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挣脱啊!”

他的声调突然降低,语气也变了调:“我自己挣脱你会后悔的。”

我却仍旧洋洋得意:“恐怕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语出,下方的人倏忽间放开了红酒与玻璃杯,我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用胳膊肘朝着我的右膝一顶,另只手准确地袭上我腰上的痒肉,令我嗷叫着弹开。再之后,他便整个人以惊天之势压了上来,吓得我忘记反抗,一个惊叫,位置已经大变,换成他用单腿钳制住我,并瞬间俯脸向下。

我闻到男子下巴处一股淡淡的青柠味儿,忍不住偷偷吸了一口,那张脸顺势越来越近,最终在离我三厘米的地方停下。

静。静得几乎听见,我心跳如擂鼓的声音。

对视片刻,我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打算不看杜见襄,他却不动如山地盯着我,借着窗外的路灯与月光。这样近距离的对视,最终结束在他的宣言里。

“看,早就对你说过,我也有腹肌的。”

说完,他迅速起身,解除我的桎梏,我当即也坐起来,满面潮红:“感谢你的腹肌!”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铃声欢快地响起:“前进!前进!向前进!挺起胸膛!何惧风浪!我们迎着灿烂的阳光…”

忽略掉杜见襄看向我的复杂眼光,我欲盖弥彰地跑回房间接电话,当眼睛落在白底荧光的那三个字上,周遭的空气都静止了几秒。

“喂?”

“余笙,我想和你谈谈。”

乔北方将我约在酒店花园,里边有一架刷了白漆的秋千,链子被藤蔓缠绕,很像气象所里的那一架。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秋千旁边的石头椅上,抬起头来看我,隔得远远,默不作声,令时光再度重回。

气氛有些微妙,我走近,在背后绞着手主动问他:“许小姐还好吗?”

他点点头,“没大碍。她小时候身体就不好,却爱到处乱跑,脾气也怪,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

闻言,我在心里默默点头,是啊,前几天还姐姐呢,今天直接给姐姐耳光。想到这,我绞手指的力度更加重,表面上却尽量做得云淡风轻:“没事就好。”

“你呢?”

“啊?”

在乔北方面前,我一副脑筋迟钝的样子,他却眨了一下眼,长长的睫毛颤动。

“脸还疼么。”

他的语气轻如鸿毛,其中间杂着微微内疚,令我半高兴,半难过。我高兴的是,乔北方并没有一边倒,因为许初颜就对我怒目相向。我难过的是,他将许初颜的行为归咎到自己身上,这足以证明,在乔北方心里,许初颜与他,有多么密不可分。

“初颜本性并不坏,只是任性了些。从小到大要风要雨都没被拒绝过,第一次遇见爱而不得的东西难免行为过激。其实她没什么朋友,我也看得出,如果不是杜少爷的关系,她很想和你做好朋友。余笙,我没告诉过你吧?初颜有病的,间歇性渐冻症。所以这次我才请了假,不放心她自己出门。”

“间歇性渐冻症?”

我尽量掩饰,那句‘她可一点也不像渐冻症病人’的话才没有脱口而出,乔北方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

“大多时间都很正常,不过发起病来和真正的渐冻症病人没有区别,病症都是无法动弹。但究竟什么时候发病以及发病的原因我们一直没能找到。你还记得我曾告诉你,她小时候为了帮我寻找那只叫美美的猫出过车祸吗?出车祸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病无端发作,站在马路中间突然无法动弹导致。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也是我后来选择研究医药行业的原因。”

也是你选择对不起全世界,也要对得起她的原因。我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然后听见希望的泡沫一个个破灭的声音,尸横遍野。

见我久久沉默,望着满天星空不接话,乔北方欲言又止,最后叫了我的名字。

“余笙。”

望城的夜寂静得吓人,乔北方的声音显得突兀,我收拾起脸上哀戚的表情,缓缓偏过头佯装没事人。

“嗯?”

他抿唇,片刻后启开:“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第12卷:所有好时光,必将重回。

从乔北方最后一个字落音的时刻起,我的世界已经狂风大作,吹得连说话都打了结。

“怎、怎么这样说?”

他突然从座位上起来,居高临下地面对着我,眼里那让我捉摸不透的的雾气,此时明明白白地印在我的眼里。他的疑惑、彷徨,此时只为我凝聚。他甚至蹲下身与我平视,逮着我的肩膀,跨越了平常与我保持的距离,言辞灼灼。

他说:“余笙,很早以前我们就见过的,对么?”

