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欢轻咳一声,道:“不瞒殷老说,欢确有一事请教。您上次在藏书楼中使的可是蜀山剑法?”

“掌门好眼力。”听殷秋实如此答复,唐欢跟莫熙二人对视一眼。

唐欢接着道:“前辈是否方便告知是何人传授?”

殷秋实露出缅怀、崇敬之色来,道:“不瞒掌门说,老朽这手剑法正是孟涛少爷所传。”

莫熙道:“敢问殷前辈与孟前辈有何渊源?”

“老朽与孟涛少爷倒谈不上有什么渊源,习得蜀山剑法全因为大小姐的关系。哦,二位年轻,可能没听过大小姐的名讳,她叫唐芯。老朽自小被唐门收养,却因为资质平庸,并未被唐门出身嫡系的少爷小姐挑中做陪练,一同习武。轮到大小姐这些旁系血脉挑人的时候,她独独选中了我,且允许我保留本来的姓。当年大小姐不过十岁,却十分早慧,她常说一个人的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被出身所局限,后天要有所建树。那时,老朽不过一个七岁孩童,却也在大小姐日常言行耳濡目染之下,懂得了这个道理。”

莫熙和唐欢交换了一个神色,皆想:殷秋实可说是最了解唐芯当年之事的人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唐欢道:“前辈可否多说说唐芯前辈的事迹?”

“有关大小姐的事,掌门来问老朽,可算是问对人了。大小姐儿时相貌普通,又因为是唐门旁系,不被重视。但她从不服气,总是说早晚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她十多岁的时候因为在制毒上天赋绝佳,逐渐在唐门展露头脚。”一顿,他又道:“说起来,大小姐不光是制毒奇才,也是武林中少有的美人。人都道女大十八变,她确实越长越漂亮,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已经成了唐门屈指可数的美人,对她倾慕之人不知凡几。大小姐却从不理会,一心一意钻研毒术和轻功。直到她十八岁那年,亲上蜀山揽胜,认识了孟涛少爷。”

莫熙道:“恕我冒昧,殷前辈可知唐仪前辈为何姓唐而不姓孟?”

殷秋实面上露出伤感之色道:“大小姐自从与孟涛少爷共接连理之后便有了唐仪小主子,夫妇二人对她爱若珍宝。只是大小姐临终前知道自己寿数将尽,便将唐仪小主子送回唐门,改了唐姓,以便得到最好的照顾。”

莫熙故意试探道:“唐仪前辈想必也是天资聪颖,继承了唐芯前辈一手出神入化的毒术。”心道:按常理来说,既然唐芯对女儿爱若珍宝,必会将一生所学尽数传授。何况她自知命不久矣,为了唐仪将来多一分自保能力也该如此。

谁知殷秋实道:“此事老夫也百思不得其解,大小姐生前再三嘱咐,唐仪小主子此生尽可随心所欲行事,独独一条,不得沾染半点毒术。且唐仪小主子才三岁的时候便已经被逼着立下重誓,不得修习毒术。”

莫熙心道:怪不得唐仪治不了她自己肩上的普通箭毒。只是唐芯一生醉心毒术,为何非但不传她唯一的爱女衣钵,反而逼她从小立誓一生不得修习毒术?既然如此,为何又将她送回毒术冠绝天下的唐门教养?

唐欢道:“不知唐仪前辈在后山墓园的石碑可是殷前辈所立?”

殷秋实摇摇头道:“非也,唐仪小主子行事较之当年大小姐更大胆且不畏人言。老朽谨记当年大小姐的吩咐,便是旁人以为再出格的举动,亦从来不加规劝。唐仪小主子自成年后就极少留在唐门,老朽能做的不过是守在这里,等她回来煮一杯热茶给她。当年老朽听闻小主子死讯,曾亲往蜀山一探究竟。老朽逗留蜀山半年,仍是一无所获之后才回到唐门,谁知她的坟已经立好。老朽思量着大小姐行事素来谋定而后动,暗中安排了他人照顾小主子也未可知。”

莫熙道:“殷前辈可知当年还有谁跟随唐芯前辈?”

“当年被大小姐一同选上的还有一个跟我同年的女孩子,她本是大小姐的侍女,谁知,到了大小姐十六岁那年,她竟然偷偷离开了唐门,从此杳无音讯。老朽后来再也没见过她。”

莫熙接着问道:“前辈可听说过‘粉罗刹’其人?”

