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秆”道:“算了,跟畜生计较什么。那东西说不得也不是什么吉祥物件,丢了就丢了吧。”

“秤砣”一路骂骂咧咧,“麦秆”一路好言相劝,二人渐渐走远了。

莫熙跟沐风亭二人,早在抢了玉佩的猴子奔向林中之时,就展开轻功紧随其后。二人直直追到树林深处。

只见那抢了玉佩的猴子窜入了一个山洞,少顷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然空空如也。二人不敢冒然行动,以免陷入猴群围攻,便依计行事。

沐风亭取出他那只从不离身的酒囊,拔开盖子,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心疼地往周围地上洒了些,好让酒香散开。再将酒囊斜靠在一块大石上。这果酒是他亲自酿的,比别处香甜醇厚许多。昨日莫熙问他有没有酒的时候,他还真以为她是故意要让他心疼才想出的主意。此种果酒芳香味甜,是猴子们最喜欢的。二人布置好便轻纵而起,藏身于大树之上,静静等待猴子上钩。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一只胆大的猴子蹑手蹑脚过来偷喝,见他喝了,又有猴子三三两两围过来。到了后来,众猴子一哄而上抢着喝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差不多在山洞附近的十来只猴子都喝了。最早喝的几只已经开始东倒西歪,脚下打滑。接着陆续有“扑哧”的声音响起,猴子们先后倒在雪地中,不省猴事。不光是因为醉倒,那酒里头还有轻剂量的蒙汗药。不必说,“沐风亭”牌居家旅行必备良药。

二人待猴子都倒得差不多了,便小心往山洞中摸去。洞不深,洞口透进来的亮光足够看清洞内情形。

乖乖,此处竟是窝藏贼赃的好地方。那可真是应有尽有,鼻烟壶,香包,胭脂盒,镜子,茶盅,筷子…

还是沐风亭眼尖,找到了那块“弓”形玉佩。二人不敢久留,退出洞中。沐风亭取了酒囊,二人一同回到居所。

洛恒早已心焦难耐等着他们。见二人果真将玉佩拿到了手,双手急急接过,一时心潮澎湃竟颤抖难握。

此玉佩形薄如刀,色透质匀,为佩青玉,中线对称接双龙,两龙回首对视。龙身宽腾,饰凸起谷纹。佩中部雕云纹,上部及两下角都有细孔,可供穿绳。

玉佩正中刻着一行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莫熙知道这句话取自苏武的《留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晨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间未有期。握手一长欢,泪别为此生。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当年洛恒一定是因为心境与此诗相和,便刻了这一句。

三人皆知此物必为洛恒发妻的。一时间就连沐风亭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洛恒用这几年在军旅生涯中磨出茧子的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一方宝玉,心中剧痛。口中喃喃反复念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目中已怔怔滚下两行热泪来,嘶声道:“我已经归来,你怎么却不等我…”其憔悴伤心之神色真是让人不忍再看。

沐风亭待他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道:“此事还需瞿掌门出门问询。”

莫熙暗自点头,这桩闲事管到如此地步,已经管无可管。到底如何只能看洛恒的造化。只是他妻子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沐风亭话音刚落,洛恒已经急奔而出。沐风亭跟着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莫熙本不欲再管,但这件事她已涉身其中,如不知事态发展,反倒陷于被动失于应对,便也跟了出去。

他二人很快赶上了洛恒。一番劝说下,洛恒答应不冲动行事。

沐风亭“慕宴斋”编辑的招牌果然好用,瞿耀很快接见了他们。

沐风亭恐洛恒一时言辞过激,让瞿耀这个掌门一时下不来台,反倒不美,便抢先将事情陈述了一番,又将“秤砣”的样貌说了,只是略去了故意嫁祸和灌醉猴子这一节,只说玉佩是捡来的。

瞿耀听后沉吟片刻方道:“洛兄弟切勿着急,在下将人叫来一问便知。”一顿,他又喃喃道:“谁能没有珍爱之物。”边说边掏出怀中的一枚玉质一般,形似蝴蝶的青玉佩,轻轻摩挲,仿佛触动了心怀,面上神色温柔沉痛。不过须臾,他仿佛惊醒过来,迅速将玉佩放入怀中,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

