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氏前些日子已经把家里养着的那两头花猪给卖了,所以苏慧娘便省了喂猪的力气。只是这王家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又哪里能够真正的清闲。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劳累中缓缓度过,傍中午的时候,却有人捎来了封信,皮氏她们不识字,最后还是由苏慧娘念的。

信是镇上读书的王二郎写来的,大意有两条。

一是,娘啊,年关将至,儿子我在下月末的时候就要回来了。

二是,娘啊,我现在手头有些紧,急需二十两银子,你速速让人给我捎来,记得是速速啊!

听到第一条时,皮氏眉开眼笑,而听到第二条时,不光是皮氏,整个王家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田氏第一个蹦了出来,扯脖子叫道:“啥玩意儿,二十两银子?老二是疯了吧!老娘天天在家里吃糠咽菜的,连个肉腥儿都见不着。他倒好,张嘴就要二十两银子,我呸!不要他那张脸。”

皮氏向来最护犊子,怎么能容忍田氏如此叫骂自己期望最高的儿子,当场就扬起手里一巴掌扇了她个眼冒金星。

“老娘还没死的,这个家轮不到你来插嘴。”

田氏被惯倒在地上,捂着脸颊开始哭天抢地的对着王大郎叫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娘心里只有二郎啊,根本没有别人啊,这个家就属你最累,起早贪黑的去伺候地,可到头来,一个子都看不见,全都兄弟填了无底洞啊。不公平,没有天理啊!”这王家还没有分家,财政大权俱都掌握在皮氏的手中,那田氏可是一个子都捞不到的。

皮氏听了她的话,下意识的就看了大儿子一眼,心里也是有些发虚,可嘴上却道:“大郎啊,你媳妇说这话就是没见识了,二郎是个有出息的,以后他考上了功名,还能忘了你这个亲哥哥,而且还有宝儿,他是咱们王家的长孙,有了亲叔叔的提携,这日后还能差到哪里去,而且这钱,二郎定是…定是有急用的…嗯,不妨就当他先欠你的。”

“娘说的这是啥话,都是自家兄弟说啥借不借的。”

“放屁!”田氏见丈夫松了口,一张脸立刻涨了个发紫。这已经不是王二郎第一次向家要钱了,可也没见他哪次还了,在田氏的眼睛里,这个家所有的一切以后都是她的,皮氏现在就等于是花自个的钱,她焉能好受。可惜她的抗议在皮氏这里,就真的等于是放屁,根本闻都不闻。

“可是娘…”王大郎露出了些欲言又止地表情:“您手里有这么多吗?”

皮氏听了也是愁上眉间,在心里快速算了一翻:“去年的粮食除了纳税的和自己家留着吃的,共卖了八两银子,那两头花猪卖了三两银子,这便是十一两,还差足足九两的缺口呢!”

看了眼一脸愁云惨淡的皮氏,苏慧娘此时却是心中一动,皮氏平日也没少提起那个日后定会“光宗耀祖”的二儿子,苏慧娘听得多了,也就有了些了解,皮氏总把王二郎当菩萨般供着,久而久之,居然产生了一种谦卑的心里,不像母亲反倒有些像奴才。从手里的这封信上也能看的出来,王二郎的行笔见颇有种指颐气指的味道,不像家书,反而像要债的。

若是这个家急需用钱,对自己来说,就可能是个——机会!

王二郎果然很着急,第二日、第三日,连着来了好几封信,且一封比一封言辞激烈,皮氏不由慌了神色,苏慧娘便趁机提出,不妨给王二郎回一封,告诉他凑银子需要些时间,皮氏听了果然说好。

王二郎最后来的一封信表明,皮氏一定要在五天之内,把银子给他带过去,要是晚了耽误大事,他饶不了什么的云云…

而于此同时,苏慧娘也下了决心,能不能从王家这个魔沼里脱身,就看此一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人上门

因着筹钱的事情,整个王家都陷入了一场低气压中,皮氏更是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她大概已经四处借过了。当然了,结果从她那张漆黑的脸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日清晨,天上洋洋洒洒的开始飘起雪花,不过一个上午,整个院子里就已是积了半尺后的积雪。

皮氏坐在灶堂里哀声叹气地抽着烟袋子,王五娘和王六郎两个无所是事的坐在桌边,王大郎一家倒是没在,听说田氏犯心口疼,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多天。苏慧娘灶坑里又添上了两把柴火,这山凹凹里的冬天真是冷死个人,就在干瘪的柴胡在堂里被烧的噼啪作响时,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大喊声:“这是王铁柱家吗?”

