有?”一直让他在疼痛中煎熬,该不是茗那家伙故意而为之的吧…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痛让卫兰陵胡思乱想了起来。

叩叩叩——

传入耳朵的敲门声俨然成了卫兰陵的救命稻草,他萎靡很久的身子打了个激灵,吐了木棒就指着门口道:“外面好像有人敲门。”

“别理。”

“…”

“茗,你在不在?我是来传城主话的。”外面的人好像未卜先知了一般,那喊话的男人似乎知道茗在专心刺青,于是敲门不应就干脆直接喊了起来。

“说完快滚。”这节骨眼上,茗可没耐心应酬任何人。

“掌灯时分,城主要召见你。”

“知道了。”

茗出声之后,外面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难道就这样走了?这茗的态度如此恶劣,门外传话之人居然一点意见都没有?

“任意妄为、目中无人,要么是真的混得开要么就是天生如此恶劣,对付这样的家伙想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卫兰陵暗暗告诫自己。

“茗,我忘记说了,城主命你去时记得带上你新选的奴隶。”

门外的男人居然去而复还,这句突然降至的回头话一下子就让卫兰陵的心沉了下去。透过镜子,他亦看到了茗泛到唇边的笑意立刻黯淡了下去。

召见

掌灯时分,卫兰陵跟着茗来到了一座名为“未名堂”的城堡,这座三层高的建筑矗立在高坡之上,用厚石垒成的筒形堡身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压迫感。而进入堡内,每层厚墙上所开出狭小的窗户使得内部光线暗淡不明,加之沿路不断出现的面露凶相的黑衣守卫,卫兰陵总觉得这是个恐怖又凶险的地方。

“等会儿,我带你去城堡顶楼看风景,你不知道,这顶楼不但能把城中景色一览而尽还是最好的观星地点。”茗似乎感觉到了并肩而行的卫兰陵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妙气息,他便嬉笑着拍拍他的肩头。

感觉到来自肩头的力道,卫兰陵弓着的身子微微一挺,他有些疑惑地盯上茗笑得极其明媚的一张脸,心想,他知道自己不安了,故来宽慰吗?

对上卫兰陵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在那清澈的漆黑中似蕴着一种名为期望的情绪,于是茗擦擦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如果见完城主,你我都没死的话,哈哈哈哈!”

提起的气在一瞬间泄了下来,声音未落,卫兰陵的背明显的又弓了起来。

“怎么,你很失望?”茗双手抱胸凑了过来。

卫兰陵嫌弃地把头一偏,“从来都未对你抱有过希望,何来失望一说?”

“可你刚刚的样子明显就是失望了呀。”

“是你错觉。”

“不管是不是错觉,但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给我一字不漏的记好咯。”一直语调高扬的茗这会突然压低嗓音一把把卫兰陵揽到怀里,低头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身体的贴近让卫兰陵本能地抵触,但再听到茗溢出嗓子的话语后不仅他的动作渐渐地停了下来,甚至连心都慢慢凉了下来。

“记住了吗?”

被圈在温暖的怀抱中,听着茗认真的语气,吸收着来自他身体的温度,看着他依旧笑脸洋溢的面庞,微微怔了怔之后,卫兰陵终是点下了头。

“很好。”茗满意地卷了卷嘴角,而后松开臂弯,而后双手负于背后一蹦一跳地朝城堡的三层走去。

卫兰陵则追随着茗的背影,一路无言地到达了城堡三层。

三层,出奇的安静,在灰暗的星光下,一扇雕花木门开在了又长又暗的走廊尽头,就在二人迈步间,木门咿呀的自动地打开了。可意外的是门那边并未透出多少光亮,只有两股橘红的光隐约闪烁着,由远及近

看去,卫兰陵觉得那东西像两团鬼火又像两只哧溜直转的鬼眼。

为何不点灯?真是好生诡异啊。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卫兰陵跟着茗越过了雕花门,咿呀,他们双脚刚踏进门内,大门居然再次自动关上了,好奇心重的卫兰陵禁不住想回头去看身后的门,可茗却先于他行动之前钳住了他的脑袋并顺势把他给按跪在地上。

“城主,我和我的奴隶来了。”茗的开口一如既往的随意,而在随意过后,原本安静的屋子仿佛变得更加安静了。

被茗按住脑袋跪在地上的卫兰陵无法抬头也不敢乱动,但在视线范围之内,他还是瞥见了一些东西,比如左边的三双黑靴子以及右边的两双白靴子,他猜测那些人应该是无名城中最有身份的人,就是不知道城主在不在那其中。

“茗,为什么又擅做主张?”沉默半晌,一声沙哑而严肃的男声划破黑暗从正前方直袭而来,声低且带着急坠的压迫感。

“城主指的是什么?”

