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冯绍一边退一边心里嘀咕着:这当今皇上还真是糊涂,不但治国无方,而且耳根子软和,尽听枕头风。要不是七皇子的母妃这么多年来荣宠不衰,他又凭什么跟五殿下争。

李义展开手中昨日才八百里加急从京中送来的圣旨,不由展颜一笑。心道:此次虽然损失了一些人手,但能够借父皇龙颜大怒的机会,名正言顺地留在江南彻查此事,反倒一举数得。一则一旦回京,父皇很可能卸去我的兵权,如此拖上一拖也好;二则,江南一向由七弟控制,一直是铁板一块,正好趁此机会凿个洞出来。虽不指望刑部那些酒囊饭袋能查出什么来,但只要入得府衙,能叫那些地方官有个忌讳,一时动弹不得也就罢了。

再遇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莫熙走在霏霏细雨中,去接夕儿下学。她没有用轻功,而是老老实实地脚踏实地,在湿漉漉的青砖地上慢慢走着。看着小街两旁的青色苔藓一路铺陈,不由觉得心里也潮腻腻的。果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刚拐入一条偏僻的巷子,她立刻觉得不对劲。

微醺的春风里夹着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

忽然,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板发出吱呀一声响,紧接着扑通一声,一个玄衣男子倒在了门前,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待确认了周围确实没有人,莫熙才纵身过去,隔空点了那人两处大穴,谨防有诈,又点了他的昏睡穴,而后才走近,将那人轻轻翻过身来。此人一双剑眉,薄唇高鼻,赫然就是马车中跟顾安长得一模一样之人!他此刻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显然就算莫熙方才不点他昏睡穴,也极有可能本就处于昏迷之中。

莫熙忙检查他的伤势。外伤只有正面右肩上一个血洞,失血倒是不多,只染了一小块衣料。她果断掏出匕首,向那人肩上划去,挖出里面深埋的箭头。果然跟那日水道斯背后中的箭一模一样——“铁骨丽锥箭”。不过他略幸运些,伤口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而且反应极快,居然在中毒后就立刻自行点穴,封住了伤口周围的气血运行,是以毒素扩散得十分缓慢,竟然撑到了这会儿。莫熙见他伤重至此,右手却仍旧紧紧握着剑柄,不禁陷入回忆之中。

有一次她跟顾安两人在野外森林之中一同闯关,一路逃过各种机关陷阱围捕追杀,到了最后二人皆已筋疲力尽,连握剑的力气都快没有,终于通过了考核。当晚二人一同在火堆旁休息,因为怕野兽袭击,顾安坚持坐着替她守夜,却终于因为疲劳过度睡着了。莫熙本想偷偷抽出他的剑让他躺下好好睡一觉,换自己守着他,却发现他连睡梦中都将剑握得死紧,稍一用力反而将他惊醒了。火光之下他的眼角竟然隐隐闪着水渍,却微笑道:“你没事就好。”接着便搂她入怀,又叹息了一声:“你没事就好。”莫熙知他又做了噩梦,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双手将他也环紧了。那一个寒夜因为顾安而暖。

才一个恍惚便已回神,莫熙顾不得大白天可能暴露行踪的危险,一路背着他飞檐走壁,向机巧阁方向而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论他是不是顾安,此刻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人再一次死在我面前。

绿云恰巧在院子里浇花,忽然看见莫熙背上负了一个男人跳入院中,不禁唬了一大跳。忙丢了水壶,一边急问:“这是怎么了?”一边领着莫熙往室内去。

莫熙将李义放到榻上,才简短解释道:“他中了一种极厉害的毒药。你先想法子保住他的命吧。”

绿云见莫熙神情肃然,不敢怠慢,立刻施展开唐门的独门验毒法。将李义的手指割开,滴了一滴血到一个透明小瓶中,又滴入不同的药水,过了片刻,才皱眉道:“他中的毒倒像是外族的,连我都不敢保证一定能解。姑且勉力一试吧。”

莫熙点点头。一言不发,在一旁看着。

绿云手法熟练地撬开李义的嘴,喂他吞下五颗不同眼色的药丸,又强行灌了水送药。看到莫熙上前用袖管替他擦去嘴角溢出的水渍,不禁心中一跳,道:“姑娘,他是你什么人?”

