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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从小就分去了父亲的一份关爱,给母亲带来无比痛苦的白雪萍!

她手轻轻地挣了一下,这次她只用了极轻微的力气,可她脸上的神情让韩岳不自主地放开了她,常欢看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你还不走?想我接着骂你,还是接着勾搭你?我们操皮肉生涯的,可不管男人有没有未婚妻,就算他们有老婆,只要钱对了,人对了,一样勾搭成奸——这点儿职业精神我还是有的…”

韩岳被她这句话说得无言以对,薄薄的嘴唇气得崩出一个怒极的弧度,他一言不发,转身出门而去,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

常欢盯着那扇关紧了的门,胸口涌上一股不知是酸涩还是伤感的情绪,她天性乐观不屈,硬生生将这股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去,抬手将背心脱了,打算暂时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倒霉事,先进浴室冲个澡,不想就在这时候门又呼啦一下被人推开了,韩岳像个发怒的神将一般冲了进来,满是怒火的眼睛看见了只穿着黑色胸罩的常欢,蓦地一黯,看着她雪白丰盈的胸部轮廓,好久好久移不开目光。

常欢没想到他竟然会又折回来,手忙脚乱地一边找自己的背心,一边气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好容易慌手慌脚地把背心罩上,丝毫没注意背心前后穿反了,眼前的韩岳看着她前后颠倒的小背心,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层薄薄的棉布料子,逗留在刚刚令人血脉贲张的丰盈上。

令人心跳加速的沉默里,常欢在他瞬也不瞬的目光中呼吸急促起来,她脚一动,就要走开到浴室去。

“多少钱?”韩岳声音带着一丝冷酷地说。

常欢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停了脚步,她不解地回头看着他。

“多少钱能跟你勾搭一次?”韩岳看着她,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伤人。

常欢先是被这句话惊得脑子片刻空白,猛醒之后,看着眼前的韩岳,心伤地想到刚刚二人相偎着的那种亲密与情谊,原来不过是自己的一时软弱与傻气罢了,隔了长长的十年,记忆中那个像座山一样正直宽广的小山,终究变成了这个世上芸芸俗男中的一个!

难怪他会跟白雪萍那样的女人走在一起!

一个是满脑子□的俗男子,一个是假正经装清纯的小妇养的淑女,简直天造地设!

“我太贵,你掏不起!”常欢声音不带任何波澜地道。

“一千?三千?最贵的小姐还能比这个价——”

韩岳还没等说完,常欢已经把头转到了一边,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睛里的伤感和软弱,也不理会自己胸口那刀剜一般的痛楚,只淡淡地说:“可怜的土老帽,没逛过高档场所,也难怪什么都不懂——你说的那点儿钱,只能看一眼我脱衣服——你还是走吧…”

“那你就脱给我看…”说这话的时候,韩岳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硬生生把她身子扭过来,冲着自己。

常欢大大的眼睛对着他,两个人离得这样近,鼻子之间不过十厘米,身子沾在一起,膝盖碰着膝盖,可是在过去的二十九年中,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刻这般遥远。

“放开我!”常欢冷冷地说。

“我不放!”

“你自己降格,堕落成一个嫖客,我不会——小山,我老实告诉你,过去十年,我做过很多事,吃过很多苦,可我从未有一时一刻想过出卖自己,你若是对我有一点点的了解,你就该知道,我宁可死了,也不会随便让街上那些恶心男人对我做那种事!”

