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有鸡鸣方得度,秦关虽险竟能出。

这首诗便记叙了他千里逃亡的过程。“莫讶芦中一叶飞”便是指公子晓渡闵江一事。“鸡鸣得度”说的是他本被破城的邺将俘虏,他的太子妃为了让他顺利逃离,自愿献身当日领兵破城的邺将,这名邺将便将公子晓偷偷放了。公子晓逃至秦关,靠一个谋士装鸡鸣骗得守关的兵士提前开城门,才得以顺利摆脱追兵出关。”

莫熙听了不禁有无限唏嘘之感,纵使这万里江山代代相传的皆是男儿,江山更迭却少不了红颜用身躯铸就的血泪。心道:自来熟聒噪是聒噪了些,肚子里存货当真不少。偶尔掉掉书袋还是有些用处的。

女鬼索魂

莫熙在船舱的角落处坐着闭目养神。自来熟这回倒是挺识相,行船的两个时辰里愣是一声没吭。

离船登岸。当此隆冬之际,大雪封山,武艺平平的人根本上不去蜀山,更不必说前来拜师学艺的。是以渡船上的人大都是去临近的镇子上的。

来之前莫熙早就看好了地图。靠岸后绵延几百里地都是深山老林,是没有客栈可供投宿的。要想找个安身之所过夜就必须在天黑之前寻到愿意收留的农户家。

只是他二人行了一个多时辰,都快过了饭点儿也没见着一缕炊烟。

自来熟提议打野味果腹后再作道理。莫熙没有异议,自去猎了两只雪兔。回来时见自来熟已把火生起来了。他这会儿倒极有绅士风度,接下来的事都无需莫熙动手,由他一手包办。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琉璃小瓶,一边往剥了皮的兔肉上撒,一边道:“这里头是盐、孜然、黑胡椒、蒜蓉。”均匀撒了一圈,便将串起的兔肉放到树枝架子上烤。莫熙对他随身携带调味料大为敬佩。看他利落有序的动作,想必野外生存经验颇为丰富。

不一会肉已经冒香出油,自来熟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兔肉一层层削下放在一个木碗里头递给莫熙,道:“姑娘且尝尝我的手艺。”那匕首跟寻常匕首不大一样,却是一柄微型弯刀的样子,刀刃上有一排细小的倒刺,银色的刀柄上珍珠与祖母绿相间嵌成一排。那珍珠已然泛黄,却丝毫不掩匕首的精致华贵。木碗的切口还是簇新的,应是直接用较细的树桩子现剜的,刀工却极其细腻,碗的边口十分平整,碗面也十分光滑。这无疑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

除了木碗,居然还附赠一双由树枝削的筷子。莫熙用手指将筷子迅速细摸了一遍,居然一处刺手的地方都无,心道:他当木匠一定不错。

自来熟给了莫熙碗筷,自己却没这么讲究,只是用手抓着着剩下的兔肉吃了。

“你这一路却是往哪里去?”莫熙决定还是开门见山得好。

自来熟笑了笑,道:“我去蜀山。”

莫熙哀叹一声,心知甩不脱他,便也不再言语。目前形式,她不怕他下毒。如果二人动起手来,虽然赢不了他,要全身而退却也不难。是以她倒不很担心。且看看他意欲何为吧。

二人吃饱了,便要去寻今晚的落脚之处。谁知刚起身便听到不远处扑通一声。

莫熙落后半拍,跟着自来熟往那声响处去了。枪打出头鸟,有这位武功强过她的挡在前头,她还是继续作缩头乌龟吧。

却是一个猎户模样的人,在雪地里扑地摔了个狗□。身上布匹跟皮毛拼接的衣裳很有野兽派时装的风格。此人不会武功,是以莫熙二人已近在眼前他也未曾察觉。却仍是双手抱头吓得发抖,嘴里胡乱反复着:“小娘子。饶命啊饶命…”声音已经因为极度惊恐抖得不成样子。