莫熙心道:他这后一句的语气带着惆怅感慨,倒不像是对我们说的,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说的珍爱之物自然是手中玉佩了,还是蝴蝶形的。想不到“端庄”的瞿掌门也有雨打风吹去的风流往事。

“秤砣”很快便来了,一眼看见殿中的洛恒,脸色立时难看了三分。

瞿耀一改谦和,对“秤砣”严厉道:“圆悟,洛兄弟说此玉佩是他家传宝玉,临别之际给了妻子的。你且说说这玉佩你是如何得来的!”言罢目光紧紧逼视圆悟。

圆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掌门还请饶恕弟子这一回。这快玉佩是弟子在山下‘济善堂’做义工的时候捡来的。弟子一时起了贪念,罪该万死。这位洛兄弟昨日问弟子的时候,弟子一时糊涂,怕说了实话连累蜀山落人耻笑。还请掌门饶恕这一回。”说罢竟对着洛恒连磕三个响头。

莫熙跟沐风亭二人面面相觑,此人前后言行也太相左了,难道是因为瞿耀积威甚重,他不敢放肆。即便他因为瞿耀的关系前倨后恭,也不至于给洛恒磕头啊,还一磕就是三个。

瞿耀肃然道:“罚你禁闭十天,你可服气?”

圆悟感激涕零道:“多谢掌门。多谢洛兄弟不罪之恩。”

圆悟如此做派,洛恒倒不知如何是好了。毕竟说到底拾金不昧固然应该,但就是捡到东西贪墨了也不算多大罪过,何况人家已经磕头赔礼了。

莫熙心道:想不到瞿耀如此有才,圆悟便是“圆物”,这道号形神兼备,妙哉。不过“圆物”如此痛快承认玉佩非他所有,又做出一副悔过的样子,倒叫人半点发作不得。这事却越发可疑了。

洛恒好不容易才得此一星半点线索,怎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是苦无他法,便每日跪在“碧霄阁”檐下正对三字牌匾的雪地之中,望能打动瞿耀,替他彻查此事。洛恒每每从日出跪到日落,无论沐风亭如何相劝,他都执意如此,只得任他去了。

这一日,瞿耀主动派人邀请莫熙去见他。莫熙心知承影的事有了眉目,一时间倒有几分紧张激动。

莫熙到“碧霄阁”的时候,看见洛恒仍旧挺直了背跪在雪地之中。难得的晴好天气,只是那一地雪在阳光下白得刺眼,显得他的背影格外萧索。莫熙只能默默走过,她有什么资格劝别人,每个人都有心中执念,能救赎的只有自己。

跨入殿中,却见沐风亭也在。

瞿耀见她来了,倒是带着两分热情,道:“姑娘,各位长老同意姑娘将承影带走了。毕竟何掌门才是此剑真正的主人,他知道这柄剑在谁的手中才是最好。”

说罢,亲自将案上一只长形木盒交给莫熙。盒子异常沉重,莫熙接到手中竟觉得手腕都沉下去两分。轻轻打开盒盖,只见一柄优雅古朴的长剑静静躺在盒中。

传说中的承影是一柄有影无形的剑。《越绝书》中关于承影的记载:

“黎明,天色黑白交际的一瞬间,一双手缓缓扬起。合握的手中是一截剑柄,却不见长剑剑身,但是,在北面的墙壁上却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白昼的来临而消失。直到黄昏,天色渐暗,就在白昼和黑夜交错的霎那,那个飘忽的剑影又再度浮现。双手划出优雅的弧线,挥向一棵挺拔的古松,只听轻轻“嚓”的一声,树身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片刻之后,翠茂的松盖就在一阵温和掠过的南风中悠悠倒下,平展凸露的圈圈年轮,昭示着岁月的流逝。天色愈暗,长剑又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恢复一片静穆。”

