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马车似乎爬上了山道,略微向后倾斜,尽管里外一片黑暗,端木筝还是从这种角度感觉到了什么,不禁略微诧异地问道:“兮兮,我们这是…去庙里?”

岳凌兮点了点头。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虽然藏身于此处并非绝佳之策,但有了书凝她们扰乱视线,脱离拓跋桀的掌控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再说这里安静隐秘,无人来扰,她和陆明蕊过来会很方便,端木筝也可以好好休养。

可是这样一来端木筝便有些疑惑,在城中随便购置一处良宅就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非要跑到这荒山野岭来?

所幸,她还没问出口马车就停下了,岳凌兮顺势替她戴上面纱,然后搀着她走入了寺庙之中。斋房早已布置妥当,就在此起彼伏的大殿之后,小沙弥在前方带路,她们以极慢的速度跟在后面,身影逐渐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为了不让人知晓她们的身份,一路多有遮掩,端木筝更是强撑着一口气走完了那条石板路,甫进门就坚持不住了,噗地呕出一口血来,染透了桃粉色的面纱。

“姐姐!”

岳凌兮脸色大变,迅速将她扶到了床上,她躺下之后唇角依然有血涌出,断断续续,在枕畔洇成一小滩水洼,甚是触目惊心。看着她越来越惨白的脸,岳凌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手拍抚着后背一手将药丸塞进了她嘴里,她艰难地咽下,又过了一会儿才止住咳血。

“我去倒杯水来给你喝。”

岳凌兮转身扑向圆几,抖着手拿起了茶壶和茶杯,准心不知飞到了哪里去,一杯水竟洒出半杯来,她也不管,就这么跑回去了,抬手递至端木筝嘴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下去。

良久,端木筝终于缓过来了,呼吸均匀了很多,脸色却依然苍白如纸,岳凌兮将她慢慢放平,正要开始着手清理她衣服上的血污,她忽然从颈间掏出一枚鱼形玉坠,扯开红色的线绳,然后轻轻放进了岳凌兮掌心。

“待王爷回朝…你替我将此物交给他罢。”

“我不交!”

岳凌兮像是赌气一般地说着,眼眶却开始泛红,端木筝笑着抚了抚她垂落的发丝,柔声道:“听话,兮兮。”

“等你好了,你亲自还给他。”

说完,岳凌兮拿了铜盆便离开房间了,步履迅捷如风,似在刻意逃避端木筝的请求,端木筝见状苦笑一声,暗自握紧了那枚玉坠,任那挺翘的鱼尾把手心硌得生疼。

罢了,权当留个最后的念想吧。

第82章 膏肓

野旷天低,长风为伴,营火染亮了一座座宽敞的帐篷,为这寂寥而冷肃的氛围增添了一丝暖意。

巡逻的士兵一批又一批地从门前路过,靴声橐橐,整齐划一,有个细碎的脚步声穿插在其中,听着离帐篷越来越近,随后那人就猫着腰从羊毛卷帘下面钻进来了,动作很轻,看打扮应该是个传令兵。

他先将手中那摞文书放在了桌角,然后双足并立行了个军礼,道:“王爷,这是今日王都送来的东西。”

楚钧手握数枚棋子,兀自沉浸在沙盘演练之中,并没有出声。

士兵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又弯了弯腰就退下了,步履带起的微风轻轻拂过桌角的烛台,火苗晃动了一下,惊起凌乱鸦影。

光线的变幻似乎中断了楚钧的思路,他放下棋子揉了揉眉心,待眼前一切重归清晰之后才回到了案前,目光掠过稍显凌乱的地图和奏报,最后定格在藏蓝色封皮的文书上,从上到下,未有遗漏。

没有私人信函。

他的嘴角抿出一线冷硬的弧度,旋即探手过去,将整整齐齐摞好的文书推散在桌上,然后又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

已经快一个月不曾收到她的信了。

楚钧伫立在案前,松竹般笔挺的身躯隐约显得有些僵硬,半晌过后,突然扬手打了个响指,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还未站定就听见他吩咐道:“让千朝过来。”

“是,王爷。”

千朝乃是宁王府的侍卫统领,每逢楚钧出征都会随侍在旁,这次也不例外,听到传召就迅速从先锋营那边过来了,进门的时候,靴子上蹭到的草沫和泥巴还没有擦掉,散发着细微而自然的香气。

“王爷,属下回来了。”

楚钧没有回头,一袭黑色战甲在火光下透出浓厚的色泽,宛如一潭深水,化都化不开。

“这几日王府可有什么消息?”