韩岳看着她的目光闪了一下,愤怒的脸部线条却柔和了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他放开常欢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

“你想看我光着身子,是么?我不是□,我不要你的钱,但我可以免费给你看!”说完这句话,常欢伸手脱下自己身上穿反了的背心,几下解开胸罩,手向下,毫不犹豫地伸向自己的牛仔短裤拉链,没等韩岳反应过来,她已经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浑身寸缕未着,只有一头染成酒红色的长卷发披在莹润的肌肤上,像个发怒的维纳斯一样满脸挑衅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欢欢…”韩岳伸出手,似乎想安抚她的怒气,可目光瞄了一眼她几近完美无瑕的身子,手停在空中,没有去触碰那具他疯狂地想触碰的躯体。

“你别叫我欢欢!”她怒着说。

光着身子还能如此气壮的,天下恐怕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能做到。

韩岳几乎痴迷一般地盯着她发怒的眼睛,她神采焕发无与伦比的精气神,全然忘了这世界。

“你看够了么?看够了我要去洗澡了,我出来之后,你最好滚蛋,天亮前别让我看见你!”常欢转身向浴室走。

她没听见韩岳离开的声音,自己在浴室冲了半天冷水澡,冲得一身冰冷,脑门的暴躁才算下去了,伸手拿了一条浴巾披在身上,走出门的时候,看见韩岳还站在原地,仿佛动也不曾动过。

“你怎么还不走?”常欢问。

“欢欢,我向你道歉——不管我找什么借口,也不能原谅自己,我为误解你向你道歉,你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韩岳看着她的眼睛问。

常欢移开目光,不与他相对,点头道:“我气头上不肯说清,也不能全怪你。”

“既然不生我的气了,那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吧?”韩岳掩不住自己声音里的希冀地说。

“怎么可能呢?”常欢静静地答,“你有你的未婚妻,她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放弃你——而我,根本受不了这个破烂镇子,小怡结婚了,我立即就远走高飞,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

“你真的这样想?”韩岳声音掩不住浓浓的失望,看着她,想起十年前,她跟他在月下河边,说起未来,那时候的她就定了主意要远走高飞,自己于她不过是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年轻记忆罢了,跟着她,她自然会带着他一起走,可不跟着她,她这样的女人,一样会在那些天涯海角的地方,活得好好地。

从很年轻的时候,他就知道太过痴心,等待自己的,只能是一场情伤。

他没有做声,看着她,仿佛她真的此刻就要离去一般,眼神里全是说不出的不舍。

“我是这样想。我走了之后,你跟你那完美的未婚妻,你的好姐姐一起,过你们心安理得的后半生,大家相识一场,我还得祝你们活到一百岁呢。”常欢冷冷地说完了,走过去拉开门,对韩岳道:“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韩岳注目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浓眉微微一蹙,一言不发,出门而去。

长长的夜常怡坐在车子副座上,不敢看向开车的韩滨,紧张地把手塞在自己的大腿下面,紧紧地压住,目光看着车窗旁快速划过的夜晚乡村,一片漆黑中偶尔闪亮的灯火孤单又无助,总像是随时要熄灭似地。

她身边的韩滨也一直没有说话,专心地开车。

进了韩滨家门的时候,常怡有些忐忑地问:“小水,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

“你只管进去,什么都不许问。”韩滨冷着脸对她说,看她不动,一把将她拉进了屋子。

常怡站在门口,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脚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韩滨将鞋换了,拿出一双拖鞋,扔到常怡脚下,看她半天不动,自己蹲下身子,搬起她的脚踝对她道:“抬脚,换鞋!”

常怡哦了一声,微微用力,将脚踝从韩滨手里挣脱开来,自己换了鞋,一边换,一边用她怕惊到人似的声音轻柔地说:“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来换吧。”

韩滨松了手,蹲在地上似乎愣了一秒,方才站起身,自己走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掏出烟似乎想点上,可似乎又觉得没意思地将烟盒打火机扔在茶几上,转过头看着门口楞站着的常怡道:“过来坐下。”

常怡没有动,她看着一身黑衣黑裤的韩滨,坐在那么大又那么精致的屋子里,陌生又危险,她鼓了半天勇气,才对他说:“小水,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家啊?”

