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坐在沙发上,散发着无形黑气的庄令淡淡瞥来一眼,唇线抿得更低了一些,这个表情往往预兆着他的心情更为恶劣,可惜的是江曦没有看见,否则她一定会阻止他让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一次凝固起来。

“呵,”庄令仿佛是自言自语,一字一顿道,“凉水泡老茶。”

江曦才扬眉毛的笑意倏地一僵,对于茶道其实她并没有太大讲究,而刚刚对方其实也只不过是找个话头而已,偏偏被打扰了睡眠的庄少爷较上了真。老茶宜沏嫩茶宜泡的道理江曦也是略知一二,但热水瓶里的水也是新烧开不久的,怎么就是凉水了呢?

当着外人的面,江曦不好喝他呛声,硬邦邦地把他专用的紫砂杯往他面前一搁,用凌厉的眼神向他传递了“爱喝不喝”的怒气。

庄少爷淡漠地接收了她的眼神,却没有推开杯子,慢吞吞地捧上手,江曦的脸色多少缓和了一些,脚步轻快地去厨房准备糕点。与沙发擦肩而过时她不自觉地偏头好奇地看了一眼打进客厅来就没有动静的女人,就在她偏头的刹那,倚靠在沙发上的苍白女人突然一下跌到地上,全身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抽搐不止,喉咙里咕噜噜作响,一双描着精致眼影的桃花眼翻成了两个白色的眼球,黑色的瞳仁晃荡在眼眶周围,过几秒猛地晃到中间,森冷地盯了你一秒再滑到旁边。

“吓!”江曦一把丢掉手里的茶托赶紧扶起她,旁边的年轻男人惊呆了一瞬,急忙手忙脚乱地压制住抽搐的女人。大概是犯病的缘故,女人的力气极大,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想,近乎于野兽的嘶吼,她的模样也与野兽如出一辙,男人刚一碰到她,痉挛的手脚立即疯狂地对他又捶又打。她的动作太大,江曦手足无措地不知该从何帮起,就在她拿起电话准备拨急救时,女人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一把抓住男人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男人的脸顿时就白了,因为那一口咬的极重,瞬间就鲜血顺着女人的嘴角流下,流淌在她象牙般白皙的皮肤上,让她像一个可怖的吸血鬼。他疼痛难忍地想要甩开女人,但她一口雪白的牙齿像猎人的捕兽夹,穿破他的皮肤咬入他的经脉,以至于裹在血肉里白花花的骨头都若隐若现。

这顷刻的惊变骇得江曦手指发抖,简单的三个数字拨错了两个,待她努力稳住手重拨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庄令从容起身,黑色的衣袍划过桌子的角,带起丝丝凉意。他神态从容,出手却疾如闪电,江曦只看见他两指间似乎夹了什么,下一秒,雕琢着金色花纹的锥子便扎入了女人的心室中。

江曦和那个男人都为他的雷厉风行所震住了,锥子插入女人身体的刹那,她抽搐的身体惊住了,疯狂转动的眼球慢慢回归原位,紧紧咬合的牙齿也脱离了男人的手,男人虚弱般地顶着一额头的汗珠倒退两步瘫倒在地上。

江曦以为这个女人死了,毕竟正常人被一根手指长的锥子扎进心口没得到急救时活不了了,可她直觉庄令不会因为她得了疑似狂犬病就杀了这个人。果然,大约过了五分钟,蜷缩在地上的女人慢慢地溢出一声呻、吟,神情疲倦地闭着眼睛似是昏睡了过去。

灰色的地毯上溅着深深浅浅的血迹,阿宁嫌弃地跳来躲去,蹦到女人身边嗅来嗅去。

“看见了什么?”询问的人是庄令,他学着江曦的模样也蹲在了她的身边,神情专注地盯着女人。但和以前一样,他什么也看不见。

江曦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渐渐落地,刚刚那凶险的情景余威犹存。不知怎的,刚才那一瞬间这个女人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不是因为她的举动吓人,而是她举动中透露出来那种怪诞,就像这个人已经不是人,变成了其他东西一样。可等她安静下来,江曦再看,又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

庄令这么一问,重新将她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托着腮皱眉看着虚弱的女人许久,忽然她的眼神凝聚到她胸前的钉子上,钉子是纯黑色的,上面金色花纹仔细一看其实是梵文,什么内容江曦不懂。她注意的不是钉子也不是梵文,而是上面盘符的一丝藤萝状的细物。

那丝白线真是太细了,若不是百倍专注地盯着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江曦之所以看到它,是因为它在动,仿佛有生命一般从女人心口模糊的血肉里慢慢抽出,再渐渐爬上去。它的速度极快,眼睛一睁一眨已经爬到了钉子顶端,高昂起“头部”四下“观望”,直到它转向了江曦。

江曦的心莫名一冷,在她产生一种被野兽盯上的寒颤时,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一步,白线却在眨眼间高高弹起,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射向江曦。

“嗷呜!”中间突然横插入一道黑影,一口叼住那缕细微白光,就地打了个滚,精神抖擞地抖了抖毛,吧唧两下嘴,“真难吃阿喵!”

