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便是璧琉珠,佩带此珠者百毒不侵,然此珠认主,非常人可受。

杖是琅琊杖,通体碧绿,色如翡翠,利刃不损。

世人皆言:"宁遇阎罗王,莫惹唐门郎。"而唐门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下任掌门,唐家大少爷唐历跟越剑门门主萧青渊的掌上明珠萧琴定了亲,轰动武林。而这桩婚事更有一个彩头让人津津乐道,唐门以四宝之一的璧琉珠为聘礼,越剑门以珍藏百年的纯均剑回礼。

《越绝书》记相剑师薛烛观勾贱之“纯均”剑,曰:

“王取纯均,薛烛闻之,忽如败。有顷,惧如悟,下阶而深惟,简衣而坐望之。手振拂扬,其华萃如芙蓉始出。观其锷,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混混如水之溢于溏;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涣涣如冰释。”

相传春秋时期,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相剑大师的秦国人薛烛在越国游历。越王勾践邀请他在宫中露台品剑。薛烛将剑从鞘中缓缓拔出,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上阳光浑然一体,象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象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铸剑师欧冶子为铸剑力尽神竭而亡,纯均剑已成绝唱。

宝剑配英雄,明珠赠美人。这桩婚事可谓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唐门素有“暗器之王”之称的暴雨梨花钉机构图纸被盗。百年来守得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的唐家堡出了内鬼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唐门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唐门的运行机制类似家族企业,共六个部门,内为机关、火器、暗器,这些都是研发部门,接触核心机密,要职都为唐门嫡系子弟担任;外为产业、人事、武堂。唐门的产业有两大类,也是唐门除出售毒药、暗器之外的主要收入来源,一为全国连锁的一百多家药铺,用以收集买卖制作毒药和解药的各种原材料,这些药铺做买卖的同时收购天下奇珍异草用以研发,二为在重要城镇设点的酒楼,用以收集打探消息。人事专为主管唐门的外姓人,每遇荒年,唐门便收养孤儿,择有潜力者赐唐姓,大力栽培,为唐门作人才储备。唐门的弟子因长久以来太过依赖暗器跟毒药,武学之道反而逐渐荒废,所以武堂本身的实力一般,但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配合毒药跟暗器往往事倍功半。

莫熙翻着手中这份资料,大为头疼,这次的目标人物叫唐欢,可是这位仁兄的人生在莫熙看来简直可以用生有何欢来形容。

唐门代代出情种。唐欢他爷爷唐令在四十岁的时候自产自销,服用年度最佳新品“朝朝暮暮”追随亡妻而去。朝朝暮暮一听就是个缠绵悱恻的名字,服用者会出现幻境,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最终不寝不食虚耗而死。唐欢的父亲唐绝更绝,在二十岁的时候不顾唐门宗族长老的反对,决意要与唐门宿敌蜀山派掌门林惜永结同心。最终两位掌门终成眷属,唐绝因成为唐门两百年来唯一一任被逐出本门的掌门而名留青史,而自他的妻子林惜抛弃掌门之位与之浪迹天涯后,蜀山派也因群龙无首而大乱,此后便有了需出家弟子才可任掌门的门规。他二人也算是各自开创本门一大先河,而且同被列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反面教材范例给每代继任者洗脑,当真般配。

唐欢大约五岁时,唐令在临死前倾唐门之力召回唐绝,一家三口回到了唐家堡。次年,唐绝林惜夫妇双双因病辞世,唐欢这倒霉孩子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又在七岁时因贪玩误入机关,折了双腿,自此瘫痪。唐欢自小体弱,全靠各种奇珍异草续命,幸亏大伯唐昀待他犹如亲子,堂兄唐历与他亲如手足,才以残破之身残喘到如今双十年华。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这位唐欢正是暴雨梨花钉的设计制造者,唐门知晓制作工艺的三个人之一,除唐昀、唐历两父子以外的第三人。资料显示,唐欢自幼好奇技淫巧,暴雨梨花钉正是他十六岁时的作品,此外令江湖人士防不胜防的众多暗器也出自他手。莫熙暗自腹诽,你没事那么身残志坚干什么。此事需从长计议,第一,混进壁垒森严的唐家堡难于登蜀道;第二,这位身残志坚的倒霉孩子唐欢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对暗器、毒药的使用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莫熙不想被射成马蜂窝,更不想成为唐门用于实验的白老鼠,俗称药人,相传这是唐门最严厉的刑罚。