皮氏微愣,王铁柱是她那死了的老头子的名字。王六郎最是呆不住第一个窜了出去,片刻后又火急火燎的蹦了回来:“娘啊,不好了,来的好像是衙门里的官差。”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男一女走了进来,当先那个男的,身穿一身灰袍,头上戴着乌帽,左手拿着刑枷,右手拿着铁链,一个大大的捕字贴在胸前,皮氏见了,一双腿当场就软了。

“慧娘…”便在这时,这官差身后的女子,动情的叫了一声。但见她年约四十六七,个头矮小,身上穿着整齐干净的棉衣,但是面上发黄,眉间有种愁苦之色。

苏慧娘心中一动,当下做出副不可置信状,惊呼道:“娘?”

这妇人闻言,眼泪珠子更是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苏慧娘赶紧走上前去扶住了她,这边的母女二人正在抱头痛哭,那边的皮氏几人悄悄对视了一眼。

“嫂嫂先莫哭,待做完正事,有你们一家团聚的时候。”那官差沉声说道。

林氏也就是苏慧娘的娘点了点头。

“慧娘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爹爹生前的结拜兄弟,姓陈,他是在上京挡差的,此次押送朝廷犯人,路过此地,特意来看望咱家。”林氏这几句话说的吞吞吐吐,看起来就像是背诵什么的一样。苏慧娘却擦了下眼泪,激动地对来人叫了声:“陈叔。”

这姓陈的官差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看着皮氏等人道:“你们谁是这个家主事的?”

皮氏听了刚才的话,已是知道了这官差不是来拿人的,心里不由大松了口气,她虽奇怪这穷的快要揭不开锅的苏家,什么时候有这样一门亲戚,不过此时却道:“官人请坐,快请坐…这位就是亲家母吧!”她扬起手就要过来拉林氏:“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啊!”

“什么一家人”这姓陈的官差大手一伸,瞬间就击落了皮氏伸过来的胳膊,皱着眉头道:“实话告诉你,官爷今天就是要领慧娘走的。”

“什么?”皮氏听了脸色大变:“苏慧娘是俺们王家取回来的媳妇,你凭…您怎么能说领走就领走呢。”

“忒地废话”那官差沉声道:“慧娘如今才一十四岁,花一样的年龄,做什么给你那已经死了的儿子守活寡,官爷知道,你家当初给了苏家二两银子做聘礼,今儿官爷就给你五两银子,全当是赎了慧娘出来,以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一丝关系。”

皮氏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她现在正是着急要钱的时候,而且五两银子,也算是赚了。当初之所以花钱娶了苏慧娘进门,一来是想给她的四郎留下个烧纸的,二是,指望着这个苏慧娘能伺候她们一家老小。果不其然,自打苏慧娘进门后,便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她做事又勤快又干净,可是省了自己不少心。这样一想皮氏又有些舍不得了。

便在这时,听见动静的王大郎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抱着孩子的田氏。看见立在当下的陈姓官差,都吓了好大跳。但凡是贫民百姓,骨子里都对当官的有种深深的敬畏,是以此时,王家众人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露出副战战兢兢地样子。

“怎么,你们没有听见官爷的话?”那陈姓官差脸色一撂,手中铁链哗啦啦的作响,满是阴沉地问道:“还是说不愿意?”

“咳咳…官、官爷。”那皮氏心里发怵,嘴上却道:“慧娘到我们家也有大半年了,我这做婆婆的叩心自问,对她可是比对亲姑娘还好呢,嗯,先不说她这大半年来的吃得用的,单说,嫁进来时,除了那二两银子,我还在那媒婆、喜轿上花了不少呢…这满打满算下来,最起码要…皮氏心一狠,张嘴道:“最起码得十两银子。”

她本以为这官差会发怒,却不曾想对方微一沉吟,竟转过身看了眼苏慧娘。

“十两银子,外加我现在住的那座老屋。”苏慧娘满脸平静地说道:“房契、地契、休书、三者一样都不能少。”

“弟妹!”王大郎急的大叫一声,却被那陈姓陈地官差凶狠地瞪了一眼。

那破屋满打满算也不值二两银子,那皮氏听了当即点头兴高采烈的道了声:“好!”