莫熙淡淡道:“也许是个故人,也许是敌人。也是二者皆是。”当年她还年少,平日所经受的训练虽然非人,但到底不过是些体力和耐力的考验,不曾真正出过任务,临场应变远不如今日敏捷。又加上当时顾安主动撞上她的剑尖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她当时整个人就像冻住一般,此后所作所为一直浑浑噩噩似行尸走肉,凭着本能行事,连作为一个刺客最基本的一点,确认生死都忘得一干二净。虽然她清楚地记得当日趁着夜色返回比武场,将顾安从昔日众多伙伴的尸体中拖出来,背在身上,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冷。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之人,潜意识便希望他没死的缘故,现在拼命回想,竟觉得自己当年并未百分之百确认顾安已经死了。

绿云心中不由一惊,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我猜得不错,此人就是睿王李义。”

绿云闻言不由大惊道:“姑娘怎么会认识睿王。睿王又怎会落单被人暗算!”

莫熙叹息般地道:“此事说来话长,他没事了吧?”

“我可保他暂时无恙,只是这毒是否能根除,却着实没有把握。”迟疑片刻,绿云接着道:“此事还需四少出马。”

莫熙点点头道:“绿云还是先接夕儿下学吧,她该等急了。我在这儿看着他。”

绿云点头答应,迟疑着走了。心道:姑娘待此人不一般。若真是故人,四少又当如何自处。

莫熙静静地看着这张多少次午夜梦回仿佛近在眼前的脸,竟然一动未动,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绿云带着夕儿回来,见莫熙一副怔怔的样子,不禁暗自心惊。夕儿也很懂事地自行习字去了,未来打扰。

又过了一个时辰,绿云实在看不过去,只得端了一碗牛肉面进来劝道:“姑娘,吃些东西吧。”

莫熙这才转头淡淡一笑,道:“好啊。谢谢。”

绿云摇摇头道:“就算不看在四少的面上,姑娘曾经救过绿云一次,绿云做这些小事也是应当的。”迟疑片刻,她终是将剩下的话咽下,悄悄退了出去。

莫熙一边吃面,一边却仍是留心着床上之人的动静。他却仍旧双目紧闭,无一丝要转醒的迹象。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义终于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凡至极的年轻女子的脸,一双眼睛却在沉静中露出一丝关切之意。他没由来地心中一定,神色镇定地审视了一下四周,哑声道:“我这是在哪儿?”

莫熙微微一笑道:“你是我在路上捡来的,雇了轿子好不容易才抬到朋友家,又找了郎中救治。等了好几个时辰你也不醒,可吓人了。”不等他发话,莫熙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林青,偶遇歹人,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芳名?”

莫熙道:“我姓木。”接着摇摇头道:“那郎中说你中的毒了不得,他也不会治。我猜他给你吃的药是死马当活马医,胡乱开的方子。你能醒过来全靠自己的造化。”她边说边起身倒了些温茶。

李义见了就要挣扎起来,莫熙却主动将他扶起,将茶盏递到他嘴边,轻声道:“你就别逞强了,好好休息吧。晚些我给你煮些粥吃。”

李义饮了茶水,轻声道:“多谢姑娘。”心道:这位姑娘看穿着不像大户人家出身,举止毫无男女之防,却丝毫不显轻浮,应也是出于事急从权。问她芳名却只说姓不道名,可见是个知礼的。

莫熙道:“不必客气。我去给你弄吃的,你再睡一会儿。”说着便走了出去。

李义捏紧了手中的湛卢,就想挣扎着起身。心道:无论如何得先找到冯绍他们。勉强了半晌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半分力气都无,竟是完全动弹不得,只得又颓然倒回去。

过了片刻竟是再也支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

李义再次醒来的时候室内已是漆黑一片。

莫熙是何等敏锐,自然察觉到了,却只轻声嘟囔着:“他怎么还不醒,粥都要凉了。可急死人了。”

黑暗中李义不禁微微一笑,出声道:“什么时辰了?对不住,我又睡过去了。”

莫熙轻笑着一边点灯一边道:“我也不清楚。你先把粥喝了再休息。”

她点了灯,转身将桌上的碗和勺子取了递给他,道:“已经不烫了。”

这一次李义倒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只是就这一个动作他已仿佛耗尽了力气,竟是连碗都捧不住。

莫熙忙接了过去,轻声道:“还是我来吧。”便坐在床沿一口口喂他。

王府中虽然姬妾众多,但李义多年领兵在外,是以并无特别宠幸之人;再加上他地位尊贵又素来稍显严厉,平日里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竟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喂东西给他吃。

他竟然略觉尴尬,迟疑着才张嘴。

如此这般,一人喂,一人吃,吃了大半碗下去,李义觉得胃中暖和,又稍微有了些力气,便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莫熙将碗递给他,仍是默默看着他吃。

见他将一碗粥全吃了下去,莫熙微微一笑,接过碗,轻声道:“你安心在此好好休息吧。”说完便吹熄了灯走了出去。

坦言

次日。莫熙一早起来去了李义的房间。他果然已经走了。桌上留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玻璃种鱼形翡翠。

绿云见莫熙紧紧握着那块鱼佩,看着那张空床神色莫辨,轻声道:“姑娘你这是…你又何苦让我在粥里下药。”

莫熙转过头轻声道:“就算他是故人,也是一个不记得我,或是不想记得我的故人。不得不防。我固然不能让他死了,却也是为了卖他一个人情,结个善缘,若是日后再见也好有个余地。”过了片刻,她神色一凛,又问:“昨日之事查得如何了?”