这真是苍天有眼,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唐门因“暗器之王”图纸被盗,出动暗器、武堂、产业上的全部高手追查图纸下落,肃清内鬼,而这位身残志坚的唐欢身为暗器跟机关两大部门的主管,首当其冲。也就是说,这位幽居唐家堡十五年的唐欢,人称唐四少,要出堡了。

暗器之王

风组的密报称日前有人拿着一张图纸在金陵的机巧阁出现,看样式疑似暴雨梨花钉。唐门的人也已得到消息正往金陵全力赶去。

机巧阁近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专门承接机关、暗器设计、制造的买卖。它有几个妙处,承接生意从不过问图纸来处,还能像现代一样做反向研究,也就是把要复制的成品拆开,研究构造,然后依样画葫芦做出来。敢如此行事,背后老板一定不是小角色,只是几年来连风组都查不到蛛丝马迹。把这样一间铺子开在秦淮这片烟花之地,也算是匠心独具。

据说有幸得到暴雨梨花钉而想让机巧阁复制的人至今已有四个,只是机巧阁也因此折损了六名有着三十多年手艺的老师傅。都是在拆卸的时候触动机关,被爆射而出的钢钉近距离刺中要害对穿而死。

暗器之王绝非浪得虚名。

莫熙正好按兵不动以逸待劳,一心一意地练起剑来。她深知武学一道才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

过了十来天,日日风平浪静。莫熙的流霜剑已经进益不少,但还远远达不到一出手就极尽凌厉的程度。刺客对武功追求到极致便是希望能在一瞬间爆发出最强的潜力,以求一击必中,全身而退。至于江湖上各门各派,尤其是名门世家所传授的那些名字好听,一味追求使出来姿态美妙,却毫无杀伤力的花架子,莫熙是不屑一顾的。追求姿势美妙有两大弊端,一是临敌的时候下意识地局限于招式,不够随机应变,二是如此一来不免增加多余动作,从速度上和力度上都会大打折扣。

不得不说吴昊是一名剑术天才,他在剑谱上注解的练剑心得常常让莫熙觉得豁然开朗。古人对于人体器官、穴位的熟知程度不亚于现代人,剑谱上的剑招可说是招招夺人要害,狠辣之极。

金陵分堂又传来消息:三日后午时乌衣巷取货。不过一十三天,这么快就造出来了!

莫熙早早作了男装打扮,一路青衫落拓,慢慢步行至繁华喧闹的夫子庙,穿过秦淮河上的文德桥,经过媚香楼再往西南行数十米,乌衣巷的题字和诗碑已近在眼前。青砖铺就的路面,沾了晨雾中的湿气,因天气阴沉,近午时竟仍是湿漉漉的。穿过一截子窄巷,便是燕子楼,在二楼占了一个临街靠窗的绝佳位置,点了泉水鱼、三黄鸡、一品藕圆、梅子年糕,外加一壶铁观音。

燕子楼就在机巧阁的对街。如果估计得没错,黄昏之前,乌衣巷必有一场厮杀。而莫熙今日只做看客。

燕子楼的名字自然是由刘禹锡的诗而来。这家馆子的特色就是能把寻常菜色做得特别精致,盛菜的器皿也特别好看,确实做到了旧时王谢和寻常百姓的融合。

莫熙不知得到消息的有多少人。但是明显操着各地口音点菜的江湖人士着实不少。不过大家都怕太露痕迹惊走了这一场好戏,再加上很多人像莫熙一样只身前来,所以一时倒无人议论。

