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绵绵!”

“花大人,你都多大了,还害怕鬼故事啊!我吓唬你玩的,乖,睡吧。”甄绵绵幽幽的声音响起。

“……”

为什么又有种被嫌弃的感觉?

第二天与花无心进宫问安的时候,太医已经诊过脉,正写药方,太子端坐一旁看太医下笔。

“殿下,皇……父皇怎样了?”这个称呼对甄绵绵来说是个坎儿。

“你们来了,坐吧!”太子声音平平稳稳。

太医写好方子呈给他,太子仔细看了让太监去药材库取来,他要亲自为皇帝熬药。

“我先进去看看父……皇吧。”甄绵绵说道。

“父皇还睡着,一时也醒不了。父皇病体沉疴,怕是来日无多,你自幼流落在外,尽孝的日子恐怕也不剩多少,绵儿这些日子辛苦些就御前伺候汤药吧,也算弥补这些年没有承欢膝下的遗憾。”太子神情冷淡。

“我知道了。”甄绵绵应道,太子这么一说,甄绵绵心底小小的角落涌起了一些悲伤。

因为这消息,三个人默默静坐一时也不说话,直到几个小太监满头大汗抱着药材和银吊子跑回来回话,太子看着太医将药材称好分量便守着银吊子用蒲扇慢慢扇着。那么孤独的姿态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后来,花无心因公务向太子告罪先行离开,甄绵绵分明看到太子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满。

她自己坐着好像挺傻,于是甄绵绵让太监拿了个小小木凳蹭到太子身边坐下,默默的看着跳跃的火苗。

“花无心可找你麻烦了?”太子问道,视线仍不从火上移开。

这个怎么说?那算找了还是没找……

“受了委屈要和我说,我给你做主。”

甄绵绵心里一暖,呆呆看着太子,多好的太子,虽然之前像小鹿一样,可他在改变了,再给他些时日他一定会当个好皇帝,宽厚仁爱哪个能比过他?可听花无心的意思,他们是要拥立长沙王的,那太子……她不希望太子死。虽然她和他不知道哪个来路不明,可他一直待她很好,皇后三番五次要杀她,是他救了她,花家给她难看,也是他替她出气,而且,他说就算不是公主可以收归当义女,不会杀她的!

什么能救他?

昨天花无心说沈又有一份名单似乎很重要,而那份名单不就在自己身上?

可他若也反悔怎么办?

呃!赌一把吧!

甄绵绵纠结的表情都诡异起来,太子看她一眼:“绵儿,你这是怎么了?寒毒又发作?让……”

甄绵绵忙摆手:“没!殿下……”四周看看,没什么贼头贼脑的家伙,甄绵绵凑到太子耳边耳语:“我有沈又找到的名单,也许对太子有用。”

太子抬头看她,神情比她还诡异,那眼神让甄绵绵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好,绵儿,你要记得,不要给别人看到,包括花无心。”太子郑重说道。

甄绵绵脸红了……

“看到你们兄妹如此亲近,朕也就放心了。”寝宫门口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甄绵绵一跳,忙一回头,砰的撞到了太子头上,太子无奈看看她,甄绵绵讪讪笑了。

太久没做坏心现在她甄绵绵都知道心虚了!

“父……皇,你好些了没?”甄绵绵跳起来到门口接太监的手儿扶着皇帝。

“好多了,绵儿看着脸色倒不太好,花家难为你了?”扶着皇帝坐下,听他掩嘴闷闷的咳,甄绵绵赶快跑去拿茶水服侍他喝了两口。

“没有,花无心没有难为我。再说,我可是公主,只有我欺负他的份儿。”甄绵绵看着手中的杯子。一个两个都这么关心她,她会舍不得的。

皇帝温和笑笑,正巧太子熬好药端来,甄绵绵捧着药轻轻吹凉递给皇帝看他喝下,大概是很苦,皇帝一脸嫌恶。

今天天气好,皇帝晒了会太阳又没大精神,被太监扶去歇着了。甄绵绵风风火火跑回澜风殿打算把名单抄录下来,把镜子挪了又挪总算能看清楚了,可问题是——那些鬼画符她一个都不认识。本想照葫芦画瓢,可画了几笔瞧着也太不像索性搁笔,另想办法。

让宫女帮忙吧,可宫女多不识字,比她强不了多少。

找个女尚宫吧又不知道是谁的人。

最后甄绵绵只好又来找太子,彼时太子正在偏殿看书,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暖融融的。

