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怡转过身,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韩滨,他注视着她,看了很久,像是一万年那么长,才发现眼前这双看似一泓清水般的眼睛,虽然温柔到了极限,但是眼波深处,却有着一股潭水般的沉静,极轻微,极细渺,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于她的灵魂深处。

“小水,昨天你要我跟着你走,我跟着,是因为我相信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中间发生什么事,甚至你说你变坏了,可我始终还是觉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伤害我——我也没有看错,你确实没有伤害我…”

“你这样相信我?”很简单的一句相信你,让韩滨神情一震,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在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十年不曾见面的她,竟然还是凭着本能选择相信他?

常怡点头,毫不怀疑地对他说:“我不信你还信谁呢?其实在我眼里,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好,可是小水,我却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

韩滨惊讶得缩回拉着她的手,注视着沉默的她,一声不响,似乎在等着她的解释。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才能明白——或许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的。就像我以前看见报纸上电视上说,谁家的孩子丢了,那个苦苦找寻孩子的母亲竟然会绝望得自杀,跳楼的也有,吃药的也发生过,那时我不能理解,心想一个孩子丢了,就跟丈夫再生一个不就行了,何必绝望得死掉?可是现在我懂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丢了孩子的母亲更可怜的人了!”说到这里,常怡一直恬淡的面容涌上痛楚,大大的眼睛里泪珠子像是牵了线一样纷纷滚落,她花骨朵一样好看的嘴剧烈地颤抖,好半时说不出话来。

“小怡——”韩滨看她这样,胸口蓦地大恸,不自禁地从二人重逢以来,第一次唤她的小名。

“没有当过母亲的人,不能知道这当中的难过与悔恨,自责与自伤,我很感激我的二姐,这十年她完全没了她自己,豁出去一切来帮助我保护我。所以小水,我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而是我不能——我无法面对一个那样的过去,看着你,就会想起那个我从没福气看一眼抱一下的孩子,我知道我这样的心态,跟你在一起不会幸福,也不会给你幸福。我们忘了过去,好好地活往后的日子吧?”

韩滨默默地听完了她的话,看着她向来不会撒谎的眼睛,目光下移,看着她穿着自己宽大的睡袍下,那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娇小身子,直到看着她细瘦得可怜的脚踝,目光顿了很久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有点儿暗哑,他要清了一下才能发出声音:“我懂了。”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他转过身,快速地穿过房间,拉开房门,出去之前对她道:“换好衣服,我送你回花溪镇。”

不谅人只韩岳看着常欢消失在常家大门里,自己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窈窕的身子进了屋门,仍不肯离开。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车里,很久很久,方才转动方向盘,向诊所驶去。

习惯性地掏出钥匙,正要打开诊所的前门,眼睛蓦地看见铁门上坑坑洼洼的凿痕,拿着钥匙的手顿在空中,好一时没有动作。

“韩医生——”

旁边一个声音叫他,韩岳怔着,一时没有回头,那个声音近了些,走到他身后唤道:“韩医生——”

韩岳回过头,看见自己药房的经理许鸣站在身后,二十七岁的许鸣,身材不高不矮,是弟弟韩滨的高中同学,给韩岳工作四年以来,非常得韩岳的信任,二人之间关系一直非常融洽。韩岳放下心事,对他笑道:“找我?”

“你父亲今天早上来过,没找到你,他说你母亲让你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一趟。”许鸣对他笑道。

韩岳听了,眉头微皱,母亲要说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过去他避之不及的事情,看来无论怎么拖延,母亲也不打算放过他,他叹口气,将钥匙放回口袋,对许鸣道:“帮我找个护士和门诊大夫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护士已经找到了,一个在邻镇医院工作了十多年,非常有经验,因为家里搬到我们花溪镇,所以过来的,工作经历没有污点;另外一个是刚从护士学校毕业的学生——至于医生,由于你要求的正规医学院背景,一时不太容易找到,所以…”

韩岳点头,正规医学院毕业的医生,愿意屈尊到一个乡下小镇的诊所来谋职的,确实不好找,看来只能他自己接着忙了。

跟许鸣告辞,向家里走去,进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他父亲韩建设出去。韩建设刚刚从油田退休,人辛苦了一辈子,呼喇一下子没事干了,寂寞得发慌,就参加了退休职工文体中心,整天在那里跟一群老伙计打牌下棋,日子过得很滋润,人也日渐富态起来,非复十年前为了儿女操劳时那般蜡黄消瘦了。

“小山,你妈正要我顺路去找你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

韩岳嗯了一声,没回答,边向屋子里走,边随口问了句:“我妈身体好么?”