大概吃得七分饱的时候,便有一个书童打扮的人出现在巷子口,大概十二三岁的年纪,从走路的样子看有一些微薄的武功底子,来到机巧阁的朱漆门面前一闪便进去了,莫熙明显感觉到周围空气一滞,显然大家都屏息以待。

过了大概有两柱香的功夫,那书童模养的人便出来了,才走了十步就被八个穿着劲装的人围住。那八人首尾相应,面色肃然,应是平素便配合默契,想来是有所顾忌,圈子并没有收得太紧。

“是少爷让我这么做的,你们不能…”小书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那八人就已经发动攻势,显然他们顾虑的是书童手中紧紧扣住的一只紫檀木盒,抢先发难就是为了在发动机关前夺取匣子。

小书童见势便有些慌了,腿有些抖,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指动了动,一瞬间36枚乌色钢钉齐发,如流星爆射,那八人顷刻间统统倒地,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鲜血漫过青砖长街,铺就一地鲜红。空气里的水汽夹杂着血腥气,更添一分黏腻。

莫熙记得古龙笔下《楚留香传奇》里的暴雨梨花钉是“银制的机簧匣子,长七寸,厚三寸。上用小篆字体雕刻:‘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使用时二十七枚银钉势急力猛,可称天下第一,每一射出,必定见血,昔日纵横南荒的一尘道长,都是死在这暗器下的。 此暗器系南湖双剑子周世明制造,当时找来天下最著名的巧匠,费时三年而成。”

而眼前的暴雨梨花钉耗时多久不清楚,外观却是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静穆沉古,大小倒是跟书里差不多,略薄了一寸,里头装的是36枚乌色钢钉。只是匣子除了用料珍贵外看上去很普通,什么标识也没有。本来么,暗器就是要出其不意,抱着一个这么大的匣子已经够显眼了,还大张旗鼓地刻上几个字,生怕敌人不防范?而且银钉跟钢钉比,硬度和锐度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杀伤力也减弱很多。至于选取紫檀木为匣身,应该是取其木质坚硬。莫熙虽然不知它的机械构造,但原理应该就是用弹簧一类制动发射,如此迅猛而出,后座力必然强劲,匣身须异常坚固才能吃住力。

但是莫熙还是很喜欢古龙对暴雨梨花钉的描写,能把杀人利器写得如此有浪漫主义色彩,实在是对她职业的一种美化。

那八人穿着、气质都很一致,应该就是唐门派来的,也许是武堂。而其他人跟她一样只是来瞧热闹的。是以暴雨梨花钉虽然让人眼红,尤其刚才人人都见识了它暗器之王的威力,却没有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趁此机会上前抢夺。为了它,惹上唐门就不值了。何况这个匣子是最后保命的底牌,用一次便需要重新装回钉子,这个间隙即使再快,对一个一流高手而言也足够了,如果对方拼着牺牲第一拨人,然后抓住reload的一瞬发难,就算有此暗器之王护身,最后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分。

莫熙将刚才的情形暗自回想了一下,如果她在暴雨梨花钉的射程之内,大概也极难躲过全部36枚钉子,最多能做到保护住要害,受伤之后还能在一个时辰内保证平时七成的轻功逃命,但是如果钉上淬毒,她一分机会都没有。

唐四公子是根极难啃的硬骨头啊。

小书童可能是头一次杀人,居然楞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要逃,只紧紧抱着匣子,立在长街上,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一地。他杀了别人,自己却表情如丧考妣。这时,一条长鞭忽然从跟乌衣巷交叉的一条暗巷里掠出,卷起小书童,刹时没了踪影。不知是哪路人马的手笔。

大家见再无好戏可看,便纷纷结账散去。莫熙却坐着没有动。仍是拿起哪壶已冷掉多时的铁观音,倒上一杯,慢慢喝着。

这事从头到尾透着一股子古怪。倒像是一场排练好的大戏,演员到场,观众到齐。却是哪里出了岔子?