江曦猛地皱起来的胸口缓过一丝劲来:“那是什么…”

据程家平介绍,昏迷的女人名叫白若,是个x市一个女富豪。带来的年轻男人程家平则是她的表弟,是个年纪轻轻又有所作为的医生。继承了父母庞大遗产的白若为人低调而内敛,没有那些富二代的嚣张肆意和挥金如土,只是比较喜欢收藏玉器。懂点的人都知道,玉石这个行当是个无底洞,对收藏者来说需要狠毒来的眼光。白若算是个半个行家了,即便有庞大的财产傍身,但她为人谨慎又细心,倒也没在上面吃过多少亏。

家底子厚,样貌不差,性格温和,这样的女人理应吸引很多的男人。现实也确实如此,白若的身边总不乏各种各样的成功男士,有生意伙伴也有演艺圈的男人。兴许是大半精力都放在了玉石上,白若对男人的兴趣并不大,这让很多人曾怀疑她是个隐形的蕾丝边…

直到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两是在一次古董拍卖会上认识的。那个男人同样对玉石情有独钟,并且深谙此道。这样的男人总是具有独特的吸引力,烟灰色的西装背心,敞开了两个扣子的白衬衫,点燃在指间的雪茄,侃侃而谈的口吻带着自嘲与幽默还有几分江湖浪子的落拓不羁。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或许都难以拒绝,白若就是其中一个无法拒绝他魅力的女人。男人彬彬有礼地与她交换了名片,并约了有时间会邀请她来家中观赏他所收藏的那些价值不菲的玉石。

这无疑是个非常好的开端是不是,包扎好伤口的程家平深深地叹了口气:“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男人拒绝了她,说他与她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已,这让表姐她很受打击。”

白若脾气再好但终归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名门闺秀,男人的拒绝,尤其是心仪男人的拒绝,她完全接受不了,一蹶不振。

“从那个时候起,表姐她就一直郁郁寡欢,公司的事也不怎么上心,有点时间不是泡在她一排排的收藏柜边就是去各地旅行寻找宝玉。后来医生诊断她患有了轻度抑郁症,治疗方案都制订好了,可她一点都不配合治疗。”

听到这如果没有从白若心脏里爬出来的线虫,江曦会认为这只是个富家千金的失恋经历而已。毕竟谁没个失恋的时候呢,而大多数失恋症患者的行为都有些异于常人,只不过刚刚白若的表现让她更像个狂躁症患者而不是抑郁症患者。

即便如此,江曦仍然持有怀疑态度:“你们确定她不是感染上了某种寄生虫什么的?”

程家平苦笑了一下:“如果只是像之前那样发病我绝对不会通过各种关系打听到这里,把她带来叨扰贵府,”他说着不觉看了白若一眼,眼神里有担心更有一丝深深隐藏的害怕,“就连我这个普通人都看出来,白若的状态实在不像普通的病。”

是的,白若看上去很憔悴。在江曦眼中她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色里,别说印堂什么的,整张脸都发黑发青,庄令说这是死气,恶缘缠身的死气。如果再放任下去,白若活不过这个月。

“她之前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吗?”江曦自觉担任起双方沟通的桥梁,“就是比较奇怪的事情?”