自来熟道:“这位壮士,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不必害怕。”

莫熙听他叫这位猎户壮士,便知这厮打的什么主意,却也乐观其成。

猎户这才将抱头的手略略松开些,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自来熟刚要放松,抬眼又看到他后头站着的莫熙,反射性地立刻又将头埋回雪地,口里嚷嚷着:“你,你小心,她,她就在你后面…”

自来熟却道:“这位壮士想来是有些误会。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我们并无歹意。”他的声音温暖、醇厚,在这飞鸟绝迹的寂寂深山里,隐隐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果然那猎户慢慢抬起头来,看了莫熙一眼,见她才十几岁,还是一副姑娘打扮的样子,便彻底放松下来。只是这一放松,四肢却更觉乏力,扑腾了几下,一时却还是爬不起来。

自来熟将他轻轻一托,猎户终于站了起来,拍去身上的残雪,上下打量眼前二人,指了指二人方才生火的方向,粗声道:“这里已经好久都没人来了。我见那边有烟,可被你们两个吓得魂儿都没了。”一顿,又用手虚捂着嘴低声道:“这山里闹鬼。还是个女鬼。你二人小心些。”

“不瞒这位壮士,我二人想借住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说罢给了猎户一块碎银子。

“这位小哥,你太客气了。二位随我来吧。”猎户摸着这一小块碎银子,倒是挺高兴。看这二位尤其这位俊小哥不像是坏人,自己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位猎户的家便是农舍样子的茅草屋,堪堪能挡些风雪。入得室内,跟室外的温度几乎没有差别。

猎户边将他二人迎进去,边道:“我家里跟个狗窝似的,也没个婆娘收拾。二位见笑了,委屈二位将就一晚。”

居然将他二人都带到了同一间房。猎户很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憨憨一笑,讪讪道:“这位小哥,方才你说这位姑娘是你朋友,我也知道你二人在一处不方便。只是我家里再没别的地儿了。剩下一间,我自己也得睡不是。您二人就好歹将就些个。”

莫熙却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壮士。你方才说此地闹鬼,却是怎么回事?”

“这位姑娘有所不知。往此处西行五里地,有一个阎王坡。二位想必也瞧见了,此地人烟稀少。那些被女鬼索魂而死的人都葬在阎王坡。起先村子里有人离奇死了,大家并未太在意。毕竟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谁知后来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直到前年才减下来,却是因为死得死,逃的逃,此地差不多已经无人了。大家都传是阎王爷派了这个女鬼来索命,于是就把死了的人都葬在一处,并叫那地方阎王坡,希望阎王爷看在已经勾了那么多人去地府的份上,能高抬贵手。”说罢他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极怕自己便是下一个被女鬼索魂的。

“那女鬼索魂是怎么回事?”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若放在前世,莫熙定然是不信的。可现如今她自己严格来说也算是个妖孽。

“这我也不太清楚。老一辈的都说这女鬼原本就是村子里的人。虽是个农家女,却长得一副好样貌,也算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后来却不知怎么的,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差点被她爹打死。问她那男人是谁,就是死活不肯说。村子里的人要拉她去浸猪笼,她便连夜逃了。她爹成日里唠叨家门不幸,又整天被村子里的人指指点点,再加上唯一的女儿跑了,年纪大了无人照顾,过了不多久便郁结于心死了。大概过了一年光景,村子里就开始连番死人。大家都说这女人死在了外头,化成厉鬼回来报复来了。”猎户说这段的时候外头的风呼呼地吹,嗖嗖冷风灌进这茅草屋,倒真有几分阴风阵阵鬼气森森的诡异。

“为什么说是闹鬼呢?那些死人身上可有什么伤痕?”莫熙接着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死人么,大家都怕晦气,就是有胆子大的收了尸埋了,也不敢细看。”

“别人都搬了,你怎么就没搬呢?我看你方才也怕得紧,怎么还住在这儿?”安静了半晌的自来熟终于逮着机会开口了。

“那时候家里穷,正赶上朝廷来抽壮丁征兵,我大哥便去了。我怕我要是一走,大哥回来找不着人。”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