“回王爷的话,一切安好,只是…”千朝面露犹豫之色,悄悄地觑了眼前方才又轻声开口,“夫人日前搬出去了,没有同任何人说,只带走了紫鸢。”

楚钧撑在桌上的五指渐渐收拢,紧攥成拳,薄翳映入眸中,仿佛氤氲起一团黑色的风暴,将那丝深藏的情意绞卷得支离破碎。

坚持了月余,她还是走了。

背后的千朝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犹自叙述道:“只不过属下觉得有些奇怪,夫人是入夜之后才走的,没有留下任何话,还备了两辆车,即便有修仪等人跟着也不必如此费事…而且据小厮所言,两辆车分别驶向了不同的方向,像是朝着西门和南门去的。”

闻言,楚钧眸光一闪,溢出些许异样的光芒。

两个姑娘夜里出城是要朝何处去?即便要离开王都也不必挑在光线不佳、道路难行的时候,何况筝儿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若不是躲着什么人,怎会半夜行事?

一定有古怪。

思及此,楚钧蓦然回身问道:“最近王府可还发生了其他不同寻常的事情?”

“有是有,可也不是特别奇怪…”千朝挠了挠头,努力回想着管家信中所描述的细节,“比如陆太医最近来得很勤快,几乎日日上门,但夫人的药量却减少了许多,下人们偶尔看到紫鸢在后厨熬药,她都飞快地端着罐子跑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做什么,管家也不好多问,您知道,疏桐院一贯是不让其他人进去的…”

听到这,楚钧心中浮起了一丝不安。

千朝的言语中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就是感觉哪里不对,他沉吟片刻,忽然大步绕过了桌案,从内侧的抽屉里取出一叠冰蓝色的信函来,挨个揭下火漆展开于眼前。

目睹这一幕的千朝不禁愣住了——王爷不是把夫人的信都扔了么?

这种话他自然不敢问出口,尤其是在楚钧认真阅读的时候,于是他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将烛火又挑亮了些。

此时此刻的楚钧,捏着那几封信就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炭,明明烫手,却又欲罢不能,内心犹如奔流不尽的江水,一朝溃堤便是万丈狂澜罩下,再难止息。

“夫君万安,今日王都晴空万里,颇适合出去郊游,可我听说西北那边还有地方在下雪,你一定要注意保暖,尤其是上次蒙城之战伤到的那只胳膊,遇湿遇冷肯定会酸痛难忍。前线医疗环境简陋,军医也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在家用的药我让千朝带在身上了,若真有不适记得要同他说。”

楚钧没有看完,匆匆放下淡黄色的信纸,又展开了第二张。

“今儿个我听王府的下人说霍四小姐生了个男孩儿,于是就从库房挑了些适宜的礼品以你的名义送过去了,希望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最近几日江边的桃花开得正艳,我又跟兮兮去赏花了,纵然是一瓣入江千里飘粉的盛景,我始终觉得不如去年我们四人在湖上看的荷花,你钓的那尾红鲤也甚是美味,我让紫鸢试着在家做了,却怎么都不如那天味道好,或许是差了那一抹湖光山色当佐料,等你回来,我们再去一次好不好?”

开头一段的字迹拖泥带水,显然写的时候有些犹豫,楚钧知道,她是怕触及两人矛盾的根源,他眼下没空去想那些事,直接跳到了最后的那几封。

“夫君,听说逐浪城遭到了偷袭,不知情况具体如何?我很担心你,兮兮同我说你没事,我却总怕她没有跟我说真话,你若是收到了信,务必回我一封,说什么都好,让我知道你安好无虞就行。”

“这几天睡得不是很好,梦中光怪陆离,醒来又全数不记得了,紫鸢夜里进房替我换衣服的时候还拿错了你的寝衣,我便将错就错地穿上了,后来一夜好眠。”

“下午在湖边喂鱼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我们在冰山雪峰下初遇时的情景,那座湖可比这里的清澈多了…夫君,我好想你。”

信里所书的内容越来越少,字迹较之前也潦草多了,楚钧右眼一阵狂跳,顾不得去想这是什么征兆,匆匆拆开了压箱底的那一封信,不料偌大的信纸摊开在掌心,上面却只有寥寥四字,看得他浑身僵硬。

