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得阅当年真相悲痛不已。非气你设局相骗,实乃痛心你多年来所受身心之煎熬困苦。你怎就如此痴傻,便是你容貌平凡,为夫也定会珍重相待。”

莫熙心道:孟涛说这话自然发自肺腑。但实则未必。由于容貌的吸引而产生好感,进而爱上一个人并不奇怪,也未必就肤浅。最初外表上的吸引过后,通过朝夕相处培养出的感情自然就会逐渐超过甚至取代容貌上的吸引,到那时说一句只爱内在也不难。只是,谁能保证一开始就爱上那颗心呢,这比爱上一具外壳难多了。

思及此处,她看了唐欢一眼,心道:这厮倒是朵奇葩,自己是个毁天灭地的妖孽,居然能无视我毫无亮点的躯壳。只是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又有什么可值得喜欢的…

待压下思绪,莫熙才道:“这具石棺甚大,可能他夫妇二人合葬在一处了。”想到一个可能,她忽然凌空而起,落在另一具石棺旁,左手凝了三分力,将盖头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具女尸,旁边躺着一根莹绿如翡翠,长约一米的器物。琅琊杖!

再细看石棺,果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唐仪也在上头刻了字。不过唐芯刻字是希望被孟涛看见,是以字体甚大,十分显眼。而唐仪刻字,只为一抒胸臆,是以只在棺盖上留下了一排蝇头小字。

其上只有一句话:

“系你一生心,负我千行泪。”

莫熙叹道:“不知是唐仪知道自己动了真情,命不久已,便故意在原清泽面前跳下蜀山绝壁云烟,好让他毕生难忘;还是她当时确实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却没死成,便回到唐门,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守着他们,慢慢等死。”

唐欢道:“倘若真正的唐仪在这里,那后山的假墓又是谁立的?难道是她自己?”一顿,他豁然开朗道:“我却是愚了,那日你说唐芯很可能将地宫的事告诉了唐门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如此说来,她留下这许多线索在藏书楼必然也是经过那位长老默许的。既然这是一个秘密,守住藏书楼里的那些物件,也就等于守住了这个秘密。殷老既然不知个中详情,那知情人自然就是另一位长老了。”

莫熙点头赞同道:“很可能。只是我猜这个秘密也不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否则保留那些记载线索之物就显得毫无意义。也许那位前辈是想让你这个掌门知晓地宫所在的,我们在藏书楼的一举一动说不定他也了如指掌,却从未出来干涉,应该就是一种默许和乐观其成。”

唐欢道:“先祖耗资巨大建造了这座地宫,必然有其用意。我们找找看吧。”

于是,二人沿着琉璃顶的大厅四周,按顺时针方向,往与其相通的各个小厅一间一间寻过去。却并未发现任何秘道或违背常理之处。

莫熙倒是觉得此地竟像是一座地下卢浮宫,各种精致嵌宝器皿,古卷画轴应有尽有,格局布置与皇家气派不遑多让。就连唐欢也越看越奇。

来到最后一间小厅,一眼扫去,各类陈设也与之前殊无不同。莫熙随手拿起一方砚台,只觉手里一沉,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向砚台刮去,外头一层薄薄的石粉剥落后,里面居然是一整块黄灿灿的金子。

唐欢见状也立刻如法炮制。

二人忙碌了一阵,将整个小厅小到笔洗,大到书案都查了一遍,竟然都是金子做的。

莫熙心道:仅凭这些东西,就算唐门这一代所有的子弟都不争气,再想维持一百年盛况亦绝非难事。

唐欢道:“这些东西若是先祖留给后人以备不时之需的,为何不像唐门四宝那样确立一个传承之法。万一始终无人窥得溯风灯的奥秘,此地岂不是要被永远遗忘。”

“你的先祖一定有他们自己的考量。既然已经找到了地方,这些可以日后慢慢再想。咱们还是先找出去的路吧,按原路返回绝无可能。管子里的水流如此湍急,空间又十分有限,若要强行逆流而上必会在水中力竭。”