自来熟安慰道:“听说这几日西北大军让回家探亲呢。说不得你大哥就回来了。”

谁知猎户又重重叹了口气道:“别提了,前几日大哥就回来过一次。谁知我刚告诉他大嫂不知去向的事儿,这几日他便疯了一般到处在外头寻人。唉,这都好几年了,哪那么容易寻到。”顿了一顿,他又后悔道:“其实这都怪我。当初大哥去参军,我怕人说大嫂跟小叔子瓜田李下之类的闲话,为了避嫌就自己搬来了这里。是我没有看顾好大嫂,对不起我大哥。”

莫熙跟自来熟交换了一个眼色,异口同声道:“你大哥是不是肩膀受了伤?你兄弟二人是不是姓洛?”

猎户惊讶道:“二位怎么知道?可是在外头遇见了我大哥?”

“那倒没有,只是无意中听几个当兵的提起过。”莫熙道。

“唉。我大哥当兵这么多年,却落得个受伤退伍的下场。老婆又失踪了。已过而立之人,却连个孩儿都没。”猎户悠悠叹了口气,又道:“这话我都没敢在我大哥面前说,嫂子说不定已经被那女鬼给害了。老一辈儿的人常说这女鬼自己生前怀的孩子大概没来得及生下来便死了,因此特别嫉妒怀孕的妇人,专向这些妇人索命。大哥走的时候大嫂正怀着呢。”

“女鬼专找孕妇索命又是怎么回事?”自来熟问道。

“便是早些年,村里离奇而死的男女老幼都有。后来有一阵子死的却大都是怀孕的妇人,而且死状甚是凄惨,是被剖开了肚子,取出未出生的孩子惨死的。”猎户说到此处,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声音十分涩然。

自来熟道:“这可奇了。都说鬼怕孕妇。因为孕妇每生一个孩子,就代表阴曹地府的一个鬼魂重新转世投胎,所以孕妇有着辟邪破法的能力。可孕妇一旦分娩,阳气大大减弱,才有可能引鬼上身。怎么这个女鬼敢专找未分娩的孕妇下手呢?”

猎户听了只疑惑不解,见这二人听他唠叨了这许久,脸上却不显半分害怕之色,心知这雪地里偶遇的一男一女不是一般人。见夜深了,便替他们搬来一些破棉絮,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自来熟二话不说便往地上一躺。茅草屋简陋得很,地上根本就是泥地。冬天气候干燥,这泥地又冷又硬。

莫熙躺在床上,思量着猎户方才说的话。风凌渡的萧条跟此处的人烟稀少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忽听躺在一旁地上的自来熟道:“要不我们明天去阎王坡看看吧。”

“好啊。”莫熙素来不喜管闲事,但风凌渡的萧条既然跟承影有关,而这把剑她又是志在必得,顺路探访一番倒也无妨。

二人一宿无话。

阎王坡

此二人睡觉却是一模一样的习惯。要说他二人没睡着吧,却又不像,毕竟呼吸比醒着的时候绵长得多。要说他二人睡得沉吧,整个晚上愣谁都是一动不动的。若不是二人皆侧睡,还真像挺尸。

次日。晨。

莫熙跟自来熟二人早早起身。隔壁的猎户听见动静也起了身,不一会儿敲门而入。

“两位,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这好歹是刚出锅的。二位吃下也好暖暖身子再动身。”说罢递过一个缺了口的粗瓷大碗,里头有四个冒着热气的窝窝头。

自来熟客气接过,道:“谢谢这位壮士。不知可否借挖土的铲子一用?”