听甄绵绵说完,太子放下书:“这有何难,我来抄写就是。”

“……”甄绵绵看着太子。

“我又不是你亲兄。”太子说。

可男女有别!太子殿下。

太子目光炯炯说道:“别告诉我,你是自己抄给沈又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庙之行

太阳稍稍向西偏了,坐北南朝的殿中光线开始黯淡,甄绵绵很不自在的坐在圆凳上,手拉着衣服,忍受着来自肩头的凉意,然后不停的后悔,早知今日,当年也该多识点字,管它什么蝌蚪文蛤蟆文的。

“还没画完?”甄绵绵问道,有点心虚,宫里人多眼杂,况且都不知什么来路,要是被人看见传些瞎话是小,直接因为这秘密把她给咔嚓了事大。

太子说,关系重大,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等太子谨慎又谨慎的描画完了,甄绵绵动作迅速拉好衣服只见太子正凝神看写满了密密麻麻字的纸。

“有用吗?”

“是花无心告诉你有用?”

“也不用谁告诉,沈又三番五次变换身份来找,又为此丢了性命,可见是要命的东西。”说起沈又,甄绵绵神色黯然,沈又死时那么丑,到了那边会被鬼笑吧?一辈子从享过什么福,又是身中剧毒又是被人追杀的,死了也不落好。

“如今国事被长沙王控制,我和皇上势单力孤,你觉得我们还有胜算?你可知道,这名单交给我,可能只会累人白白送命罢了。”太子语气颇惆怅。

甄绵绵最受不得男人这副样子,一时忘了顾忌一把拍在太子肩头:“如果长沙王篡位,我们也都要白白送命啊!父皇、你、我,我们都老老实实的就为此送命死得也太冤了!况且,能在这名单上恐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有什么不忍心的?太子,你要知道,现在你母后不在了,皇上也保护不了你,那为什么不自己拼了?也许还有生还的机会!你说……”

太子定定的看着她,甄绵绵语气慢慢弱下去:“诶,你别哭啊……”

“绵儿,若我们有生还胜利之日,天下我与你共享。”太子语气坚定。

“我只求生还!就这么点小小的希望!”甄绵绵用手指比划了小小的长度。

太子笑笑,转身从小匣子里拿出一个小小药瓶,白瓷的瓶身,殷红的盖子,看起来挺普通的,太子说:“这是药水,用它把你身上的名单洗掉,免得惹来麻烦。”

甄绵绵以为把刺青弄掉应该没什么麻烦,可谁知道,那么疼,活生生剥皮一般,这样就罢了,用一次不行,还得用第二次,镜子里肩头那一片瘆人的血红告诉甄绵绵:她身上会留疤!

以至于再看到太子时甄绵绵很幽怨:“你就不能给点不那么疼的药吗?疼就算了,留那么大的疤,怎么见人!”

太子严肃点点头:“绵儿你打算以它见人?见何人?”

甄绵绵脑中就想起了某些不该想起的画面,她那句话只是顺嘴抱怨,绝对没别的意思,可太子明显是误会了。

看甄绵绵渐渐绯红起的脸和扭曲的表情,太子从袖中又摸出一个小小的玛瑙盒子,镶着精致的花朵图样,太子说:这是生肌膏,拿去抹一抹就好。

正说着话,太监来报,花无心大人求见。

花无心进来象征性的行过礼,问过皇上的病,安慰过太子然后问甄绵绵:“绵儿脸色潮红,可是不舒服?发烧了?”

“没,太热了。”甄绵绵一边说还作势用手闪了两下。

花无心脸上明显“我不相信”的表情,身有寒毒之症又是这种气候还能热?眼神还躲躲闪闪不敢与他对视。花无心不着痕迹看看太子又看看甄绵绵,发现甄绵绵手里攥着个小小玛瑙盒子,于是心里添了些许疑问。