“好多了,你不用担心。”韩建设说道,看儿子进屋了,他摇摇头,儿女的事情,他从大女儿韩嫣执意嫁给常晟尧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管不了,气死也是闲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吧,摇头叹息一会儿,出门去了。

韩岳推开母亲的屋门,韩母正在跟本家的一个婶子聊天,看见大儿子回来了,高兴地说:“小山,你总算回来了,我让你给雪萍打电话,你打了么?”

韩岳沉稳的目光看了一眼本家婶子,那大婶很懂事知趣地站起身,跟韩母匆匆告辞,韩母也没有深留,只殷勤地说:“下午再来聊啊。”

韩岳等本家婶走出大门,才开口道:“妈你找我?”

“是啊,我不找你,你就不回来。可惜我又没有一双好腿,不能亲自去诊所见自己的儿子。”韩母神色不悦地说。

韩岳低低地嗯了一声,任凭母亲发作,没有应答。

“你到底有没有打电话啊?”韩母着急地重复问了一句。

“没有。”

“为什么不打啊?”韩母不解地看着儿子,急道:“你明年就二十九了,转眼奔三十的人了,还等什么?小水不肯结婚,你也不肯,你们哥俩这都是怎么了?小水没有长性,一时不容易定下来,可你跟你弟弟不一样,这么多年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就算我这样老派的人看着,也不正常。可惜人家雪萍委委屈屈地守着你,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始终不跟她结婚,你到底想怎么样?单身一辈子么?”

“妈,你好好养身体,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我能不管么?”韩母说到这里,怒气似乎突然盛了,看着大儿子,目光炯炯地道:“我听他婶子说,常家姐俩回来了?那个常家老二小怪物有没有去找你?”

韩岳听母亲提起常欢,他神情不能自控地一震,她全身□一双大眼睛闪着仿佛火焰一般光芒的样子,让他胸口的跳动立时加速,仅仅是想到她,即使她都不在自己身边,他仍感到自己血管中的血液流动加速,肾上腺激素以指数递增的速度在旺盛地分泌,以前他或许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地沉迷于工作,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提不起兴致找个正经女朋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隐隐地想过单身一辈子,那是因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像常欢。

有那样精气神的女子,独一无二!

他一直默不作声,让炕上的韩母更是恼怒,摇头不敢相信地问他:“她真的去找你了?我听你诊所隔壁洗衣店的王三嫂说,她昨天晚上竟然拿着棍子砸了你的大门?”

小镇,就是这点儿不好,不管多小的事情,都能以光一般的速度传遍各家各户!

人人都知道了她半夜来砸自己的大门了?

他嗯了一声,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好一时沉迷。

“太不要脸了!当初整个镇子就人人都议论她,穿的像个鬼,打扮得像个鬼,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他,她还是那个德性…”

韩母对常欢毫无好感,语带怒气蔑意,韩岳看向母亲,没有让母亲说完:“妈,你不了解她,还是不要听别人议论她的是是非非。”

韩母住口,盯着大儿子,警觉地道:“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韩岳没有回答,好一会儿,他才说:“我的事,您不要过多操心。”

韩母嘴张开,似乎想反对,可看了大儿子脸上的神色,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对这个懂事孝顺的长子此刻的心境,担忧起来。

“小山,你不要傻,放着雪萍那样的好女人…”

“她自然是个非常好的人,这些年我对她的帮助,也十分感激。但舍此而外,别无其他。妈,你若是像我一样对她的帮助真心感激的话,就不该再鼓励她留在此地,她能自己主动离开,你该为她高兴。”

“可是你们的婚都定了啊?”

“那个婚是怎么定的,你跟她应该最清楚。”韩岳声音冷冰冰地说,母子二人之间好一阵尴尬的沉默。

韩母脸上一阵难堪,看了一眼懂事沉默的儿子,心里涌上一层歉疚。她年初因为过生日,请了韩家常家白家所有的老亲少友,足足六七十人,在镇里的奉天酒楼包了一层,本来高高兴兴地给自己过生日的大儿子,在饭店里被自己来了个生米煮成熟饭,没有跟韩岳商量,就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暗示了白雪萍是他未婚妻的身份。

在这样人人都互相认识的小镇,有的时候,暗示就是宣示。

所有亲友都喜欢韩岳,也喜欢懂事乖巧的白雪萍,乐见其成,一通祝福和恭喜声之下,生日酒自然变成了订婚酒,还照了无数照片,被白雪萍后来放大了摆在诊所楼上的卧室那张,就是其一。那时候的韩岳虽然铁青了一张脸,但是他并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自己多病的母亲和多年的帮手白雪萍难堪。

他果然如母亲所盼望的那样,在饭店里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也仅此而已,婚虽然如白雪萍所愿地定了,他却无论如何不肯结婚。

“小山,你是怪妈妈为你操心么?”韩母以退为进地问孝顺的儿子。

“当然不是,无论您做了什么,我相信您都是为了我好。”韩岳声音毫无波动地答。

“那这婚也定了,怎么就是拖着不肯结婚呢?”