唐欢点点头,道:“既然这间屋子有古怪,那出路很可能也就在此处。”

二人摸索了半天却毫无进展。一时颇有坐困愁城之感。

重见天日

莫熙忽道:“也许我们想错了,从水里来自然也要由水里去。何况唐芯除了迷宫图并未给出任何指点。也许我们还真应该返回到铜门处再寻出路。”

唐欢思索片刻道:“你说得对。方才我就在想这个地宫从结构上为了避免被水淹没也许会利用铜门和迷宫作两道隔水屏障。如果是这样地宫主体就不会连接出去的水路。”

“那我们往回走吧。只是不知道回去的时候迷宫里还会不会有机关。”

“只能见招拆招了。”

于是二人原路返回迷宫。

黑暗中唐欢主动握住莫熙的手。二人一路默默走着。

虽然是逆向,但毕竟走过一遍,是以去时反倒比来时要快些。

待走出迷宫,莫熙疑惑道:“怎么什么机关陷阱都没有?”

唐欢笑道:“我们起码遇到过九九八十一种毒药。”

莫熙一时无语,我还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呢。过了片刻她才问道:“难道你没有璧琉珠也是百毒不侵的么?”

“那倒不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身上穿了冰绡甲。”

“…”莫熙心道:原来这厮里面穿了刀枪不入、水火不惧外带百毒不侵的多功能外套。别的倒罢了,潜水的时候皮肤不湿多么让人羡慕妒忌恨啊。

“可惜这件冰绡甲已经认了我的血,不然给你穿上我也好放心。”

“如果没有冰绡甲会怎样?你还怕不怕那八十一种毒药?”

怕倒是不怕,不过我要带够解药才行,少说也得带三十种。

“…”

二人一时不再言语,凝神重新打量这座小型琉璃宫。

过了半晌,莫熙道:“要说水的话,也只有池子里有水。我们潜下去看看吧。”

“嗯。”

二人遂齐齐跳入水中,往池壁上一路勘察过去。

忽然,唐欢看到一个跟锅炉房中的小阀门构造相同的阀门,拧开的一瞬间,二人明显感到池水外涌而产生的一股吸力。对视一眼,点点头,唐欢率先从打开的小门游了出去,莫熙紧跟而出。

出得池去,却并非想象中的海阔天空。上面竟然是黑漆漆的一片。

莫熙猜测他们可能身处唐门某个建筑底部的一片水域。

两人几乎不需要动作,就被湍急的水流一路冲向前去。

大概冲了一千多米,水势越发凶猛,二人几乎已经身不由己,也就反而放松了四肢,随波逐流。

忽然,一个小瀑布般的落差之后,水势慢慢变得平缓,头顶天光大亮。

二人迅速浮出水面,眼前居然是凌波池!

莫熙跟唐欢对视一眼,道:“这条河道真是奥妙无穷!”

唐欢看着莫熙因长时间泡水,比平日显得苍白的脸,微笑道:“总算有惊无险。”一顿,他又柔声道:“今日辛苦你了,赶紧回去换身衣裳。饿了吧,我立刻让人摆饭。”

莫熙洗漱完毕后来到清辉阁,见菜色齐备,露出向往的表情来。唐欢看着好笑,道:“每次看着你吃饭都觉得开心。”

莫熙随意答道:“大概小时候挨饿的记忆太深刻,所以每次吃饭都觉得很幸福。”

唐欢听了一时无言。

二人探地宫着实消耗了不少心神体力,又加上整个白天都未进食,是以此刻虽不至于狼吞虎咽,但也吃得挺快。

待侍女收去杯盏,莫熙道:“我猜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

唐欢点头,轻声道:“刚才我们从凌波池出来,她跟了一小段。”

“她这几日应该没少打听我们的行踪。”

“嗯。唐德盯着呢。”

过了片刻,绿云来报:“四少、姑娘,欧阳小姐来了,说要跟二位一叙。”