“你这么急着回去?”韩滨头也不抬地反问。

“我怕我二姐担心。”

“放心,你要是听话,我天亮就送你走。”

“天亮——”常怡对自己听话的能力一点儿都不怀疑,她天性就从不愿意顶撞别人,更别提此时看起来一脸冷酷不善的小水了,只是对天亮才走有点儿着急,“那我——我能不能给我二姐打个电话?”

“电话在这里。”韩滨指着自己身旁的电话,对她说。

常怡挪动脚步,走路时轻盈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绕过小水所坐的沙发,伸手拿起电话拨通家中号码,那头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应答。

常怡满脸讶异地盯着话筒,不明所以。

正在奇怪,手中的电话滴滴滴响了,韩滨眉头一皱,伸手从常怡手中抢过电话,拉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常怡看他高高的背影,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她扫了一眼这屋子的高档布置,就在当年常家最鼎盛时,好像也没有这么雅致富丽,她觉得自己的腿有些无力,矮身坐在沙发上,心情复杂地等着小水进来。

他一直低声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一会儿功夫,他挂了电话,拉开阳台落地窗,走了进来,伸出手把常怡从沙发上拉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我们换个地方。”

“到哪里去啊?”常怡不解。

“你二姐那个泼妇砸破了我大哥诊所的门,要追到这里来了。”韩滨手像钳子一样拉着常怡,急匆匆向外径走。

“小水——”常怡用力挣,哪里挣得脱,硬是被韩滨推进了电梯,她一边扳着韩滨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一边柔声道:“小水,我二姐一定担心极了,才会去砸小山大哥的门,你要是没有什么急事,我们就回花溪镇吧?”

“我有急事!”韩滨冷冷地说。

“什么急事呢?”

“你等着看就知道了。”韩滨简单地答。

常怡皱起眉头,柔顺的眉眼里全是愁虑,再没说话,再没挣扎,安静得像只受难的羔羊一般跟着韩滨上了车。

再次出发时,这次车子是向着市郊的方向而行,四十分钟之后,到了一处独栋洋房区。

韩滨打开门,将常怡带进屋子,他打开吊灯,转过头对常怡道:“折腾一个晚上,总算还有个地方是安全的,我大哥不知道这房子在哪儿。你快去洗澡。”

常怡抬头看着韩滨,蹙眉问道:“洗澡?”

“洗澡,然后睡觉——我累了一天,有什么事情明天早上再说!”韩滨说着,看她不动,俊美的脸闪过一抹不悦,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像是禁不起狂风暴雨的樱花一般脆弱,忍不住问她道:“你病了?”

“没有——”常怡忙转开头,迈步走进屋子,她看这个屋子的装饰摆设,比之前那栋公寓还要高档,心中悄悄地闪过一抹为小水骄傲的情绪,当年十五岁的自己,已经知道以他的聪明才智,不该过一辈子打工辛苦奔波的日子,现在看来,小水真的过上好日子了。

“浴室在哪里?”她回过头,问他。

一身淡紫色碎花的小裙子,一张苍白柔弱的容颜,点漆般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他,韩滨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乌黑冷酷的眼睛闪过一抹常怡不了解的神情。

好久,他都没有回答她。

“小水——”常怡轻声又问了一句。

“我领你去。”韩滨移开注视她的目光,带着她一边走,一边进了将要睡的卧室,指着卧室尽头说:“浴室在那边!”说完了,像是不愿意在这个屋子多逗留一秒,他转身出门而去。

常怡走进浴室,反锁上门,默默地洗完,出来想要上床的时候,看见床单上放着一套男人的睡衣睡裤,她扯下身上的浴巾,换上小水的衣服,她娇小的身材穿了这个,像是宽大的戏袍一般拖泥带水,行动不便。

关了室内的吊灯,爬进单被下面,闭上眼睛,她开始失眠。

用力地忍着浑身的难受,努力地闭着眼睛,在脑子里哼唱自己失眠时唱的那些好听的曲子,一遍又一遍,一首又一首,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还是睁开眼睛,翻身坐起,用手抱着自己的头,坠入难过的漩涡。

