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跟她订婚?还照了那张丑死了的照片?”常欢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

韩岳没有回答,闷声不响,拎着药箱打算回家。

“你到哪里去?”等他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常欢故意挺胸抬头,眼睛亮亮地拦住了他。

韩岳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她,又看了一眼,转过眼睛,微微咳了一下道:“我来探望病人,顺便跟你道歉,现在做完了,我还是不要打扰了。”

常欢看他脸上那副样子,心里就很开心,要用力咬紧嘴唇,才能声音淡淡地说:“赶着吃饭的时间来,难道不想顺便吃顿饭?”

韩岳转过头,幽黑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注目她良久,似乎把在这里吃饭的前后因果是是非非全都考虑了一遍,才点头答应了。

蔡嫂看韩岳在这里吃饭,很是懂事地将自己的位置让给韩医生,借口自己家里有急事,不顾常欢和韩岳的挽留,笑着出门去了。

常欢先坐下,看韩岳坐在自己对面,想起往事,一时心情愉悦地道:“好多年了,上次跟你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

“你过十七岁生日。”韩岳想也不想地答。

“一转眼我都二十七了,千万别下次我们俩一起吃饭,我变成三十七——那可就真的老了。”常欢抚脸,有点儿忧心忡忡地说,真的挺担心自己变老的。

“不会的。”韩岳看着她凝脂一般的肌肤,想也不想地答。

“哪有人不老的,三十七——”

“我的意思是,我们俩不会再隔十年才一起吃一顿饭——”韩岳盯着常欢的脸,神态十分端正,笃定地对她说:“在十七岁之前,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吃东西,所以你应该这么想,在二十七岁之后,我们俩会再也不分开,每天都会一起用餐,不管白天还是晚上。”

情潮暗涌常欢听了这样的话,嘴角的笑容慢慢收起,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很久很久,常欢先转开目光,看着饭厅外高高的楼梯,那上面黯旧的地毯,勾起她心中埋起的创痕与回忆,她这样的性子,不管是伤害也好,委屈也好,向来不会隐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山,声音很轻地说:“你姐姐在这个屋子住的这些年,你常来这里么?”

韩岳神情微微一怔,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跟你自小一起长大,我想你这些年就算不愿意来这里,但是你妈妈和姐姐只要开口,你还是会来,饭不香不要紧,菜不好不要紧,甚至你自己吃得浑身难受都不要紧,只要你家人高兴,你什么都会做——所以好好吃完这顿饭,别的不要说了吧。”

韩岳看着她,见她藏不住心事的眼睛回望着自己,里面复杂的情绪让他胸口一滞,好半天,他才缓缓地开口,吓了她一跳地说:“这次我不会辜负你,你放心。”

常欢毫无防备地听到他这句话,瞪着眼睛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山,将贫穷的家庭和多病的母亲牢牢地背在良心上的韩岳,竟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么?

“你的意思是——”常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脸有点烫,伸出手,将面前的一碗酸辣汤放得离自己远一点儿。

“就是我说的意思。”韩岳不解释地看着她说。

常欢回视着他,太过了解的两个人,目光交流了很久,常欢才低声说:“你也没有辜负我,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谁能管得了谁?谁又辜负谁?看多了我父亲的所作所为,加上我母亲一场痴心的下场,我从来不信爱情这东西,我知道你也不信,从白家母女搬来镇上那一年起,我就发誓这一生绝对不依赖任何人,就算全世界都离开我,我也能活得好好地…”

“你确实如此。”韩岳语气有些怪怪地答,隔了一会儿,加了一句,“我当年也是这样想,觉得你不需要任何人——”

“难道现在不这样想了么?”常欢看着他奇道。

韩岳先是没回答,目光留在她的脸上,看了很久,才对她一笑摇头,笃定地答道:“不。”

“怎么?”

“我发现你其实离不开我。”他十分好看的嘴唇微微一咧,就像小时候他想起什么坏念头那样,盯着常欢,不说话了。

“我离不开你?”常欢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窃喜,她不解地嗤笑了一声,“那你一定想错了,离不开你的是你家那些人,尤其是你妈!我现在还记得你陪在她身旁,在我母亲死后不到三个月,就参加你姐姐婚礼的那副恶心样子!”

韩岳目光一闪,打断她道:“不许这么说我母亲!”