可是匣中这柄剑却剑形完好,剑光森森。

莫熙想不到此行如此顺利,只是她也不知此剑是真是假。心道:要不等会也找一棵树劈劈看…

瞿耀道:“二位,难得今日晴好天气,下山比上山更为艰难,不若早日动身。”

莫熙微讶,以瞿耀为人处世之圆滑端方,这是在下逐客令?只是她既已将剑拿到手,不论是真是假,她都不能找瞿耀理论,既然此事已了,还是尽快下山得好。

于是莫熙恭敬答道:“多谢瞿掌门赠剑。”

瞿耀客气地笑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姑娘是否想摘雪莲。现在是山上雪莲开得最好的时候。就是不摘,南坡的沿途风光也是最好的。”

莫熙笑道:“多谢瞿掌门提点。雪莲风姿向往已久。”莫熙在现代的时候曾看过一则新闻,雪莲每年被人疯狂盗采,竟然将整棵雪莲连根拔起,以每颗两元的价格贱卖。野生雪莲是靠种子繁衍的,如此连根拔起,雪莲连结籽的机会都没有,长此以往会濒临绝种。她采了雪莲也没用,只是想一睹这开在高寒之地的奇花的风采罢了。

瞿耀正待接话。三人耳畔突然传来卡塔一声细微轻响,紧接着又听到扑通一声。

沐风亭已经一个纵身穿窗而出。

莫熙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命悬一线

只见洛恒倒在雪地里,一根长长的冰凌插在他的颈部,整个人一动不动。许是伤口被冰柱迅速冷冻,血倒是流得不多。

沐风亭一把将洛恒托起,因他跪在雪里时间不短,身躯已经有些僵硬,探他鼻息,已然气绝。沐风亭叹了一口气,轻轻替他合上双眼。

此时莫熙也已跟了出来。抬头细看屋檐,只见其上挂了一整排的冰凌,独独洛恒跪的正上方有一根在接近根部的地方断了。今日晴好,冰雪初融,冰凌掉下来也不奇怪。砸死人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是根据她前世所闻,也并非没有。起码俄罗斯这样冬季结冰的城市一个月内就要发生多起。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却想不透。而且怎么会那么巧…

然而这件事就算再蹊跷,她也看不出半点端倪。如果有人接近洛恒,以她的感知,绝对不会不知道。莫熙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天给她忠告的仙翁!除了此人,她实在想不出有谁可以在她跟沐风亭二人眼皮子底下杀了洛恒还不被察觉。但她总觉得那天仙翁对她释放的善意是出自真心,再者他有什么理由要杀洛恒?如果不是仙翁,难道真的是冰锥自由落体造成的?

此事无论是谁都看不出半点不妥,出了这样的事,世人不过叹息一声造化弄人。瞿掌门答应厚葬洛恒,连沐风亭都没说什么,毕竟萍水相逢,人都死了,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二人还是从善如流按瞿掌门的指示下了山,依照他的指点往向阳南坡而去。冬日里的风和日丽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果然下到海拔大约五千米的地方,沿着雪线走,一路上看到好些雪莲盛开在碎石夹缝之中。朵朵如碗口这么大,共有两色,绿的碧如翠玉,花瓣很薄,层层包裹。白的洁如莹雪迎风舒展,风姿楚楚。

蓝天白云映衬着雪山奇花,天地一片静美。

沐风亭道:“听说一朵雪莲平均五到八年才开一次花。今日我们可大饱眼福了。”

莫熙点头深表赞同。二人继续往山下行去。

此时,比二人所处位置高两千米的山坡上,随着轻轻的一声“咔嚓”,一条裂缝似闪电般将雪层优雅劈开,迅速蔓延扩大。滑落的雪块又带动了附近的雪层,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裂缝迅猛增加。须臾之间,层层叠叠的白雪断裂成了一块块巨大的雪板,纷纷应声而起,开始大规模滑落,一路席卷起更多的冰雪,越落越快,终成雷霆之势。

最初的那一团雪雾,已经变成一条直泻而下的白色雪龙,腾云驾雾,呼啸凌厉,势不可挡地向山下喧腾去。又仿佛蜀山的仙灵大梦初醒,突然运起内力,震去身上的一袭白袍,任凭它随风飘落。

二人是何等反应,立刻觉察出大事不妙。

沐风亭大叫一声:“不好,雪流沙!”