“姑娘所料不差。昨日午后睿王一行人确实受到袭击。对方派出的全是死士,竟然直闯刑部大牢。表面上看是为了劫狱。实则是跟大牢内的犯人里应外合,来了个反包抄,杀了睿王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犯人是否是宝祥银楼的?”

“不止,最近刑部主事为了讨好睿王,让金陵城表面上看起来一片清明,竟临时抓了一大批地痞流氓进去,谁知却弄巧成拙。”

“你是说组织故意将火耗银子流出来,暴露宝祥银楼,诱睿王抓了银楼的人去审问。同时借着刑部抓地皮小混混的机会又混了一大批人进去。然后乘着李义去刑部大牢审问的时候集结大批人手,突然发难?”

绿云点点头道:“正是。睿王的贴身护卫都是一流高手,誓死血战,才护着他逃了出来。”一顿,她皱着眉神色担忧道:“姑娘,连睿王都着了他们的道。您可要千万小心。”

莫熙心道:这么大的事,一定是由组织最高领导人决策。大当家的好深的心思,这么快就能搬回一局!

她忽道:“这些都是唐仁告诉你的吧。当时他应该也在场,没事吧?”一顿,才又接着笑道:“我竟是多此一问。看你的样子,他定当安然无恙。”

绿云微微红了脸,低了头道:“这个傻子,自己倒是没受伤,却整日为睿王担着心呢。”

莫熙笑道:“他这个捕快倒是当得忠心。你没告诉他睿王被我给弄回来了吧?”

“哪能呢。姑娘放心,绿云知道轻重。”心道:姑娘措辞也太不讲究了,人家好歹也是堂堂一个王爷,什么叫“弄回来”…

少顷莫熙才问道:“这许多天过去了,他怎么反倒不来信了?”

“哪个他,他是谁?”绿云一改羞涩,露出淘气之色来,仰头朝莫熙问道。

“唐门四少,唐欢是也。”

绿云见莫熙面不改色,不禁表情挫败道:“绿云也不知。许是送信路上耽搁了,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心里不禁嘀咕着:姑娘与四少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然如何会堪堪与别人反着来,害羞的是四少,大言不惭的却是姑娘…姑娘问起四少的信来,可见心里是念着他的。真是阿弥陀佛。

莫熙出了机巧阁便往家里走去。

远远便望见如雪如云的玉兰树下坐着一个身着淡青色布袍之人。一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上隐有尘色,见了她,眼角眉梢一瞬间好似在和煦的春风里微微熔化了棱角,嘴边亦绽出清浅笑意。

莫熙只愣了一愣,见他站起来相候,便快步上前,径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笑嘻嘻道:“你骗我么。哪里瘦了?”心道:怪不得信不来呢,原来人来了。

唐欢轻声道:“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哪像个女孩儿家。”话虽如此,却也没躲开。

莫熙却慢慢把手抽回来放在背后,一歪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信誓旦旦道:“你不喜欢啊。那我以后保证守规矩。”说罢也不管他,兀自轻轻一纵身跃入墙内。

唐欢不及答话,只得紧跟着她掠起。

二人双双落地,见莫熙还要往前走,唐欢情急之下上前一把将她拉住,从后面将她拥入怀中,过了片刻,才低低道:“我喜欢。”

他忽然感到莫熙身体轻颤,紧接着听到她轻脆笑声,终于明白过来,一时也气笑道:“你敢作弄我,还以为你恼了。”边说边将她圈紧了。

莫熙被他箍得有些难受,只得讨饶道:“我以后都不敢啦。”

“无妨。我愿意上你的当。”

莫熙听了轻轻后仰,将头越发靠入他的怀中,问道:“你怎么来了?”