卖“儿媳妇”这种事到底不光彩,皮氏本不欲张扬,但奈何那姓陈的官差唬眼圆睁,手中刑具哗啦啦地一顿乱响,皮氏就只好遣了王大郎去请村里的里正过来。那老头听说王家来了个官差也是吓了一跳,带着几个村中宿老,就匆匆的向着这边行来了。

王家不大的灶膛里立即挤满了人,那陈姓官差从头到尾都表现出一副盛气凌人之样,便是对里正说话,也没抬抬正眼,偏他越这样,众人脸上的恭敬就越多,看着苏慧娘母女的眼神也多了份顾忌。

“既然你们两边都同意…”里正花白的胡子一顿乱颤,说道:“那就写字休书吧!”

执笔的是村中一个宿老,大意是:苏慧娘从今天起来就被王家四郎休弃掉了,如今王家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立约人王四郎之母皮氏,大瑞三年十二月初八。而后,双方各按手印。文书三份,一份给了苏慧娘,一份给了文氏,最后一份却是被里正收了起来。休书写完后,皮氏又拿出了老屋的房契和地契给了苏慧娘,确认无误后,才被她小心的放到了怀里。

“喏,这是十两纹银,你拿好了!”那陈姓官差一扬手,白花花地银子便掉进了皮氏的手上。

见了银子皮氏一张脸立刻笑出了朵花,她看了苏慧娘一眼,说道:“好孩子,你以后虽然不是我们王家的人了,可我却还拿你当自个姑娘看,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娘,咱还是一家人。”

“谢谢皮婶子的好意了。”苏慧娘笑意盈盈地说道:“你们姓王,我们姓苏,可是算不得什么一家人的,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

皮氏听了这下脸子的话,面上就是一僵,可又见那官差正冷冷地瞪着她,这才不尴不尬的笑了两声,垂下眼,不说话了。如此,一切置弄妥当,那陈姓官差拒绝了里正的相邀,只对林氏和苏慧娘轻声说了些什么。而后,对着众人朗声道:“官爷身上还有差事,这就告辞了,我这寡嫂和侄女以后说不准就要在王家凹里扎根了,还要靠诸位相亲多多扶持才是。”

说完这些话,陈姓官差又出手大方的拿出五两银子给了里正,言明,请他多为照顾苏慧娘等人那里正自是乐悠悠地笑纳了,连连表明会好好看照的。

“我那苏家哥哥与官爷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林氏就是我的亲嫂嫂,慧娘就是我的亲侄女,以后要是让官爷知道,她们被谁给欺负了……”陈姓官差露出一脸杀相,抖手扬起铁链,哐的一声,整个地面被砸出了个坑。”

屋里的众人皆被这幕给唬住了,各个脸色发白,抖的跟筛糠子似的。

“如此,嫂嫂,兄弟这便去了,待办完了差事,再来看您!”这陈姓官差抱了抱老拳,便在众人胆寒的目光下,扬长而去。他一路行来,虎虎生风,半尺后的积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寒风刮在他的脸上也掩饰不住那双精光闪闪的双眼。

不多会儿,他出了村门口,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这是剩余的那十两银子。”不知何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这陈姓官差立即接了过来,整个人的气势也由刚才的煞气凛然,变得有些猥琐起来。

“老陈我在台上演了半辈子武生,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演”这姓陈的一脸得意地说道:“小哥是没看到,那帮人可是被我哄的一愣一愣的。”

“废话少说,拿了钱赶紧走,你也知道假冒官差可是要掉脑袋的事,若是被人发现了,哼哼…”

那陈姓男子闻言神情一凛,既然已经银讫两清,他自是要远走高飞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人团聚

林氏看着眼前的女儿,目中泪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苏慧娘犹豫了下开始柔声劝道:“别哭了女、女儿挺好的。”

“是娘对不起你!”林氏憔悴的脸上布满了哀容,她伸出手紧紧攥住苏慧娘的胳膊,哀声道:“呜,娘让你受苦了啊。”

苏慧娘于林氏是亲生女儿,然而林氏于苏慧娘却只是个陌生之人,实在很难在心里产生什么激动的感情,而且她又有些怕林氏看出什么,神情间不免有些异样。好半晌后,林氏的情绪才微微平复下了些,苏慧娘赶紧转移了话题,轻声问道:“娘,弟弟的病可有好些?”