“自然是听过的。这个妖女多次来找大小姐晦气。但每次大小姐都不许我在场。我只知道最后一次二人大打出手,此妖女不敌,负伤而去,从此以后便再没出现过。”

唐欢道:“殷老可知琅琊杖的下落?”

“这个,老朽只知道大小姐传给了唐仪小主子。至于琅琊杖现在何处,老朽一无所知。”

莫熙忽然想到关于琅琊杖所藏武功的记载,便问道:“唐芯前辈生前是否通水性?”

“大小姐一生醉心毒术和轻功,这两样确实常常勤加修炼。至于会不会游水,请恕老朽不知。老朽从未见过大小姐游水。不过,大小姐离开唐门跟孟涛少爷双宿双飞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老朽都未曾见过她。她后来学会凫水也未可知。”一顿,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岁月,继续道:“当年老朽不过十岁,经常跟着大小姐出入藏书楼,看她练习轻功。她最喜欢的就是在日落的时候飞身去看顶上那盏溯风灯。老朽选择在此处躲清静也是因为当年经常来此。何况此处还有孟涛少爷为大小姐亲制的汉白玉浮雕。老朽当年也有幸目睹过大小姐惊天一舞。”

莫熙心道:原来殷老是自愿发配藏书楼的。唐芯怕是对那盏灯情有独钟,不然为何独独在室内练习轻功。而且藏书楼内贵重物品多如牛毛,她难道不怕一个不慎碰坏了,受到责备。

唐欢道:“多谢殷老解惑。因事关琅琊杖,我二人才特此前来请教有关唐芯前辈的往事,还请殷老见谅。”

殷秋实道:“掌门无需客气。有人能跟老朽谈谈大小姐,正是求之不得之事。何况琅琊杖对唐门意义非凡,掌门自当过问。若有需要,还请随时来找老朽。”

二人辞别殷秋实便往藏书楼去了。

莫熙道:“藏书楼里有唐门的武功秘籍么?”

唐欢微微一笑,道:“有是有,不过唐门武学并不出色,你武功这么好,必定看不上眼。”

莫熙笑道:“才不稀罕你的武功秘籍呢。我是在想,唐芯得了琅琊杖里的武功,会不会另外抄录一个副本,存放在藏书楼里,以供唐门后人阅览学习。”

唐欢道:“你这么一说倒是真有可能。我们一会儿去找找看吧。”

吐纳之法

二人一进入藏书楼,唐欢便带着莫熙径直往第七层去了。待来到第七层的汉白玉围栏旁,莫熙不禁驻足看向了那盏溯风灯。灯盏共分内外两层,外层为六角形,半透明纱制的灯面上绘有一幅笔法精细的工笔山水,内层则是圆柱形,隐隐透出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美人轮廓来。内外两层在空气流动的作用下微微旋转,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美人在山水之间驻足流连。

唐欢道:“唐门记载武功的书册都有分门别类。不过是些寻常拳脚功夫,还有剑法为多。要不就是些内功吐纳之法。我的双腿治愈前从未到过第七层,一则行动不便,二则当时一心钻研医术,于武学反倒并不执着。后来,我的腿好了之后倒是上来过,只是这里足足有二十多排书柜,有许多书连我也不曾浏览过。一时不知从何入手。”

莫熙道:“我们分头找吧。先从类别开始。”

二人于是分别从二十排书架的两头开始找起。待汇合时发现其中根本没有“凫水”这个类别,于是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开始书海捞针。

足足过去了一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

唐欢回头,见莫熙弯着腰神情专注地在书海中流连,不禁道:“要不我们先回去用午膳,然后再回来接着找吧。”

莫熙道:“无妨,此事还需一鼓作气为好。”她抬头微微一笑,道:“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待会儿请我吃好的便是。”

唐欢也笑起来,道:“馋猫,待会儿一定犒劳你。”

莫熙听了反倒微微一怔。

曾经也有人用同样的语气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不过片刻,莫熙的目光便回到书册上,忽然一本灰皮小册子引起了她的注意,书脊上写了一个象形“水”字。抽出细阅,扉页上写着曰:《灵枢决气篇》“上焦开发,薰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