那猎户一听便知他要去干挖坟的勾当,叹了口气道:“有是有。只是二位要去干的事儿着实有些缺德。我瞧着二位定是有本事的,二位想干什么,我也拦不住。何况昨儿个是我自己多嘴。只求二位动手的时候别跟阎王爷提到我便是。”

见他二人皆点头保证,猎户又道:“不过那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人又埋得没个章法,况且现在上头又盖了厚厚的积雪,要找到坟头却是不易。”

莫熙奇道:“坟头都没有立碑么?”

“说起来,这又是一件邪乎事儿。先前村里人还挺多的时候,死了的自然都是家属去下葬,也有碑。可是隔了没几天这些碑就都不见了。久而久之,因为这些墓碑都不翼而飞,女鬼的事传得更盛。再后来有的是无人认领的尸首埋在那儿,自然无人立碑。再有就是家里人给亲人下葬也干脆不立碑了。”

二人对望一眼。均想:这事儿越发离奇了。便是人为的,要毁去墓碑得花多大力气,又是为了什么?

少顷,二人吃了窝窝头,自来熟扛着猎户给的铲子,一同往阎王坡去了。

阎王坡简单来说应是个巨大的坟冢,只是现如今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要看出名堂来很是困难。何况此处坟冢与别处大不相同,竟真的是一块墓碑都无。再加上冬日草木枯萎,给人一种寸草不生的感觉,显得格外荒芜阴冷。

莫熙道:“我们不要在雪上踏出痕迹,尽量找积雪松薄干净,有突起的地方寻找埋尸地点。”

自来熟心领神会。尸体埋下去,不日便会腐烂。要从尸体上找线索自然是从最新的死人身上找起。坟头一般都会突起,以此确定埋尸地点是最方便的。运气好的话能找到一两个新挖的坟,新雪落上去,自然比别处要松薄干净。

二人分头地毯式搜索,足足找了有两盏茶的功夫,才各自找到一处。用手拂开上头的雪层,果然下面的泥土还挺松软,看着像是新埋的。

自来熟挖坟很有一套,且他挖坟的动作跟神态竟像是花匠在晴好天气刨土下种绝世名花一样悠然愉悦。莫熙在一旁看得甚为叹服。也不费什么功夫,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将两具尸体刨了出来。可惜都是男尸。

二人死了大约一个星期左右,因天寒地冻,尸体的腐烂速度倒比在寻常天气要慢上许多。二人身上都只有一个伤口,皆是颈部的一个黑色小点,应是刺穿了咽喉。可奇怪的是尸体衣服上的血迹比正常情况下此类伤口应造成的来得少。

自来熟道:“看样子不像是刀剑一类的创伤。”

莫熙道:“是啊,好像是锥状物体戳刺造成的伤口。如果是凶杀,凶手应该不会武功。”

自来熟道:“嗯,从伤口的深度来看,若是人为的,此人臂力一般,用的也不是什么利器。”

莫熙拧了拧眉道:“只是若凶手不会武功,一个人要杀那么多人,且不被人发现。还得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移走那么多墓碑,也太难办到了吧。”

自来熟道:“会不会凶手不止一个人?只是别的坟头都已经有些日子了,便是挖出尸体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然就可以从伤口是否一致判断出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莫熙点点头,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总是有迹可寻,下手的角度、力度,还有如果用的是同一把凶器,造成的伤口应该很相似。

二人见再无发现,便由自来熟将两具尸体埋了回去。

―――――

二人原路返回,将铲子还给了猎户。那猎户可能因为害怕,也不敢问二人查出了什么。

趁着白天,二人接着赶路。

在黄昏时分终于到了蜀山脚下。

此处却是一反村落中杳无人烟的情景。远处一栋屋舍竟是炊烟袅袅。

二人在冰天雪地中赶了一整天的路,饶是武功不俗亦不免略感疲累。是以见到人烟心下不免欢欣鼓舞。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此处挂着“济善堂”三个烫金大字匾额。屋舍有些像四合院结构,迎客的大堂里头有个灰袍小道士正站在一口只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巨大铁锅前施粥。旁边的桌上还放着供人自取的两样酱菜,倒是考虑得时分周到。另一边同样是个小道士在分派白面馒头,每人限领一个。排队的人大都是老弱妇孺,几乎人人身上的衣衫都打了补丁,但不至于褴褛,精神也都还好,间或还有说笑声。