“还是那个样。”林氏擦了下眼泪,悲声道:“多亏了你前些天送过来的银子,娘拿着钱给你弟弟买了药喝着,这才好了些。”

苏慧娘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苏家是住在王家凹附近的一处叫做小湾村的地方,苏慧娘的爹是个秀才,专门收附近的孩童做学生,收些倏束为生,日子过的还算滋润,只是在几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出了场意外,没多久就死了。他一死,整个苏家就等于是倒了顶梁柱。林氏性子软弱,儿子身体又不好,所有的家事不由都落到了苏慧娘身上。

这孤儿寡母的日子自是难熬,在加上仅有的几亩薄田,又被那些黑了心肠的亲戚给霸占了,没过多久,苏氏全家就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恰似在此时,也嫁到小弯村的王三娘便来说项,要原主以未亡人的身份嫁给刚去世没多久的王四郎。林氏实在是没办法,苏慧娘长得那样丑陋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嫁出去,若是进了王家起码能有吃有喝,不至于跟着他们在家饿死,结果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自个的亲生女儿在花轿上边没了魂魄,此时坐在面前的不过是六十年后的异乡之人罢了。

“对了,慧娘啊,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啊?”林氏红着眼眶,褶皱的脸上,涌起抹疑惑。

就在三天前,一个自称王七郎的小孩儿,找到了他们家把一封信和五两银子交给了他们,说是女儿要他们按信上的计划行事。林氏胆子小,听了那所谓的“计划”自是吓的不得了。那王七郎就把苏慧娘在王家所受的万般苦楚说了出来,林氏听了后一颗心几若刀割。苏慧娘的小弟从小就跟这个姐姐感情甚笃,听了后几乎是立即就决定了要帮姐姐脱离苦海,有他在旁边帮衬着,再加上王七郎的游说,林氏迷迷糊糊之下,就应了下来。

“是女儿绣的些手帕拿到街上卖了,这才攒出来的一些钱。”苏慧娘不欲多说这个话题,见林氏还要追问,忙说道:“娘,您饿了吧,我去给您弄些吃的。”

“不了!”林氏忙拦了女儿:“你小弟病还没好,他自己在家娘不放心,这就要回了。”

“这样啊…”苏慧娘微一沉吟,走到厨房把自己攒的鸡蛋装了五十个出来:“娘,这些鸡蛋你拿着,回去给小弟补补,这外面的雪怕是一时半会的停不了,您和小弟就在家安心等着,不出五天,女儿就去接你们,咱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可好?”

林氏听了激动的又流下了泪来:“好、好、只是又要拖累我的慧娘了。”

“娘说什么呢…”

送走了林氏,苏慧娘独自坐在炕上,只觉的前后两辈子都没有此时这么高兴过。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把那封休书拿出来,苏慧娘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真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高兴,片刻后,她进了趟空间,像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放在空间中比较保险。

把休书、房契等文书装在个小木盒里放好后,苏慧娘又来到了温泉池子里,痛痛快快的泡了个热水澡,而后起身,穿上了身新的亵衣亵裤,又把那套早就做好,却一直不敢穿出来的新衣裳穿上这衣裳通身都是青色的,分别由一件外裤和一件到膝盖上头的短打构成,衣裳下摆处被苏慧娘绣上了片相思草,素静中多出了些女儿家的柔和。这衣裳也是用那半匹青布做成的,做完后,还剩下一块,也被苏慧娘做成了款男孩穿的衣裳,送给了王七郎。对着泉水细细的梳了头发,看着里面的倒影,苏慧娘这才觉得自己能重新活出个人样了。

王七郎回来的时候,苏慧娘正在做饭,看着焕然一新的她,王七郎不禁微微一愣。

“回来了!”苏慧娘笑着叫了声,而后对着他道:“去洗洗手,咱们这就吃饭。”