起身下地,在很大很宽敞的卧室来来回回地走动,绊手绊脚的睡裤睡衣让她行动不便,低身将袖口裤脚挽了起来,局促的室内让她胸口憋闷,听着外面一直没有声息,知道小水一定睡着了,她走到门口,伸出手轻轻地拉开门,漆黑的走廊只有微光,她一只脚刚刚迈出,就看见门前的地毯上,面对自己卧室的门,席地而坐的小水。

还是那身黑色的衣服,不曾换过。

听见房门响,他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深邃的眼睛像是被雨水洗过最闪亮的星星一样,看着她,没有说话。

常怡愣在那里,看着一脸痴了一般的韩滨。

“怎么出来了?”他终于说话了,不知道为了什么,声音有点哑。

常怡抬起细瘦的手,捂着自己的嘴,用了浑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换床了,睡不着。”

韩滨嗯了一声,他盯着她穿着自己的睡袍,那挽起的裤脚处露出的纤细的脚踝,好半天,脚微微用力,贴墙而起,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将她拉在自己怀里,强大又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地抱着,像是要碾碎了她一般,棱角分明的下颏抵着她柔软的头发,常怡耳畔隐隐划过一丝像是受伤动物的痛苦呜咽声,她心头一颤,正想抬起头来,韩滨脚步微动,已经将她拥回卧房内,脚跟一磕,卧房的门在他俩身后合上了。

常怡在他的臂弯处抬起头,看着身后那道合拢的房门,抗拒道:“小水——”

韩滨嘴唇紧紧地抿住,看着她的眼睛亮得怕人,他手上用力,将她抱得紧紧地,不说话,只一径把她推到床沿处,伸出手像抱个小孩子一样将常怡抱起,放在柔软的床上,没等常怡反应过来,身边的床垫一沉,韩滨已经躺在了她身边,双手伸出,让她的头紧紧地倚靠在自己肩头,哑声对她说:“睡吧。”

常怡微微仰起头,向上看着他的脸,恰好韩滨的眼睛也在向下望着她,两双眼睛对视着,她的一如十年前温柔可人,他的则经过十年风雨,再也不复当年少年人的纯真与青涩。常怡看着眼前棱角分明的这张脸,二十六岁的小水,俊逸超群,脑海中想起白天他突然出现在自己和夏云忠面前时,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裤,带着墨镜,又自信,又冷酷,看了让人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可这时在夜的黑中对视,是因为没有光么?是因为离他太近么?为何这时候的他神情中没了白天的锋锐,眼神深处全是细微复杂的情绪?

常怡几乎忘了呼吸。

“小水…”隔了好久,她低声说话。

“睡觉。”他打断她,很明显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她说,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合拢她的眼皮,另外一只手揽住她的身子,将她紧紧地拥住。

常怡不知道这算是怎样一种情状,眼皮上他手指的触碰很温柔,但却有力,她无奈地闭着眼睛,听着自己不稳的呼吸,开始时二人的呼吸交碰在一起,喘息似乎变成了一件十分费力的工作,她微微挣动身子,低声道:“放开我吧?”

“你废话太多了。”他低声地说了一句,手丝毫没有放松。

情动情伤常怡微微摆头,将眼睛从他的手指中解脱开来,温柔似水的眼睛正对着他乌黑的眸子,她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启,忘记了自己刚刚要说的话,目光再次相对,两个人好一时都忘记了时间,空间,这个世界仿佛都已经不再存在,只有在互相凝视的目光里,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曾经的十五六岁——那时候的他,青涩笨拙,每天骑着一个破旧的自行车,在学校的板报旁看见了一身花裙子的她,羞涩的好学生和班干部,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夏日暖暖的艳阳下,第一次发现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像是一朵花般,在自己的懵懂与不觉间,已经盛开了。

他的心从那一刹那起,就再也不曾是自己的了。

那个温柔似水的常怡,那个对他的话百依百顺,从来不会拒绝的常怡,在他还不懂得即使是最倾心的爱情,也要谨慎与防备,以免自己受到伤害的年纪,彻底地攻占了他的心。

所以当他受伤时,人也死了半个,那个为了年少的爱可以生,可以死的青涩男孩,再也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为此,他憎恨她,也憎恨那段没有结出善果的早恋!

