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马车已经驶入了城门,没有遇到任何的盘查,好像是这些西夷人手中持有通关令牌,岳凌兮一下子警觉起来,没想到很快马车就停下了。驾车的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小,岳凌兮不动声色地贴到了门边,这才听清楚他们是要去补给。

随后车驾晃动了一下,想是那两个人离开了,岳凌兮却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她心里清楚,拓跋桀等人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正如鹰隼般紧紧地盯着她,她不能露出半点儿异心,必须表现得淡然且沉稳。

不过既然看守的人已经走了,她可以打开车门佯装透气,趁机看一看周围是什么样子,再做其他打算。

主意既定,岳凌兮立刻推开了那扇雕花小门,一条熙来攘往的大街霎时出现在眼前,商肆酒楼一字排开,客似云来,就连街角小贩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糖栗子八个铜板一包,丁香馄饨五文钱一碗,未过多久便全部售罄,盐香风色掺杂着孩童的嬉笑声,渐渐飘向了远方。

岳凌兮粗略地扫视了一遍,发现这里是典型的田字坊,街巷垂直,屋脊扁平,只要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从北边能直接望到南边的尽头,实在不适合藏身。

她的心微微发沉,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余光忽然瞥到墙上的一张告示,上面写着推行栽种稻米的公文,纸张簇新,字迹清晰,还盖着衙门的红戳,应该是刚刚张贴上去不久,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驻足查看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

岳凌兮垂眸苦思,忽然灵光一闪,瞬间察觉到异常之处——楚襄早在大半年前就开始推行杂交种植,骞城正是试点区域之一,怎么会突然改为单类种植?

她又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那张告示,顷刻间眸光大亮。

平安,速逃。

短短四个字,已教她热泪盈眶。

西夷地处北端,白昼漫长,她和端木筝有时闲着无聊就会猜谜,小到诗词书信,大至佛经史书,都可以拿来猜谜,掐头去尾第七字这个解法是她们独创的,因为纯属好玩也就没有对其他人讲,所以这个讯息一定是端木筝写给她的!

岳凌兮闭了闭眼,将那股不停涌动的泪意压了回去。

姐姐没事…太好了…

随后她又意识到这句密语是以朝廷公文的形式发出的,可想而知是经过楚襄同意了的,他…不生她的气吗?

岳凌兮的心湖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汹涌起伏,难以止歇,里面还夹杂着许多种她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可是莫名的,困扰多日的心结就这样被抚平了,不留一丝痕迹。她头一次这般想哭,连撑在车门上的柔荑都在微微颤抖,但是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却让她瞬间敛起了心绪,对即将到来的人严阵以待。

那两名去补给的西夷人回来了。

他们看到岳凌兮把门打开了顿时板起了脸,啪地一声就将其阖上了,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不过这种密闭的空间倒让她暂时卸下了紧张,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不久,马车继续沿着大街向前驶去,速度虽慢,目的地却非常明确,岳凌兮心想拓拔桀是准备一鼓作气通过这里了,这么算来他们应该会在入夜时分到达钟离山,是现在行动还是等到天黑,她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岳凌兮从袖中掏出两个袖珍锦囊,一为粉红一为翠绿,前者装的是迷药,后者装的是毒。药,都是之前陆明蕊做给她防身用的,她在离开时顺手揣在了兜里,就是想着会有今天这种情况发生。

这两种药各有优劣,迷药的范围小,放起来容易,但无法维持太久,毒。药虽可一击毙命,但是需要加在食物里服下,操作比较有难度。

不过无论哪一种都只能控制一部分人,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很难预料,她并不了解骞城的守备情况,如果在城中动手,很有可能在守城士兵到来之前她就被人抓住了,而且他们是明月楼的顶级刺客,怀揣利器和毒。药,发起狠来伤及无辜乃至屠杀整条街都不出奇,她不能连累了别人。

如此想来,也只有等天黑之后利用钟离山复杂的地形再行逃跑了。

岳凌兮靠着车壁坐定,开始回忆自己曾经在周山志上见过的钟离山简绘图,然后默默地在心中拟下了一条逃离的路线。

入夜。

马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山道一路晃悠过去,岳凌兮身子都快被颠散了,注意力却格外的集中,时不时透过前方火把的光芒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在经过一条岔路又在溪涧旁停下之后,她可以肯定,这里已经到了钟离山的腹地中央了。

这里的地形很复杂,但对于过目不忘的她来说,简单得就像是清水白纸一般。

岳凌兮悄悄拿出一颗迷药,然后又把车门推开一条缝,正准备猛地朝外掷下,碎石滩忽然被踩得咯吱作响,像是又有一批人前来汇合了,她的手倏地僵在了半空中,紧接着,某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伴着夜风灌进了耳朵里。

“放开我!你们这些狗蛮子!”