自来熟四下打量,四合院的尽头便是大通铺,两个小道士趁着大伙儿都在外头领饭食,正在洒水扫地。这个收容所看起来倒是安排得井井有条。

莫熙跟着他晃了一圈,二人便也去排队领粥。待快轮到二人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子最深处方向传来争吵声,与外头的一派祥和很是不协调。是以很多人停止了交谈,向那头望去。

只见一个着军装却未穿盔甲的三十多岁模样的男子被两个道士推搡着出来。他虽处于弱势,气势却半分不差。

他嘴里虽在嚷叫,言辞却时分恳切:“各位道长行行好。在下不过想在此寻找失散多年的妻子,并无丝毫恶意。”

两个道士却是不听,一个劲只将他往外推。忽然此人不再挪步后退,一个马步便凝立不动了,看得出下盘十分稳健,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很是血性。两个小道士虽学过一点蜀山入门皮毛,却愣是推他不动。

莫熙却看出来此人其实是不会武功的。其实当兵的说的武功跟江湖人士还是有区别,武功练到一定境界,摘叶飞花皆可伤人,而战场上的所谓武功大都是指兵戎相见的时候凭着一股胆气和蛮力杀伤对方,真正有武功的人并不多。

二人见此情形,不约而同想到了猎户的哥哥,那名姓洛的校尉,不禁对视一眼。

双方正僵持不下之间,自来熟忽然从队伍里跑了出去。他对那人说的话虽轻,但以莫熙的耳力自然是听清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带你上蜀山金顶跟瞿掌门说去,他定会帮你。再说尊夫人此刻未必就在此地,但或许来过,‘济善堂’的小道士略知一二也未可知。只是你自己是问不出来的,需得瞿掌门亲自过问。”

莫熙心道:得,自来熟倒是不只管她一人的闲事。也不知她到底是该放心还是该叹气。带着这么个不会武功又苦大仇深的人同上蜀山,也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去。无论是自来熟还是这个丢了老婆的都意味着麻烦,更别说此二人组合在一块儿,那破坏力是做乘法而不是加法。她倒是想甩了自来熟先行一步,只是与他一路同行至此,她还没摸清此人接近她到底目的何在。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味躲着并非上策,还是随机应变得好。

莫熙站在一边默默进食。自来熟领了一份,主动分给苦大仇深一半。

“这位大哥贵姓?”自来熟道。

“敝姓洛。叫洛恒”莫熙跟自来熟闻言对望一眼,还真是巧了,那几个兵痞口中的洛校尉说不得果真是他。其实莫熙看他走路的姿势已知八九不离十便是此人。寻常人走路双臂会自然摆动,此人右手摆动的幅度比左手低些,是以符合右肩有伤的特征。

苦大仇深似乎对自来熟对他的提点很是感激,礼尚往来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在下沐风亭。如沐春风,亭亭如盖。”

莫熙心道:这厮名字倒也雅致,却不知是不是真名。

苦大仇深又转向莫熙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木溪。”

沐风亭道:“不知洛大哥为何会认为嫂子在‘济善堂’呢?”

洛恒脸现萧索之意,道“我这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听人说此处收留好些孤儿寡妇,就寻了来,碰碰运气。哪知我在此处寻人,徘徊久了,又总是盯着带小孩的妇人瞧,人家便误会我有歹意,叫了此处管事的来轰我走。这不,才有刚才的事。”他脸上浮现出沧桑伤感之色又道:“不瞒沐小兄弟说,我应征入伍的时候内子正有着身子。我一入军营就是好几个年头,在战场上拼杀每每危急将死之际总是想着她,才能生出一股子胆气来化险为夷。军旅生涯十分清苦,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我总是想着我那孩儿不知是男是女,又是像他娘多些还是像我这个爹多些。谁知道…”说到此处,这位铁打的汉子竟已有些哽咽,实在让人心酸。