莫熙再快速往后翻阅,越翻眼睛越亮。简单说来这本《决气篇》是教修习者不拘行卧,在放松之时,将意念散于周身皮肤,逐步微及毛孔,听其开阖。如露水云雾灌溉土地,这句话说的是肺气润泽皮肤的过程。而皮肤亦可以宣发肺气。当肺与皮肤二者浑然一体之时,口鼻呼吸渐止,毛窍开阖俱终,脉博微弱几不可察,如同死了一般。这就进入了一种“胎息”境界,从而能像胎儿在羊水中一般安全自在。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琅琊杖中暗藏的武功。但如果修炼以后真的能做到用皮肤呼吸,无疑应了“凫水”二字。只是与其说这是一种教人如何潜水的武功,不如说这是一种吐纳之法,带给修习者的好处远远不止水中闭气这么简单。

莫熙心知她若是此刻立即告诉唐欢自己的收获,他必然不会让自己继续找下去。未免遗漏,她只是将这本册子放在一旁,继续仔细查找。

如此又过去了半个时辰,二人终于在一排靠中间的书架旁汇合,相视一笑。

莫熙扬扬手中的册子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唐欢接过,匆匆翻阅了一遍,兴奋道:“不管是不是,此法确实大妙。”一顿,他凝视者莫熙微微笑开,柔声道:“你真是我的福星。”

莫熙道:“福星饿扁了。”心里嘀咕着:这孩子真实诚啊,不记得自己原本是来祸害他的,也不记得自己白白骗去了他的宝贝。却独独记得这点微不足道的好处。

唐欢笑道:“走吧。这就带你去用饭。”

―――――

云霞台。

欧阳瑾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茶具。见小丫头捧着插了白梅的红纹珐琅瓶进来,双眼一亮,道:“可是唐哥哥叫你来送给我的?”

那小丫头一愣,道:“掌门要我们好生照看姑娘。这梅花是刚从林子里折来的。”

欧阳瑾听了顿时满脸失望地坐了下来,自语道:“原以为求了爹爹出来,到了唐门可以多见着他,谁知却整日不见人影。”言罢,负气将手中茶盅一抛。

“好大的怨气。谁又惹你生气呢。”却是欧阳惠来了。

“惠姐姐,我昨日按你的主意,去制霹雳弹的地方大闹了一场,唐哥哥倒是来了。可今日我去寻他,那些下人又说他不在。也不知成天忙些什么,便是咱们爹爹也没他这样忙的。可我再怎么任性,也不能成天闹啊。”一顿,她皱眉道:“惠姐姐,你说他会不会是存心躲着我。”

欧阳惠慢声道:“你问问他身边的人,他到底在做什么,不就知道了。傻妹妹。”

欧阳瑾撅嘴道:“那些伺候他的人没一个靠得住的。就说那个叫绿云的丫头吧,我都拿出一支凤钗、一对玛瑙镯子给她了,成色都是最好的,花样也是最新的,她都不肯要。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

欧阳惠笑道:“我的好瑾儿,这里是唐门,你找的又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岂会轻易被你这些小恩小惠收买。”

欧阳瑾失望道:“那怎么办,惠姐姐,你再教教我吧。求你了。”她边说边去摇欧阳惠的胳膊。

“好妹妹,快别摇了,骨头都给你摇散了。”一顿,欧阳惠握住欧阳瑾的手,柔声道:“你我二人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却自小投缘。我亲娘去得早,留下我这个女儿在欧阳家,这么多兄弟姐妹中也就跟你最好。你但有所求,我素来都是无所不允的。你的心思,我这个做姐姐的岂会不知。只是你想过没有,绿云这样的大侍女,自小跟着主子,岂会随随便便去服侍一个客居之人。”她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下去,只等着欧阳瑾自己想明白。

欧阳瑾紧锁着一双柳叶眉,疑惑道:“惠姐姐,你说唐哥哥喜欢那个木姑娘,所以才叫绿云去服侍她?不会吧,她浑身上下也瞧不出半点特别来,穿着打扮更是连咱们家的二等丫环都不如,肯定不是世家小姐。”

欧阳惠语重心长道:“你也说了她不像是世家小姐。唐掌门却对她诸般照顾,住处安排在崇遥台不说,还让绿云丫头贴身照顾。你想想,崇遥台哪是普通客人住得的,那可是你当面求了唐掌门,他都没让咱们住的地方。”

欧阳瑾闻言,直将自己的朱唇咬出一道不浅的齿痕来,才摇头道:“我还是不信。就她那般品貌,唐哥哥如此神仙人物,怎会喜欢。”

欧阳惠反被她气笑了,道:“是,你神仙般的唐哥哥怎会喜欢这样一个平凡女子。我的妹子貌赛天仙,与他才般配。你何不问问你的唐哥哥,他何时向咱们爹爹提亲,才是正理。”