大概是由于自己换了个精神面貌,引得王七郎在吃饭的时候总是偷偷地瞄着她,苏慧娘虽察觉了却也不说破。二人吃完了饭,苏慧娘捡了碗筷而后进屋和他说着话。

“这两天着实辛苦你了。”苏慧娘很是真诚的说道,事情能够这样顺利,一大半要归功于这孩子要不是他在其中跑前跑后,穿针引线的,她也不会这么容易的脱离王家。”

听见苏慧娘的话,王七郎微微把头转到了别处,一双小耳朵泛起了抹薄红。

苏慧娘不禁微微一笑,却也知道这孩子的脾气,适时的转移了话题。

“我打算明天一早去镇上一趟,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咱们真正的家了,不能在像以前样啥都没有了,该是好好填些东西了。”苏慧娘沉声说道:“还有,我打算把娘和弟弟他们接来,跟咱们一块住。”

王七郎听了,抬起脚尖微微蹭了下地面。

“你、你还让我住这吗?”

苏慧娘闻言,脸色一撂:“我不是说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亲人,这里就是你的家。怎么还会问我这样的话,是不是你心里不愿意,不拿我当姐姐啊?”

“不、不、不”见苏慧娘真的生气了,王七郎立刻露出了无措的神情:“是小七说错话了,慧姐姐莫生气,小七、小七自罚…”说完便抬起手掌啪啪地开始扇起自己的耳光。

苏慧娘狠狠地吓了跳,立刻伸出手把那孩子拽了过来,急声道:“你干什么啊!”

“小七惹慧姐姐不开心了,所以…”王七郎讷讷地说道。一双极漂亮地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慧娘,似乎生怕眼前这个人会真的不再理自己一样。

怎地就下手那样狠,看着几乎立刻红肿起来的双颊,苏慧娘这下可是真的生气了。

“以后不许在这样做了!”苏慧娘忍着怒气,急声说道:“这是你自个的身体,怎地一点都不知道爱惜,再说,堂堂男子汉,自扇耳光,忒地没有志气。”

“才不是!”听得这贬低之词,王七郎不由脑袋一扬,狠声道:“别人若是扇我耳光,他扇一下,我便要回一百下,他扇十下,我便活撕了他那面皮。可是、可是苏姐姐不一样…你是真心对我好的,小七刚才说错了话,恼了姐姐…”

看着声音越来越低的小家伙,苏慧娘轻叹了一口气:“以后如果再遇到这种状况,你可以说声对不起,这三个字可比扇耳光有用多了,知道吗?”

王七郎抬起头细细的看了眼苏慧娘,良久后,才讷讷地说了声:“对不起。”

自己刚刚不过假意一说,只是万没想到这孩子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苏慧娘暗暗摇了摇头:“好了,我就再跟你说一次,这次可要记好了,我是你的慧姐姐,你是我的小七,这里就是你的家。即使娘和弟弟过来住了,慧姐姐也不会把小七赶出去的,明白了吗?”

家这个字对于王七郎来说实在是太陌生,可是——可是慧姐姐的身边实在是太温暖,他舍不得离开。

“明白的话就吱一声。”苏慧娘没好气的摸了摸那有些肿起来的脸颊。

个狼崽子,对自己也下这么大的死劲儿。

“小七知道了。”王七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了有些羞涩的表情。

苏慧娘见了不由微愣,随即在心里大叫可爱。要说这王七郎长得真是个好样貌,原来埋哩埋汰的看不出来,可现在他穿的干干净净,又被苏慧娘好吃好喝的养了几个月,整个人就越发俊俏起来,只见他巴掌大的小脸上,镶嵌着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鼻子翘挺,小嘴红红,若不是生的一双剑眉,猛地看起来,倒真像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这孩子长成这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生的,苏慧娘倒是有些好奇了,他的亲生爹娘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再去镇上

苏慧娘被王家休掉的事和有个在京城当差的亲戚的事,不出一个晚上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家凹。所以当今早上她和王七郎做牛车去镇上时,免不了的接受到了许多探究的视线。不过对于这些,苏慧娘本人是全然不在意的,只紧缩着身子以求可以暖和一些。