“花爱卿,正巧你今日来,本宫正要派人去请你。”太子淡淡开口。

“殿下有何旨意?”花无心躬身问道。

“父皇龙体欠安,汤药针石下去也不见大的起色,本宫想去太庙拜祭列祖列宗,求父皇早日康复,花爱卿,你着礼部安排吧。”太子忧心忡忡,眼角甚至都有了隐约的泪花。

“这?”花无心明显犹疑着。

“本宫也知道如今情势,京中不甚太平,可本宫也是无法可施,就安排在八日之后吧。”太子说道。

“是,臣这就着手安排。”太子说的合情合理,花无心一个下臣,若于此事上再出言阻拦难免担上不欲龙体康复的嫌疑。因此嘴上应着回头再去请长沙王旨意。

太监来请旨是否摆膳,太子顺便和花无心客气了下,花无心便不客气的留下了。席间更是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都忘,一会儿给甄绵绵夹块金黄虾一会儿夹棵碧绿的青菜,温柔关爱之情不言自明,在太子偶尔飘来的目光中,甄绵绵如同嚼蜡,没一会儿推说自己吃饱了,花无心又满脸忧色问她是不是因担心龙体上火胃热才胃口不好。

太子放下筷子,漱了口,离席,对甄绵绵说:“绵儿你昨晚照顾父皇想必很累,消消食便回去歇着吧。”

剩下两人守着一大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甄绵绵真是十分眼馋那蜜汁鸡腿……

“照顾皇上这种事有宫女太监,你别把自己累坏了。”花无心叮嘱。

“这么多年我都没承欢膝下,此时稍微尽些绵薄之力表表孝心,不累。”甄绵绵文绉绉的。

花无心说:“别拽文,不适合你。我说别累坏了是让你好好将养身子,年纪不好,还不急着生儿育女吗?”

所以说,花无心这人真是禽,兽。

甄绵绵以敷衍的态度送走了花无心,回到澜风殿午睡,琢磨了一下太子的旨意觉得不妥,不说诸王纷争忘了修祖宗太庙,此时京城都在长沙王控制下,他正想招儿不动声色又不担弑君罪名除掉皇上和太子,太子这个时候去祭祀祖先简直就是去给自己立牌位。

可太子自己好像不太担心,难道他另有打算?

赌这一把也不知是输是赢!

在甄绵绵的忐忑中,这八天转眼要过去了,这期间,花无心日日进宫回禀祭祀事宜,太子都说好,平淡的好像这是太平盛世还是他母后说了算的时候一样。

晚膳时,太子要甄绵绵明日同去,甄绵绵正咽一口饭,一下子呛在嗓子,差点把心咳出来。

“甄绵绵,以前没见你胆子这么小。”

“以前也没这样要真死啊!殿下,您能不能透个实话给我,明日您有十成把握平安回宫么?”

人说头砍了碗大个疤,问题是这疤好不了!她肩上已经一个碗大的了,再加上一个——她又不是拔火罐。

“五成。”太子说。

还是送死么。

“你不去,若我死了,你和父皇大概能多活一日。若去,死便同死,生便共生。”

还是死。

“或许你可以指望一下花无心,毕竟看起来他对你还很好。”

指望他,五成是活。

“所以,绵儿你意下如何?”

甄绵绵假意抹一把眼泪:“早死早超生吧。”

这一晚,躺在床上,心跳如鼓擂,后来她在衣服上缝了块儿小铜镜,就在心口。指望着杀手们最好用剑一剑毙命,那她也许还有机会逃命。

天黑蒙蒙的时候宫女来伺候她更衣,要祭祀祖先,所以穿上了庄重也沉重的礼服,甄绵绵看着镜中的自己感慨:死也死得这么沉重。人生啊,然后给自己印了红红的唇,又揣了一卷银票在贴身衣服里,活着就省了,死了当买路钱。

太子说:绵儿你表情真沉重。

坐了会儿,花无心前来接驾,看到甄绵绵时明显愣了下,将她仔仔细细从头看到脚。

甄绵绵“含情脉脉”看着花无心:花爱卿,若明年今日是我死忌,给我烧点纸吧。

看在花无心眼里,甄绵绵此时是这样的:满脸委屈、恐惧,还有留恋。

坐进轿中,甄绵绵这里摸摸那里轻敲敲,若结实,一会儿也许可以挡下箭矢。

扣扣!

不是她敲的,甄绵绵正要掀帘,只听耳中响起带着怒气的小小声音:“萧绵绵,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我也不愿意啊!