唐欢跟莫熙对视一眼,心道:来了。

来人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裙,衬得眉间一朵五瓣梅红得越发娇艳,却是欧阳惠。

她还是未语先笑,落座后才道:“我是来替舍妹赔罪的。”

莫熙微微一笑,道:“令妹用欧阳姑娘给的匕首行凶,欧阳姑娘确实应该来这一遭。”

欧阳惠脸色不禁一变,但顷刻已作歉然状,道:“我实不知舍妹会擅自将我的匕首拿去对姑娘不利。还望姑娘见谅。”

莫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这位好姐姐送有毒的匕首给妹妹,不知是何用意。”心道:欧阳惠倒是会做人,都到了这一步还想把自己摘干净。

欧阳惠本想好言好语,但无奈莫熙步步紧逼,她只得委屈道:“这其中怕是有误会。但无论如何,我此来确实对木姑娘是好意。”一顿,她咬咬唇,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少顷才毅然道:“姑娘可知自己中了毒?那匕首沾了我的血,又割伤了姑娘,阴差阳错间只怕已连累了姑娘。不瞒二位,我本身中一种极为霸道的淫1毒,本以为无药可救,但偶尔听闻唐门有一件宝物可治此毒,便厚颜跟着舍妹来到唐门。无奈我本闺阁女儿,身怀这样的毒,一直深感难以启齿,便迟迟未向唐掌门提及。只是如今因舍妹刁蛮和我的疏忽,害得木姑娘也不幸染上此毒,我深感不安,这才特来赔罪。”

唐欢佯作不知,急切道:“不知唐门何种宝物能治此毒?”

欧阳惠一边察看着二人神色,一边试探道:“便是唐门四宝之一的琅琊杖。”

莫熙微微一笑道:“姑娘是‘粉罗刹’的后人吧。”见她不答,莫熙也懒得兜圈子,接着道:“当年的‘粉罗刹’应该就是唐芯的侍女,盗了主子的‘销1魂香’靠绝色容貌在江湖上出尽了风头。但她自己也知道,用了‘销1魂香’便不能动真情,否则回天乏力。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昔日主子的麻烦。却因为武功不敌,始终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琅琊杖之内的武功。”“粉罗刹”举手投足都像唐芯三分,应是与她十分熟悉之人,否则即便是亲姐妹,眼前这位跟欧阳瑾还风格迥异呢。而且很可能这位侍女自卑于婢女出身,行走江湖之时才刻意模仿唐芯。

欧阳惠此时脸色大变,再也装不下去,索性冷了神色,开门见山道:“不错。既已知道何不行个方便。唐掌门将琅琊杖中的武功抄录给我,我也好在爹爹面前为你美言,替你拿到黑火药的配方。就是舍妹那里我也可以极力劝说她退出,成就二位的好事。”

莫熙笑道:“欧阳惠姑娘待你妹妹如此‘真心’,又怎知她不会尽数回报?”她见欧阳惠神色闪烁不定,便适时添上一把火,接着道:“你道我怎知匕首的来处,还有其实是你这位好姐姐交给她的好法子?”

莫熙见欧阳惠一时不语,知她已经想明白了。

唐欢忽然插言道:“不如这样,就按欧阳姑娘所言,等欧阳老爷子答应给唐门黑火药的配方,琅琊杖内的武功立刻奉上。”

欧阳惠一时无法,又被莫熙识破身份,乱了方寸,只得越发冷了神色,恨声道:“一言为定!”转身便走。

唐欢道:“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她的?”