韩岳在回答前似乎想了一会儿,等他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非常慎重,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我何尝不想就这样算了,可是我发现真地跟雪萍结婚,厮守一辈子,我做不到——没有理由,您别以为是因为常欢,她当年远走高飞,我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这辈子绝对不会回来,我——只是提不起精神恋爱结婚。”

“那雪萍不是白守了你这些年?”韩母唉声叹气地说。

“她是个不肯服输的女人,不然早就该离开了。”韩岳很简单地答。

“我们太对不起人家了。”韩母想到白雪萍,忧心忡忡地惋惜了。

“这并不是我们对不起她,她跟我在一起,不过是害了她一辈子,我们这样报答她这些年的帮助,未免亏欠她太多了。”韩岳跟她母亲可怜脆弱的心脏打交道多年,说话十分委婉。

可是韩母还是生气了,皱着眉头不悦道:“你是话少的孩子,向来不会这样一套一套地说话,一定是那个常家的二丫头,对不对?怎么她一回来你就变了?我现在还记得她当初闯到你姐姐婚宴上的那个疯样子,一点儿气质涵养都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个野人似的,这样的闯祸精进了家门,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她不把你玩在手心才怪——小山你记住,你要是敢跟那个疯女人结婚,你就傻到家了!”

韩岳听着母亲的话,脑海中却想起当年婚宴上破门而入的常欢,一身黑色的衣裤,抱着头盔,眼睛仿佛烧着了,像个复仇女神一般地闯进了饭店——她那样的女人,敢作敢当,是非分明,这些年自己从南到北,从城市到乡村,见过的所有女子,连她的一根发丝都比不上!

原来这些年,自己果然没有一刻忘了她!

不敢将这个希望放大,不敢在她消失这些年之后此心不渝,是因为如她了解他一样,他也完全清楚常欢的为人,忘不了她在母亲惨死之后那冷漠决绝的神态,也忘不了当初她亲口说过的那些话:

“看多了我爸我妈之间的事,我始终觉得痴心这东西太害人了——”

他知道她向来不撒谎,说一句是一句,远走高飞的她,注定不是自己的了。

万万想不到的是,十年之后,她竟然回来了,而此时的她,竟然跟自己一样,仍旧单身。

“我要娶了她!”韩岳突然低声说。

“你说什么?”韩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岳没有看向母亲,目光盯着窗外盛开的白海棠,想到自己从脱下开裆裤起,就立誓要娶了当老婆的常欢,很低很坚决地道:“虽然她像头母狮子,惹毛了就要咬人,可我一定能娶了她!”

“你要娶那个小怪物?”韩母心脏病险些犯了。

“您听了这个消息,不该感到惊讶,我从六岁起,就没想过娶别人当您儿媳妇。所以不要再怂恿白雪萍了,她帮了我很多年,值得更好的对待。”

“你是说真的?”韩母捶着身下的海绵垫子,瞪着儿子。

“自然是真的。”韩岳说到这里,看见母亲脸色登时变了,他是医生极有经验,上前立即抱起母亲,将她老人家放在轮椅上,推着她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推您去文体中心,你以后还是不要总是闷在家里,不会打牌,坐在我爸旁边盯着他,别让他总是输钱。”

说着这些话,对母亲的唠叨责问一律充耳不闻,一径向外走,韩母是要面子的人,大街上人来人往地,也不好用力责骂在镇子里名声绝佳的大儿子,被韩岳一路脚不停地推进了老年人文体中心。

韩岳将母亲交给父亲,转身快步走出中心,人一边向着诊所走,一边想着心事。大街上附近镇民此来彼往,几乎人人都识得韩大夫,跟他打招呼,见一向沉着稳重极有礼貌的韩大夫竟然没有理会自己,眼睛看着前方,偏偏对身边的人视而不见,一边走一边微微抿着嘴角,似乎心情十分愉悦。