“让未进城的囚徒们自相残杀。”

“因为太无聊了就拿他们来找找乐子咯。”茗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畏惧感,甚至还有些打趣炫耀的意思,“既然说起这事,那我就顺便投诉一下,城外豆腐渣一般的桥是不是也该修葺修葺了,那天险些害我丢了性命呢!”

茗欢乐地说完之后,灰暗的屋子内居然再次陷入了沉静之中。

这种氛围让卫兰陵觉得大为不妙,虽然看不见城主的样子,但从声音中他分辨的出城主的情绪,刚才那两句明明充满了质问与不满;还有,原来一次取一半活人进城根本不是无名城的规矩,这茗是不是也太目中无人了,再这样下去搞不好要出人命啊…遇上茗这种人,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城主那种特别而暗哑的嗓音又响了起来,这次音调里少了一份压迫却添了一份玩味,“今日,我们也很无聊,所以打算拿你新选的奴隶来找找乐子。”

“哈哈哈,城主,你在开玩笑吧?”

“我像在开玩笑吗?”

不等城主声落,咻咻,卫兰陵只闻一阵疾风袭颈而来。

“呃——”再喉头挤出呼喊声之前,他的脖颈已被冰凉的皮鞭给缠绕住,刷拉,随着鞭子用力一晃,他的身子紧跟着就被扯飞了过去。

在短暂的飞行过程中,

挣扎着的卫兰陵看见头顶有两团橘色的火焰在跟着他一起跳动,呼呼、呼呼,轰——

当两团火焰相撞迸发出巨大的火光之际,卫兰陵的左肩也被一只脚给踩住了,身子停止前进的同时他的肩头和颈脖都传来一阵巨痛。

“唔——”肩头的伤口被踩裂了,脖颈也勒得喘不过气,他好像、好像就要死了一般,模模糊糊地睁睁眼睛,他发现那两团橘色的火焰居然变成了一团,可却散发出比之前还要耀眼的光芒。

“城主,茗的确在他额间刺了花。”这次响起来的是有气无力的病弱嗓音,卫兰陵知道说话的是绯倾。

“茗,无论是你的画技还是刺青功夫当真如此了得呢,什么图案到你笔下都能变得栩栩如生。”卫兰陵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强制拉起,然后一根毫无温度的手指在他额间用力点了几点,“听说这次你还要在这个奴隶身上刺青,是这样吗?”

“的确有这个想法。”

“那么不如在我们大家面前展示一次吧,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

“城主,不用这样吧,大不了下次我不再擅做主张就是了。”

“影、漠,把这奴隶的衣服给我剥了。晓,去把茗的工具给搬来,今日大家就在此欣赏茗的绝世技艺吧!”

“呜哇——”

一直压抑着的气氛一瞬间就被城主的几句话给点燃了,卫兰陵依旧看不到城主的模样,但他能依稀看清绯倾的单薄红纱衣,还能听见周围响起的哄闹声,先前那些穿着黑靴子白靴子的人影也在眼前来回晃动着,有瘦子、有胖子、有小胡子、还有两个白衣墨发的女子,哦,他想起来了,他们就是困兽场用箭射鹿射人的七刺。

“我说,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就算被勒住脖子表情有些扭曲,但这张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妖娆和美好啊,是不是啊,兄弟姐妹们?”

“你看你看,那刚刺上去的梅花娇艳欲滴的,我都忍不住想上前去采摘了。”

“就是就是,这小子居然生了一副让我们女人都羡慕的好肤质和好脸蛋,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当然不公平,就算长得好又如何,还不是要当众被扒了衣服让人在身上又画又刺的,这画完刺完若是茗满意倒是还能活,若成了次品还不是尸体一具。”

“那要不然我们来打赌,你们说这小子到底是上品还是次品?”

半跪在地的卫兰陵被勒得有些神志不清,身旁不断传来的嘲笑声和哄闹声吵得他脑袋都要炸了,他紧紧地拽拉长鞭试图能让自己多呼吸一点空气,但他越是挣扎就被勒得越紧,在逐渐失力的状态上,他下意识地去寻找茗的身影,可围着他的那些人几乎阻挡住他的全部视线,他只能从他们的衣缝间捕捉零星的影像…

很可惜,一点点都捕捉不到。

“主、主…人…”

呼救的嗓音被挤压得不成形,甚至连他欲伸出求援的手也被不知什么人给阻拦住了,接着,他便感觉到还有什么人在撕扯着他的衣衫。

“不、不…”