程家平沉默了一下,犹豫之后回答:“不久之前,表姐带回了一尊据说是明朝时期的玉雕,自那之后她的生活就乱成了一团。”

第三十九章

所谓古董,尤其是玉器,在现今市面上流通的很大一部分是明器。明器是什么,说白了就是棺材里的陪葬品。古人认为玉与水晶这两类材质有集阴通灵之效,可护尸身万年不朽,若寻得契机有朝一日能得以重回人间。

江曦也很喜欢玉,但仅限于后来开采加工的新玉。白若则恰恰相反,她痴迷于那些埋藏在地下深处充满着神秘故事的莹润玉器,她的痴迷也终究给她带来了灭顶之灾。

程家平回忆起白若不久前的遭遇时仍是心悸不已:“刚得到那尊玉雕时表姐可以说是欣喜若狂,眼里全然没有了其他人与事,没日没夜地呆在她的藏室内对着它。”

“那是尊什么样的雕像?”江曦不由好奇地插嘴。

程家平吸了口气,仿佛积攒了一下勇气才低声回答她道:“表姐说它是一尊佛像,可任谁看上去都会认为它哪里是佛像,分明是个厉鬼!”说道最后两个字时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神情也随之划过一丝咬牙切齿的恨色,吓了江曦一跳。马上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恢复镇定,抱歉道:“我从开始第一眼就很不喜欢那尊雕像,看到它就会莫名烦躁。”

“这不奇怪,”庄令吹了口茶,慢悠悠地接过话,“它也同样不喜欢你。”

江曦:“…”奇怪的是你好吗说得好像你真的见过那块玉,还和那它交流过一样!

程家平眉梢一跳,尴尬地笑了笑:“一块破玉它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庄令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江曦擦了把汗连忙从中斡旋:“你继续,继续…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之后无论是白若的事业还是生活都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崩溃下去,她的脾气变得阴沉古怪,不愿和人交流沟通,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去公司一趟。”程家平沉沉地叹了口气,“公司运营的各项工程频频发生事故,股票一路下跌;而她家则失火失窃,自己还差点丧命在一次车祸里。从车祸中捡回一条命后,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去了多少家医院,都找不出病因来。人倒霉也没有见过到倒霉成这样的是不?”

江曦嘴角抽抽,有啊,她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程家平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还是个朋友提醒我说,会不会是表姐她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起先我是不信的,”瞅到庄令微微扬起的眉头,立马补充道,“我之所以不信是因为不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吗,我表姐她待人和气又慷慨,慈善活动没少参加,怎么就平白招来横祸了呢?后来我想到了,可能与那尊来路不明的佛像有关,”

说到这,他的声音低下了许多,仿佛是怕什么东西听见一样,细得犹如窃窃私语,“那尊佛像据表姐说是明朝某个帝陵里的镇墓之宝,陵墓里的东西不都说阴气重吗?”

江曦被他紧绷的情绪所感染,不由自主地抬头环顾了客厅一圈,仿佛真有什么在冥冥之中盯着他们…

“噹!”半点报时的吊钟突然敲响,江曦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层,心也跟着钟声晃了两圈才惶惶着地。收回眼神时,靠在沙发垫子上的白若手脚骤然抽动了一下,江曦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皮刷地睁开,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后又刷地闭上,微弱但绵长有序的呼吸显示着她一直都在沉睡中。

江曦被她那一眼瞪得短暂茫然之后忽然感到一丝害怕,刚刚那瞬间像是有什么通过白若的眼睛在看着她一样,可除了方才那缕虫子一样的白线,她从她的身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来,有的也就是那层挥之不去的浓郁死气。

庄令说如果有其他的灵体在白若的身上,江曦一定能看见的。

没有附身,那是怎么一回事呢?江曦暗自揣摩,揣摩了半天揣摩不出什么心得来,她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程家平的叙述上。

能交代的程家平已经交代了差不多了,他双手捂住脸揉了揉,带着一丝疲倦道:“白若只有我这一家亲人,我也只有这么一个表姐,请庄先生无比救一救我姐姐。”

“玉雕呢?”江曦注意到他是空手而来。

程家平笑得很无力:“那东西那么邪门,我哪敢带在身边呀。”

江曦一怔,这是要庄令亲自去白若家的节奏?几乎立刻她就想象得到庄令的回答了,拒绝,还是拒绝。认识庄令这么些天,对他的属性也算是小有了解。大清早把他叫起来脸拉到了现在,还想请他出门…

“好。”

江曦一口气没噎住,庄令转过头来看她下达命令:“准备出门。”

一个小时之后,江曦坐在飞驰向w市的车内。商务车的空间宽松修长,庄令与江曦坐在中间,白若安静地躺在后排,忽视掉她嘴角里的隐隐血迹,看上去十分无害。上车时程家平略有担心,想把她放在副驾驶位上方便照顾,但江曦果断地阻止了他这种危险的想法,万一中途她病发不是要了他们一车人的命?