唐欢略松了双臂,让她靠得舒服些,满足地喟叹一声,道:“见不到你,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唐门的事物告一段落,我便快马加鞭来了。”一顿,他又道:“哪有你这样的,回自己家不走正门,偏要飞檐走壁。”

莫熙理所当然道:“省得开门又闩门啊。”心中补充道:此地偏僻,又不会吓坏小朋友。

“你一大早去哪儿了?我等了好半天。”

莫熙从他怀中轻轻挣出来,柔声问道:“渴不渴?我给你沏茶好不好?”边说边拉着他的手进屋。

唐欢见她家中陈设甚为简单,用的茶具亦皆是极普通的粗瓷,不禁怜惜愈盛,脱口而出道:“我给你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莫熙不答,目光不自禁转向院中那两株簇簇如歌、丽如花海的氤氲绯红。

很久以前,那只是两株樱花树苗。也是一个和风煦暖的日子,阳光下顾安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拍净手上的土,笑着对她说:“你不是喜欢樱花树么,我们一起等着它们开花。”

片刻她才回神,轻道:“不用了。这里就很好。”

唐欢知她向来独立,也不勉强。

莫熙请唐欢坐下,自己开始烧水,泡茶。唐欢见她一直默默动作,一言不发,不禁蹙眉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莫熙沉吟片刻,才轻声道“你还记得给我系上罗缨的那天,我说曾经有人许过我一生一世么?”

唐欢闻言,心中猛地一跳,尚未来得及答话,便听莫熙接着道“我见到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了。”

唐欢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你是在告诉我,你要离开我了么?”

莫熙摇摇头道:“他不记得我了。又或者那人根本不是他。”一顿,她又微微一笑道:“即便真的是他,即使他能想起我来,我跟他也再无可能。”

唐欢闻言,猛然抬起头,直视着莫熙的眼睛,问道:“这是为何?”

莫熙平静道:“因为此人便是睿王。”

唐欢忽然站起来,将莫熙圈入怀中,竟是反复轻抚着她一头柔顺的乌发,安慰道:“你还有我。还有我。”

莫熙闷闷道:“我忘不了他,这对你不公平。”

唐欢一字一顿郑重道:“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也不在乎你心里还有他。我只问你一句,你心中有我么,哪怕只有一点?”

莫熙闻言双手不由环向唐欢的腰,点头轻声道:“嗯。我喜欢你。”

唐欢不想她这般答话,只觉得心被人用锤子猛然砸了一下,欢喜似潮水一般涌来,将之前的涩然完全盖了去。一时间心潮澎湃不能自已,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莫熙忽然松了手,改抓他胸口的衣服,头却越发向他怀中钻去,耍赖道:“怎么不说话?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得了你这一句,我永不后悔。”心道:既然爹爹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也一样可以。

过了片刻,莫熙才松开“莫爪”,见到唐欢原本好端端的衣裳,胸前被自己蹂躏得皱巴巴的,不禁莞尔,笑嘻嘻地道:“我又毁了你一件衣裳。”

唐欢见她这般撒娇,只有更欢喜,哪有怪罪的道理。

“你要毁多少件都随你。”一顿,他又低声道:“方才问你一大早去了哪里,你不答。可是跟睿王有关?”

莫熙本就没想瞒他,何况有绿云这个耳报神在,瞒是瞒不住的。当下便坦言道:“嗯。昨日他中了埋伏,受伤中毒,恰巧被我碰上,送到绿云那儿解毒。今日一早他便已自行离去。”心道:这家伙恁地敏锐,连这都猜得到。

莫熙接着又将当日劫镖车中对剑,一直到昨日救人以及让绿云在粥里加料的事都细细说了一遍。接着自嘲道:“我原非善类,若他真是顾安,若他有朝一日记起我来,知我对他下毒,情何以堪。”

唐欢见她神色凄冷,一时顾不得心中酸涩,轻道:“你不过为求自保。他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一顿,他接着沉吟道:“我反倒担心你在组织的处境,独独留下你一人未灭口到底意欲何为。”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能说说以前顾安的事么?”

“嗯。我初见他时才五岁。他亦不过是九岁大的孩子,却处处照顾我,不让别的一同受训的孩子欺负我。他本是官宦人家的孩子,爹爹因官场不利,全家被朝廷发卖为奴。许是看他有些武功底子,根骨又好,组织便买了他…”

莫熙展开叙述,慢慢沉入回忆之中。直到她说到顾安为了让她活命甘愿领死那段,已经不知不觉泪盈于睫。唐欢亦不免为之动容。待听她说到刨土将顾安亲埋,不禁心道:怪不得那日在墓园碰上,原来是去看他了。

如此这般,莫熙缓缓叙述,唐欢静静聆听,时间静静流淌…

凤凰印记

莫熙慢慢从有关顾安的回忆中平复了情绪,忽道:“我有件东西给你看。”她拿出水道斯和李义身上取出的三个箭头,接着道:“那次劫镖弓弩手用的箭跟袭击睿王用的箭应该是同一种,你瞧瞧这上头是什么毒药?”