“为什么不许说?”常欢立即怒了,她在气头上天不怕地不怕,起身居高临下地对韩岳道:“我偏要说,你姐姐不要脸,你妈带着你们哥俩一起去参加那个折寿的婚礼就更不要…”

“她一个姑娘意外怀孕了,除了尽快嫁给你父亲,还能怎么办?”

“她可以别跟我父亲上床,可以上床之后搞好避孕,可以避孕失败之后流产,可以等我母亲死后一年再进门——她都没有!天下还有比她更无耻下贱的女人么!你要是敢再当着我的面帮她说一句好话,我现在就拿饭碗砸破你的头!”

韩岳起身,一伸手将常欢的双手扣住,任凭她怎么扭,就是不松手。他一双乌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满脸怒火的常欢,说话时,一字一句地十分清晰地说:“是,她下贱,不要脸,我承认,你要我怎么样?你父亲下贱,不要脸,你又能怎么样?说到底,我们管不了他们——欢欢,我希望你能让过去的过去,或者你硬是要记得也可以,但是别让他们这样的人影响了你的生活,我懂我的意思么?”

“你放开我——我不懂!”常欢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对韩岳生气。

韩岳双手用力,将她一把拉在自己胸前,双手将她的手腕扣在她背后,看着她声音很低地低声说:“你懂的,你这些年的生活被他们害得还不够惨么?欢欢,再也不要离家出走了,再也别一个人在外面辛苦地打拼,再也别明明痛得要死,却宁可死了也不肯对人示弱…”

“这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离她越来越近,近到他呼出的气息直接喷在她的唇上,常欢盯着他清隽的脸庞,有一刻的失神,猛醒之后,将头硬是扭向一边,冷冷地道:“你说得容易,那是因为横在楼梯下的尸体,不是你的母亲!”

“但凶手也绝对不是我姐姐!你恨错人了!”

“我恨错了么?”常欢冷笑着反问。

“是!如果你因此而恨,是不是该连做了你父亲十几年二房的白玉茹一起恨?是不是要连白雪萍一起恨?她们也杀了你母亲么?——你唯一该恨的,是那个造成这一切罪孽的人!我姐姐,白家母女就算不是好人,可也不该承担这样切骨的仇恨!”

“你就是要偏向你姐姐!死小山,哪天我撕碎你姐姐时,顺便把你妈气死了,看你那时候会不会因为我不是故意杀人而宽恕我!”

“你用无聊的推断来混淆已经发生的事实,有意义么?”韩岳被她这番话气得几乎无语。

“有意义!”

“有什么意义?”

“气你!”她瞪着他,想都不想地答。

她确实气到他了,韩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盯着她,心想自己在过去的十年,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感受到了如此复杂多变各种各样的情绪:嫉妒,愤怒,痛苦,渴望,希冀,和没完没了无法满足的饥渴与欲望…都是因为她!

他本来就不擅长口舌之争,刚刚说了这么多,只是因为这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很久。从来不曾奢望能说得过伶牙俐齿争强好胜的常欢,也没想过要在口舌上压过她,他只是希望她能想开这些心结,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比从前好…他被气了好一阵子,盯着她美丽的脸很久不做声,就在常欢以为他被自己气傻了的时候,韩岳突然抬起一只手,抚着她的头,像是在安抚一只野性未驯的狮子一般,动作很轻,但是带着一股坚定,很久对她说:“那就气吧,你怎么高兴怎么气,我受得了。”

常欢嘴巴微微张开,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你说什么?”

“要是让我受气,能让你觉得好过些,我愿意受你的气。”他声音十分诚恳地说。

常欢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低了头,没说话。

韩岳看着她,静静地看着,相处的十多年里,让他本能地意识到此时自己最好沉默,等到她的头微微一动,似乎要抬起说话,他十分懂她地转了个话题道:“我饿了,到底吃不吃饭?”

常欢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她看了一眼满桌子的菜,坐下忿忿地说:“都怪你,在吃饭的时候提你姐姐,就跟在我眼前摆了大便,让我没了胃口,真是话多!”

韩岳端着饭碗,慢条斯理地吃饭,完全不受“大便”这个词的影响,胃口很好地吃了一会儿才答:“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先提起我姐姐的。”

“那也是你逼我先提起,不然我才不要想起她来。”

“我说要跟你以后天天一起吃饭,不管白天还是黑夜,然后你就提起我姐姐——这也是我逼你的?”