他几乎要绝望了。

“动了我的人,可是要死的哟。”茗用一贯的含带笑意的嗓音出口,那自从肺部释放出来的气息蕴满了愤怒以及威慑力。

挑逗声、戏弄声依旧拉扯的动作全部在那一刹停滞了下来,几个围着卫兰陵动手动脚动口的人纷纷回过头来看着笑靥如花的茗,他们能感觉得到,茗虽然在笑,可那笑中却充满了杀气。

“臭小子,这可是城主的命令,难道你想违抗吗?”拉住卫兰陵求援之手的胖子摆出一副有老大撑腰他怕谁的嘴脸对茗说道:“而且我们是当真想看你的手艺,你就别小气了。”说着还继续扯卫兰陵的袖子。

“死胖子,你的手只配杀杀猪,不配碰我的人。”说话间,两根飞针便无声无息地射向了胖子的两只肥手。

“哎哟。”胖子尖叫着缩回双手,看着擦着皮肤而过的针芒,他抖着双下巴怒嗔道:“你小子居然还真动手啊?”

“没让你去死,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滚开。”茗抖落出满手的银针,面带笑意地一步一步靠近。

“你、你这是要造反吗?”其余人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但各自的脚步还是在慢慢撤退,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他们,虽然七刺中茗的年纪最小,可他的手段和功夫却是藏得最深的,他越是笑得温柔,你就越看不透他的心思,若不是今日城主授命,他们绝对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众人从卫兰陵身边退开之后,茗也刚好走到他身边,只见他快速收好飞针,然后单膝下跪,对着绯倾身后一大片阴影微微颔首道:“城主,茗愿意接受惩罚。”

“为了一个奴隶?”

“是啊。”

“真稀奇。”

“是很稀奇。”

“那我要给你什么惩罚呢?”

“城主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黑暗中有一股旋风刮起,呼啸一声,一道刚劲的掌势重重地击中了茗的胸口,中掌的茗整个人被打得向后退去,途中,他似听到胸腔内发出的咯咯声,估计是断了几根肋骨。

咚,直到撞上身后关闭的木门他的身子才被阻挡下来,可不待他起身,轰一声,身子靠住的整扇门突然分崩离析,这一掌,城主至少用了八成内力。

“绯倾,放了那奴隶。”黑暗中,下达指令的声音得意无比。

“谢城主。”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噗——”还没走几步,他觉得喉咙一甜,不受控制的一口鲜血直涌而上喷了出来,溅了一地。

紧勒颈脖的长鞭松开之后,跌坐在地的卫兰陵拼了命的呼吸,喘了好一会儿,他眼中乱闪的金星才慢慢消退,这时,他才开始重新审视周遭的状况。

最先入眼的是离他不远的握着长鞭穿红衣一脸淡漠的绯倾,而先前那团橘色的火焰也一直萦绕在绯倾周围,呼呼燃烧的火团拉出了绯倾以及她身后藏匿在黑暗中的某个人影,但仅此而已;再观先前那些围着他动手动脚的五个人,他们则一如刚进这屋子的位置一样,左边站着三个穿黑靴的男人、右边立着两个着白靴白衫的女人,面色相当复杂;最后,他把视线转正,看到茗右手捂胸倚靠在碎裂了的门边,嘴角还不断有血淌出,唯一不变的则是他脸上灿若春花的笑靥。

茗居然受伤了?这让卫兰陵有些想象不能。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是太清楚。此刻,他身后有不露脸却散发着一身危险气息的城主、身旁有表情各异又摸不透他们实力与心思的七刺中的六个人、而茗伤得多重会采取什么行动他亦不知晓,所以接下去该怎么办、该做什么他根本就…

“那边那个奴隶,你的主人为了你而求饶而受伤,你难道都不过去表示一下吗?”

身后那把让人心里犯怵的嗓音飘飘忽忽地传来,听得卫兰陵身子一震,他没有去看身后的人,而是直接把目光投向了倚在门边一动不动的茗,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即便淌着血即便受了伤即便看上去有那么些狼狈,但他昂着的头、他舒展的神情却无时无刻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傲气。

r>但就是此般傲气的茗居然为了他而求饶而受伤,卫兰陵想着城主的话忽然觉得有一丝好笑,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一滩化不去的血渍上之际,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看着那一大滩血,他的心就像被醋浸泡过了一样,有些酸有些涩,这样的酸楚让他觉得很陌生。

在第三次静得让人想入非非的屋子里,卫兰陵平静地看着茗,平静地从地上爬起来,平静地理好了被扯乱的衣衫,最后平静地朝茗那边走去。

为什么会如此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