如此,待到中午一干人等好容易到了这“龙泉镇”上时,苏慧娘当即领着王七郎进了一家面铺里。点了两碗香喷喷的大骨面,吃完了面,二人才感觉到自己身上不是那么的冷了。

苏慧娘看着小脸红通通地王七郎道:“吹了一上午的寒风,冻坏了吧。咱们一会儿先去趟绣铺,然后立即就去买棉衣。”如今苏慧娘身上穿着的是自己唯一的那套青色衣裳,外面裹着的却是皮氏随手甩给她的一件破袄。王七郎就更不堪了,现在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加寒冷,就他们两穿的这些,在屋里时还好,出了门,非要冻坏人不可。

二人又向面铺的老板要了两碗热水,咕噜噜地喝下肚,这才又出了门。王七郎领着苏慧娘一路来到了家绣铺前,便见那牌匾高挂,上书“如意坊”三字。

“这是整个龙泉镇最好的绣铺。”王七郎说道:“慧姐姐的手帕便是卖给了他家。”

苏慧娘点了点头,随后二人走了进去,谁想刚一迈入,里头却传来了一个女子不满的声音:“什么龙泉镇镇最好的绣铺啊,这种绣功,这种样式,哪里能入我们家夫人的眼。”只见一个穿着体面,头戴银饰的中年女子正趾高气昂地对着正在不停鞠躬的绣铺老板道:“告诉你半年后后就是我们家小姐大喜的日子了,可你看看,你们如意坊送过来的那些个嫁衣,不是样式老气,就是绣功平常,这要是穿出去岂不丢了我们陈家的脸。”

“是是是!”绣铺老板一个劲儿的陪着不是,正满头大汗间,一抬头,猛地看见了苏慧娘二人,他那双不大的小眼睛霎时亮的吓人,只见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急忙走过来,一下子就抓住了王七郎的小胳膊,激动地说道:“可总算把你等来了啊!”

王七郎皱着眉头,毫不犹豫的打掉了他拽着自己胳膊的手。那绣铺老板也不在意反而转过身激动地对着中年女子道:“这位姑姑,你家府上小姐的嫁衣可是有着落了,这孩子认识个功夫极好的绣娘,那绣出来的东西是活灵活现,好看的不得了,前些日子你们买回去的那几条手帕,就是出自那位绣娘的手。”

这中年女子听了果然大是意动,那几条手帕,她是见过的,夫人和小姐也都喜欢的不得了,那样式连上京都是没有的。便在这时王七郎眼睛微眨,突然对着两人道:“你们是要找那位绣娘吗?”

绣铺老板一个劲儿的点着脑袋,他也是被这中年妇人弄烦了,对方实在是太挑剔,一件嫁衣改了一遍又一遍却终是不能让她们满意,他又怕得罪赵府,是以好端端的庄买卖,却成了件烦心事。

“算你走运。”王七郎轻哼了一声,向着旁边扬了扬小脑袋,有几分骄傲地说道:“这位是我的慧姐姐,她就是你们要找的绣娘。”此言一处,却是让绣铺老板和中年妇人微微惊了惊。都说心灵才能手巧,在他们的相像中能绣出那些美丽图案的人,就算不是什么好看的女子,最起码也该是个小家碧玉级的吧。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破烂,面有红斑,长相丑陋的女子,就会是那个绣艺极佳的绣娘。

苏慧娘看着两人惊愕的样子和中年女子急速开始不信任的双眼,不禁微微一笑,动作缓慢的打开了手中的包裹,便见里面照常的放置了五条手帕,一见着那帕子,绣铺老板就知道了,这个丑女子真的就是正主。

“老板,还是二两银子一条,可收?”

