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庄令对这个问题似乎很在意。

不过,这个对话与梦里倒是不一样了,江曦战战兢兢地慢慢抬起头:“是财神…”

“嗯…”庄令扶稳她后手就离开了她的肩,指尖探向小小的神龛,不知在其中摸索着什么。

江曦傻傻地看着他从容平常的脸庞,出其不意飞快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这时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是活的,真的,庄令。

瞄到此幕的阿宁瞬间又炸毛了:“你个色女人你居然厚颜无耻地占了少爷便宜!!!少爷的清白没有啦!没有啦阿喵!!!”

江曦:“…”

庄令才触到神龛的手指顿住了,他低头淡淡地看着江曦,有种兴师问罪的味道。

江曦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大囧:“我,我…”

没说完,脸颊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捏完后庄令若无其事地继续摸索了会神龛才收手,下结论:“神位还在楼里。”

捂着自己脸的江曦半天才木然地…哦了一声。

没过多久,肖蕾就来敲门喊两人吃午饭。小姑娘敲开门后红着脸往床偷偷上瞄了瞄,没看到什么凌乱不堪的床单之后略失望地收回目光。江曦被她这目光搞得既窘迫又不解,阿宁还在地毯上不依不饶地打滚叫唤:“少爷的清白,清白!”

出门前江曦实在忍不住轻轻地踢了它一脚,丢下局狠话威胁它:“再吵,老娘就睡了你家少爷!”

阿宁滑稽地僵硬在了地上。

在它撒泼之前,江曦眼明手快地带上了门,锁住了它的咆哮。

已经出门的庄令被她惊天动地的关门上引起注意,回头看来,江曦装成个没事人一样摸摸肚子:“唉,还真是饿了。”

肖蕾听见了,笑着回头:“今天阿平定了不少菜呢,江姐待会多吃点。”

走过庄令身边时,江曦听见他不温不火,不紧不慢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嗯,晚上是睡一起。”

江曦,败。

第四十四章

午饭的餐桌上依旧没有看见白若的身影,肖蕾边布置碗筷边不时朝楼上张望,姗姗来迟的岑城一拉椅子往上一挂,翘着个二郎腿道:“还没起?”

肖蕾担忧地摇摇头,不死心地又看了眼二楼的铁门:“要不我再去喊喊?”

“得了吧,”岑城指尖嗖嗖转着根筷子,“白若那说一不二的脾气你要是吵着她,今儿我们这顿饭就别指望能吃上了。”

肖蕾脸一白,显然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默默地坐下没有再说话。

江曦咬着吸管有些奇怪,程家平口中的白若除了痴迷古董以外几乎是个完美无缺的女人,漂亮大方,温婉如水,一点都没有富家小姐的骄纵。越是了解,她越觉得白若和她的这个家处处透着说不上来的古怪,表面完美的女人,表面上干净得没有一丝鬼魂影子的宅子…

岑城仿佛听到她心中所想,单手支着腮冲她一笑:“女人不都这样吗?文弱安静永远只在外人面前,内里大多数是不折不扣的疯子,要不怎么有疯女人一说呢?”

江曦不服,杯子一推才要不甘示弱地回击,庄令没有预兆地开口道:“她不是。”

江曦一愣,来不及感动,庄令淡淡地看了岑城一眼,俄而严谨而认真地看向江曦:“你从来都没装过文静,不是吗?”

岑城哈哈大笑。

“…”江曦有种想把桌上这两个男人一同摁死的冲动!

有岑城在,一顿饭注定吃得不寂寞,肖蕾被他所说的见闻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少女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楼里,似乎都有一重重回声,愈发显得它没有人气。

可能因着这层缘故,本来很饿的江曦并没有什么胃口,趁着她心不在焉,阿宁偷偷叼走了好几块她碗里的排骨,吃得满嘴流油。庄令看见了没有阻止,只是顺手再给她碗里添上一块。等江曦注意到歪在她膝头打着饱嗝的阿宁,她蓦地回过神来,低声问:“那条龙呢?”