这个娇斥的语气她在宫里听了无数遍,多半都是在流胤过来的时候,然而那是打情骂俏,这却掺了一丝狠意,仿佛对西夷人痛恨至极。

岳凌兮按捺不住颤抖的心房,猛一抬手,车门立刻大敞于前,在那片闪烁不定的火光中她看到了一个姑娘,衣容凌乱狼狈不堪,她霎时僵住,那个姑娘也停止了谩骂,亮着眼睛就冲了过来。

“修仪!”

“书凝…”岳凌兮抖着手去碰她的肩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书凝尚未说话,拓跋桀阴冷的声音已经从后方遥遥传来:“本座怕你以后在西夷住得不习惯,特地让人把这个小丫头找来照顾你,京中的情况她最清楚了,筝儿是否痊愈,你一问便知。”

岳凌兮几乎咬碎银牙,半天才从齿缝中挤出五个字:“你把她放了!”

“怎么,你不关心筝儿的死活了吗?”拓跋桀先是疑惑地挑起了眉梢,尔后又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本座想起来了,下午在骞城你已经看到告示上的密语了吧?怪不得问都不问她的情况呢…”

他竟然知道!

岳凌兮呼吸一滞,对拓跋桀这种鬼神一般的洞察力感到震惊不已,心头就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恐惧不断地渗入,通过血液流到全身上下,侵蚀着她坚定的意志和勇气。

就在这时,书凝倏地伸直双臂挡在岳凌兮面前,怒视着那群豺狼虎豹说:“你们休想动修仪一根毫毛,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陛下也不会放过你们!”

拓跋桀不怀好意地笑道:“此言差矣,本座攻克楚国还指望着她呢,又怎会伤她?”

他用的字眼有些奇怪,听起来像是在说前线战事,实则不然,岳凌兮抿着唇沉吟片刻,突然醒悟过来。

难不成…他本来的目标就是她?

岳凌兮胸口弥漫起阵阵凉意,仿佛被一根尖棱抵住,时刻都会将她贯穿。她勉强抬头看去,恰好对上拓跋桀的视线,阴狠的光芒一闪而逝,她在中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她想知道的答案。

果真是如此。

端木筝的病从头到尾只是个幌子,拓跋桀想要的一直都是她,是她当修仪以来接触过的一切有关于楚国的东西,从朝堂政令到军事机密,从官员资料到世家关系,甚至是皇宫区域图及楚襄每天的行程安排,他都要一个不漏地掌握在手里。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前线战事的胜利,还有连绵山峡之后的那片广褒的沃土,那些繁华富饶的城池,以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她中计了。

岳凌兮眸底渐渐腾起了黑雾,一切车马人影都开始模糊,难以分辨,她却用指甲死死地扣着掌心,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拓跋桀捉了书凝来就是为了胁迫她,她的逃跑计划就此中断,为今之计只能继续跟他虚与委蛇,然后想办法把书凝送走,无论如何,她不能累她被害了性命。

思及此,岳凌兮掀起眼帘漠然道:“时辰不早了,国师还要在此地耽搁下去么?”

拓跋桀似乎对她的识趣非常满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便转身上车了,漆黑的天幕下,一行人踏过漫漫长野,继续向北而去。

第87章 破阵

千里烟波,浩渺无边,岸渚上长满了稚嫩的草芽,远远望去就像是浮在江心的一块翡翠宝玉,袖珍而又可爱。岳凌兮望着这片熟悉的景色,双眸似乎也被横荡江面的水气浸湿,一片幽涩迷离。

再过东漓江,已是物是人非。

一年前,她和楚襄在岸上遭到夷军的追杀,危急之下跳江逃生,所幸两人水性都非常好,这才得以从湍急的水流和锋利的暗礁中捡回一条命,上岸之后,在猎户所建的冬屋里度过了半天的时光。

她永远都忘不了在她面临一大群凶神恶煞的夷兵时,楚襄从黑暗中出现并挡在她前面的样子,那具高大挺拔的身躯就像是一道坚硬的壁垒,刀枪不入,水火不进,替她挡去所有的压力和危险,令她心安神定。