程家平一想也是,只能请江曦路上多照看她。

江曦还没一口答应下来,庄令出面否决了:“不用。”

至于为什么不用他没有解释,但庄令说话了纵程家平小有不满也不敢多有怨言,他的朋友再三强调庄少这尊大神脾气古怪非同一般,千万不要得罪他。

而上了车后,江曦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没有必要顾虑白若,化成了只半大狮子状的阿宁正稳如泰山地一屁股坐在她身上呢。虽然江曦有点点小担心,以阿宁那超标准的体重会一不小心把白若给坐死…

再次回头确认白若没有异样,江曦放心地回身,面对的却是庄令思考着的神情,不觉问:“想什么呢?”

没想到庄令回答的很干脆:“想你。”

江曦:“…”

如果说没有一点绮思遐想是不可能的,但一看庄令坦然无比的脸庞,江曦只能默默打消了发芽了那点自作多情:“呃,我怎么了?”

“嗯,是胖了。”这是庄令观察她许久后得出的答案。

“…”

“噗。”开车的程家平和盘在前方兴致勃勃观望的白龙同时发出一声笑声,当然,一个是善意的,另一个则是显而易见的恶意…

江曦静了一瞬,垮下脸来:“真的?”

体重和年龄,永远是女人最关切的两个问题,也是两个禁区。只不过这种禁区对庄令而言显然是不存在的,他习惯了实话实说,也没有想到江曦为他这一句露出世界末日一样的担忧神情。

自己是不是说错了?庄少爷第一次扪心自问。

他默了一默,倾过身去捏了捏江曦的脸颊上的肉,慢吞吞吐露一句:“还好,不多。”

“…”江曦所有的注意力凝聚在被庄令捏住的那处,他的手指明明是温热的,可被他碰到的脸却烫得惊人。

庄令评价完后就松开了手,指尖垂下,恰巧擦过江曦的唇角,轻轻一带,有点痒。江曦的心跳在那一秒达到了巅峰,庄令却无知无觉地坐了回去,认真地说:“你还可以再胖点。”

他不是安慰江曦,一个人的身体素质与她的精神状态息息相关,相辅相成。认真观察会发现,身体素质好的人往往心态平和,所谓心宽体胖。而体弱多病的人往往也更容易招惹那些吸收人气的魅怪。

“庄少和江小姐的感情真好。”程家平透过后视镜看到两人的互动不由羡慕起来。

“呵。”太笙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嘲笑,金眼冷冰冰地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江曦与淡然的庄令。

江曦红着脸含糊地说了句:“没有。”没有什么她也说不清,她和庄令的状态从理论上本就是比恋人更进一步的关系,可偏偏在若干天前还是两不相干的人。

好尴尬…但这种尴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江曦脸上的温度很快降低了下来,她察觉到程家平口气里的落寞不觉问道:“程先生和女朋友感情不好吗?”问完立即发觉自己的唐突,“不,我的意思是…”

“没关系,你猜得对,”程家平浑不在意地打断她,“我女友她…其实人本质不差,但可能是家境的缘故性格略有些乖张,人也比较敏感,没有江小姐那么好脾气。”

江曦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她原来属于那种窝里横的人物,但自从遇见庄令,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和庄令她就没横起来过。

提起女友,程家平语气总充满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如果她能像江小姐心思宽怀点,或许要比现在快乐的多。”

这种话江曦也不知怎么接,好在程家平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

w市不远,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就下了高速。白若的家在市区东南边的一处别墅区,小区依山傍水,于市区中闹中取静,风景位置皆是绝佳。可能是有阿宁压着,白若睡得平平静静,被程家平抱下车时都没有惊醒。

“阿平…你终于回来了。”

欧风别墅拐角处走出个年轻少女,看上去二十不到的模样,眼光飞快地从白若身上划过,最终怯生生地落定在程家平身上,咬着下唇道:“我等你好久了…”

这就是程家平的女友,真是出乎江曦意料的年轻,她还以为像程家平这种成功男士比较喜欢同样精干的熟女范,比较有征服感嘛。

更让江曦吃惊的是程家平的眼中没有在车上谈起她时的淡淡喜悦与回忆,反倒愤怒地喝道:“你把这个男人带来做什么!!”

谁?

江曦这才注意到少女背后还站了一个人,因为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在阴影里下很难被发现。

岑城???