莫熙望着眼看就要扫荡到她跟前的,那团巨大的粉末状摧毁性雪云,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虽然雪崩美得惊人,但比起小命还是不值一提,此等美景还是莫要欣赏得好!

说时迟那时快,雪崩形成的蘑菇云高速呼啸而来,那种恐怖的力量仿佛可以将它所过之处的一切扫荡净尽。

二人顷刻间已经感觉到了雪崩带来的一股巨大的气浪压迫。这种气浪是因雪体进行高速势能运动所激起的空气剧烈震荡,最终积压凝聚而成。雪流以这种类似于原子弹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波气浪为先锋,向下急速涌动而来,将二人压迫得有窒息之感。

莫熙一个机灵反应过来,迅速将身上背的装着承影的沉重木盒一抛,展开身形奔逃。

她极力回想着从前看过的Discovery里面登山探险队员传授的遇上雪崩时的生存要点,大声道:“往旁边走,屏住呼吸!”她知道饶是二人轻功卓绝也快不过每秒钟速度可达一百米的雪崩,向下逃,只能是死路一条!雪崩扬起的冰雪颗粒一旦涌入咽喉和肺部很容易引发窒息。

一般,雪崩的形成需要大量积雪聚集在一起,导致抓地力减弱,从而形成大规模滑坡。所以雪流可能奔腾而下直到地势平缓才渐渐止息,长则绵延千里,但宽度却不会太宽。

沐风亭毫不犹豫照着她的话做,二人的身影疾速横向掠出。

无奈,无形的气流隐隐之中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阻力,雪崩的面积又极速扩张,二人还未纵出雪线,已经跟下坠的雪体狭路相逢。

飞雪带着残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倾泻的雪流中还夹杂着一路席卷山体带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石块,将二人打得生疼。耳边尽是雪崩所造成的轰鸣之声,夹杂着狂风呼吼。刹时天崩地裂。

莫熙只能凭着本能,迅速平躺到雪层之上,将身体与疾速下滑的流沙般的雪保持平行,然而源源不断翻滚而来的雪气烟尘每时每刻都妄图覆盖她的身体,她只能时不时尽力爬上雪层表面,用双手护住头部,挡住石头和冰块的袭击,勉力逆流而上,逃向雪流的边缘。

这一刻,听觉已成为一种巨大的折磨,雪崩形成的轰鸣之声如同“白色死神”紧紧跟随的脚步声,而身后源源不断的雪堆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滚而来。

莫熙并不擅长闭气,因此每隔一会儿就要勉力呼吸,每到此时,风雪强劲灌入,几欲窒息。很快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四肢开始变冷,这种刻骨的阴冷混杂着恐惧感一同渗入肺腑。伴随着恐惧的还有绝望,便是身负绝世武功,在如此天地之威面前,人类实在微如蝼蚁,不堪一击。

不知为什么,生死存亡的一刻,她想到了顾安。

那时候“组织”让他们徒步穿越大漠集训。整整一个月,对着骄阳似火中茫茫无际的漫天黄沙,十二岁的莫熙感到一种对生命的厌弃和绝望。她甚至想,也许当初被“组织”收养就是错,一步错步步错,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还不如还给老天。当她喝尽水囊中的最后一滴水时,这种感觉已经强烈到了极致。这时伸过来一只手。八年相处,顾安已长成十六岁的翩翩少年,往日鲜艳的红唇干裂出血,清润的的嗓音嘶哑低沉,却仍是那么温柔地轻声哄着她:“都给你,我不渴。”顾安把自己的水囊给她,只求她活下去。那一刻莫熙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能读懂自己的绝望和自厌,同时她也读懂了他的感情。一直以来莫熙以为自己是依赖着他活着,他帮她度过无数个训练难关;在她因为白天的血腥训练做噩梦的时候,无数次将她摇醒,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哄着她入睡。组织供给的食物有限,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顾安总是将自己的那份省出来给她,对她说:“馋猫,都给你。”她恍悟,他们本就是共生的,息息相关共生共荣。