欧阳瑾烧红了脸道:“惠姐姐,你又打趣我,我一个女孩儿家,如何问得。”

欧阳惠却端正了神色道:“唐掌门你是问不得。那位木姑娘,你却是问得的。”

欧阳瑾想不到她一句话又绕了回去,她虽不信唐欢会喜欢莫熙这样姿色平庸的女子,但终究是少女情怀,又被欧阳惠再三提及,难免起了疑心。心道:我定要问上一问。嘴上却道:“一定不会,定是她不知羞耻,缠着唐哥哥。若果真如此,我势必要教训教训她。”

欧阳惠道:“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咱们跟一般人家的女孩儿不同,二女相争这种事闹开了终究对名声有损。你且私下去找那位木姑娘问清楚,最好莫要让人瞧见。”

欧阳瑾又踌躇起来,道:“若她硬是抵赖,不说实话怎么办?”

欧阳惠扑哧笑道:“难道你这么多年武功是白学的,剑法是白练的?”

欧阳瑾听了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欧阳惠见她大白天害起了单相思,一个人只顾发呆,心中暗笑,便悄悄退了出去。

―――――

清辉阁中唐欢却在替莫熙布菜。他微微一笑,道:“这道炒三丝用料虽简单,却也是蜀中名菜,口味鲜而清淡,你应该会喜欢。这紫菜苔是补血的,多进些,对你的伤有好处。”

莫熙尝了一口炒三丝,用料不过是肉丝、笋丝、香菇丝,却难得爽口味鲜,确实不错。

她搁下筷子,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武功是找到了,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琅琊杖里的。而且琅琊杖的线索可说是断了。”忽然想起什么来,她又问道:“你可知为何藏书楼建在四面环水之地?纵观唐门各处楼宇,布局都甚为讲究,独独藏书楼选址有些出人意料。当初筹建藏书楼之时不可能不考虑水汽太大对藏书的害处吧。”

唐欢道:“‘破卷楼’已经屹立百年,当初为何选址于遥河之上我也不清楚。也许因为整座藏书楼都用水暖,如此反倒异常干燥。”

莫熙心道:这也说不通啊。此间水暖设施绝对属于高技术含量的工程,远远不及烧地龙便利和普及。难道唐门的先祖真是为了风景好才选址遥河。

霹雳雷火弹

莫熙喃喃念道:“水…凫水…”

忽然二人一齐眸光乍亮,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说这藏书楼附近的水下会不会有古怪?”

唐欢立刻想起一个词来——心有灵犀。

莫熙道:“殷老曾道唐芯前辈最喜欢在藏书楼内练习轻功,还总是在黄昏的时候。咱们今日黄昏之前便等在溯风灯那儿,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唐欢思索道:“要说挑这个时辰,莫非因为日照的关系?”

莫熙点点头,道:“极有可能。”

于是二人便又折回“破卷楼”,于日落之前早早守在“七重天”的围栏旁。

日照逐渐西斜,二人皆屏息而待。当最后一抹暗金色光芒投在溯风灯上,内层竟然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隐隐有灰色线条浮出,但因距离远,看不真切。二人立刻飞身而起,近前细看。当内外两层轻轻转动到一个契合点,外层工笔所绘层层山峦的线条,竟跟光照下内层浮出的水印般的灰色线条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幅似迷宫图般的画面,可惜这奇景转瞬即逝,只维持了短短数秒。二人对视一眼,纵回围栏。

莫熙道:“怪不得唐芯常常来看,整幅图太过繁杂,看一眼根本记不住。”她这时羡慕起楚怀卿来,这厮的脑袋跟电脑芯片似的,看一眼就数据输入完成,多省事。莫熙无限怀念起现代社会来,没有照片式记忆,弄个数码相机也好啊,那几秒钟的时间足够抓拍了。

唐欢点头道:“看来咱们也得效仿唐芯前辈,日日守在此处,直到领悟其中的奥秘。”

莫熙叹道:“嗯,也只有如此了。”思索片刻,她又道:“刚才的画面看起来倒像是迷宫俯瞰图。你说刚才那个宫装美人所在的位置,会不会就是迷宫的入口呢?”