“夫君,珍重。”

字体平正,不见一丝娟秀,这不是她的笔迹,是由别人代写的。

楚钧瞬间就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只觉她狠心无情已到了极致,连道别的话也不肯亲手写完,可怒火盛燃过后,理智又告诉他这件事有些不对头,种种端倪在脑海中连成一条线,最后指向了一个黑黢黢的无底深渊。

不对,筝儿性子坚韧,从来不肯轻言放弃,又怎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楚钧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宛如重锤落地,几乎震破耳膜,与此同时,那股不安的感觉也达到了顶峰,他毫不犹豫地扔下了信纸,大步迈向帐外。

“备马!”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王都。

那次袭击过后,双方暂且相安无事,楚钧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卫颉之后就驾马离开了逐浪城,一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终于在十日后回到了王都。

楚钧来不及进宫请罪就回了宁王府,一帮下人见到他都诧异极了,还没反应过来又看到他在疏桐院里里外外地搜寻了一圈,然而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整齐的摆设来迎接他,昔日闺房嬉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眼下却只剩一片冷寂。

没了她,这里就是一座毫无生气的牢笼。

楚钧提了管家和几个下人来问,得到的回答都与千朝所言相同,偌大一座府邸,竟没人知道端木筝每天做了些什么抑或是去了哪里,他气急攻心,将所有下人都轰出了王府,千朝还没来得及阻止,又见他扬鞭驱马朝宫里去了。

他要去找岳凌兮问清楚,端木筝到底去了哪里。

也当真是凑巧,将将来到宣安门前,楚钧就看见岳凌兮上了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也不知道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从南门出城,又经曲折山道,拐了不知多少个弯,最后竟来到一座偏僻的寺庙里。

岳凌兮下车之后径直走入了一间厢房,四面门窗紧闭,唯有窗纸上透出橘黄色的暖光,杳杳照在院前的青草碎石之中,显得僻静又安宁。

楚钧却丝毫都静不下来,冰冷的视线在回字形的窗格上梭巡了无数遍,几乎刺穿那抹来回晃动的黑影,好在没过多久岳凌兮就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铜盆,转过月洞门就不见了,楚钧趁此机会立刻闪身而入,却不料才进门就跟紫鸢撞了个正着。

她大吃一惊,手中巾帕瞬间掉落在地,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王、王爷——”

楚钧弹指一挥,正中她的麻穴,她霎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钧靠近端木筝,一步又一步,最后停在了床前。

这是他的筝儿?

楚钧盯着床上那个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呼吸困难。

她就这么躺在那儿安睡,仿佛听不到任何动静,身上拢着一件宽大的纱衣,宛如雪仙幻化而成,蓬蓬松松地散泻一床,格外素美,乍一看与平时并无二致,可裸露在外的双手和脸颊却完全不像他走之前那般丰盈柔润,皆已瘦得脱了形,并且呈现出病态的惨白。

楚钧伸出双臂将端木筝轻轻地抱进了怀里,轻若鸿毛的触感令他心房剧颤,几乎失控,端木筝似乎感觉到什么了,羽扇般的长睫颤动了几下,旋即轻飘飘地扬起,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对上了。

端木筝直勾勾地看了他片刻,缓慢而娇柔地笑了,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竟浮起一抹浅粉。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梦见你…”

楚钧还来不及说任何话,一口血箭突然喷上了衣襟,将那只栩栩如生的白虎染成了赤红色,他面色剧变,抖着手捧住了端木筝的脸,她却已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靠在他怀中再无任何知觉,仿佛刚才的清醒只是昙花一现。

他心魂俱散,瞬间骇至极点。

“筝儿!”

第83章 黄泉

当夜,一匹单骑越过重重壁垒,直奔皇宫而去。

楚襄本就因为楚钧擅自返回王都而大发雷霆,如今又听闻他连闯六道宫禁冲入内苑,当即震怒不已,刚准备命禁军把他拿下,岂料他已来到了玄清宫前。

“皇兄!求您帮我救救筝儿!”

楚钧跪在殿外,尘霜满面,鬓发凌乱,苍青色的锦袍上到处都是猩红的血迹,令人心惊,楚襄见状微微一凛,再次定睛看去,他怀中还抱了个人,虽然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但从身体轮廓还是能看出来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这是端木筝?