常欢语结,瞪着韩岳道:“可恶的小山,记性不该好的时候这么好!”

韩岳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以前在学校两个人一起吃饭习惯了的,不用常欢这个主人让,他自己细嚼慢咽十分斯文地吃着饭菜,见常欢一直瞪着自己,不肯吃东西,他示意她面前满满一盘子的糖醋排骨道:“既然不吃,把你面前的排骨递给我一块儿吧?”

常欢夹起一大块来,抬手就塞进他嘴里。

筷子不太温柔地碰了他的牙,韩岳哎呦一声道:“你不用塞得这么狠吧?”

“不塞严实了,掉到地上你负责啊?这一块要三块钱哪!”

韩岳咬住嘴里的排骨,看着她奇道:“你怎么知道是三块钱?”

“我花了十五块,就买了五块排骨,不是三块钱是什么?要是加上蔡嫂烹饪的工资,和煤气油盐糖醋,四块都不止。”常欢现在整天盘算怎么经济实惠地利用父亲的退休金养家,想都不想地说。

韩岳盯了她一会儿,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物价飞涨,就是我爸的退休金不涨,太可恨了。”常欢想到下个月蔡嫂的工钱,头都大了,更恨小山那个卷了钱就跑得无影无踪的姐姐。

要是小怡再不抓紧嫁给那个有钱又可靠的夏大胖,自己这样天长日久地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可能还是得出去找个事情做。

“小山,镇里有美容院招人么?”她问他。

韩岳眼光微动,很笃定地答了一句:“没听说。”

“也是,乡下地方,终究不比城里人舍得花这类钱。”常欢努着鼻子说。

“在城里十年,看不起乡下人了?”韩岳盯着她,口气过度关切地问了一个很随意的问题。

常欢瞪了他一眼,愤然了,“胡说什么呢?你姐姐还跑到城里去了呢,小怡将来还要定居花溪镇呢,这世上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姐姐,最喜欢的就是小怡——上万个你姐姐那样的极品,也赶不上小怡的一根头发!”

韩岳听她又故意提起自己大姐韩嫣,棱角分明的嘴微微抿起,缓缓放下筷子,看着常欢,等她被自己看得立起了秀眉,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欢欢,你恨我?”

常欢显然没想到小山竟然问这句话,她立即摇头道:“当然不!我怎么可能恨你呢?”

“你不因为我姐姐的事情恨我?”韩岳硬生生忍住自己心口的狂喜,怕眼睛泄露心事,向下盯着她的玉色条纹的衬衫纹路,发现她领口吊着一根细细的白金链子,链子上一枚小小玫瑰花坠子垂在衬衫的交领处,诱人地在那里闪着光。

他移开目光。

“恨?”常欢重复着这个字,十分仔细地想了很久,对她这样性格的人来说,实为罕见,再开口时韩岳能意识到她说的每个字都是认真的,“我知道我恨你姐姐,恨不得亲手杀了她,不然就是用口水啐死她,那种感觉强烈到我一想到她就气不顺,吃不香睡不着,腮帮子都疼——我对你没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知道我一定不恨你。我只是失望,对自己失望,对你也失望,对我们俩之间曾经那么好、有过那么多可能而失望——但对你我不是恨。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是你,只可惜最让我失望的也是你!”

韩岳听了这话,他跟她虽然青梅竹马,两个人之间该有的都有了,该发生的都在很年轻的时候发生了,可是她跟他之间,从来不曾这样坦诚地交流过,所有年少时候的那些情潮,都是暗流,都是一些你知我知的猜也不用猜的哑谜,但是有些东西,终究是说出来好。

“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韩岳开口说,说出来的,比自己心里想的,少了无数倍。

常欢眼睛一亮,看着韩岳,第一次听他这样直白地说心里话,很是惊讶,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就没有应声。

“过去我没有守护好你,全是我的错,现在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你可以放心。”韩岳说着她喜欢听,但却有点儿莫名其妙的话。

他吃着饭,突然想起来说这话做什么呢?

“所以我会尽到一个朋友最基本的本分,再也不会做哪怕一丁点儿伤害你的事情。”他追加了一句。

常欢哦了一声。

“也不会说一句让你伤心为难的话。”

常欢又接着哦了一声。

“所以你要是也把我当成你的朋友,是不是也该这样对我呢?”