从边关到王都,他一直将她妥善地护在羽翼之下,可是从现在开始,她要孤身而战了。

岳凌兮深吸一口气,随后便掀开了翠色帷幔,想再看看他们曾经住过的小屋,却发现周围忽然起了雾,浓得几乎不辨方向,怪的是座下的马车并没有减慢速度,依然飞快地向前行驶着,驾车的两个西夷人也没有异状,仿佛视线根本不受阻碍。

不对头。

岳凌兮向来心细如发,更何况身在敌营,她越发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每一个细节,以寻求逃脱的机会。东漓江这一段的地形她是非常清楚的,山峰环伺,林道中空,夜间常有北风顺江而下,贯通山林直达逐浪城,所以绝对不会有浓雾出现,眼下这等情形肯定是有哪里不对头。

书凝虽然不懂这些,但见团团白雾犹如鬼魂一般有意识地在车外徘徊,顿时觉得瘆得慌,她搓了搓手臂,试图抚平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然后小声地对岳凌兮说:“修仪,这个地方有些邪乎,您觉不觉得?”

岳凌兮知道外头那两个人耳目灵敏,遂示意她噤声,旋即把头稍微探出去了一些,观察片刻才收了回来,坐定之后在她手里轻轻地写下几个字:“书凝,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没有啊…”

书凝有样学样地写着字,怕自己离得远有所偏差,又凑到车窗边上使劲地闻了闻,依然觉得就是山林里泥土植被散发出来的味道,见状,岳凌兮沉默了。

她闻到了非常浓重的血腥味。

即便两人的嗅觉不太一致也不可能差这么多,岳凌兮思来想去,一个不好的预感渐渐从心底浮现出来,事关重大,她不敢完全确定,正是迟疑之际马车忽然停下了,她再次向外看去,迷雾不知何时全部散去了,蝉鸣蛙叫,一片月白风清。

书凝也发现诡异之处了,不安地看了岳凌兮一眼,岳凌兮拍了拍她的手,随即推开了车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声恼怒的呵斥。

“干什么!老实坐着不许动!”

话音刚落,车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了,差点就夹到了岳凌兮的手指,书凝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脸都气白了,撸起袖子就准备冲出去找他们理论,却被岳凌兮按住了,手心一阵微痒,又是几个字落下。

国师不在。

书凝一脸茫然:“他去哪儿了?”

“开门的时候我发现他的马车没在前面,那些人应该是在等他。”岳凌兮垂眸沉吟片刻,掏出袖中的帕子,用之前藏起来的焦炭在上面画了一张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墨丘城附近,对岸百里即是逐浪城,所以西夷的军营肯定离此地不远,国师想必是去那里了。”

“那他为什么不带我们去?就不怕我们逃跑?”

岳凌兮摇摇头,继续写道:“你有所不知,西夷的朝廷分成好几派势力,一直延伸到军中,他可能是怕惹来麻烦才将我们置于此地的。”

书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们不如趁机逃跑吧?就去逐浪城!”

“好。”

岳凌兮淡淡应下,仿佛她们讨论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书凝并未察觉异常,心里既兴奋又紧张,然后用满是汗水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取下一支朴素且细长的银簪递到岳凌兮面前。

“这是流胤之前送给奴婢的,奴婢当时还笑那呆子不解风情,拿这么土的东西来糊弄奴婢,谁知道其中另有玄机…”

她捏住较粗的那一头轻轻地旋转了半圈,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立刻从另一头冒了出来,尖端还闪着绿幽幽的光,犹如山间野萤,瞬间映亮了她们的眼睛。

淬了毒的暗器!

惊诧过后,岳凌兮悄然按下她的手,示意她把东西收回去,然后从袖子里掏出那两颗迷药,碾成粉末状,又用丝帕捂住了口鼻。

书凝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照做了,随后就见到岳凌兮捧着手对准车门的缝隙轻轻一吹,那些白色的粉末就像蒲公英一样飞了出去,逐渐飘散在空气中,负责看守的两个西夷人毫无防备,脑袋一垂就昏过去了。

成了!