而如今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将顾安送给她的一条命收回去了么。

忽然一个不防,一块碎石狠狠砸向莫熙曾经受过伤的左肩,钻心剧痛打破了莫熙陷入回忆的恍惚。她的身体在雪流中骤然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滚下山坡,葬身雪原。

千钧一发之际,伸过来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左手手臂。

沐风亭左手死死抓住莫熙,右手极力抓紧山坡上一处矗立的岩石。那一声嘶吼:“别放!”顷刻被吞噬在一片漫天风雪狂暴之中,莫熙却听到了。

求生的本能又被激发出来,无奈二人的体重相加,实在不堪负荷,沐风亭只能使出“大力金刚指”紧紧扣住岩石,却也逐渐力不从心。突然,他掌中的石头碎裂,漫天雪尘中,二人随着滚滚落雪齐齐下坠。

大约急速坠了十多米,二人被山上一处突起的岩石阻了一阻后,又被抛落到一处较缓的山坡上。

沐风亭始终没有放开莫熙的手。滚落山坡时,他又以身相护,抱着莫熙,替她挡去四面八方涌来的冰雪和石块。

阴差阳错间,二人已被抛出雪流边缘。又翻滚了十来米,莫熙趁着下滑之势渐缓,迅速掏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凝聚内力,狠狠插入雪中,这才稳住了二人身形。

终于长出一口气,二人不禁相视而笑,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欢欣与后怕。

沐风亭来不及拂去一头一脸的雪,只关切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莫熙试着动了动僵硬的四肢,除了被颠得背脊生疼以外,倒是没有伤到任何地方,可谓幸运之极。

她摇摇头郑重道:“这次全靠你,我这条小命才能保住。”心道:刚才沐风亭单手攀着岩石的时候大可以抛下她,以求自保,可他居然没有。此人果然是个好队友。

沐风亭笑道:“你领情就好。”

莫熙也笑:“你不怪我么?都是我要来看雪莲,我们才会遇险。”

沐风亭摇头笑得一派轻松,道:“木姑娘要看奇花,蜀山山神要雪崩,这哪是区区在下怪得的。”

莫熙由衷笑起来,心道:这张贱嘴倒也不是不会讨人喜欢。

许是因为共历生死,二人说话都抛去了往日的客套,轻松随意起来。

莫熙正待站起来,整理一番,不料,只听轻轻“咔嚓”一声,身下一处雪层突然应声塌裂。莫熙出手如电抓住了匕首,想稳住身体,谁知匕首附近的雪层也随之崩裂。

也不知是否掉入山体的缝隙之中,二人竟一路下坠,很快周围便一片漆黑,周身越来越冷,到了后来竟已奇寒无比。二人越掉越快,那深渊仿佛无穷无尽…

雪原冰洞

二人一路极速下坠,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扑通一声,落入水中。那水奇寒无比,寒气沁入骨髓。

莫熙水性并不好,在一片黑暗中猛地沉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涌向口鼻,不免心中害怕,此时她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着,奋力往上带。莫熙知道水中救生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被救人因惊恐挣扎,死命拖住施救人,让对方施展不开手脚,造成双双下沉的悲剧。是以她勉力让自己放松,任凭沐风亭带着浮出水面。

终于能自由呼吸了,莫熙狠狠吸了一大口空气,却因为吸得猛了,呛了水,忍不住连咳数声。此时,耳边传来一个温暖干净的声音道:“别怕,放松些,我带你上岸去。”

心中稍安,黑暗中莫熙也辨不清方向,只能选择信任他。

二人游了片刻,因水中奇寒,加上之前雪崩逃命已经大大消耗了体力,不免越游越慢,到后来感官都麻木了,只是强迫自己重复机械运动。

也不知道游了多久,莫熙感到筋疲力尽之际,只听沐风亭兴奋道:“到了!”饶是他功力深厚,此时声音也因身处极寒之地而有些颤抖。

紧接着她感觉到沐风亭爬上岸边,片刻之后听他柔声道:“把你的手给我。”