“欧阳瑾说匕首属于欧阳惠的时候我便开始猜测她的动机。后来我们在地宫中读了唐芯的遗言,我便注意到唐芯说中了‘销1魂香’的人眉间都会有一点朱砂,立刻就想到了欧阳惠眉间的那朵五瓣红梅。她挑唆欧阳瑾来找我麻烦就是为了让我中毒,好逼你拿出琅琊杖。我猜她本是想等你请出琅琊杖之后再伺机暗中行事,无奈唐门壁垒森严,她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好以示警姿态出现,同时扮成弱者博取同情。”

“我不知当年‘粉罗刹’之事,便没想到欧阳惠是她的后人,为解毒而来。想来当年‘粉罗刹’盗取了‘销1魂香’,只以为‘琅琊杖’里的武功可解毒,却不知这只是唐芯拿来骗孟涛的说辞。她的后人也就将此误会一代传一代。”

――――――

云霞台。

欧阳瑾甜笑着对欧阳惠道:“惠姐姐莫不是又替我这个成日里只会闯祸的妹妹收拾残局,赔礼去了吧。”

若是平日欧阳惠或许不会听出任何弦外之音,只是莫熙方才的话已在她心里生了根,此刻听来,这话却带着刺耳讽意,一时再也懒得与欧阳瑾虚与委蛇,便道:“你也不必瞧我的笑话。你的唐哥哥此刻正陪着人家卿卿我我呢。”

果然,欧阳瑾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不过短短一瞬,她便又恢复了笑颜,且比刚才笑得更甜,得意道:“惠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很不讨人喜欢。没错,霹雳堂上上下下都赞你好,说你温柔体贴,不摆大小姐架子,可是在霹雳堂我说一句话顶你说十句。知道为什么吗?”她顿在此处故意不说。

欧阳惠处心积虑那么久,方才却在唐欢莫熙处碰了壁,此刻没好气道:“你不过刁蛮些,大家都让着你,再加上有爹爹护着,惯得你更加无法无天。我却不能像你那样肆意妄为,只能处处显得大度懂事。”

“原来你倒也不是全然不明白。只不过便是再多人赞你好又有什么用呢。霹雳堂上上下下只以爹爹一人马首是瞻,你却独独不得他喜欢。你平日总拿我作筏子,以为把我当枪使,自己就可以躲在后头看笑话。殊不知我闯了祸,只要稍稍暗示是你这个好姐姐出的好主意,爹爹自然就信了,只有更心疼我这个被人利用的傻子的。谁让霹雳堂人尽皆知,我被宠坏了,天生鲁莽,行事不知道个轻重,又耳根子软和容易受人挑唆。况且,爹爹是男人,而且是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在他面前你若是太乖巧了,他非但不会赞你体贴,只会不记得你这个女儿。而我就不一样了,他整日为我收拾烂摊子,隔个三五日便会为我头疼一番。自然时时刻刻将我放在心上。”一顿,欧阳瑾又道:“惠姐姐,你样子看起来好凶。我说这些不过让你明白,你少自作聪明掺和我跟唐哥哥的事,我自然有法子叫他同意娶我。想想你自己在霹雳堂的处境,别以为就你一人聪明!”说罢欧阳瑾将那把匕首掷到她面前,又道:“我不过是年纪小,一时气性大,才不小心伤了人。你就不一样了,处心积虑要假我之手除去木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也想嫁给唐哥哥是吧。那也要问过爹爹答不答应!”

待欧阳瑾走了,欧阳惠颓然坐到地上,压抑着哭声,喃喃道:“为什么,这不公平。从小你就成天闯祸。在霹雳堂,只有你欧阳瑾可以无法无天,而我欧阳惠必须小心做人。爹爹却越发宠你,从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女儿。这到底是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将最好的都留给你。我想嫁入唐门不过是为了拿到琅琊杖保住性命,可爹爹就是不许,只因为你喜欢他。哈。可笑,就连喜欢一个人我都不能,否则只有等死。为什么,老天待我何其不公!你等着,既然我得不到,你也别想称心如意!”说到最后一句她哭音渐收,取而代之的是森森冷意。