一群人摸不着头脑,看着脚步轻快的韩医生进了青山诊所,犹在他身后议论纷纷。

心事翩跹他在诊所又忙碌了一天,中间尝试了几次给弟弟打电话,韩滨都没有接,常欢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有事在忙,也没有接电话。不想在晚上他打算关门的时候,弟弟韩滨走了进来。

韩岳看弟弟一脸沉默,进了屋子,在沙发上默坐无声。他虽然是大哥,可对弟弟的事情向来不插手,不管是什么事,小水想说自然会说,如果他不想说,那自己就这样陪着弟弟坐着,也是好的。

过了很久,一直支颐想着心事的韩滨显然有话对大哥说,他道:“我把小怡送回家了。”

韩岳点头,没说话。

“我——”韩滨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续道:“常晟尧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韩岳看着弟弟心事重重的脸,摇头缓缓道:“我早就说过了,他很有可能醒不过来。”

“那姐姐呢?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韩滨听说常晟尧可能醒不过来,脸上闪过一抹又失望又焦虑的神色,放下搭在一起的二郎腿,看着大哥道。

“她只跟妈定期报平安,说她人在市区过得很好,具体在哪里,她不肯说。你问这些问题做什么?”韩岳看着弟弟忧虑的神色,了然地叹息道:“你又想找孩子了?”

“我始终不信小怡真舍得把孩子送人,果然是他骗了我!这个畜生,要是醒了,我一定饶不了他!”韩滨脸上冷冷地,看起来十分冷酷。

“你问了小怡?”韩岳关注地看着弟弟,问道。

韩滨嗯了一声,好一时没有说话,低着的头上剪得短短的发丝在微微颤抖,似乎他人很紧绷,隔了好一阵,他清了清嗓子,才淡淡地说:“我恨了小怡很多年,想不到真的恨错了。仔细想了想,或许我这么恨她,是因为我自己没本事,既保护不了她,也保护不了孩子,这么些年,我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可昨天我看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也许——也许她也吃了很多苦…”

韩滨顿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韩岳看着弟弟,等了一会儿,看弟弟在静默中情绪慢慢平稳了,才对他说:“昨天欢欢跟我说,小怡这些年病了。”

“病了?”韩滨抬起头,看着大哥,满脸震惊。

韩岳嗯了一声,把常欢对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看着弟弟脸上吃惊的神色,等他说完了,韩滨深邃的眼睛茫然地怔了很久,似乎在消化这条让他毫无准备的消息。

“我的建议是,小怡这些年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她病后初愈,十年来第一次看清自己人生该走的路,若不是十分过不去,就放过她吧——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勉强跟她结合在一起,以她的心理状态,受伤是早晚的事。”韩岳很策略地说。

韩滨没有回答,向后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屋顶良久,才打定主意一般地站起身来,对韩岳道:“我要到常家去坐坐,你同去么?”

韩岳考虑了半秒,又考虑了半秒,起身,换下身上的医师制服,伸手从架子上拿下药箱道:“也好。”

韩滨皱着眉头看着大哥手里的药箱,嘴唇一动,看了一眼大哥的神色,知道自己嘴边的话若是说出来,肩头的一拳要免不掉,很辛苦地吞回了嘴边要说的话。

兄弟二人沿着长街向常家走去,韩家兄弟在这样的小镇是响当当的名人,英俊单身又年轻有为,并肩而行的样子很是惹眼,有认识的跟他俩打招呼,韩滨心事重重,一律淡淡地不加理会,韩岳则停下脚步,稍事耽搁,一副不疾不徐的庄重样子。

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常家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韩滨伸手推开常家大门,这时候他是弟弟,心中如何着急,也只能跟在大哥身后,缓步迈上常家台阶。

韩岳伸手按铃,一会儿功夫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从楼梯上跑了下来,一直跑到前门,打开门看见韩家兄弟,常欢脸上一愣,道:“你俩怎么一起来了?”

“我来看看姐夫的身体。”韩岳面无表情地说。

韩滨则直截了当地问:“小怡呢?”

“不在家!”常欢的大眼睛立时瞪起来,想起昨天晚上韩滨的行径,她现在还生气,若不是今天早上小怡回来后心情和精神状态都不错,她一定饶不了这个死小水!

“她——”

韩滨没等说完,韩岳一旁淡淡地插口道:“欢欢,让我们进去说吧?”

常欢瞪着韩岳手里的药箱,咬牙生了半天自己的气,心想自己若不是穷疯了,一定再请一个大夫,绝对不让这两个该死的韩家兄弟进门!