对了,她总算发现少了个什么了。打进这个宅子,那条叫太笙的小白龙就没有出现过。

庄令挑眉看她,阿宁摸着滚圆的肚皮伸了个懒腰:“少爷,阿宁早说了这个女人又蠢又迟钝还觊觎你的清白,有什么好的喵!”

江曦恼羞成怒要去拧它,阿宁夸张地连滚带爬滚到庄令膝头:“少爷!这个女人疯啦!疯啦!她是不是又想睡了阿宁阿喵!!!”

“你这只死猫胡说八道什么!!!!”江曦忍无可忍,内心践踏过一百万头的草泥马。这个茬怎么就过不去呢,怎么就过不去呢!她根本不敢去看庄令的眼神脸色,卯足了劲要修理这只口无遮拦的死猫。

肖蕾和岑城同时被她的怒吼引来目光,肖蕾看着江曦抓向半空的手,不明所以地问:“江姐你怎么了?”

岑城没有出声,眼睛微微眯起。在他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一只黑色的猫科动物。

江曦不想被当成个疯子,只能恨恨暂时放过那只死肥猫,讪讪道:“没事,我和庄令闹着玩呢。”

庄令撇了她一眼,她的意思是,他和阿宁是一样的吗?在江曦威逼利诱的眼神下,庄令沉默了一瞬,从善如流地应道:“嗯,她是在和我闹着玩。”说完,为了证明还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江曦的手重新放回筷子上,温声说,“好好吃饭,回去再玩。”

江曦嗖地打了寒颤。

饭毕,肖蕾提议打扑克,提出不到一秒即被江曦否决,因为庄令不会。用岑城的嘲讽来说,庄令这个人就是上个世纪的古董,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一丝21世纪人类的气息。在这个年代还会有不带手机出门的人吗,庄令就是。

江曦曾问过他这个问题,这样不会生活不方便吗?

庄令的回答干脆利落:不会。

为什么?江曦不理解,像他这种精通风水玄术的大师级人物,不该最是炙手可热,业务繁忙的吗?

庄令的回答依旧高冷如初:“不需要。”

再问下去结果想必一样,江曦琢磨半天恍然大悟,庄令大神的意思分明是:想找他的总会找到他,而他自己,则不屑于和别人联系,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这样不会太孤独了吗?人是群居动物,有群居属性,再孤僻的人总会有一两个来往的朋友。可庄令呢,经过江曦这段时间的观察发现,他如同一个古老的隐居者,没有朋友,甚至也不见他和自己的家庭有什么联系。

“不会无聊吗?”江曦如是问。

研究着青铜罗盘的庄令淡淡看了她一眼:“现在不了。”说完便没有再理她。

留着江曦发了好一会的呆,心里有个大胆又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测,现在不了…是因为她来了吗…

庄令不会打扑克,这是江曦一早知道的,但她没有想到,前一分钟对扑克现代娱乐方式还一无所知的庄令,下一分钟已经熟稔地翻牌抓牌,俨然一派老手风范。江曦更震惊的是,庄令居然愿意和他们三窝在一起打牌,这真的是那个她认识的世外高人般的庄公子吗?

一轮打过去后,本来自告奋勇担任指点庄令重任的江曦已经说不出话了,其他两个被庄令一人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而过的人也默默地看着他。

“太简单了。”庄令如实评论,并且因为过于简单没有兴趣再继续下去,他也没有立刻丢下牌,只是淡淡地看着江曦:“你还想继续玩吗?”

“…”您老人家一人料事如神,打得别人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这种娱乐活动还没怎么娱乐下去啊,江曦只得默默摇摇头。

“太好了,”庄令一点都没有掩饰他的不耐烦,理理衣袖看着另外两个脸色不太好的人停顿了一秒提出合理建议,“下次或许可以换个更复杂有趣的游戏。”

尼玛打个牌你还想多有趣啊,在你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抓鬼还有趣吧???

江曦无力吐槽,只能默默起来随着他回房,岑城打开烟盒想了一下又将它放回兜里:“江小姐能多留些时候替我解答几个问题吗?”