在二十六岁这个年纪,他已经懂得如何掩藏自己,一个坚不可摧的硬壳安全地保护着自己,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看着眼前的常怡,又是一双冷酷没有微澜的眼睛,对她说:“睡吧,明天早上我有话对你说。”

“小水,我——我要跟你说,我有失眠的毛病,恐怕会影响你,你要不要换…”

常怡话还没有说完,韩滨不耐地将她翻了个身,让她背对着自己,舒服地窝在他宽阔有力的胸膛上,两双曲起的腿紧紧依偎着,他对她命令道:“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常怡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身后的韩滨以为她又要挣扎,一只右手伸出,绕到她身前,将她的小手握住,声音暗哑地在她耳后道:“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常怡胸口剧烈一震,她原本想要挣开的手没有再动,头倚着柔软的枕头,缓缓地闭上眼睛。

身后的胸膛,像是一座温暖的山岩,他的呼吸,像是最温柔的海水,缠绕着她,包围着她,保护着她…在最疲倦的午夜之后,她渐渐地阖上眼帘,沉入黑甜甜的梦乡。

醒过来的时候,她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铺着米色床单的大床上空荡荡地,她转侧四顾,看见窗前的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的小水,一双好看的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常怡连忙坐起,对韩滨说:“你已经起来了?”

韩滨神情冰冷,没说话,鹰凖般锐利的目光把常怡盯得心中忐忑,她低下眼睛,好一会儿才能聚拢勇气,重新与他对视,“小水,你有话说么?”

“你这些年一个人?”韩滨声音十分平淡地直截了当问了这个问题,不给她任何缓冲的时间。

常怡点头,看着他,本能地知道不说话为好。

“你回来是为了找个婆家?”

常怡愣了,她回来——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家——而她无处可去了啊?

可她转念又想到夏云忠,想到自己在过去的十年中,所受的那些苦楚与煎熬,想到回家这段时间,自己心中从未有过的希望与平安,想得越多,难免想起昨天从韩滨车上走下来的那个时髦女郎,想起自己跟韩滨丢失的那个孩子,还有中间十年二人之间无论如何都填不满的那些痛苦与失望,误解与中伤。

她失去了他,他也失去了她,她跟他终究不够强壮,败给了时间与老天爷。

“是,我二十五了,不能再连累我二姐了。”常怡口气温和地答。

“所以你找了夏大胖子?”

“没有——”常怡脸有点儿红,本能地反驳。

“那就是他找了你——昨天他看着你时那个模样,倒向他妈妈当年养的那头专门给镇里母猪配种的公猪…”韩滨声音冷冷地说。

“小水!”常怡眼睛瞪大了,不敢相信小水竟然说出这种话。

“吓着了?”韩滨嘴角咧出一个像是自嘲,又像是残忍的弧度,“这样就吓到了,你二姐这些年真是把你关在防菌箱里了。我早就变了,你若是把我当成十年前的小水,你会发现自己错得很离谱…”

常怡轻柔的眼神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她纯净透明的目光落在他眼睛上时,韩滨好像疲累一般地,与她对视着,既不闪避,也没了嘲弄,只是任凭她打量。很久,常怡才说:“小水,我知道你这些年很难过,我…”

“你不知道!”一直冷静地坐在窗前的韩滨突然怒了,他像一只猎豹一样猛地站起,几步走到床前,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细瘦的肩头,低低地似乎是咬着牙齿道:“你不知道!我不是你,你能一走了之,我不能!我要每天面对我们在一起时的一切,想着你在哪里,孩子在哪里,想着如果我能稍微懂事些,你能稍微懂事些,那一切可能就会大不同,我们会一起读完中学,大学,毕业了顺理成章地结婚,成家!可惜想什么都晚了,你一点儿机会都不肯给我,一声不吭,消失十年——这世上还有比你残忍的女人么?”