唐欢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欢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唐芯前辈若是尽窥其中奥秘,并且找到了迷宫所在地,为何唐门上下无人知晓,连一丝传闻都无。她若是独自发现了其中奥秘,不欲他人知晓,大可以将溯风灯毁去。但是她没有。”

莫熙沉吟片刻道:“我猜唐芯有将此事告知唐门一个极为德高望重之人。唐芯离开唐门多年,死后牌位仍能进入祠堂受后人供奉,也许并非因为她出神入化的毒术,而是因她发现迷宫一事。能做主将牌位移入祠堂的必然是在唐门极有分量的人物。”

唐欢赞同道:“唐门确有几位半隐的长老,非攸关唐门生死存亡之事不会现身,便是连我这个掌门也只是偶有听闻其存在,但从未知晓是何人。”

莫熙心道:那几个半隐的长老得有多大牌啊。前段日子,越剑门倾巢出动到唐门来砸场子,他们都能气定神闲,继续潜水。

唐欢又接着道:“今日我们就开始修习吐纳之法吧。也不知这功夫练起来需多长时日。即便不为解开溯风灯之迷,修炼这样的功夫都会大有进益。”

莫熙点点,笑道:“我可大大沾了你的光了。”

唐欢摇头认真道:“若是没有你,我一人未必能找到那本册子。”

自此二人便开始了苦命的练功和蹲点生涯。一连七日,二人白天都在一处探讨研习功法,再于黄昏之前去“七重天”观灯。每次看完后二人便趁着记忆还新鲜之时将画面分别画下,而后核对。虽进展不快,但每日必有斩获。如此这般连续数日,倒也将全图拼凑出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日二人照例录了图,一同在清辉阁用饭之后,唐欢将莫熙送回了寝居才离去。

莫熙刚步入房间,便有一柄剑从身后向她颈间袭来。其实她早已感知到房间里有人,且功夫较绿云稍弱,只以为是哪个小丫头。

从破风之声判断,来人出剑无论从速度和力度上都只是一个三流角色。莫熙左脚轻轻踮起向后一旋,身体前倾,同时左手击向对方的右腕。

咣当一声,长剑落地。

只听一声娇喝:“你敢缴我的剑!”

欧阳瑾身着一袭杏色长裙站在莫熙面前,脸色因为一时急怒微微有些泛红,一双杏眼圆睁,咄咄逼人道:“我问了这里负责打扫的小丫头。最近你都缠着唐哥哥,你二人每日都早出晚归,不知干些什么勾当。”

莫熙淡声道:“欧阳小姐,夜深了,还请回吧。”

欧阳瑾听到莫熙根本不接自己的话,一开口便赶她走,越发恼怒,大声道:“太过分了!我偏不走!你说,你跟唐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莫熙不答,只客气地做了了送客的手势。

欧阳瑾的母亲在众多妻妾中本就最得她父亲欧阳庆的意,又加上本就体弱,拼了命生下欧阳瑾之后便早早去了。欧阳庆原非长情之人,但她这一去,便添出些“十年生死两茫茫”般的伤感怀念来,不免将这一腔心思都移到了欧阳瑾身上。是以欧阳瑾自小在霹雳堂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尽宠爱,偶有淘气偷偷出去闯荡江湖也有人暗中跟着,替她收拾残局。江湖中人看在霹雳堂的面子上也就不予计较。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她今日这般刁蛮霸道的性子。

欧阳瑾何曾受过如此慢待,便道:“这里是唐门,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唐哥哥都不曾赶我走!你根本配不上唐哥哥。论家世、论容貌,你哪点及得上我,唐哥哥却因为你成天对我不冷不热的…”越说倒越发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竟已隐隐带着哭音。

莫熙见状顿时一阵头大。前世也曾有个女人跪在她面前哭着喊着求她放了那男人。虽然对方都五体投地那么有诚意了,莫熙却觉得冤有头债有主,本着避免误会开诚布公的原则,便直接无视第三方,只想找正主问个明白。谁知他竟次次避而不见,且对她进行了全方位的高科技通讯屏蔽,莫熙这才恍悟,敢情他是不想面对,便让新人找上旧人,自行办理产权交接手续。于是她当机立断无偿将那男人交割转让了出去,只求对方还她一个清静。谁知她断得如此干脆,那男人反不欲干休,竟上门血泪控诉她的冷血绝情。正莫名其妙之际,那女人又找上门来,控诉她不守诺言,缠着那男人。真是怎一个乱字了得。

