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在一瞬间就没了。

沈暮欢一脑子的睡意一瞬间无影无踪,她“咕咚”一声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大师兄!”驼背一声大叫终于使众人清醒过来,纷纷看向杀人凶手,终于有人认出来,小心翼翼地问:“护、护法?”

那人一个阴笑,也不回答,一脚就踩向倒在一旁的蔡从脸上。“卡擦卡擦”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冲啊!为大师兄报仇,不要放过这个畜生!”驼背终于大声一呼,道士们群情激奋,纷纷拿了剑就刺向对面的新月教教众。

新月教也拿起刀枪抵挡。

一时间喊打喊杀声纷纷响起来。沈暮欢一颗心吊到嗓子眼,这时月终于上来了,月白打在一群不要命的身上,显出肃杀的光。

一时间血光四溅,断臂残肢比比皆是。沈暮欢终于见识到了自家大师兄说的什么叫杀红了眼的场面。

那名护法哪里是不会武功的模样,在混战中他一手便拧掉一个脑袋,眼睛眨都不眨,就跟从地狱来的一样,就是为了收人命的!

沈暮欢捂住自己的嘴,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叫出声来,她的心跳得很快。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沈暮欢再次探出头去,只看见了满地的血,一股股就像细流一样。

在脑袋、手臂、断足、刀剑之中只伫立两个人。这两个人在月光下,都是满脸的血,连折射出来的光都是带红色的异样色彩。

而这两个人是:新月教护法和崆峒派驼背道士。

沈暮欢睁大双眼,手却开始不断地发抖。

可是下一刻,这两个人却纷纷收起刀剑,居然不再打了!

沈暮欢不敢置信,却看见那驼背居然渐渐地、渐渐地挺直了身,又突然脱掉了道士袍,慢悠悠地抹去了脸上的血渍,“嚓”一声,沈暮欢亲眼所见,那道士伸手就剥掉了脸上的一层皮。

“呀!”沈暮欢在心里尖叫。

就算月光在惨淡,她也能看见那驼背道士分明就是一张女子的脸!而那新月教的护法却一下子跪了下去,慢慢地伸出了手。

女子脱下满是血的肮脏外袍,露出一身红衣,精致的眉一皱,却笑嘻嘻地问:“知道怎么说么?”

那护法垂着头,突然捂住胸口,一口血喷出来,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可是伸出来的那只手却不依不饶得依旧杵在那里。

女子怒,眉目上挑:“怎么说?!”

沈暮欢竖直了耳朵,将那句话一个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那护法说:“在下得知崆峒派挑衅的消息后连忙赶来,却只看见满地的尸体。崆峒派的掌门人随后赶来,在下连忙躲避,却亲眼看见他从自家徒弟蔡从身上掏出了一本武功秘籍。”

那女子似乎满意了,这才从兜里掏出了一粒药丸。

那护法一见那药丸,眼睛顿时雪亮了起来,一把夺过来,一口便吞了下去。而他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好了起来,这才站了起来。

那女子又问:“那秘籍叫什么名字?”

护法答:“依稀可见是‘天下归元’。”

女子点点头,又笑了起来,拍拍手嘱咐道:“你现在才往第三重过渡,必须以我的药做以辅助,你可要好自为之。”

护法连连称是,女子这才一个足下轻点离开。护法也接着离开。

一切终于恢复平静,沈暮欢一口大气呼出来。刚刚站起身,却偏偏又倒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是腿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个BUG,不知大家发现没有?我昨天写了碧湖剑的戏码,而这把剑早就被李重皓耍无赖弄走了…

现在改完了!

大名鼎鼎

夜已深,沈暮欢抬眼看的时候,只见到隐在云层的一弯月,就着那一点点的光,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的尸体,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城门已关,守城的人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沈暮欢奋力推开,“吱嘎”一声。随着这一声而下的,是她一颗“扑通扑通”的心,就跟尘埃落地一样,总算是落到平地,总算是安稳着落。

京城开始离她越来越远,脚下踏着的土地是陪伴她十五年的阿醉所待的地方。想到这里,她脚步越来越轻快,刚才看到眼里的一副惨象随着远去的城门渐渐被她抛向脑后。

世上总有千千万万事,但此刻,只有一件事才万分重要。

沈暮欢开始回想从前,那时候山上还是热闹的。沈逸之早早当了甩手掌柜,将两个小徒弟通通扔给大徒弟沈权,直嚷嚷该是到了他养老的时候了。沈权一张万年不变的毫无表情的脸,执着剑用剑背“啪嗒”一下子便抽上来。