常欢笑着点头,帮他把话说完:“所以我以后就该尽量少当着你的面骂你姐姐极品?少说瞧不起她的话?免得让你这个好朋友为难,是不是这个意思?”

韩岳嗯地微微笑了,清隽的脸满是期许地看着常欢,等着她回答。

常欢伸出手,冷不防一把扭住韩岳的耳朵,把高大健壮的韩岳扭得啊了一声,常欢已经恨恨地道:“隔了十年,还不忘跟我耍你的坏心眼——死小山,看我扭掉你的耳朵!”

“哎呀,你太用力了!”韩岳吃痛地大叫,身子下的椅子都痛得坐偏了,翘了起来。

“还用不用话套我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真心话需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么?”常欢气得不轻地说。

“我没有绕弯子——难道说再也不让你为难,再也不让你伤心,也是绕弯子么?”他知道自己的耳朵肯定红了,正想用力挣开她的魔爪,常欢已经松开了手,说道:“你想我不当着你的面说你姐姐的坏话,也行,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我就答应你。”

韩岳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常欢不敢相信地看着韩岳。

“我当然不知道——你以为我一点儿原则都没有么?她想过好日子,嫁给你父亲是一回事,可卷了你父亲的钱跟人私奔是另外一回事!我再怎样,也不会看着她知法犯法,一步错,步步错地走下去。”

“这臭女人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常欢话只说到一半,韩岳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湛彻的眼睛对上她毫无顾忌的大眼睛,鬼使神差地,她竟然自己住口,换了个方式恨恨地骂道:“我要好好留长我的指甲,得在下次看见她前,准备好武器!”

韩岳的目光转到她的手指上,见她十指纤纤,莹白如玉,十分好看的指甲涂成粉红色,末端修得尖尖地,他想到只有常欢这样的女人,才会把这样美好的事物想象成武器,他夹起一片清炒莴笋,默默地吃着,想着心事,好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打什么坏主意呢?”

“我哪有什么坏主意?”韩岳拧眉看着她。

“你只要不说话,心里就是在打坏主意,你以为你骗得了我?”

韩岳啼笑皆非地看着常欢,吃不下去了。

“有些人从小就装得一本正经,骗得身边所有的朋友,老师,同学都以为他是个好孩子,好青年,好医生,还有好多自以为聪明的女孩子,以为这样老实本分的好丈夫简直天下难找——其实都错了,韩小山是天下第一无情无义的坏蛋,满肚子坏水,可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说着话,常欢想起小时候韩滨钻到自己裙子下面的事情来,哼哼一声。

韩岳差点憋不住笑了出来,他小时候是没少打常欢的坏主意,不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十年,他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一样,再漂亮的女孩子,他也从不曾起过一点儿坏念头。

想到这里,目光扫过常欢领口的那朵荡来荡去的玫瑰花,鲜红的花瓣衬着她雪白的肌肤,让他眼睛沾在那上面,很久很久,忘了移开,脑海中一片空白。

常欢看着他的神色,一边暗暗咬牙,一边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没反应,她又晃了一下,韩岳视线□扰,目光总算动了,听见常欢似笑非笑地问他道:“白大护士的未婚夫,你在想什么呢?”

情有独钟常怡手里拿着记账本子,在货架后面清点存货,她自从接手这个小小的铺子,每天查货几乎都成了强迫症了,生怕自己将李珲的生意搞乱了,每天都要大略地将卖出买进的货品数目核实一下。

“盐一箱,李锦记海鲜酱油四瓶,白糖十斤——白糖怎么会少了这么多呢?”

她正在自己念叨,听见前面的门响,以为来了顾客,忙放下账本,走到柜台处,看见门口处刚刚进来的个子高高的韩滨。

她脸刷地白了,移开眼睛,就想躲到货柜后面去。

“小怡,我来买东西。”韩滨看她脚步移动,知道她是要躲起来,忙开口撒谎道。

常怡对帮别人忙的事情,唯恐不尽心尽力,不想跟韩滨独处,可还是立在原地,以免给李珲丢了生意,头也不抬地问:“买什么?”

“一包烟。”

常怡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看着他,抿着嘴,隔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你现在抽烟很凶么?”