莫熙跟着燕子楼的最后一批中午的食客下了楼。

暮色黄昏的时候,莫熙又折回乌衣巷,混在收摊的货郎里头,特地察看了青石板被钢钉打磨的痕迹。尸体已被挪走,连血迹也被洗刷干净。青石板其实是沉积岩里面的砂岩,硬度中等,但饶是如此,被凿出大约有一寸来长的洞,绝非寻常暗器可以做到。若是打在肉身上,那效果可想而知。她的视线扫过三遍,36枚钢钉竟已全部被收走。怕唐门的人暗中盯着机巧阁,也不敢多作停留,向租船的码头走去。

夜游秦淮

再从一处巷子转出来,莫熙已作女子装束,不过是荆钗布裙打扮。

雇的是一种小船,没有船篷,莫熙坐在船头,欣赏这沿岸风光,船夫在船尾摇桨。

六朝金粉凝成这一道碧绿的秦淮水,在夕阳渐去,皎月未来之时显得格外静谧。

风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除了此刻已是深秋时分,不复玉树凌空,鲜花遍地,藤萝缠蔓的情景外,倒是应景得很。

机巧阁楼高两层,靠湖的一面却是一整面雪白的墙壁,无窗无门。连别人家几乎户户都修建的通到水面的石阶也无。

再行了一段,天色已暗,忽地刮起风来。远处的几艘画舫灯盏飘摇,一片华灯映水情致。

莫熙还未及欣赏,顷刻间雨水已倾泻而下。如此秋雨倒有几分雷霆气势,一时间小舟随着风浪颠簸,冰冷的雨线打在莫熙单薄的布裙上,凉意透骨。

小船避无可避,回到码头还需一段时间。

莫熙正哀叹自己的狼狈,便有救星来了。

“姑娘若不嫌弃,还请到我家主人船上避雨。”声音在风雨之中依然清晰悦耳,却并非江南口音。

旁边一艘檐角飞翘装饰华贵的画舫迎了上来,隔空喊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明眸皓齿的少女,一身葱绿盘金彩绣锦裙,穿着打扮比普通人家的小姐尚且体面个三分,正站在檐下向莫熙挥手。想是雨势渐大,怕莫熙瞧不见她。

画舫挂着两串八角羊皮风灯,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却无题字,不知是谁家的船。

莫熙大声道了谢,待船夫将小舟靠过去,给了船资便由这位绿裙少女带入船舱。

绿裙少女让莫熙自便,便转入一架四扇双面绣四君子屏风后头。

莫熙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毛巾边擦头发,边打量起这艘画舫来。

船舱四周都挂着花梨木镶纱绢画屏六角四季平安灯。

家具也是清一色的花梨木,雕着松鹤图,精致清雅。

没有一丝脂粉香气,却隐隐飘出药香来。不像是花船,倒像是富贵人家出来游玩的。

片刻,那绿裙少女已从屏风后头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放了一只翠鸟登枝浅绛粉彩茶盏。

“姑娘请坐,我们少爷不便见客,还请不必拘束。姑娘且喝口姜茶去去寒吧。”

莫熙道谢接过。热姜茶放了红枣枸杞,姜的辛辣被红枣跟枸杞的香甜冲淡,很受用。

船舱里头不时传来年轻男子的轻咳声,想必就是绿裙少女所说的少爷了。这姜茶来得如此之快,许是沾了主人的光了。

过了片刻雨势渐小,莫熙便道谢告辞,绿裙少女也不相留,只让她稍待,又转去屏风后头,取了把白底绘红枫的油纸伞出来,莫熙又谢过,便登岸离去。

回家的路上,莫熙从一个烧饼摊上花三文钱买了一块烧饼,咬了一口,里头的糖汁流出来还是热乎乎的,味道不错。

回到家,摊开包烧饼的油纸,放在火上烤了烤,显出一行字来。

原来那个书童名叫小鸥,伺候唐四少已经有七年了。监守自盗么?