那时候小小的沈暮欢“哇”地便一哭,颤着小手指指着沈权便诅咒:“嗷嗷嗷!大师兄,你黑心黑手,以后讨不到细妇…”

她因为贪玩,在门槛上跌倒,磕了两颗门牙,连媳妇都发不全,却已经懂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别人。

沈逸之言传身教,沈暮欢将无赖本事视为第一妙计。

岂料,沈权听到“娶不到媳妇”的言语之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举手作势就又要往她身上抽。

剑落下来,沈暮欢并不感到疼。原因皆是她早早酒杯沈朝醉抱在怀中,护在胸口。当时他才多少岁?那么小,只不过比沈暮欢高出一个头而已,总是细声细气连与她说话的时候都要垂着头。那时候的沈暮欢想不到女孩子一样的沈朝醉竟然是她头顶的一片天,将她稳稳妥妥地抱在怀里,一声不吭地接下恶魔实行师兄的抽打。

沈权见此情形,晃着一口白牙阴森森地笑:“这倒好,两个人一起打!”说完,他的剑就如一阵风一样落下来。

当天晚上,小小的沈暮欢偷偷爬上笑朝醉的窗边,支在窗口,红着脸问:“阿醉、阿醉,你疼不疼?”

她的阿醉从被子爬出来,背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被子划在他细嫩的肌肤上,沈暮欢想,那肯定疼。

小男孩伸出小胳膊,摸摸支在那里晃来晃去的小脸,立马摇摇头:“不会呀,阿欢,你看,我一点都不疼。”一边说一边就傻里傻气捶了捶自己的背,他继续骗她:“大师兄看上去打得很,其实下手很轻的。你知道的,他那么厉害的人,当然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伤口吓人却又伤得不轻呀。”

“哦”窗口的小脑袋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阿醉,你要不要吃鸡腿,我给你到沈逸之那边偷拿。”

后来鸡腿还是下了沈暮欢的肚子,沈逸之却老泪纵横地骂了沈朝醉一下午:“阿醉哟阿醉,你怎么跟那小丫头一个德行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真是难忘呀,青梅与竹马。

那是从前,现在响起来竟然如同昨日一般。本来以为那些琐碎的记忆,早应该消失在三年里的数个日日夜夜,可曾想到只要在脑海里挖出一点点边边角角,那些场景与旧人便一下子清晰呈现出来。

沈暮欢在夜色中的脚步轻快,萧家是大家族,宅邸并不难找,过了驿站往前五里便是萧家。她一脚一脚地向前,萧家门口的两个灯笼发出的光也越来越近。她心里急切,竟然轻功见长,顿时足下一点,轻轻跳上了萧家的院墙。

已经到了这里,她却突然发现她居然不清楚阿醉究竟住在哪里。正在她暗自懊恼之际,竟然有一人晃荡在萧家。

沈暮欢还未看清,她已经被人一手提着衣襟,一手扣在脖颈处。

他娘的!沈暮欢在心里骂,她转头看过去,顿时想一头撞死算了。那人是一名女子;再准确点,是一名红衣女子;再他娘的准确点,是一名长得跟在火拼现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女子冰冷的手指贴着她的肌肤,沈暮欢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听到她问:“哪来的小姑娘,不要命了?!”

小姑娘…沈暮欢斗胆望了她一眼,嘀咕道:“我他娘的跟丫差不多大,好不好…”

然后人家就手指轻轻一扣,沈暮欢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她咳了两声,连忙说:“我找萧佑!萧佑!咳咳。”

红衣女子手一顿,眯着眼问她:“你怎么认识萧公子的?”

沈暮欢欲哭无泪,我能说我是他小师妹么?是敌是友还没弄清楚,要是她现在就将自己名头报上,估计大师兄又要从天涯海角追杀而来,板着一张脸就骂:“有辱师门!有辱师门!”

于是她答道:“在天下山庄见过公子一面,此番前来是奉家师之命。”

那姑娘斜眼就问:“哪门那派?”

哪门哪派?哪门哪派?沈暮欢想起先前在客栈听到的,突然灵光乍现脱口便道:“紫霞派!”

“哦?是那掌门私奔的紫霞派?”

“嗯嗯嗯!”沈暮欢点头如捣蒜。

沈暮欢慢慢动了动脖子,争取用自己十分真沉的眼神打动她。却突然听到红衣女子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江湖杀手榜排名第七的人,你可知道?”