楚襄心里过电一般闪过许多事情,不过都暂且压了下去,面对着濒临崩溃边缘的楚钧,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先救人。

“流胤,去把所有太医都召来。”

“是,陛下。”

流胤几个腾挪就没了人影,剩下的宫女太监纷纷围了过来,点灯的点灯,引路的引路,和楚钧一起将端木筝安置在了不远的飞鸾殿。

太医们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来到了殿前,向楚襄行过礼之后便匆匆进去了。今夜恰巧是陆明蕊当值,她一人在前,手提药箱,步履沉稳,樱色裙摆在灯下泛起一阵涟漪,很快又没入了起伏摆荡的帘影之中。

行至榻前,宫女掀起曳地幔帐,她朝里面看了一眼,心脏不由得猛跳了几下。

宁王果真是回来了,就抱着端木筝坐在那儿,昔日冷面无情的一个人现在竟然慌得手都在抖,端木筝嘴角那一缕血痕擦了半天才擦掉,她看了都觉得难受。

一切都瞒不住了。

可是陆明蕊很快又意识到不对,既然他们是从庙里过来的,怎么岳凌兮不在?她今天不是还跟自己说她一个人去就行了么?

陆明蕊心中疑虑重重,却也没时间弄清楚了,放下药箱就准备替端木筝把脉,孰料楚钧动都不动,像是痴了一般,陆明蕊不得已,只好沉着嗓子喊了一声:“王爷,您放下夫人,让下官看一看。”

这几句话直冲耳帘,楚钧微微一震,像是清醒了,旋即小心翼翼地放下端木筝让到了一边,目光却一直缠在她身上,未曾远离。

陆明蕊暗自叹了口气,将两指覆于端木筝腕间,片刻之后忽然起身,将其他几位老太医让到了榻前。他们医术卓绝,一见到端木筝的模样心里就有了数,只是碍于宁王在前不好直接把话说死,便走到一旁商量去了,陆明蕊心里清楚,说是商量也不过是看看用什么方法能拖一下,毕竟蛊虫这种东西根本无药可解。

总而言之,大限将至。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端木筝的情况了,所以这个结论最终还是要由她跟楚钧说,于是她让几位老太医先行退下,然后双手交叠,面向楚钧行了个正正经经的官礼。

“王爷。”

楚钧听出声音不对,蓦然转过头望向她,冰眸之中竟现出一丝恐惧,她于心不忍,却还是哑着嗓子把话说完了。

“夫人恐怕…恐怕就在今晚了,王爷好生与她告别罢。”

“不!不可能!”楚钧倏地站起身来,神色一片骇乱,“你把他们都叫进来,肯定还有办法的!”

刚刚落足外间的楚襄听见他狂乱的呼喝声,心头顿时一沉,旋即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几名老太医,谁知他们皆是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连可以尝试的办法都不曾提出,楚襄明白,端木筝大抵是熬不过今晚了。

“流胤,进去候着。”他偏过头,低声下达了命令,“若是情况不对,就把他架出来。”

流胤点头,悄无声息地进去了。

里面还在僵持,楚钧处于暴怒之中,陆明蕊低头不语,眼看局势就要控制不住了,床榻上忽然传来一个低弱的声音。

“夫君…”

楚钧身躯一震,猛地回过头去,发现端木筝竟然醒了,苍白的菱唇微微上弯,绽出一丝极浅的笑意,他心痛如绞,立刻大步回到榻前将她拥入怀中,低唤道:“筝儿?你醒了?”

端木筝目中一片清明,似乎已经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静静地凝视他片刻,然后伸手抚上了他的侧脸,枯瘦的手掌被青须扎得刺痛也不觉,依然固执地贴在上面,楚钧怕她受累,连忙捧住了她的手,却听见她轻问道:“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累了吧?”

楚钧忍住心酸,哑声道:“为夫不累。”

“骗人。”端木筝难得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柔柔一笑,继而又呼出一口浊气,“可我好开心你能回来。”

这种口吻令楚钧一阵心惊肉跳,脸色也跟着变了。

“筝儿,为夫在这你不会有事的,知道吗?”