两声倒地的闷响过后,书凝倏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动作十分敏捷,岳凌兮跟着落地,用脚踢了踢那两个西夷人,见他们完全没有反应才道:“快走。”

书凝点点头,率先去开路了。

她们没有船,要去逐浪城势必要从桥上过,那里有没有守卫先不说,照方向来看肯定会经过刚才那片诡异的林地,为了隐藏行踪,她们并没有带任何照明之物,只是凭借稀薄的月光在林子里艰难地游走,身体和神经都已经绷到了极限。

“修仪,你跟在奴婢后面,小心脚下的路。”

书凝时不时出声叮嘱着,视线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前方,一直盯着迷雾深处,生怕里面突然蹦出来什么猛兽鬼怪,手里的簪子也捏得死紧,随时准备发射银针。相比之下,岳凌兮似乎淡定得没了边,不像在逃命倒像在郊游,幸好书凝背对着她看不到,不然该急得吐血了。

没走多远,岳凌兮忽然停在了一棵参天古树下,微微仰起头朝上方的树冠看去,须臾之后,眸光凝于一处不动了。

书凝察觉她没跟上来,猛地刹住了脚步,回过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片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风倒是从江边刮过来了,势头又急又猛,犹如鬼哭狼嗥,被掀动的枝叶晃出幢幢黑影,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显得尤为可怖。

“修仪,为何…”

书凝话未说完就没了音,直勾勾地盯着古树庞大的根部,眨也不眨。

她也闻到血腥味了。

岳凌兮一步一步靠近树根,只觉脚下的泥土格外松软,目光掠过的一刹那她隐隐看出了不同的颜色,暗中带艳,颇为诡异。

书凝怕她有危险想跟过去,她却蓦地低喊出声:“别过来!”

“…修仪?”

“书凝,你先去前方探路,稍后我会赶过去与你会合。”

“不行,奴婢不能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书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随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修仪,您别瞒我,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凌兮立着不动,仿佛凝滞了一般,半晌才缓缓出声:“书凝,这是一个巨大的血涂阵,我们正踩在阵眼上。”

“血涂阵?那是做什么的?”

“设在此地,多半是用来对付楚军的。”

岳凌兮上前摸了摸粗糙的树皮,沾来满手黏腻,一闻之下腥到令她几欲呕吐,也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都是人血。

她闭了闭眼,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已经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

自古以来阵法都讲究平衡,以血养阵就要以血祭阵,拓跋桀在两军交战的必经之地布下如此庞大的一个阵,究竟是想屠杀多少楚国的将士!

岳凌兮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狂肆呐喊,几乎冲破胸腔,她忍耐许久,终是压下了那口怒气,转过头对书凝说:“你先走,我解了血涂阵就过来。”

“不!奴婢要留下来帮您!”

“不行。”岳凌兮声线极淡,却透着一股不可违逆的气势,“探路需要时间,你若是也耽搁在这里,最后我们都逃不出去,况且破阵之时情况瞬息万变,我分。身乏术,没法顾及到你。”

书凝知道她说的在理,却又不放心把她单独留下,一时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快走!”

短短二字覆冰含霜,听得书凝浑身一凛,抬眸看去,那张素来柔和的面容上竟现出了三分厉色,颇有楚襄平日的威仪。书凝不敢再多言,咬了咬唇,旋即转身跑向了出口。

浓雾还在游荡,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岳凌兮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慢慢地回过头去,惨白的月光下,那棵古树正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她还是第一次对付这种上古邪阵。

岳凌兮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空灵而又淡渺,教人琢磨不透,随后她拔下银簪既快又准地插入了树干之中,一阵细微的晃动之后,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开始急遽扭曲,土壤四分五裂,枝桠化作鬼爪,沸腾的血水铺天盖地而来,似要将那一抹素影卷入无边地狱。

“就让我试试你的威力有多大。”

岳凌兮冷眼看着这一片令人惊骇的乱象,断然抬脚迈入了阵眼之中。

另一头,已经跑出很远的书凝猛地停了下来,满脸惊恐之色。

修仪只说会过来会合,可她根本没问自己走的是哪条路,难不成…她根本就没打算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会有襄襄~

第88章 咫尺

阴云如晦,浓瘴弥漫,原本被月光照亮的林荫道此刻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一抹瘦削的身影飞快地穿梭在草丛灌木之中,裙摆已经被刮得面目全非,她却无暇顾及,一直在凭着记忆寻找来时的路,充满了惊惶与不安。

修仪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然而欲速则不达,那些歪脖子老树像是长了腿一样,才从身后过去转眼又出现在正前方,跟撞鬼一样,书凝那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换作平时肯定吓坏了,不过这会儿倒没工夫害怕了,找人要紧。

说来都怪她不省事,刚开始说要逃跑的时候岳凌兮答应得太快了,既没制定一条安全的路线也没有跟她探讨任何细节,说走就走,鲁莽得像个山野村夫一样,哪里符合她谨小慎微的性格?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机会能够逃出去,以岳凌兮的聪慧而言应该早就意识到了,哪里还轮得到她开口?