思及从前的经验,加上此次情况又有所不同,她对唐欢童鞋原不存在男女朋友意义上的属性所有权,因此莫熙唯有故伎重施,遁走。

谁知她刚转身准备从窗户溜之大吉,身后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哧哧声,那是引线被点燃的声音。心念电转之间,不必回头,莫熙已知道身后的是什么,霹雳堂最厉害的杀招,霹雳雷火弹!心道:唐欢啊唐欢,你的桃花怎么个个如此厉害,虽然一隐忍一火爆,风格迥异,但杀伤力都同样强劲。海雕啊海雕,你主子我现在跟你享受同等待遇,霹雳弹伺候。才这么一想,身形已经往前疾速掠出。谁知那声音并未向她追来,身后也无投弹的破风之声。莫熙不禁扭头看去,只见欧阳瑾素手纤纤高举着一枚霹雳雷火弹,露出左手一截子雪藕一般的手臂,摆出一个董存瑞造型,一脸泫然欲泣,悲声道:“你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再缠着唐哥哥,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莫熙顿时身形一僵,心中恶寒:这姑娘的大脑短路了不成,以己为质也要看在别人眼中自己这条命值不值钱,镇不镇得住场子啊。

虽然以前从未有过处理此类突发事件的经验,但依照莫熙的一贯风格,面对这种事她只会有一种反应:管她去死。只是这次她偏偏不能。唐欢对欧阳姐妹明显有所忌惮,若是欧阳瑾在唐门有任何闪失,势必会影响唐门跟霹雳堂的合作,她不能白吃白住还拆主治医师的台。

眼看着雷火弹的引线越烧越短,顷刻间就要被引爆,莫熙心中一边哀叹一边疾速纵回,右腿一个侧踢,欲将雷火弹踢飞。

未料,在莫熙接近的一瞬间,欧阳瑾藏在袖中的右手突然发难,狠狠向她刺来。

莫熙并未抽身退开,而是伸出左手迅速迎向匕首,右腿仍旧保持横踢之势。

谁知一瞬间又生出了变化,那把匕首的刀刃竟往外一突,生生比原先长了约半寸。刀刃堪堪划过莫熙左手虎口,血珠顿时溅了几滴出来。

莫熙暗道自己轻敌了。如果她猜得不错,对方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应是演练过不下数遍。而一开始欧阳瑾背后刺来的那一剑是故意放慢了出手的速度,又隐去了几分真实劲力,好引她第二次情急之下判断失误。

如此说来,雷火弹恐怕也不是真的。

果然,那枚霹雳雷火弹被踢出爆破距离之外,落到地上,居然没有引爆,是个哑弹!

欧阳瑾忽然收了泪,正一脸笑意地瞧着她。

主动被动

莫熙转念便已明了,淡声道:“匕首上有毒?”对方如此处心积虑,绝不会只求让她出几滴血便就此揭过。

欧阳瑾无辜地眨眨眼,笑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匕首是惠姐姐给的。法子也是她教的。”一顿,她又道:“你可别想着跟唐哥哥告状,这么小的伤口就不必小题大做了吧。如果你识趣,本小姐说不定会大发慈悲,去问问惠姐姐这把匕首是不是加工过。”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熙望着她的背影反倒微微一笑,心想: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次日。莫熙仍旧跟唐欢一起在凌波池旁练功。

忽然,她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就好像每个毛孔都在一瞬间打开,身体里所有的污浊之气都散出体外,便有意识地试着慢慢放缓呼吸频率,直到最后干脆闭气。过了大约五分钟,她试着做了些简单动作,毫无不适感,便对唐欢微微一笑,指了指凌波池,紧接着扑通一声便跳了下去,溅起水花一片。

幸好凌波池的水甚是清澈,在岸上就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见莫熙在池中追鱼逐浪,唐欢不禁绽出一抹笑容来。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莫熙才从水中一跃而出,脸上挂着水珠的笑容灿烂过阳光下的细雪。

唐欢虽爱她笑颜,仍是不赞同道:“你也太随性了些。现在这天,池水甚凉,冻着了可怎么好。”一顿,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轻声道:“不过,你若是病了还可多留些时日。”

莫熙笑容不改道:“没事。我们总要下水去找迷宫的。到时候岂非耗时更长。”她举起左手将湿发撸向一边,唐欢忽然上前抓住她左手细看,果见一道狰狞伤疤沿着虎口直到掌心,急道:“怎么又受伤了,右手还没好呢。”

莫熙也不瞒他,把昨日之事三言两语平铺直叙地说了。她虽不清楚唐门跟霹雳堂的具体协议,但做生意还是知己知彼来得好。那一对姐妹花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告诉唐欢让他自行斟酌。

唐欢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只慢慢将她右手也握住,过了片刻才轻声道:“都是我不好。本想让你来治伤,结果旧伤未好又添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