沈暮欢真诚无比:“据说是叫沈暮欢?”

红衣女子突然一笑,问她:“那你知道我是谁?”

“谁?”

“我就是沈暮欢呀。”

靠!沈暮欢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奉承:“哈哈,大名鼎鼎,大名鼎鼎!”

红衣女子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夜色中一张精致的脸一脸玩味,白皙的手指在红唇上轻轻一点,突然又一掌袭向沈暮欢。

妈呀!见过她杀人的招数,沈暮欢连忙跳开。

红衣女子摇摇头,又一把抓住她,像是特别喜欢在她耳朵旁说话似的,偷偷跟她说:“你师父教你连自己名字都不敢认的么?嗯?!沈!暮!欢!”

沈暮欢想,完了,然后就被抓小鸡一样被她给拎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欢哟~二货阿欢哟~守着从前的二货阿欢哟~

旧人与往事

沈暮欢被人抓着衣领,就像拎小鸡一样,“嗖”得一下从院墙一推而下。沈暮欢听到耳边划过的风声,心里那个牙痒痒啊,这么丢面子的情景还不如一同撞死得了。

不过撞死了,还怎么见阿醉?不行不行,再来!

于是她又一提气,“蹭”得一下晃晃悠悠便又爬到了院墙上。站定后,不再动弹。她的身形坚定,黑夜中一双眸子写的是:你推一次,我就爬一次!

红衣女子看她这番样子,不知是笑还是嘲讽,翻了翻眼皮问她:“这么想见萧公子?”

沈暮欢撇嘴:嗯啊,怎么着了?!

她立马伸出一双修长的涂着丹蔻的手,速度极快。在黑夜里,沈暮欢就看见有尖利的红朝自己袭来,她下意识便往后退,岂料,还是又一次被她一把就扣住了脖子。

红衣女子的手冰凉,尖利的指甲差点刺破她的咽喉。沈暮欢吞了吞口水,暗自捏汗:“有话好好说哈…”

“嗯?!”她眯起眼,渐渐使力,指甲渐渐靠近脖颈间“扑通扑通”跳动着的脉搏。

沈暮欢又不要脸的腿软了,她感觉就像是有一条蛇吐着信子凑着她的命脉,下一秒就会露出尖利的毒牙,一口咬住她。

“胆子真小。”

他娘的,你试试,别人扣着你的命脉,你胆子大试试?难不成头一仰说,来吧!她才不要死,死了就真的见不到阿醉了。

就在沈暮欢觉得那心狠手辣的女人真的想要一手解决她的时候,她终于看到有一身青衣仿佛从天边飞来。他的面庞是只见过几次的陌生,但是他的气息却突然让她觉得无比熟悉。

“阿醉!阿醉!”她叫出声。身边的女子立马掐住她,恶狠狠地骂她:“你个蠢货!”

可是来的人却一脸阴沉,眼睛里有一团又一团浓重的黑,沈暮欢看都看不懂,可是她还是欢快地向他伸出手,她眨着晶亮的双眼,无比期待地看着他。

“放手。”他只说了两个字,他一眼都没有看沈暮欢。

“这蠢的人值得救?被人毒死是早晚的事。”

“惜往,你放手。”

惜往,惜往。沈暮欢将这两个字停在耳朵里,总觉得无比熟悉,直到她被人一掌推开的时候,这才想起来,那不是苏烟口中“医圣”杨谨的后人么?

那个救了萧佑一命的楚惜往?他娘的!阿醉怎么可以欠这种女人一条命呢?

“沈姑娘深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沈暮欢呵呵地笑,一巴掌拍向萧佑的肩膀:“阿醉,阿醉,你现在还在装什么啊!我知道你是阿醉啊,你才不是萧佑。”

萧佑却一下子掸开她的手,他皱着眉头看她:“沈姑娘说得可是你的故人?在朱家客栈里,沈姑娘不是已经试探过了?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那个人。”

沈暮欢眨眨眼:“阿醉,你是不是生气啦?”她暗自懊恼,一副后悔的样子全写在脸上:“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认出你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说完,她就像从前那样,想要拉住他的手,然后撒撒娇。很久之前,只要这样做,她记忆里的小男孩就会亲亲她的小鼻子,然会什么都答应她。

可是这一次,萧佑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着痕迹地悄悄挪开了手,眼神里全是疏离的色彩,他只是摇着头:“沈姑娘,你真的是认错了。”

沈暮欢突然想起那个梦,梦里面李重皓一刀劈过来,萧佑的脑袋滚到一边,伸手去拨开他的脸,却露出一张她无比熟悉的清俊的脸。她于是立马上前,眼明手快,一把就要去掀开他的人皮面具。

他终于火大,见她如此不依不饶,终于狠下心肠,一把就推开她。力道大,沈暮欢一下子就跌倒地上。

沈暮欢扬起头,顿时不解,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阿醉要义无反顾地推开她?为什么?她不了解,于是发问:“李重皓说你是沈朝醉。”

萧佑顿时大笑:“他说我是我就是?沈姑娘,敢问你有没有脑子?”