“回头跟你算账。”

“我……”

“闭嘴。”

然后,甄绵绵敲了敲,再没人理她,偷偷掀开帘子看看,只看到花无心挺拔的背影。

这不算太长的路程走了半个多时辰,当轿子轻轻落地时,甄绵绵的心高高悬起,一只白腻腻的手掀开轿帘扶她出来走向太子。

太子站在那儿稳稳当当,神情淡然,待甄绵绵走近太子欲迈步时,一个白胡子老头噗通跪地:“殿下,先祖定下的规矩,女子不得入太庙祭祀,望殿下三思。”

太子浅浅笑了:“陈大人,如今,规矩改的还少?这是父皇的旨意,你若再拦就是犯上,犯上就是死罪。”温和的语气,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殿下,请……”

“将他叉开。”太子下令,两个小太监利索的把陈老头拖走了。

“殿下!”陈老头还不想放弃。

甄绵绵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你倒是抱他大腿,你们文官不是喜欢死谏吗?

走进庄严肃穆的太庙正门,穿过琉璃瓦顶的三进大殿,走上九龙石板路,眼看正正方方的正殿在前,甄绵绵在袖中握握拳头。

太子停下脚步,侧头极小声对甄绵绵说道:“高祖牌位下有一处密道,一会儿趁乱逃吧,再不要回来。”

“这样不会太不仗义吗?”

太子正视甄绵绵:“你仗义过吗?”

两人还没说完话,只听身后传来微弱的奇异声响,甄绵绵一回头,只见花无心手握长剑近在眼前……

血光

叮当!

一支小小的袖箭应声落地,花无心的剑贴着甄绵绵的脸擦过,甄绵绵立刻抬手摸摸脸,还好没有血,没毁容。

“护驾!有刺客!”花无心声音低沉颇具威严下令,自己手持长剑护在甄绵绵和太子面前。

“绵儿别怕。”太子紧握住甄绵绵的手,甄绵绵挣了下没挣开,太子的手干燥温暖,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氛围变得死寂,空气里涌动着让甄绵绵心惊肉跳的杀气,说起来,这是甄绵绵首次真实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而且是生还希望最小的。

死寂的氛围被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那个人从分开的侍卫中走出,穿着颜色暗沉的铠甲,手中虽然没有兵器,表情却那么肃杀。不巧那个人甄绵绵认识,玉钧,也可以叫何间。

“花大人,今日派来的侍卫都是王爷的亲卫军,个个骁勇善战中心耿耿,你说刺客是什么意思?你要离间殿下和王爷吗?”何间眼神轻蔑,手心里不知何时变出两个铜珠,核桃那么大,转来转去,摩擦的声音听得人耳朵怪不舒服。

难道何间和花无心不是好同僚好朋友吗?何间的语气好像要替长沙王“清理门户”!而且说到“离间”,好像何间才更像。

“太庙之前,列祖列宗在上,以袖箭欲伤害两位殿下,何大人,请问这不是刺客是什么?花某没有离间殿下和王爷之意,倒请问何大人,花某何时说刺客是长沙王所派?倒是何大人口口声声不离刺客和长沙王!”花无心轻松驳回。

“说得好。”甄绵绵“夸赞”道。

“绵儿,不要让花爱卿分心。”太子轻声说道。

甄绵绵四下里看看,视线所及处,人数虽众多,但不知道多少是花无心的人,花无心这样狐狸的人应该不会在孤身奋战的情况下冲出来护驾的。甄绵绵最后将目光定在何间身上,眼前杀气凛凛的何间哪里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玉钧的半丝影子,隐藏得可真深。

何间冷笑出声:“花无心,上次,王爷命你从楚王附逆处问出名单的下落,你一直推三阻四,王爷虽对你失望,但还是给了你一次机会,今日你又公然破坏王爷名声,挑拨王爷与殿下,这令王爷很是失望啊,王爷有旨,花无心楚王余孽,人人得而诛之,擒获此人,不论生死,进爵三级,赏金五千。”

这世上事黑白红黑,果然不过在别人的牙口里而已。花无心刚唾弃完沈又自己就被打成了楚王余孽。

看着不动声色围过来的侍卫们,甄绵绵心凉透了,一扯花无心的袖子:“能跑你就自己跑吧,少死一个是一个。”

“别添乱。”花无心恶狠狠的。

“绵儿,何间他们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我们三个,要么同生要么共死。”太子好心给甄绵绵解释。

“好慷慨壮烈。”还好甄绵绵袖中还有些自己鼓捣的药粉,此时都弄到手上,大概可以放倒几个,但看那么多人,好像还是不能同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