她脸上始终盈着浅浅的笑,却没有接他的话,反而主动提起了两人心中那个久久没有解开的结:“夫君,我不是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是不能要。”

“好,为夫知道了。”楚钧抚摸着她脸颊,眸中一片狂乱,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你休息一下好不好?不要说太多的话,等会儿太医就来给你看病了。”

端木筝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怕还不说就来不及了。”

“你胡说什么——”

楚钧神色大变,话还没说完就被端木筝轻轻地掩住了唇,尔后便听见她道:“夫君,我是明月楼派来刺杀你的刺客,从任务执行之日开始我身体里就被种下了蛊毒,这三年来我一直瞒着你,也一直在努力延缓毒发,是因为我爱你,想陪伴你一生一世。”

“筝儿…”

若换作平时,她的表白一定会令他欣喜若狂,可眼下却化作铺天盖地的恐惧,将他缓缓淹没,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力抱紧她。

“可我没想到我这样的身体也能怀上孩子…”端木筝的声音饱含苦涩,还有数不尽的愧疚和无奈,“我真的好想留住他,留住我们的孩子,夫君,对不起,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楚钧见她面色渐渐发暗,慌忙将她按进怀里安抚道:“为夫怎会怪你?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的,你莫要多想。”

端木筝没有吭声。

楚钧唯恐她泄了心神就这么去了,便不停地跟她说着话,声音微微发颤:“之前是为夫不对,为夫不该凶你、赶你走,你原谅为夫好不好?等你把病治好了,为夫也卸了这身战袍,陪你踏遍山川大河,王府和霍家再也不会横亘在我们中间,到时你想生几个孩子都好,为夫都依你。”

他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怀中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感觉不对,急急拉开距离一看,几乎目眦欲裂。

“筝儿!”

端木筝不知何时阖上了双眼,血珠正从眼角一点一滴地往外渗,化作血泪滑落双腮,同时,她的鼻腔和耳朵亦开始涌出鲜红,宛如流之不尽的长河,逐渐洇湿了楚钧的衣袖。楚钧疯了似地擦拭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那张素净的脸就在他眼前一点点灰败,然后失去生息。

“筝儿,你看着我!别睡过去!”

楚钧字句哀恸至极,响彻大殿,然而心爱的人却再也听不进只言片语,在他怀中一分一寸地软了下去,七窍还在不停地流出鲜血,每一滴都像是凌迟在他心上,教他痛到窒息。

陆明蕊一个箭步冲上来按住了端木筝的手腕,又在头顶施下数针,终归无力回天,只得低声劝道:“王爷,您把夫人放平,让她舒舒服服地走吧…”

“她没死!她刚才还在跟我讲话!”

楚钧疯狂地大吼,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刚才只是回光返照之相,还越发抱紧了端木筝,半点儿不肯松手。潜伏在暗处的流胤见他已经濒临癫狂,突然闪身上前,一个手刀劈在了他颈后,他顿时失去了意识。

殿内忽然一片死寂。

楚襄远远地站在门口,不必看也能猜到里面是什么情形,沉痛地闭了闭眼,随后转过头对薛逢春说:“去把修仪叫来,让她送端木筝最后一程罢。”

薛逢春弓着身子去了,没过多久却又折了回来,咚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修仪…修仪不在宫中…”

“你说什么?”

楚襄骤然回身,方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再次浮现出来,思路贯通的一刹那,他浑身血液瞬间倒流,一股深浓的恐惧感从心田升起,似要把他卷入深渊。

兮兮!

楚襄疾步踏出殿内,扬声唤来了内廷禁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给朕立刻封锁王都所有的出口,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禁军高声呼应,旋即迅速离去,犹如奔腾的流水般冲向了茫茫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城外某条不知名的废弃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飞速行驶中,车里坐着一男一女,分别位于两个对角上,像是刻意隔开那么远的距离。

正是拓跋桀和岳凌兮。

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已经离王都很远了,岳凌兮不知他走的是哪条路,一路都紧抿着粉唇不说话,拓跋桀见状不由得沉沉地笑开了。

“现在才期盼你的小情郎来救你,是不是晚了点?”

岳凌兮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最好保证母蛊已经送进宫了,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放心罢,我会让人掐着点送过去的。”

最后几个字他咬的特别重,岳凌兮感受到了其中的恶意却毫无办法,只期望能够顺利救回端木筝的命,她便再无所求了。

想到这,岳凌兮侧首望向了窗外,在漫天星光的照耀下悄然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