她当真是糊涂了。

如今想来这根本就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逐浪城虽然看起来不远,可是中间拦着一条大江,她们没有船,只能从桥上走,而夷军就驻扎在附近,桥头这种地方肯定是派了重兵把守的,她们两个弱女子又怎么跟杀人如麻的蛮兵斗?若是不过桥一直往前走则很有可能被明月楼的细作追上,国师知道以后,情况会更加不堪设想。

总而言之,时机根本不对。

岳凌兮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之所以没有反对恐怕是想去解开血涂阵,为楚国几十万将士消除隐患,然后掩护她逃走,她实在太迟钝了,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傻修仪,只顾着替别人考虑!可她怎么也不想想,即便自己能够逃回王都,又哪来的脸去见陛下?

书凝越想越心急,眼眶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她胡乱地擦了几下,也没注意方向,埋着头一阵横冲直撞,等视线重回清晰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先前与岳凌兮分开的地方,顿时大喜过望,二话不说就朝那棵古树跑去。

“修仪,您在哪里?”

话才喊出口,脚底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霎时扑倒在地,不过很快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了,随后陡然发现古树后方露出了一小片素色薄纱,正是岳凌兮身上所穿的料子,她刚准备冲过去却陡然听见一声厉喊。

“别过来!”

书凝猛地刹住了脚步,不敢轻举妄动,心却悬到了半空中。

是岳凌兮,可声音有些不对。

书凝不顾她的警告向右挪了一步,想要看清楚她在做什么,岂料背后突然扫来一根巨型藤蔓,将她瞬间掼出几米开外,她疼得眼冒金星,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浑身骨头像是被车碾过一样,几乎散架。

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一想到这,书凝迅速从疼痛中拉回了神智,微微支起身子朝前看去,眼前的景象几乎教她魂飞魄散!

粗壮的树干不知何时被划下一圈深深的印痕,本该露出浅色的内层,现在却不停地涌出鲜血,甚是诡异。而岳凌兮就站在树干的正后方,双臂被两根不知从哪伸来的荆棘死死缠住,尖刺扎进了肉里,雾色罗袖上面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触目惊心。

“修仪——”

书凝两眼通红,只想冲过来帮她解开束缚,却再次被她喝止。

“你别动!”岳凌兮唯恐她乱来,急急喘了口气又道,“这阵是按照五行八卦布置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不小心触碰到其他陷阱,我们今天都会命丧于此!”

她从未如此严厉地说过话,书凝知其厉害,僵在那里不敢再动,只能站在几步之外暗自着急。随着时间的流逝,鲜血逐渐浸透岳凌兮的衣裳,呼吸声也越来越重,书凝内心备受煎熬,恨不得亲自上阵替她承受这些非人的折磨就好。

“您教教奴婢,怎么才能帮您?”

“不用了…”岳凌兮声音发虚,吐出来的字像是被风一吹就散了,“八个方位的镇山石和黑龙木我都已经移动过了,只要这里的血流完,阵自然就解开了。”

这么大的一棵古树,谁知道拓拔桀望里面注了多少人血?

书凝看着岳凌兮那双伤痕累累的胳膊,担忧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听见她闷哼一声,凝神看去,那两根荆棘竟然在慢慢收紧!

“修仪!”

书凝话音未落,岳凌兮已经难以支撑地倒在了地上,经此牵动,胳膊上的伤口愈发疼得钻心刺骨,她眼前一暗,差点就这么昏了过去,却是强撑着一口气挺住了,微微挺直脊背跪坐在那儿,热流不断涌出,湿透了罗裳。

“修仪,这个血涂阵不解了好不好?再这样下去您会失血而亡的!奴婢求您了,放手吧!”

“快了。”

岳凌兮轻吐二字,然后抬眸望向上方,原本茂密得像是乌云压顶一样的树冠已经露出了空隙,消失很久的月亮也再次腾空而起,洒下千束寒光,映出岳凌兮苍白的脸,还有那一抹宛如黑夜幽莲绽放的笑容。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