哎?江曦停住步子,她看看岑城,又看看庄令,奇怪的是一向讨厌的岑城的庄令居然没有反对,只是走之前轻声地说了句:“不要下楼。”

不要下楼?有肖蕾在,江曦也不好追问这句话的意思。他们本身不就在一楼吗?还要往哪里下,她不禁低头看了下脚下厚重的羊绒地毯,地下有什么吗…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江曦无端觉着一股凉气迅速窜过,等她坐在岑城对面,这股凉气已经不见了。

肖蕾看出来他们二人有话要说,虽然很好奇江曦和岑城这个浪子是怎么认识的,但也识趣地没有多留,只不过看向江曦的眼神明显冷淡了许多。江曦就知道,这丫头八成是想多了。也难怪,岑城这种招蜂引蝶的男人,主动找女人说话总会让人有所联想。

误会就误会把,江曦耸耸肩,她不是那种把别人眼光放在心上的人,这件事一了,她估计就和肖蕾岑城老死不相往来了。

“江曦,木玲怎么样了?”

江曦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岑城一开口竟然是这句话,她懵懵然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她怎么样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罗刹山后来发生的事她并不了解,只知道木玲是去找岑城了,但岑城没死,木玲去哪了庄令没有提。

岑城终究还是点上了一根烟,烟雾缭绕里那张英俊的脸庞看上去有几分沧桑:“我和木玲是在她大学里认识的。”

之后,江曦了解到这已经生离死别的两人之间的过往。无非就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对岑城一见倾心,倾心他的女人多了岑城也没有在意,报着玩一玩的态度和她处了两个月,可是两个月之后木玲不见了。消失得特别突然,就在前一天岑城对她提出了分手,原因是受不了她任性无休止的纠缠。自由是他们这种男人的天性,玩一玩可以,作了真那就是要断了的前兆了。

“渣男。”江曦如是评价。

岑城脸色变都没变,淡淡来了句:“过我们这种日子的,风里水里都见过,留个女人在身边就是留个累赘。逢场作戏也就算了,太过投入于人于己都没什么好处。说正事,你知道吗?”他吸了口气,似乎平缓了一下心情方缓缓道来:“这几天我总梦到了木玲,梦见在个黑漆漆的地方,她站在我不远处,嘴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可没有声音。我也不知道她说些什么,总之她越说越急,最后突然一下伸出手猛地朝我一推,我就身不由己地往下掉,和从悬崖上掉下去一样。”

他的这段话越说越轻,轻得江曦忍不住往沙发里缩了缩,眼神不禁往两边看去,仿佛木玲就在这个客厅的某一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一样。

“你说她如果成了鬼,现在的我怎么就看见她,偏要在梦里才能见到她呢?”岑城揉了一下额头,疲惫地扯了一把领带,“我他妈就不明白了,这事怎么就没完没了了!!江曦你实话对我说吧,我还有几天活头!!!”

江曦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对岑城她实在不想同情,冤有头债有主,木玲就是他的债,这个债总归是要有人还的。但岑城的处境确实…又有些可怜,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又死期将近这种事。

她犹豫着吞吞吐吐:“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话没说完,江曦的视线凝固在地毯上的某处,一个红点渐渐洇开,逐渐扩展成一滩猩红的水渍。

第四十五章

江曦是不晕血的,可在看到那汪猩红色的水渍时她的脑袋发胀得厉害。空气里跳动着腻腻的腥气,仿佛一口掩埋在地底几百年的浊气终于冲破土层,重现天日。她试图闭上眼,可一闭眼满眼都是鲜红的色彩,逼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岑城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仍晃着他的二郎腿笑了笑:“我一直认为平生没做过什么大的伤天害理的事,手上也没枉死过一条人命。但现在想想,可能还是遭报应了,遭了女人的报应。”

“噗咚”江曦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倒在地,长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岑城仅瞧见露出的一点尖尖下巴,雪一样的苍白…

“岑哥,我让你走,你怎么就不走呢?”