将纸烧了,莫熙换衣洗漱、熄灯歇息。

机巧阁

次日,门庭若市,众人都围着贴在门口的招聘告示看,条件只有一个,将幻球在半柱香的时间里旋转至六面同色,然后将其拆开,取出里头的南海珍珠。

莫熙微微一笑,正好进去一探究竟。

机巧阁的并无招牌,门口只立着一个木头做成的小型滑滑梯,底下放着一只木头的刺猬,第一次来的人无需扣门,只要把刺猬放到滑滑梯上头,它自然会卡塔卡塔一步步沿着坡度往下走,通常走到一半,便会绷紧身上的线,带动门上的铃铛,伙计听见了自会出来迎接。如果是熟客便可凭着牌号直接进。牌号是根据每位客人的先来后到发的,只按人头算,不按件计。

莫熙表明自己是来应聘的。因是个年轻姑娘,伙计不免上下多打量了她几眼,倒是很快将她迎了进去。

将她安置在偏厅的厢房,伙计让她稍待片刻便退了出去。

这是一间陈设十分普通的客厅,只是油灯做成莲花盏,从天花板倒吊下来,倒也别致有趣。桌上放的酒壶带双孔,却是江湖上常用的九曲鸳鸯壶。

片刻伙计便带了一只盖红绸的托盘来,小心放到她面前,道:“姑娘若是解了可到前头领赏。”

显然伙计认为她一个姑娘家不能在此靠手艺谋生,只是他们开门做生意不好说她捣乱,仍旧按规矩招呼。

莫熙掀开红布,倒是有些诧异,这在现代叫五阶魔方,她以前倒是玩得精熟精熟的,便拿起来摆弄。只是她不欲出这个风头,到了最后五步的时候反罢了手,仍旧放回托盘。

出来的时候莫熙走错了方向,直往走廊深处去了,才走到一半便被伙计拦下,殷勤引路回到前厅。她随意画了一幅七巧板的草图,让用木头定制了,跟掌柜的讨价还价半天,才答应最快三日后可取。

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人,长得像个豆沙包,便是芝麻绿豆的生意也能笑成一尊弥勒佛样儿,连连称谢。这个机巧阁倒是有趣,从伙计到掌柜,竟都是一分武功也无,虽是生意人,多余的话却一句也不说。

领了一块刻着一千一百零一的木牌,从里头出来。

路过和风面馆的时候看到一个满身污迹大约六七岁的小乞丐被伙计推搡着出来。莫熙想到刚来这里时四岁的自己,便让小乞丐在外头等着。那小乞丐听了眼睛一亮,他身上虽脏,但一双眼睛澄澈无垢,吞了吞口水,使劲点点头,一笑两个梨涡,一深一浅,却原来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莫熙对她倒生出两分怜惜。和风专卖川味小吃,以担担面最出名,该面色泽红亮,冬菜、麻酱浓香,麻辣酸味突出,鲜而不腻,辣而不燥。莫熙自己却不喜辣,点了一碗担担面,特地让伙计多加了汤头和臊子肉,付了钱,吩咐小二端出来给那小乞儿吃。自己仍是往分堂去。

风组的确切消息,唐四少在金陵。莫熙不禁暗道好险,不管那天秦淮河上碰到的是不是他,也不论对方是不是试探,自己总算是有惊无险,没露出马脚。

三日后。

莫熙交了木牌仍旧被带至偏厅等候。不一会,伙计捧了一个托盘,仍是盖着红绸,想来是这里的规矩,不让往来的人看到顾客定制的物件。

七巧板做得很精致,用的是一般的黄杨木,抛光打磨得水滑,手感不错。外头是同样是黄杨木的盒子,上头用柳体刻了“七巧”二字。莫熙将七巧板取出来,随意拼了一个七字,又打乱拼了一个成一只狗,便满意地装回盒子。