若是他手里没提这只药箱,能直接把门摔在他俩鼻子上该有多爽!

她不情不愿地开了门,闪在一边。

韩岳看了常欢脸上的神色,嘴角微动,似乎对她此刻心中所想一清二楚,高高地将药箱提在身前,从她身边走了进去。

韩滨跟着进来,等常欢坐下,韩家兄弟才跟着落座,韩滨先道:“她哪儿去了?”

“在李珲铺子里。”

“什么铺子这样累人?给她薪水高么?”韩滨皱眉道。

“什么薪水?李珲去吉林找媳妇,小怡很高兴能帮老同学的忙,当然不会要钱。”

“不要钱,还这么劳累自己做什么?”韩滨不解地说,靠在沙发上,因为常怡不在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心思说话,韩岳和常欢诡异地互相对视着,也谁都不张嘴,韩滨心事重重,对室内的静默一无所觉,好半天还是他张口,来了句:“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要晚上九点。”常欢淡淡地答,把眼睛转到韩滨脸上,看了一眼,想了一想道:“其实晚上铺子没什么生意,你要是有事找她,我现在给她电话,让她先回来,我吃了饭就去顶替她可好?”

韩滨还没说话,韩岳的声音很突兀地□来答:“不好。”

常欢和韩滨同时惊讶了一下,看着韩岳。

“为什么?”常欢和韩滨同时问他。常欢的声音里是好奇,韩滨的声音里则是不解。

“你何不到铺子里直接去找她?免得小怡来回跑?”韩岳侧身看着弟弟说。

韩滨看着大哥,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兄弟二人目光一碰,韩滨会意地转头对常欢道:“欢姐,那我不麻烦你了,我去铺子里找她。”

常欢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对韩滨道:“在你找她之前,我有句话对你说,我们出去谈好么?”

韩滨看了一眼大哥,摇头道:“我大哥可以听——”

“他不可以听。”常欢声音很清冽地说了一句,看也没看一旁坐着的韩岳。

韩滨眉毛微耸,看了一眼大哥,见大哥好像没听见常欢的话,还是一脸沉稳,只对着自己微微颔首。

韩滨对大哥摇摇头,跟自己喜欢的温柔甜美的小怡相比,大哥竟然会——竟然愿意——喜欢常家的二千金,是一件让他始终觉得匪夷所思的事。他跟着常欢走出屋门,到了大门口处,常欢方才低声道:“小水,我要说的话,或许你都已经听你大哥讲过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小怡这些年能活下来,就已经非常不容易,她吃了太多的苦,你若是能体谅她的脆弱和病情,就不要逼她。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让她自己选择,好么?”

韩滨嗯了一声,对常欢道:“就像这些年你做的一样?”

“是,像我一样,帮助她,绝对不勉强她——像昨天那样硬是把她绑架走的事情,千万不要再发生,懂么?”

韩滨想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他跟常欢告辞,身影消失在常家大铁门外。

常欢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回身进门的时候,韩岳已经拎着药箱起身,对她说:“不耽误你时间,我这就去看看病人。”

常欢点头,前头带路,去了常晟尧的屋子。韩岳跟着进去,见这间房子明显经过十分细致的打扫,常晟尧床上床下十分干净,连身上的衣裤都一点儿异味没有,这对一个行动不便的瘫痪病人来讲,十分不容易。他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常欢,一边测血压,一边道:“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是田螺姑娘做的。”常欢看也不看他地答。

韩岳知道她还在生气,转过头看着她道:“还在生我的气?”

常欢扭转身子,没有回答。

韩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本就不善言辞,跟常欢多年青梅竹马,彼此心中话从来不用诉诸于口,在她面前,摇唇鼓舌反是多此一举。此时心中的话难以言述,默默给常晟尧做好鼻管,收拾好药箱,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知道怎么跟你道歉都没有用,可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些年除了你以外,我心里从来没有别人。”

常欢背对着他的肩膀微微僵了,她吊得高高的马尾微动,转过身来,看着韩岳,很久才咬着嘴唇,低声问了一句:“那你选谁过一辈子不好呢?你像个闷头萝卜一样,天下那么多女人,十个有九个都可以跟你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选白雪萍?”

韩岳嘴角的肌肉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只拎起药箱起身道:“我该走了。”

常欢皱着眉头看着他变得毫无表情的脸,即使隔了十年,他还是老样子,就算心里再中意再喜欢自己,也不会当面说一句白雪萍的坏话!

老实过头了,难怪被那个诡计多端的白雪萍追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