莫熙暗自叹息:其实“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句,根本不能道尽战争的残酷。身处真正的沙场,便是连豪饮都不能,即便侥幸得以存活,回到故乡,也只落得“物是人非事事休”的下场。

蜀山奇景

也不知沐风亭如何与那些小道士交涉的,三人在济善堂休整借宿了一晚,次日用过早饭便启程往山上行去。

只见晨光之中,蜀山气势磅礴,巍峨高绝。更有一拔地擎天之奇峰,嵯峨高峙、凌空独尊。奇峰中间竟有一天然穿山溶洞,高约百丈,南北对开于千峋素壁之上,玄朗如门、吞云吐雾。又似一块悬天明镜嵌于蔚蓝天幕之上,如画如屏,夺天地之造化,接万象之灵气,堪称鬼斧神工。

自来熟见莫熙神色之间大为赞叹,介绍道:“此景叫做‘天门吐雾’。无论天气如何变化,此地终年云雾蒸腾,瑰丽绝伦。阴有浮云千团,晴有霞光万丈,变幻莫测,似蕴藏了天地无穷之玄机,宛如幻境。蜀中地方史志曾记载:“玄古之时,有土人见霞光自云梦出,紫气腾绕,盈于洞开,溢于天合,以为祥瑞,肃而伏地以拜之”。是以蜀山金顶又叫‘云梦绝顶’。”

洛恒接口道:“天门自来被认为是天界祥瑞之象,据传每逢天地阴阳轮回之时,会有诸多苦难降临人间,这时人们唯有上蜀山天门祈求上苍赐予平安幸福,亲自跨过“天门坎”,方得入世之道。 因此每年春夏两季都有无数期盼平安、好运、富贵吉祥的朝圣者来此祈愿。我还是刚成亲时,陪内子来过。”许是陷入回忆中,他许久都没再开口说话。

既是天门,必然不能随意膜拜,否则便不会有难如登天一说 。唯有心境澄明、坚忍不拔之人 ,才可抵达天门圣境 。因为通往天门的唯一通道,乃是一条共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的“空中天梯” !此道共有五缓四陡,扣合九九之意,喻示人生之路起伏跌宕、须历经坎坷方成大器。

沐风亭道:“《晋书·地理志》有载,虔诚之人在攀爬天梯祈福求贵时,必燃“人间五味草”以接地通神。此“五味”即为酸、甜、苦、辣、咸。天梯共有五台,这五台分别称作“如意”、“青云”、 “长生”、 “琴瑟” 和“有余”,代表着福、禄、寿、喜、财。”顿了一顿,他凝视着莫熙的眼睛问道:“未知木姑娘心愿若何?传说登天途中,如有心愿,将一随身之物系在祈福台的锁链上,便可实现。”

莫熙闻言,真个将头上淡青色发带取下,走到“长生”台系上。

沐风亭看着那条系于烈烈寒风之中的发带,问道:“姑娘如此年轻,怎的就担心寿数?”

莫熙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不知你求的却是什么?”

沐风亭微笑道:“惊风白日,光景西驰。我毕生之所求便是随心所欲。”见莫熙不以为然,他又补充道:“姑娘定然以为在下不知天高地厚。其实不过是换一种方法,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如此一样能称心如意。”

莫熙不禁微笑点头,她先前不以为然不过是觉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自来熟的话听起来虽然阿Q精神了点,不过却有一股大智若愚的味道,似他那般人物要做到心宽地阔倒也不是不能。

眼前的天梯犹如一道飞渡天上人间的长虹,又似一条腾翔素云苍穹之巨龙,依山籍壁,拔地冲天,真真恢弘奇绝。

一路拾阶而上,无论是悬崖绝壁,山间小道,还是树林花丛,目光所及之处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晶,冰瀑,冰棱,树挂,冰花随处可见,应是随着不同的风向形成的不同形状。莫熙眼望头顶一片湛蓝,阳光自高远的天空射下来,周身漫山琉璃晶莹,宛如置身水晶王国。