还没反应过来的岑城愕然看着被长发挡住脸的江曦,她的双手攒成拳抵在胸前,拧紧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突起,身子微微抖动,似乎自己在和自己较着劲。

犹豫着要不要扶起她时,长长的一声叹息从江曦喉咙里嘘出,岑城有种奇怪的错觉,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已经不是江曦了。不是江曦,能是谁呢?岑城忽然觉得周围的空间很窄,窄到身边似乎多了许多不相干的东西…

仿佛为了映证他的猜测,江曦的脸慢慢抬起来,纤长的脖子如同久没有运作过的古董机械,一动咯吱脆生生的一声响,仿佛她的脑袋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岑哥…”江曦的声音掺着哭音扭曲得有些不像她自己,岑城忽然就猜到了这个人可能是谁,“木玲…”他的喉咙很干,但他还是弯下腰手搭在江曦的肩上涩着声轻声说,“是你吧,木玲。你,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是,别…”他想了想,挤出个词,“别上江曦的身好吗?”

“你心疼了,就和以前心疼我一样??”江曦的肩膀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声音也尖得像刀一样,似哭又似笑,“岑哥啊,你既然见一个爱一个,又何必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我又为什么再要去招惹别人!!”

突然一把雪亮的匕首猝不及防亮在了岑城鼻尖,离他的眼珠子只有巴掌宽的距离,江曦充满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既然你不走,就来陪我吧,岑哥!!!”

饶是岑城身手矫健,这么近的距离怎么都是躲不过的。临死这一刻如果说没有恐惧,那是假的,一秒的惊悸后岑城蓦然僵住的思维里竟然窜出一小股莫名的宽松。就如同江曦说的,木玲是他的劫难,罗刹山里躲过了,但早晚都是要来的。早来总比提心吊胆的晚来,岑城闭上了眼…

“咚”

匕首没扎进了岑城的眼珠子里,他睁开眼,江曦昏倒在地上,庄令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弯腰把脸色青灰的江曦抱了起来:“离她远点。”古井无波的声音,却是一句充满威胁性的警告。

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的岑城怔愣地看着庄令笔直地抱走江曦,呼啦一下全身力气仿佛都随之泄尽,他没有形象地瘫坐在地上。这种时刻很适合来支烟,可他发现冷汗淋漓的自己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就那么坐在地上,刚才的回忆和罗刹山的那一夜不期而遇的重合。死这种事,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他妈的…太刺激了啊!

“离她远点?”岑城重复了一遍庄令的话,笑了笑。平心而论,他巴不得离江曦他们这种人能有多远就有多远。“自己的女人还不看好了点。”岑城随口抱怨了一句。

“啧,要不是这宅子太阴,有少爷在大白才不会被上身了阿喵!”

安静的客厅突然冒出这么一声岑城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胖得和肉球似的黑猫老神在在地舔着自家的漂亮的毛:“猫?妖怪?”

“愚蠢的凡人!!阿宁是神兽!神兽阿喵!”阿宁深感侮辱地咆哮着,“才不是低等的妖怪阿喵!”

神兽又是个什么鬼,羊驼吗?岑城的手无力地搭在眼睛上,刚刚江曦那双鲜红的眼睛现在还萦绕在眼前,红得像能滴出血一样的眼睛,那就是厉鬼的眼睛吗?他不寒而栗,同样也不理解。刚刚附身在江曦身上的木玲说,她让他走,是让他离开这个宅子?可为什么后来又要杀了他呢?

阿宁不屑地呲了声,轻盈地跳过岑城的膝头慢悠悠地晃着它的胖身子往庄令他们的房间走去:“厉鬼聚集着死人的怨气,既有她临死前不不甘的哀怨也残留着她一丝的执念,她本意是想保护你,但奈何你提到江曦刺激了她,所以才导致她动了杀念阿喵。”

原来如此,岑城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扯扯嘴角,说到底还是自己做的孽。有句话说得真好,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岑城歪了会,心里好受了点,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爬到一半,他头皮一麻,慢慢抬起巴掌,粘稠的血液淅淅沥沥地从他掌心里滑落,无声地落在了驼色的厚地毯上…

被岑城叫来处理血迹时,肖蕾登时没吓晕了过去。稳住了自个之后她立马要报警,岑城一把按住她的电话:“瞎扯呼什么啊,江曦刚在这磕了下流了点血你叫警察来做什么?”