次日。唐欢跟莫熙再次来到“破卷楼”。

他们刚刚登岸便看到水边有一精干老者相候。

唐欢上前一揖到底,恭敬道:“晚辈有礼了。”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掌门不必多礼。殷秋实那老家伙跟老夫聊起过二位。老夫这几日暗中观察二位行止,掌门还有这位姑娘实乃人中龙凤。不过,还请二位对老夫失礼之处多多包含。”

莫熙道:“前辈不过是存着爱护提携之心罢了,何来失礼之处。更何况看管藏书楼乃是前辈职责所在。”

老者又是一笑,道:“姑娘果然如殷老所说,十分讨喜,这话说得叫人心里着实舒坦。”

莫熙腹诽道:掺和进了唐门的至高机密,不识趣点,能行么。何况您老不就是那传说中的半隐高人之一么。

唐欢道:“晚辈此来有事请教。”

“好说。好说。老夫知晓二位昨日去了地宫,猜到二位今日会来,是以特来迎接。”

三人一路寒暄着往“倦叶亭”走去。

此处四面环水,也不怕有人偷听。何况唐欢的封令尚未解除。

待坐定,老者才道:“老夫姓唐,名雷。二位此来怕是为了地宫的来历吧。”见二人点头,他接着道:“地宫的来历就连老夫也不甚明了。当年唐芯小姐发现了地宫,她因素来与我亲厚,便将此事主动相告,我与另外几位隐老商量了一番。决定依照先祖明训:唐门子弟不可靠祖宗荫庇坐吃山空这一条行事,是以地宫财富虽巨,我等决定暂时让它仍旧封存河底不见天日。但身为掌门,一举一动关乎唐门未来,所做决策无一不是重中之重,是以我等认为掌门有权知道地宫所藏。”一顿,他又笑道:“不瞒掌门说,那几个老家伙还有借此考较掌门一番的意思。”

莫熙心道:也就说看得到但动不得。只是这地宫到底因何而建?唐门这笔巨大的原始资金又是哪儿来的?

唐欢道:“不知唐仪前辈在后山的墓碑是否是前辈所立?”

“正是老夫。当年唐芯小姐曾拜托老夫照顾她唯一的女儿。说起来老夫实在有负所托。唐仪当年回到唐门没多久就追随她双亲而去。老夫为她立碑,一来是障眼法,二来也可祭扫一番。”

二人问无可问,便辞别唐雷,登舟离开。

一路上唐欢都极为沉默。他忽然执起莫熙的右手,小心在手腕处捏了一遍,道:“不知不觉过了这么多时日,你的手已经痊愈了。”

束罗缨以结情

上了岸,唐欢仍是牵着她的手,轻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二人一路踏着细雪,循着梅香,向梅林深处走去。

唐欢忽然停下脚步,认真望着莫熙,轻问:“你信我么?”

莫熙见他问得郑重,便回望着他不说话。对她来说大多数情况下信任就代表着死亡。这句话又着实问得突兀,是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干脆沉默。

唐欢右手轻轻抚上她的发,拂去其上落雪,轻声道:“让你为难了。这样好不好,你扣着我的脉门,我只求你闭上眼睛跟着我走,只要一小会儿。”说着便要松开原本牵着她的左手。

莫熙却慢慢收紧了手指,不让他的手抽出来,轻声道:“这样就好。”然后主动闭上了双眼。

唐欢见她如此反应,一时心潮澎湃,右臂轻轻一揽,将她纳入怀中,下巴轻轻扣着她的头顶,瞬间千言万语都卡在喉中,一个字都吐露不出。

莫熙轻声道:“不是有东西要给我看么。走吧。”心道:其实我便是闭上眼睛,以我现在的功力亦是不惧。只是方才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恐怕是真的信了你的。

唐欢却不移步,轻声恳求道:“别动。就一会儿。”一顿,他又叹息般地道:“我知道你要走了。”

莫熙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又过了片刻,唐欢终于松开她继续向前走。

莫熙闭着眼睛任他牵着。

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再然后周围瞬间一暖。

莫熙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座用琉璃搭建成的巨型花房中。

周围是一大片芍药组成的花海,虽是姹紫嫣红开遍,但任凭如何百媚千红,也只得芍药一种。极目望去,品种比莫熙房中那架屏风上绣的只多不少。

“喜欢么?”