“当然收了。”绣铺老板立马态度转变,变得殷勤至极。这帕子卖的极好,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已经有不少过来问的了,他收是二两银子一条,转手就能卖到六七两,真可谓是翻倍的赚啊。

苏慧娘却心知自己的帕子之所以能卖得这么高价,无非因为她采用的是六十多年后的图案样式,全占了个新鲜罢了,要不了多久,等其他人研究透了绣样,怕就卖不出这个价了。

“老板,除了这五条帕子外,我还绣了一样东西,请你掌掌眼,看能卖得几个钱。”苏慧娘边说边小心翼翼地从包裹的最下方,抽出了一条大红色的丝绸来,她抖手一拎,霎时仿若有无数蝴蝶扑面而来。

“呀!”那中年妇人当即惊叫一声,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儿的看着。便见这大红色的丝绸整个呈正方形四边缀着鲜黄色的珠穗儿,上面用彩线绣着成片的牡丹花,花上迎风飞舞着无数蝴蝶,有红、有绿、有蓝、有紫,有的轻嗅花心,有的翩翩起舞,真真是美轮美奂,入目生光。

“这是…盖头?”半晌后,绣铺老板当先缓过神来,看着苏慧娘的眼神中充满了赞叹。

“不错,这副盖头,名为蝶恋花,有依依相惜,恋恋相合之意。”苏慧娘轻笑着说道:“老板可是要?”

那绣铺老板还未张嘴,中年妇人便急不可耐的上前一步道:“我要了!”

苏慧娘看了她一眼,做出副微愣的样子。

“咳咳,我是龙泉镇陈老爷家的管事妈妈,实不相瞒,我们林家的大小姐再有半年就该出嫁了,可是一直对做出来的嫁衣不太可心,所以…”这妇人的一双眼睛片刻不舍得放的流连在蝶恋花的喜盖上:“这样,你说个钱数,就直接卖给我们好了。”

苏慧娘闻言露出了些为难的表情,看了眼喜铺老板。知道今天注定是要被截糊了,绣铺老板苦笑了一下,突然对着苏慧娘道:“嗯,这喜盖可是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最精致的一个了,而且喻意还好,这要是新娘子盖了,定能搏个好彩头。”

苏护娘微微笑了笑:“老板过奖了,不过这件盖头却实花了小女子许多心力,所以就想卖个好价钱。”

“嗯,这么好的绣品,市面上怎么地也得,值个五十两啊!”绣铺老板啧啧有声地说道。

苏慧娘笑着看了他一眼,暗道了声,做生意的果然都有几分眼色。

“小女子久不外出,不知道市面行情,不过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那就五十两银子吧,这位夫人,你觉得可是要得?”

苏慧娘本以为这妇人说什么也要为难一下的,谁想到这人几乎是立即的就说道:“行,没问题,不过我这次出来确是没有带这么多的钱,不如你跟着我一块到府上来。而且前面也说了。我们家小姐一直没有挑出件合适的嫁衣,你绣功这么好,若是能承接到这个活,有的是银子让你赚。”此话却是正中了苏慧娘的下怀,她当即点了点头,很是愉快的道了声好。

如此,苏慧娘与王七郎便跟着这妇人一路向着镇子西北处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座高门大户之外。这妇人领着二人从一处角门中进去,苏慧娘随眼扫去,只见这宅子格局方正,青瓦朱檐,期间不停有下人来往,一种繁华富足之感扑面而来。只是苏慧娘“前世”实在见多了那些公府侯宅对于眼前的景象也真的只是随意扫眼罢了。她身边的王七郎见了,不由立即收回了四处打量的视线,微微扬起脑袋,一脸肃然地抓着苏慧娘的手。见姐弟二人这样,那妇人暗暗点了点头,倒是高看了他们一些。

很快他们就被领进了一间偏厅中,稍等了片刻后,就又被人叫了出去。

“你倒是个手巧的。”说这话的也是一位中年妇人,只见她一身湖绿色的棉裙,外面罩着间银狐裘,带着成套的珍珠头面,虽是上了年岁,可身上却有种冷硬地感觉,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习惯发号事令的。此时她手上拿着的正是那件蝶恋花的喜盖。

“你家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可曾做过嫁衣?”

“我是王家凹人,姓苏名慧娘,以前只绣过手帕什么的小物件,却是没有绣过嫁衣。”

“嗯,我们家的事情,想来妈妈也已经跟你说了,你的绣艺确实没得说,能跟着到这里来,说明你对于自己也有信心,我就把嫁衣的事情交给你了,尽着心,若是让我们满意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这位夫人却是干脆利落,快速的把事情落成了。苏慧娘自是到了谢,那夫人挥了挥手,她便领着王七郎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