肖蕾将信将疑地看着那一大滩的血渍,握着电话的手直抖:“流了这么多血,要不我给江姐叫个120吧?”

岑城极是不耐烦,信口开河地胡说八道起来:“她那个男人是个学医,处理点伤口不在话下,你快把这给搞干净了。别让你白若姐待会下来看到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那好吧,”肖蕾战战兢兢地放下电话。等她搬开茶几回头一看,整个人木在了原地,半天带着哭腔喊道:“岑,岑哥!!血不见了!!!”

岑城低头,厚实的绒毯上洁净如初,哪有半分血迹…

庄令在床边上坐了一小时又三十分钟,又过了三十分钟,江曦还没有醒。这不是常理,可庄令没有办法。受这个宅子里东西的影响,本来不可能接触到江曦的木玲附了她的身,但有他在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而已。江曦之所以昏迷不醒,原因在她自身。

江曦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当她发觉有人入侵到意识中,便强迫自己的身体自动进入了昏迷状态。这种昏迷状态是对自己身体占有权的一种保护,然而这种保护要持续多久关键还是看江曦自己。如果换做是庄令,以他的自制力很快就醒来,当然,有没有灵体能附他的身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江曦不一样,庄令轻轻按住她的额头,她把自己的意识隐藏太完美,连他都自叹不如。从另一方面来说,江曦这种过度的自我保护说明了她极度地缺乏安全感。

一直都很害怕吗…

庄令沉思着看和她皱紧眉头的睡颜。

如此坐到黄昏时分,庄令察觉到了一丝疲惫。这具身体毕竟不比当年,离午夜尚有一段时间,庄令思考了两秒很自然地在江曦的身侧躺下。对面的那张脸离得很近,有几缕不安分的发丝就散落在他的脸边,淡淡的*味传来。

这是江曦喜欢的一款洗发水,味道又甜又腻,总之不是庄令所喜欢的。可庄令捻起一缕她的发丝碾了碾,得出一个结论,江曦身上的味道他并不讨厌,所以他闭目,安然入睡。

天黑透了时候江曦醒了,是被自己饿醒的。肖蕾来敲过两次门,屋里静悄悄的没个动静,后来也不知岑城对她说了什么就没再来过。所以这一睡,江曦睁眼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好饿…她迷迷糊糊得蹭了一下枕头,浑身的酸痛让她不想起来,翻了个身一滚,额头突然撞上了个硬邦邦的东西。她一吓,再一摸,有体温,一口气没松下立马又提了上来。这种水滑光亮的绸缎只有一个人穿着,那个人就是庄令…

她迷糊的脑袋愣了有一分钟之久,终于明白过来一个现实,她和庄令,睡在一张床上。

借着床头灯微薄的光线,庄令那张清秀俊逸的脸庞渐渐在她定焦的视线里清晰起来,两人的脸离得极近,江曦一个呼吸,庄令耳边的发丝就微微颤动,她的心肝都为之颤动起来了!

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想从庄令身前爬出去,胳膊才一撑起来,庄令的眼睛睁开了…

江曦傻了。

然而他的眼睛只是睁开一瞬,又闭了起来,一手将江曦重新按回原处:“还早。”

说完呼吸绵长,不见动静。

被迫躺下的江曦傻愣愣地对着他黑色的衣襟呆了不知多久,终于确定这个人其实压根就没醒过来…

不敢再动的她就这么躺了半天,烧起来的脸庞也在无聊中慢慢褪去了红晕。房中很静,庄令的呼吸又轻又有规律,淡淡的白檀香若有若无传来,闻着很舒心。睡饱了的江曦百无聊奈地转冻着眼珠子,忽然间她全身的血液凝固住了…