“很美。”

“能不能再闭一次眼睛?”

莫熙依言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缚上了她的腰。整个过程中,唐欢的气息和手都有些不稳。她心底隐隐升起一种预感,却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何心境。

片刻之后莫熙感到一个坠子般的物什轻轻坠下落在她的裙裾之上,腰间所缚之物稍稍被带着紧了一紧。

缓缓睁眼,不盈一握的腰间系着一根手工编制的五彩丝带。金、银、紫、赤、橙、黄交织成一脉极致的绚烂,收紧之处编成一个同心结,其上缀着一块圆形美玉,碧绿莹透如一方凝固了的流泉,周围雕着一圈镂空的兰草,中间刻着一个“欢”字。旁边写着一行字——“生死挈阔,与子成悦。”

莫熙知道这样的彩色丝带叫做罗缨,此间女子无论贫富贵贱,出嫁时必有一条罗缨系于腰间,以示此身已有所属。《诗经》有云“亲结其缡,九十其仪。”便是描述女儿出嫁时,母亲恋恋不舍地与其束结罗缨的情景,也就是“结缡”,亦是古时成婚的代称。只是历来都是女子为心仪之人的佩玉结缀罗缨,以昭心意。 不想他却…

思及此处,莫熙不禁想起一句诗来:“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不待她动作,唐欢已经握紧她的双手轻声道:“我只怕这辈子都等不到你心甘情愿系上这条罗缨,只能不经你同意便这样做了。不求你一直系着它,只求你别在我面前摘下来。”边说边从怀中取出另外一条同样的五彩丝带来,其上缀的玉佩亦是相同的材质,不过整块玉佩被雕成一朵绽放的芍药,花芯正中刻着一个“熙”字。旁边同样写着一行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继续轻声道:“我亦知结发之情万难强求,只求你不要拒绝收下这两条罗缨。我会一直等到你愿意亲手为我系上另一条的那天。”

莫熙手指反复轻抚着腰间玉佩上的“欢”字。“欢”、“熙”,合起来即是“欢喜”。良久良久,她终是问不出那句“若是永远没有那一天呢?”反轻声道:“你真的觉得跟我在一起欢喜么?”见唐欢毫不迟疑地点头,她又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我这样一个人,非但不能帮到你半点,只有拖累你的。”

唐欢不待她说下去,便道:“你是何等样人,我自知晓。只是我已立誓,此生必与你生死相依。”一顿,他才又道:“你只需问自己的心,愿不愿意与我偕老。”

莫熙心中一震,原来他将那两句话分而刻之,竟是存了这般心意。他竟愿以生死之诺,换她许一世白头。

又过了许久,莫熙才一字一顿道:“三年前也有一个人许了我一生一世。我曾经以为他可以陪我走过此生每一个晨昏。却没想到,便是这只手亲取了他的性命。当年我才十三岁,而他才十七岁。”一顿,她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冷冷问道:“你不怕么?”

直到唐欢用手去掬她的泪,莫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只是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冷。

唐欢终是忍不住,拥她入怀。眼前这个女孩子便是哭也无声,那般隐忍压抑。慢慢地,他的双臂越收越紧,只觉那些泪一滴一滴,全都直直落进他心里。每落一滴,他的心便紧缩一次,那些泪最终汇成心底的河流,募然冲过,让他失了魂魄迷了心智,只凭着本能缓缓靠近,用唇去汲那些泪。

无尽的苦涩与甜蜜融在唇间,酸涩渐渐被冲刷而去,最终缓缓沉淀出一片宁静的刻骨铭心。

莫熙本以为此生的泪都在埋葬顾安的那个无星无月的黑夜流尽了。这许多年心底沉积的荒芜被泪水冲刷过后仿佛成了一片泥沼。只听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一次,陷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