正要出去,不想伙计说掌柜的有请。

莫熙欣然前往。

弥勒佛越发笑得眼都没了,先倒上一杯茶,这九转鸳鸯壶出来的茶莫熙哪敢喝,只装模做样用袖子掩了,虚晃一枪。

这次他倒是话挺多,拐着弯地打听这七巧板的来历。

“不瞒姑娘说,先前接了您的图,小的就琢磨着这玩意儿的意思。不想却是能给孩子玩儿的。您看能不能让我们这儿也做这个卖,您以后来做的物件儿全都对折,这次的就当小的先孝敬您的。”说着便把二两银子的定金奉上。

果然是无利不起早。

莫熙也不含糊,一口咬死只收取工本费才能答应。这下弥勒佛变苦瓜脸。

“姑奶奶,您行行好,咱们这是小本买卖,可不赚您几个钱。”

“掌柜的,听说你们这儿正招师傅呢?可见是生意太红火,忙不过来,就这您还跟我哭穷。”

“不瞒姑娘您说,我们这儿上个月刚好两个老师傅回乡了,正缺人手呢。这一时半会又找不着人补上,我可是急得上火呢。”说着还真浮上一脑门子的汗。莫熙深以为奇,这人的汗腺也能配合演戏不成?

这一来二去倒也熟了,掌柜的口风紧是紧,却也肯说两句实在话。

“您这儿其实我不敢来。听说前两天有一个小哥,怪可怜的,才出了这铺子就给弄死了。”这谣言传到今天,已经n个版本了,莫熙捡了个最不血腥的说法。

“姑娘诶,这事儿不赖我们。他是出了铺子才出的事儿。咱们这可从没出过事儿。”

莫熙又拐弯抹角地打探,这掌柜的滑溜得很,嘴跟蚌壳一样紧巴。

莫熙不敢太落痕迹,也不狠问。

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虚此行。莫熙心下满意,暗自思量着唐四的事儿。

唐门四少

莫熙这几日都带着那把素面红枫油纸伞,于黄昏时分候在租船码头。这个码头就像是现代游艇俱乐部,即便是私家画舫也大多停靠一隅,由专人看管维护。无奈日日思君不见君。不过这也让她放心不少,那个雨夜应事出偶然。

前几日莫熙又跑了趟分堂,专门从故纸堆中搜寻关于这位唐门四少的零星点滴,为此吃了不少灰。当刺客不是演古惑仔,拿着西瓜刀当街对砍这么简单粗暴。关于这位暗器天才的记载不多,只字片语中只得出一个深居简出沉默寡言。倒是有一句:“长日咳,心肺弱。”那天在船上的药香,分明有川贝的味道。莫熙才决定姑且一试。

这一日,大部分的画舫、小舟都已经驶离岸边。莫熙怀着对唐四少的刻骨相思,手握伞柄慢慢往掬水阁走去。

掬水阁之所以名为掬水是因其引了一脉山泉环绕整个饭庄而建。这里点菜、送菜皆不用小二。流水自成一个循环,各类菜品全装在一个个木雕画舫上头,由水渠送向一个个雅间,客人只要推窗自取即可。点菜也是同样,菜单、笔墨皆在案上,客人将所点菜品写在签上,再取案上小舟,置于水中,便可自送。

因此掬水阁没有大堂,只设雅座。雅间只以单字为名,“梅”、“兰”、“竹”、“菊”,“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全阁只得十二间,日日爆满。

莫熙不过想吃一碗水煮三鲜,无奈所有雅间除了一个“兰”字,皆客满了。只是那兰字间的客人定了位,却过得半个时辰还未现身。莫熙是此间常客,知客当然认得她,想那客人不会来了,又不愿得罪老主顾,何况是塞了银子的,于是笑脸相请。

莫熙方才落座,轻呷了一口铁观音,刚要提笔点单,却不想知客领进三个人来,打头的是一个清秀小厮,后头跟着一位绿衫少女,推着一辆木制轮椅,其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那少女见到莫熙“疑”了一声,又看见一旁的油纸伞,笑道,“姑娘难道能掐会算,在此处等着还伞么?”