就在庄令背后的落地窗前立着个鲜红的人影…

第四十六章

那是个女人,垂到脚踝的红裙,水一样的长发服帖地垂在肩上,像一只破损的蝴蝶无声地贴在宽阔的玻璃窗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冷冷注视着江曦他们。虽然她的脸大半都隐藏在黑发之后,但从江曦的角度来看,她就是在看着他们,或者说是看着她。

可能是经过的惊吓太过了,心脏一阵狂跳之后江曦慢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她觉得那个女人垂着的脑袋生硬得往上移了半分米,似乎是越过江曦看向她的身后。江曦背部不觉渗出一片冷汗,她不敢回头却确定自己的身后有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往庄令身前挪了一挪,并且小幅度的推了推庄令:“喂…”

庄令眼睛没有睁,无意识地攥住她的手按在胸前:“别吵。”

显然人还没有清醒,江曦一头黑线地奋力扯出自己手,无果,干脆直接一把揪住庄令的领子,低声吼道:“睡什么睡!起来啊,有鬼啊!!!”

她这一声吼威力不小,庄少爷目光朦胧地睁开了眼,并没有立即去拯救自己的衣领,而是尤带几分睡意地看看江曦又看看她身后。就那么一瞬间,江曦感觉庄令的嘴角弯了弯,那是抹冷笑,一纵即逝。

而等她战战兢兢地指向窗户时却发现那个红得如血一样的女人不见了,她嗖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左右庄令醒了她的胆子也大了,蹬蹬蹬地跑到窗前,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窗户。很凉,和冰似的,贴近看,边缘处凝着薄薄的霜。

庄令说鬼魂都是极阴的东西,所到之处的温度会比别的地方低上许多。有一些天上敏感的人虽然看不见,但偶尔会突然感到一袭寒意爬上身,无端打个寒颤,那便有可能有什么刚刚从他们身边路过了。

刚刚那个红衣女人,是真的存在的。

江曦后来还是睡着了,这一通折腾反而把她的睡意给折腾了上来。睡了一觉的庄令似乎精神不错,歪在床头看书,江曦忸怩了会瞥见他神色如常的侧脸,便也腆着脸皮重新躺回了床的另半边。

翻来覆去了一会,她枕着枕头偷偷看了看庄令,欲言又止间庄令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不会走。”

江曦咬咬唇,禁不住乐了一乐,遂放心大胆地闭上早已困顿不已的眼睛。

这一闭,几乎是立刻间她就遁入了梦乡。庄令翻过一页书撇过头,看了看小心蜷缩在床边的江曦,那可怜的模样生怕多占了一寸床似的。她睡得还不老实,庄令稍微有所动作人就刷刷地朝后蹭,仿佛他像一个洪水猛兽。眼看再往后挪她就要掉了下去,庄令不得不放下书来,劳心劳力地握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床里带带。这么一俯身,庄令又闻到江曦身上淡淡的*味,甜得如同她安谧的睡颜。

庄令不觉伸出手指绕起了江曦一缕发丝,一圈又一圈,直到手指抵在她的眉目间,此时的江曦心情轻松,如同一座毫无防备的堡垒…

夜里,没吃晚饭的江曦被饿醒了,醒来的时候不远处客厅里刚好传来报时声,十一点整。房间开着明亮灯,江曦乍一睁眼还被刺得眼角微痛,闭了好一会的眼,视线才逐渐清晰。欧式的茶几沙发,铁艺的窗户,窗外的植物清脆欲滴,窗内的灯光柔和温暖,唯一不和谐的大概就是与整个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那座五斗橱了。江曦扫过一眼,小小的神龛,摆放泥土的圆钵,和她睡前一模一样。

可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怔怔地在床边坐了一会,饥肠辘辘的肚子提醒她该去找点食物来吃了。她遵从身体的本能,蹭了下床,脚底冰冷,却找不到鞋。

鞋呢?这种疑惑困扰了她一瞬,很快就被抛诸脑后,因为她实在太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感觉自己能吃下一整头的烤乳猪。她记得厨房应该留着一些点心充当夜宵,于是赤着脚她走到房门口。手触及把手的那一刹那,她猛地一回头。五斗橱的神龛前一缕清香缭缭升起,柏木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神龛里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