第四十章

自罗刹村一别后,江曦已经快忘记岑城这么一号人物了。这哥们命挺硬,前有罗刹追杀后有木玲那缕怨魂追命,竟然硬生生扛到了天亮了。被发现时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息尚存,出于人道主义江曦给他拨了个120,等车快到了才悄无声息地与庄令离开。岑城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少纠缠少麻烦。

而今再见,与那晚的他那狼狈样可是天壤之别了,活脱脱一富家公子哥形象啊。

江曦撇撇嘴,直接装作不认识他,问程家平:“他是?”其实看程家平的态度,她早就猜出来岑城这风流浪子八成就是那个祸害了白若变成现在这鬼样子的罪魁祸首。江曦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该放任这混球死在罗刹山上一了百了,省得他兴风作浪,害人不浅。

岑城演技也是影帝级别的,和个陌生人一样看都不看江曦他们,优雅地掐掉了烟,也问向程家平:“白小姐她还好吗?”

不提白若还好,一提白若程家平一改温文尔雅的形象,眼睛瞪出条条血丝,那模样恨不得生吞活剥了

“阿平别这样!”程家平的小女友一看这架势连忙挡在他二人中间,拖住他的手:“岑先生也是担心白姐才托我带他来看看的!”

“滚开!”程家平也是怒极,抱着白若的胳膊直接推开她,少女踉跄了一下眼眶立时就红了没敢再上前,程家平看见她受伤的神色也有点后悔,阴郁地看了眼岑城,“算了,都进来吧,别站门口演戏让人看笑话!”

这时候江曦才留意到这个高档的住宅小区也不是如表面上的安宁,眼睛往两边一扫,三三两两的窗户后花园里站了不少看好戏的影影绰绰的身影。这里都是富人区,闲得蛋疼的富太太们最愁没有饭后茶余的谈资,江曦估摸着今早在白若家门口闹得这么一出够她们818个三五回了。眼神扫过后黑漆漆的窗口纷纷刷地一下拉起来窗帘,那些隐藏在篱笆树后的眼睛也消失不见了,干净得宛如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小区宁静如初,不过也太静了,静得江曦有些不舒服。包括刚刚被围观时的感觉,那一双双注视她的眼睛仿佛仍然没有消失,在能听见风吹过草坪的安静中继续盯着她,像一把把精巧的手术刀,剖解开她的身躯,拨开肉层,挑出经脉,露出惨白的骨头。

总归是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感觉,江曦抚摸着竖起寒毛的胳膊,加紧了脚步跟在庄令的背后。忽然手背一暖,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庄令的手心传递进她的身体,耳畔响起个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别怕。”

江曦微赧,嘴角未察觉地轻轻翘起了一点。

白若的家是这个小区里最大的几栋别墅之一,大到让江曦情不自禁地设想一下自己居住其中的感觉,一个单身女人如果住这么一栋上下三层几百平的房子多少都会有点没安全感吧…

整个家中除了白若之外还有一个保姆和一个司机,他们都是本市人,加上白若自己会开车,所以他们和正常上班一样都是朝九来晚五去,除非白若有特殊情况,那是给他们算加班。

真不会害怕吗,去了个洗手间左转右转转不回客厅的江曦再一次对着墙上的《春柳三骏图》叹气。徐悲鸿的骏马图啊…如果是真迹,少说也得几百万吧,江曦无聊中贴近玻璃研究起来,研究上研究下研究个半天,她得出个结论,自己只识别出了下方徐悲鸿三个字的落款,至于真假那就只能问白若为了它花出的银子了。

“滴答”轻轻的水声响起在走廊里,一滴落下,响起重重的回音。

江曦没有在意,对名画没了兴趣的她准备不等程家平这个主人找来,自力更生了。

“滴答”又是一声水滴声,这一次的声音更响亮了一些,在华丽到压抑的巴洛克风格的走廊里单调而沉闷。

江曦疑惑地回头,是从洗手间传出来的?侧耳细听了两秒,她耸耸肩将要拐过转角,“滴答”落水声再度响起,近得宛如在她背后…

一缕缕寒气从江曦心尖冒出,把她的心冻得拔凉拔凉的。白若家里藏了那尊玉雕她一早就了解到的,所以进屋的时候她格外仔细地环顾了一圈,确定没见着什么怪异,加之此刻正是临近午时,阳气鼎盛之时她才放心胆大地一个人溜出来解决下人之三急。

不想仍然着了道,江曦哀叹连连,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因为回头那瞬间可能面临的惊悚画面实在让她不愿承受。