唐欢素来谨慎,饶是长期浸淫毒药也仍是小心接过,道:“嗯。先不忙。我也有东西给你看。”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金条来,道:“这原是一块墨。你走后我又去了一次地宫,细细察看了一番。发现几乎每件物什上都有这个标记,且都烙在极隐秘之处。”

映入眼帘的印记竟是如此熟悉,莫熙不由心中一惊。其上赫然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浴血凤凰,凤尾腾翔,霸气天成,跟慕宴斋的标记竟然一模一样!她紧锁了眉头,沉吟道:“地宫中有否发现关于这批黄金的记载,或是关于建造地宫的记载?”

唐欢亦凝重了神色,摇头道:“暂时还未找到。”

“这件事你有没有告知那些长老?”

唐欢仍是摇头,道:“此事干系重大。我只说了给你知道。”

莫熙点点头,道:“这个标记如此独特,应该不会只是巧合。此事绝不会就此沉埋。慕宴斋早晚会找上门去,说不定已经…”莫熙手指轻抚着金块上凹凸有致的凤凰,心道:他明知道沐风亭因着我的关系才去的唐门,竟还是这般信我。

唐欢自然明白她话中未尽之意,柔声道:“我原先怕你以为我不信你,是以才不提他。”

莫熙摇摇头道:“他虽救过我的命,如今看来,却未必没有图谋。焉知他不是为了去唐门查探一番,才说要亲眼见我的手治愈。”一顿,她才静静看着唐欢柔如春柳的眉眼,接着道:“反倒是你,人是我带去的,你竟这般信我。”

唐欢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只以为你机智过人,却不知其实是个傻的。你是我希求共度一生之人,我如何不信。再说,一码归一码,不论沐风亭身份若何,终究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论他到底为了什么,我都该感激他这一回。”

莫熙闻言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在唐欢侧脸飞快地啄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谁知这又是一个傻的,竟然一瞬间呆若木鸡。

半晌,唐欢才解除石化,微红了俊脸,将莫熙拉进怀中,低声指控道:“你又偷袭我。”见莫熙又流露出方才作弄他时一本正经的表情,他终是接着老实承认道:“不过,我很喜欢。”

莫熙听他这句说得一字轻过一字,到了“欢”字,竟已轻不可闻,便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用双手勾上他的脖子,将唇贴上他的耳朵,轻道:“我倒是等着你来偷袭,谁知你一直不来,只能我自己主动啦。”言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嘴角泛着清甜笑意。

等了半晌唐欢却仍旧一言不发,莫熙正纳闷间,忽见他侧转了头,唇缓缓侵袭过来,却只是轻轻贴上她的便一动不动了。

莫熙不由一呆,感到他的轻颤紧张,心中喟叹道:这孩子怕是连接1吻都不会。

正考虑着要不要反客为主,唐欢却好似已然不胜负荷般退了开去,低垂了头,不敢看她。

莫熙见状不由心道:这孩子日后免不了要好好教导一番。面上却一派肃然道:“你说沐风亭探得地宫之事了么?”

唐欢正神思不属间,更加未曾料到当此旖旎时刻,莫熙却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情潮还未褪尽,一双眼睛仍泛着淡淡水色。片刻之后开口,声音却已回复平静,极有把握地道:“唐门防范甚严,纵然他武功卓绝,连你都胜过一筹,应该也未能探得地宫所在。”一顿,他越发沉肃道:“不过,他若真是慕宴斋的探子,就极有可能是为了地宫之事上门的。你要小心。”

莫熙点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她心知唐门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来去自如。沐风亭在唐门必然行动处处受限。既然唐欢这般肯定,应该暂时无碍。心道:怪不得沐风亭当日问我是否心系唐欢,原来是想从我身上寻找突破口么?若果真如此,倒是可惜了他这个朋友。

她忽然又想到一点,暗自不解道:若说沐风亭一早存了心思接近我,是为了混入唐门,似乎也说不通啊。他去蜀山确与瞿耀有约,当时他应该不知道我与唐欢的交集才对。难道他借机混入唐门确属偶然?

唐欢见她沉思,以为她担心慕宴斋之事,便道:“我已派人去查慕宴斋的事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嗯,不过你要小心,慕宴斋触手遍布天下,势力非同小可,不要让他们察觉了才好。”

唐欢点点头。心道:想欺我唐门却也不是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