莫熙淡淡一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当日避雨之恩未及答谢,今日却又鹊巢鸠占。愧煞我也。如不嫌弃,还请同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她却不知唐欢所想,自来唐门中人无人敢相伴其右,有人相请同食还是头一回,竟得二分兴味。

知客本以为会是一场为难,此刻见他们认识,忙道:“如此甚好,各位客官,小的不打扰几位雅兴。”竟一溜烟去了。其余在场诸人不禁失笑,一时间气氛又融洽了一分。

绿衫少女向轮椅上的男子看去,等他示下。

莫熙顺着她的目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莲华容姿,天人弗敢看,深恐一念坠尘。

哎呀呀,这活脱脱一个现世妖孽!杀之可惜,徒呼奈何!

便是芝兰玉树也难形容眼前人形貌之万一。

那男子一弯淡唇,双瞳湛然,笑若朗月,道:“姑娘不嫌在下唐突便好。”声若幽泉,且透且磁。

莫熙摇首淡笑相请。

那位清俊小厮便抱他落座。难得他笑意不改,于莫熙这个陌生人前无半分尴尬自惭。

“在下久居蜀中,于江南美食殊无涉猎。姑娘还请不必拘束,不如替在下拿个主意?”莫熙知他倒也不全然是客气,此间菜单不像现代,图文并茂,这名字又个个繁花似锦,谁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偏偏又没个小二介绍。想当年她在现代,看中文菜单如坠云雾,还是英文的至少知道些个食材。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莫熙心情大好,也不客气,抄起笔墨,一挥而就:“盐水鸭、炖苏核、炖生敲、生炒甲鱼、丁香排骨、清炖鸡子、金陵扇贝、芙蓉鲫鱼、菊叶玉版。”一边挥毫一边唱名。真个抑扬顿挫,脆声朗朗。心中却腹诽不休,跟疑似唐四的人吃饭,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不让你出点血,怎对得起姑娘我发抖的小心肝。

唐欢见她握笔娴熟、姿态潇洒,刚想夸一句好字,却瞥见那字歪歪斜斜笔力虚浮,实在不敢恭维,又见她点个菜也能如此豪气,心下不禁好笑。

如此一笑,真个有如奇花初胎,矞矞皇皇。那绿裙少女见莫熙神情大方,丝毫不为自家少爷美色所惑,对她又添两分好感。

唐欢接过竹签,温言道:“盐水鸭跟甲鱼,姑娘若要取舍,更喜哪样?”

莫熙奇道:“莫非相冲?”

“此二物皆性寒,同食恐不美。”

莫熙点点头,惋惜道:“那留下甲鱼吧。”心下对他的身份又确认了一分,不愧是从小食补长大的。

唐欢见她一副壮士断腕的样子越发好笑,将盐水鸭划去,递还给莫熙。

莫熙每取一道菜便侃侃而谈介绍其做法由来。那小厮跟绿裙少女也双双落座,只是主仆有别,席上只莫熙、唐欢相谈甚欢,绿裙少女性子活泼,也插得一两句。

“这菊叶玉版,便是菊叶、鲜笋、熟火腿。那炖生敲又作何解?”唐欢一派言笑晏晏。

“炖生敲制法,係将鳝鱼活杀去骨后,用木棒在背部依次敲击,使其嵴骨脱开,肉质鬆散,而后入油炸后炖制,因而得名。” 酥烂入味,鲜香醇厚,莫熙大爱。

唐欢在菜上至一半之时已使眼色吩咐小厮出去结账。莫熙自然瞧见了,因此散席之时,并未假意相请,而是高高兴兴地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