韩滨哦了一声,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我知道很多人抽烟时间长了,气管不太好——”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一盒烟,放在柜台上。

韩滨没接烟,对她声音很轻地说:“那我不抽好了。”

常怡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韩滨,见他薄薄的唇角带着笑,乌黑的眼睛仿佛最亮的星星,看着自己问:“你吃了晚饭没有?”

常怡毫无准备地摇了头。

“我也没吃,去给你买一些,你等着我。”他对她笑着,表情像是中了大奖一般地高兴,没等常怡说话,他已经走出去了。

常怡心里跟打翻了十五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地,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忧虑,眼睛望着他出去时掀动的门帘子,一直到他再次掀开帘子,手里拎着两只外卖盒子进来,她始终一动没动。

韩滨走到她面前,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对她说:“你还喜欢吃锅包肉么?我买了好多给你。”

常怡微微踌躇了一下,嗯了一声,走出柜台,伸手从韩滨手里接过食盒,放在一张小几上,又走到货架后面搬出一把塑料凳子,给韩滨摆好,才对他说:“坐下吃吧。”

韩滨看她静静地立在自己面前,温顺的眉眼低着,他的心好多年了,没这么快速地跳动过,连铺子里不甚明亮的顶灯都恍如最明亮的阳光一般,照在她的身上,晃得他移不开眼睛。

他不让她察觉地深吸一口气,坐下,对她说:“一起吃?”

常怡嗯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拿起筷子,很安静地细嚼慢咽。

韩滨满腹心事,没吃几口,已经饱了。他看着常怡细细地嚼着她喜欢的锅包肉,脑子里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二人之间的那些不带阴影的回忆来。

“还记不记得我们读初中的时候,我家里吃不起好吃的,你给我从家里偷出来的那些腊肉粽子和茶叶蛋?”

常怡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微微一笑,雪白细致的脸看来像莹洁的新月一般无邪清澈,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觉得那些东西真好吃,怎么也吃不腻,特别羡慕你可以想吃就吃到好东西。所以那时候我就常常想,等将来我有钱了,一定跟你一起吃个够,我们俩天天在一起吃得撑着了,那该多好。”

常怡嗯了一声,想起以前两个人在一起时做的那些孩子气的事,嘴角翘起,对他说:“你那时候很能吃,肉粽子能吃五个,现在胃口不好么?怎么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韩滨看了一眼她细瘦的胳膊,重又拿起筷子,也对她微微一笑说:“既然你吃,我就跟着吃好了。”

常怡没做声,静静地吃完了饭,她平素饭量极小,一碗饭只吃得三分之一,今天因为跟韩滨一起,不知不觉间将整盒米饭全都吃进肚子,她轻轻放下筷子,看着两个人面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食盒,笑着说:“哎呀,都吃光了?”

韩滨笑着看着她,盯着她风一吹就能吹走的单薄身材,心情如此刻这般好的时候,两个人年少时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重现眼前,十年了,她的温顺和清婉一如往昔,那些美好的回忆,单单只是在脑海里忆起,就已经让他幸福得胸口微微颤抖。

“看着你吃得开心,自己不觉也吃多了些。”他站起身,将食盒都扔在门口的垃圾箱里,走回来拍拍双手,对常怡笑道:“我吃多了,想做些事活动活动,有什么力气活,我帮你做一些吧?”

常怡忙摆手,摇头道:“没有,不麻烦你了。”

“怎么是麻烦呢?不活动一下,吃了这么多东西对身体可不好。”韩滨笑着,不理会常怡的拒绝,一径走到货柜后,看着地上的盐袋子,面粉袋子,面条箱子,眼睛扫了一眼货架上东西摆放的次序和层次,蹲下身子,刷拉刷拉地拆开箱子袋子,一边将东西摆上货架,一边将李珲原本杂乱的货物重新规整了一下。常怡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健壮结实的背影,和忙碌的那双结实有力的大手,她嘴巴张开,想说点儿什么,话停在嘴边,没有发出声音。

“你要是经营铺子,像这样的布置和摆设绝对不行。东西一定要都拿出来,将最好的都放在顾客眼前能看到的地方,货架上不要只放一袋盐,一把面条——这样最容易让顾客没有购买欲——”说起生意,韩滨头头是道地叮嘱常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