“我有没有脑子,你难道不知道?”

萧佑突然蹲下来与她平视,却透露出怜悯的神情:“沈姑娘,大半夜,看在尊师的份上,我就不让你滚了。”

我就不让你滚了…啊,还是看咋沈逸之的份上。沈暮欢一下爬起来,一下子就抓住他的衣领,她伸出手,嘴里喊:“你怎么可能不是他?你就是他!”

她又要去掀他的面具,却已经落下泪来。

萧佑一把推开她,露出烦不胜烦的神色,转身就走。楚惜往啧啧:“沈暮欢,你闹够了吧?快走吧,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要撒泼。”

沈暮欢的泪砸到地上,没入砖里,连声音都没有。就像是她的满腔热情,一厢情愿,都已然空付。她心里有最后一丝丝的希望,她要说完最后一句话,于是她便站起来,冲着那远去的背影便喊:“阿醉说过,他这辈子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抛弃我。所以,三年前他不告而别,我从来都给他找理由。”

她想要告诉他,她恨过怨过,可从来不曾放弃过,总觉得他有一天会回来,会告诉她:我错了,我是因为什么什么苦衷才走的,但是我还是回来了。

萧佑的背影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沈暮欢的那一番话消散在了今夜凄迷的月光中,消散在了今夜无边的寒风里,就这样无影无踪。

楚惜往摇摇头,足下轻点便离开了。

沈暮欢的眼泪终于不再顾忌地砸下来,他的背影已越来越远,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再也认不清。不得不承认,终于是离开她,不要她了。

夜风吹过来,有点疼。萧家的灯火有几盏开始亮起来,有几个下人举了舞棍就在院子张望。她刚才的声音太大,已经惊动了别人。

她突然想要纵身一跃,自投罗网。这样想,便真这样做了。她整个人扑下去,夜风吹开她宽大的袖子,发出“呼呼”的声音。

“快!快!兄弟们上,快逮住这个女贼!”

沈暮欢束手就擒,可没想到萧家的护院居然要一棍子打上来!沈暮欢连忙保住了头。

预料中的一棍子落了下来,“乓当”一声,却一点也不疼。然后她便被人一把推开,沈暮欢睁开眼,居然看见了一脸阴沉的李重皓。

他手里还拿着从自己手里耍赖骗走的碧湖剑,整个人立在那里也不说话。

有一护卫认出他来,忙叫:“是、是李重皓!李大魔头!”

李重皓将碧湖往地上轻轻一敲,气场凌厉,意思是:哪个先上来送死?

一群人顿时谁都不敢上前,谁也不敢出声吵醒萧家主子,生怕还没开口就已经被李重皓一剑取了性命。

李重皓转眼瞪了沈暮欢一眼,极为鄙视:“还愣着干嘛?!还不起来?!”

沈暮欢往后一看,她知道她看的是哪里,是看的什么方向。但是她所期待的人没有出现,没有像从前大师兄的毒打落下来时将她抱在怀里。

李重皓见她发愣,“哼”了一声,骂她:“腿断了爬不起来了么?!”

沈暮欢终于爬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

李重皓见此,收了剑,瞪着沈暮欢的后脑勺盯了一会儿,立马决定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带着她就往上飞。

沈暮欢耷拉着脑袋,手垂着,又像是小鸡一样被人拎走了。

出了萧家,李重皓就把她一把给扔下了,他似乎有气,不再管沈暮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沈暮欢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跟着他走。

这时候天开始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早晨的雾气开始一点一点地上来,远方的天际有鱼肚白显露出来。

连天都变了,沈暮欢却还是垂着头,失魂落魄,心力交瘁。

李重皓终于忍不住,终于看不过。一把牵过她的手,那样冰。他摸摸她的脸,又那样烫。他咬牙切齿,掐了掐她的脸也不解恨,直骂她:“你怎么那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