“我——残忍?”常怡不懂,残忍这个词第一次跟她联系在一起,她感到他握着自己肩头的手太过有力,几乎要把自己捏碎了,她有点儿苍白的嘴唇低着,好多年了,第一次倔强地不肯让人目睹自己的受伤。

既然无法像二姐那样坚强,她最起码能做的,是藏好自己软弱。

“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一个让我宽心的电话,一封说你平安的信,你都不肯给我,好几年了,我每天晚上做恶梦,梦见你死了——你既然好好地活着呢,为什么不跟我联系?你怕什么呢?你怕耽误了我的前途么?”说道这里,韩滨一点儿喜意都没有地笑了一下,手沿着她的肩膀下滑,将她慢慢推倒在床上,看着她道:“我现在是没有以前那么穷了,为了出人头地,除了好事,我什么都做过,你是不是该为我高兴?”

他高挺的鼻梁离她很近,粗重的呼吸跟她细微的低喘交融在一起,两个人的眼睛胶着在一起,清晨的光线从落地窗那里映射进来,透明而纯净,一霎那间,十年前他们青葱少年时的往事不约而同回映在两个人的脑海里:那些魂牵梦萦的放学时光,那些街上擦肩而过的暧昧心动,那些守候在彼此学校门口焦灼难耐的渴望与希冀…如果,只是如果,他与她从不曾有过中间的十年——常怡眨了下眼睛,伸出细瘦的胳膊,用力推他宽厚的胸膛,她力气很小,可是韩滨像是怕自己的胸膛会伤了她的胳膊一般,立即顺着她的力道离开床,眼睛盯着她苍白的脸孔,见常怡从毯子下坐了起来,她一双温和极了的眼睛像是一泓清水一般,在他身上一绕,忐忑地呆了一会儿,才低声对他说:“小水,你把我弄到这里来,是有要紧的话对我说么?快点儿说吧,我该走了。”

“你就这么急着走?”韩滨声音怪怪地问她。

“不是我着急走,而是——而是我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不应该?”韩滨的声音带了怒意。

常怡听他始终这样不肯讲道理,秀气的眉毛蹙起,很是为难地想了好一会儿,轻轻掀开身上的毯子,下地拾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裙子,对身后的他道:“我该走了。”

"不行。”

常怡回过头来,看着韩滨,跟他这样恶声恶气的口吻对答了半天,若是换了她二姐常欢,早就炸毛了,常怡只是嘴唇微微抿着,拿着连衣裙,要进浴室换洗。

韩滨三步两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拉住她要离开的身子,对她沉声说:“我要我们像从前那样!”

他这句话说出口,把常怡吓了一跳,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蹦出这句话来,他昨天带着她来这里,只是因为在酒店外面毫无心里准备地与常怡夏云忠觑面相逢,一时气不过,才硬是把她带走,可那时,那时他并没有想过真地要留她在身边。

毕竟隔了十年。

但这句话一旦出口,他却感到一股久违的喜意涌上自己的心口,连眼角与眉梢都不能自控地舒展起来,整个晚上乱成一团乱麻一般的思绪登时无比清明起来——他要常怡!

即使隔了那么久,即使两个人中间有那么多的伤害与痛楚,即使自己的姐姐嫁了她的父亲,即使知道她或许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温顺得像头小鹿一样可以为自己生、为自己死的小怡了——他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常怡微微侧过身子,看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低声说:“放开我。”

“不放——为什么让我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