莫熙依言照做。

沐风亭的手掌厚实有力。莫熙刚觉一股大力袭来,她已整个被拎出水面。心道:这寒潭的结构应是像水立方一样,而不是浅滩式的。

此处像是一个洞穴。二人慢慢在黑暗中摸索,终于触到了边缘。莫熙用掌心轻触,光滑坚硬奇寒无比,还有一点沾皮肤的感觉,是冰壁无疑。他二人应该是掉入了山腹中的一个冰洞。

她轻道:“我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出口。”

沐风亭道:“嗯。此处冰墙少说也有百丈之高,又这么黑,咱们是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的。”

二人都是久经考验之人,又经历了方才的惊心动魄死里逃生,此刻虽饥寒交迫,又十分疲累,却也还算镇定。

沿着冰壁一路向前,沐风亭总是走在前面。莫熙知道他是为了抢先探路,心下十分领情。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看见前方有一丝微光透出来,两人双双精神为之一振。

因为有光亮,再加上求生心切,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果然越走越亮。

沐风亭道:“在山腹中有亮光说明有出口。”

莫熙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忽然不远处一阵强光大亮,照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莫熙忙用手遮挡双目,停下脚步,适应片刻,才继续向前走。

沿着冰壁转出,果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冰洞。

洞中形状各异的冰柱、冰锥、冰瀑、冰笋、冰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璀璨琳琅满目,构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天然冰雕世界,令人目眩神迷。

冰瀑从冰壁的最高处挂下来,共分五阶,每阶都似一方凝固的流池,整体看上去又像一挂微缩的冰川,散发着莹莹浅绿色的光芒。莫熙觉得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薄荷冰激淋圣代,微微融化的样子。(小莫实乃非常人也,看什么都能联想到吃的…)

头顶上则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凌跟冰笋,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钻石般耀眼璀璨的光芒。大片冰凌凝聚的边缘则是条纹状的冰层,如同漫漫水流,凝聚成这一方绚烂。

至于冰花就更为奇特,就像放大版的不规则六角形雪花。有的似蛛网一般凝结在靠近冰壁的洞穴四周。有的似一丛丛灌木生长在冰洞各处,可谓落地即生根,遍地可生花。

各色冰柱则似一道道凝固的喷泉,从地底出其不意地喷涌而出。

其余各色冰涡管、冰葡萄、冰的结晶片等等,不胜枚举。

二人皆啧啧称奇叹为观止,却顾不得细看,毕竟当务之急是寻找出口。

再往前行去,面前居然是一面巨大的冰壁。大概有三丈高,一平如镜,竟然是全透明的,里面夹杂着无数细小的裂缝,阳光穿过,泛着隐隐浅蓝色的幽光。看起来就像一面巨大的加厚版玻璃幕墙。而墙的另一面就是二人向往的海阔天空。

莫熙道:“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现成的出口吧。”

沐风亭点点头,仔细搜寻起来。

二人皆在洞中细细搜索了一番,失望地发现,这块巨大的冰镜恐怕就是他们唯一的出口。光靠目测不能准确判断冰镜的厚度,只是冰镜绝不会薄就是了。二人此刻武功皆较平时大打折扣,能不能打破这面冰镜还是未知数。

是以沐风亭道:“我们先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下功力。再试试合我二人之力能否打破冰墙。”

莫熙点点头,经过连番惊心动魄的折腾,她早已筋疲力尽。身上的衣服冰冷湿透,黏在皮肤上又冷又重,甚是难受。莫熙找了一处冰面较薄的地方坐下来,刚准备运功驱寒,忽然瞥见地上有两滴新鲜血迹。诧异向沐风亭看去,果见他手掌隐隐有血丝渗出。忙道:“你的手受伤了。”心知一定是刚才一手抓着她,一手攀紧石块的时候刮伤的。

沐风亭不以为然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莫熙道:“你过来。我给你裹伤。”她不喜欢欠人人情,何况是救命之恩,能还一点是一点吧。

沐风亭笑笑,挨着她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