“滴答”隔几秒水声再现,可这一回却想在了她的前头,那个东西似乎直接无视她绕了过去…

胸前贴着的微微冰凉及时提醒到了江曦,她不觉摸了摸那个小瓶,瓶子是李堂送给她据说可以让那些“好朋友”看不见她的骨灰…罗刹村遇到木玲时的遭遇曾经让她一度质疑这个玩意的功效,但后来庄令解释道之所以木玲能看见她,那是因为当时有木二在。

木二是林家的人,处心积虑地想带走江曦让她成为林家的鬼媒,自然想尽办法让她尽可能地与这些东西有所接触。

想到木二江曦的心情更糟糕了,紧紧握着小瓶她安静地等待着断断续续的水滴声“路过”。可事与愿违,当水滴响起在她前方两三步外停住了,准确来说是不再向前,而是滴答滴答地悬停在那里,仿佛发觉到什么,等待着什么。

因为紧张,江曦的喉咙干得有些发痛,她目所所及的前方是一片空荡荡的红木地板,油光水亮清晰地映出走廊两旁摆放的珐琅花瓶。一米多高的花瓶,拖拉出两个又斜又长的黑影,在光线作用下,影子长得有些扭曲。

可是也仅限于此,她看不见其他东西,不寻常不正常令人惊悚的东西。可水滴声仍然隔几秒就滴答一声落下,江曦鼓足勇气抬头向上看了看,描绘着耶稣受难日的吊顶并没有水迹渗出,她再次盯向水声响起的地方,没有一丝湿润的痕迹。

江曦快被这凭空出现又不露痕迹的水滴声逼疯了。

突然一双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灰白的鞋面静静地立在面前。

没有预兆没有声音,江曦吓得魂飞魄散。

“我说,你猫在这墙根下做什么呢?”打火机挑开的清脆声,一缕淡淡的雪茄味飘来,红木地板上倒映出一个微弱的圆圈,“看上人家的古董了?我说那小子也不差钱吧。”

呼的一下,江曦过山车一样飞起来的心飒地一下又冲回了地面上,一起一落,让她有点缓不过来劲。

岑城靠在墙上抽了两口雪茄,看江曦失了魂一样双眼无神地看他,心里不觉也有点忐忑,却是玩味地笑了笑:“怎么着,不会这个时候才看上爷的美色。”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江曦发现自己的背后又冷又黏,全是汗。看着悠闲抽烟的岑城,她忽然有种也去要一根放松放松的冲动。慢慢的,她和个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慢慢直起已经憋僵硬的身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从他身前走过。

“我说丫头,好歹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再见面就这么冷淡啊。”

江曦冷笑,和他这种生命不止作孽不休的祸害难道还要亲热地上去喊声“大兄弟,又见面了啊?”

打定主意不理他,江曦走得特别坚决,岑城不慌不忙地哎哟了声说:“走得这么快,难道是突然又认路了?”

江曦身形微微一晃却没有停步,岑城两步跟了过去,嘴里叼着烟手插在兜里晃在江曦身后,假做关切:“瞧江小姐这面色苍白,刚刚是不是遇见了什么?”

紧绷着脸的江曦猛地回头,毫无防备的岑城倒是吓了一跳,只见她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岑城刚刚走过的地方,语声又轻又慢,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是啊,就在你刚刚站着的地方,你看不见吗,你刚刚正踩过他的头,还有手走过去。”江曦声音越发的飘忽而轻灵,“你看,他正看着你呢…”

江曦漆黑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岑城微微愕然的脸庞,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慢慢隐去。江曦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到岑城背后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岑城的喉咙有些发痒,他咳嗽了一声,打破这难以忍受的寂静:“你…在逗我吧。”

岑城的反应让江曦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对于这个男人她就是打心眼里讨厌,冷漠道:“没有。”

“你就是在逗我,”岑城无比肯定地说道,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我…”

江曦捉弄他的兴致转化成了不耐烦,加快脚步敷衍地随口问了句:“你什么?”

“我能看见。”

江曦回头看他,岑城没有笑容的脸庞在日光下显得微微没有多少血色:“从罗刹…山回来后,有几次我看见那些东西。”

第四十一章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岑城咬着雪茄含混不清道,“你也能看见那些玩意不是吗?”他语气轻松,眉头却是微微皱着的,没多少害怕更多的是苦恼。

江曦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有胆气,在她第一次亲眼见着存在于黑暗中飘荡的鬼魂时可是被吓得自己都差点成为了它们其中的一员。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并不代表这是一种好事,看看江曦她自己就知道了;尤其是岑城这种本来没有阴阳眼,突然开了天眼的,情况也许更糟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