越往上行去,洛恒走得越慢,莫熙听他呼吸急促,面色微红,便知是起了高原反应。虽然还未登顶,此处海拔也有一千多米。倒是难为他一个没有武功之人了。

沐风亭自然也察觉了洛恒的不适,他对二人道:“稍候,我去去便来。”话音刚落身形便已掠起,往一处悬崖绝壁处去了。其身姿体迅飞凫,飘忽若神,有股纵横于天地之间的洒脱随意。

他自生长在悬崖上的一丛灌木上不知摘取了什么,顷刻便回落到白雪覆盖的台阶上,递给洛恒几片呈卵形,边缘光滑的绿叶,道:“你应该认得的。嚼下去便好了。”

洛恒谢过,道:“原来是‘圣草’。”他忙嚼了一片在口中,又叹道:“想不到小兄弟你功夫如此高绝。真是人不可貌相。先前你道带我上山,我还以为你托大了。”

沐风亭知洛恒之意,也不点破。这蜀山洛恒是无论如何都要上的,又何苦说沐风亭帮不得他,予人难堪。

沐风亭对莫熙道:“这‘圣草’俗称‘绿金子’,可入药。抑制高原反应,增加体力,最好不过。”

莫熙点点头,她猜这所谓‘圣草’跟现代的古柯叶差不多。古柯树原产于南美,所含的古柯碱便是可卡因的有效成分。古柯碱是一种天然的中枢神经兴奋剂,可运用于麻醉,效果强而有力,但持续性弱。用药者会兴奋、愉悦、精力充沛、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只是大量长期使用会对人体造成巨大危害。不过如洛恒这般吞入未经萃取的少量成分当是无碍的。

如此这般,二人又带着洛恒勉力行了半个多时辰,终达天门。

只见七彩霞光穿洞而出,周围一片云蒸霞蔚,迎风坡上有一大片梅花林,粉白的花瓣飘潇如雨,恍若仙境。

当真给人一种“我欲乘风去,归于天宫阙”之感。

只是要到蜀山金顶,这才爬到半山腰,远远不算完。不过再往上便无阶梯可供攀爬,是以即便是春、夏、秋三季,若非武功卓绝者,想要登顶无异于难如登天,更不用说此刻大雪封山之时。

莫熙道:“我们轮流带洛恒上去吧。”

沐风亭道:“也好。我先来吧。”

谁知洛恒却道:“在下怎么好让一个姑娘家带我上去,而且…”莫熙见他欲言又止,应是疑心自己功夫不济的意思,也不辩驳,只是微微一笑,对沐风亭道:“那就先拜托你了。”

沐风亭负着他,一口气便往上纵了百余丈。洛恒见莫熙一路紧紧跟随,身姿飘摇,脸上一派恬淡之色,心道:“我当真是井底之蛙,在军营时以为自己功夫算是好的,谁知就是未受伤时也比不上人家小姑娘一个手指头。”又怕自己方才轻视,得罪了她,便想着该怎么道歉才好,反倒暂时解了他对此行是否会有收获的忐忑之心。

如此疾行,三人也不交谈,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还剩下四分之一不到的路途便可抵达山顶。只是沐风亭负着洛恒难免气力不济,便放他下来休息。

莫熙道:“接下来我背他吧。”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山顶方为上策。

洛恒见沐风亭没有异议,便勉为其难覆上了莫熙的背。沐风亭见莫熙足下一用力,身姿竟是毫不费力拔地而起,心道:“这才过了几日,她的功夫又精进了。”

这边厢沐风亭暗自赞叹,那边厢洛恒却是暗暗叫苦,他堂堂七尺男儿,负在一个如此瘦弱的姑娘身上,长手长脚都不知该如何安置,不到片刻便僵硬了四肢,真是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