乔北方的动作有些大,惹得秋千轻轻荡起,晃得我整个人激动又发慌,下意识也逮住他,努力仰着头。

“以前的事情你都想起来了吗?是啊,我们见过的!十二年前,你们一家搬到离N城很远的小镇上,镇上有一家气象所,我和你都住在里边。刚开始你特别讨厌我,连带着你们家那只叫美美的猫也讨厌我,直到我在你面前出了丑,你才愿意将美美借给我玩儿,后来…”

我越见激动,逻辑混乱,想到什么说什么,那些只属于在梦里的话,我都迫不及待地往外倒。直到眼前人的神情,也从最初的疑惑,慢慢变得清楚明朗起来,突兀地将我打断:“怪不得。”

是的,他打断了我。在我还来不及告诉他那只叫美美的猫走失过。在我还来不及告诉他,我之所以常年中分,是因额头侧边曾为救他和那只猫而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痕。在我还来不及告诉他,所有许初颜为他做的事情我都为他做过了啊,可他迫不及待打断了我。

“怪不得第一次见到你就隐隐觉得熟悉。那天你在餐厅里为我挡蛋糕,我也直觉和你的交情并不是想象中浅,所以在机场见到你的时候,不知该用什么姿态面对你比较好。”

我被他故友重逢的温和语气蛊惑,差点就要扑进他怀里继续诉衷肠,远远一个声音却传了过来。

“再继续下去,搞不好你们会抱头痛哭?”

我和乔北方回头,发现了不远处的杜见襄。他站在花园的走廊上,抄着手,半倚在壁柱边儿,眼畔生风地看着我两。

被他这么一打岔,我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乔北方放在我胳膊上的手垂下去,站起来,我也跟着他一起。见状,杜见襄再次开了尊口:“余笙,明天一早就得出发去小镇,我是不会为你改变行程的,所以你现在收拾好你的伤春悲秋,麻溜地滚回房间睡觉。”

闻言,我顿时显得垂头丧气,没想这场我期待已久的久别重逢,竟以烂尾形式收场。

眼见不可能再和乔北方有深入交流,我抬起脚预备听他的话回房间去,不料乔北方却忽然伸出手,他骨节分明的五指准确地挡抓住我的右边手肘,将我拉回他身边,与杜见襄形成泾渭分明的姿态。

“素闻二少幼时闻名国际,十七岁获得伊丽莎白奖学金,十八岁自己经商眼光独到。如今,该不会退步到发现不了,余笙不想离开吧。”

杜见襄不偏不倚,依旧稳稳地立在原地,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语调倒是懒懒:“你的智商学识不也出色到被王室接见?怎么连‘那是我的女朋友’这句中文都听不懂呢。”

我也不知什么心态,当即反驳:“可、我们是假装的啊…”

语出,杜见襄突然直身,他定定地盯着我,薄唇微抿,那神色太严肃,一点也不像平常嘴毒到吊儿郎当的样子,导致我心中兵败如山倒,又要抬起脚,却感觉乔北方捏住我的五指更加用力,仿佛在做无声的邀请,邀请我留下来。那种需要的力度让我觉得,就算世界末日已来到,我也愿意与他并肩迎接。所以,在那个当头,我抬起的脚,又退了一步。然后,我恍惚看见不远处男子眼里的光,彻底灭掉。

在我还纠结于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杜见襄已经转身离开。他又高又瘦,伶仃的背影融于夜色里,竟然让人看着有些难过。于是我只能告诉自己,这世上除了失去心爱之人和牙疼以外,没有什么感觉忍不了。如果向他走过去的代价是失去乔北方,那我宁愿有一点点难过,尽管我似乎从来就不会判断对错。

凌晨一点。

我和杜见襄的是套房,要回卧室必须经过同一个客厅,他的卧室在左我在右。告别乔北方回去的时候,杜见襄似乎还没睡,房间里的灯光从门缝透过。想起他临走前的背影,我忍不住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手伸到了门上,却始终没有勇气扣下去。

就这么抬着手僵持了足足半分钟,房间门突然从里边打开,吓了我一大跳。

看见是我,杜见襄迅速冷下脸:“来得倒挺巧。我刚想告诉你,明天你不用陪着去小镇了,反正你也懒得早起。再说,我们毕竟只是契约关系,祭祀的事情让你一个外人操心,的确不妥当。”

很怪异,杜见襄明明陈述的是事实,可我却觉得,这比他以往任何一句损我的话都来得严重,令我居然忘记了反驳,只是莫名赌气地回他一句:“正好。”

“OK。GOOD-NIGHT。”

“NIGHT。”

双双难得礼貌地道晚安,杜见襄关门,我转身,听见钝重的一声响,震得我五脏俱动。原来是真的,一个人对你能做出的最大惩罚,就是保持礼貌。

第二天大早,许初颜便给我打了电话,应了乔北方那句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她甜甜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与她昨晚扇我耳光的架势形成鲜明的对比,莫名惹起我一身鸡皮疙瘩。可转念一想,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是个病人啊,我和一个病人计较什么。

“余姐姐,你起床了吗?昨天晚上对不起,晚餐喝了一点酒没控制住自己,你不会生我气吧?”

我无暇顾及真假,因为她紧跟着说了一句:“不过没关系,我告诉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