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业听她话中意思竟是要慢慢收购战马,养成骑兵的意思。他心里转了几转。

这自然是要花大笔的钱财的,但是这小公主有钱,她乐意花!而他,是公主卫队的首领,卫队若能练出骑兵,等同于他手里的力量更强了!

何乐而不为!

马建业当即便笑意上脸,恭维道:“还是殿下有远见!

他拍着谢玉璋的马屁,眼角余光却瞟了眼王石头。

这王石头自从婚礼那日被河西姓李的臭揍了一顿之后,便不怎么说话了,以前虽然傻吧,多少还有点气性,自那之后连这点气性都没了,都听他的,也不笨嘴拙舌地跟他争执了。

这会子木木呆呆地杵在那里,真像块石头。

他还改名叫王忠,真真可笑。

袁聿还想跟谢玉璋说说过年的事,不妨外面突然传来阿史那的大嗓门。

“宝华!宝华!”阿史那遵守了誓言,不踏入谢玉璋的帐子,只在外面喊她,“走,我们去看看你的人!”

谢玉璋扶额。

众人亦都无语。

阿史那的地位,按说可以类比中原的皇帝,可中原的皇帝哪会有这样粗豪的行径。

谢玉璋无奈,道:出去告诉他,我穿好衣裳就来。”

顿了顿,她指名道:“晚秀,你去。”

被点名的晚秀颤了一下,那一晚的留下的恐惧在心里生出了影子。

她抬眼看了一眼谢玉璋,谢玉璋却直直地注视着她,那目光里有鼓励,有期许,也有不容违抗的命令之意。

晚秀本能地又朝林斐看了一眼。

正指挥着侍女们往内帐里抬箱笼的林斐,也投过来一瞥。

去吧,去战胜你的恐惧!

☆、第 48 章

晚秀还是去了,向阿史那禀告:“殿下正在穿大衣裳, 请可汗稍待。”

阿史那根本不记得她。他见这侍女面容清秀, 说话也柔声细语, 心想,宝华的侍女果真都生得好看,怪不得她护得那么紧。

他今日心情好, 笑呵呵地说:“叫她快点。”

晚秀垂着头退回大帐。大帐的门与内部之间还有一层厚厚的毡帘, 她在木门与毡帘之间的小空间里停留了片刻,平复了心跳,才掀开帘子进去。

谢玉璋已经穿戴好了, 一身红火的狐狸皮大氅, 配着火红皮帽, 明艳娇俏,一身贵气。

她对晚秀点点头,便领着袁聿、马建业和王忠等一串人出去了。

晚秀去了内帐,林斐正和侍女们将谢玉璋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抬眼看她:“好点了吗?”

晚秀自那日之后, 远远见到阿史那便常恐惧发抖, 是以这段时间谢玉璋但去阿史那跟前,都不带她。

晚秀想了想, 道:“刚才出去的时候, 还觉得手脚冰凉,到了外面就开始发抖。可跟他说完话,就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就不抖了。”

晚秀顿了顿,问:“阿斐姐姐,当年你也是这样的么?”

当年林斐避难朝霞宫,最怕的人是皇帝。唯恐皇帝见到她,想起了她是谁,又要把她送出去,因而时常发噩梦。

后来皇帝来朝霞宫赏舞,林斐一咬牙,没有回避,站在了廊下不起眼的位置,假充宫人。

皇帝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根本没有停留,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等皇帝走过去后,林斐再不怕了,再不会因为皇帝发噩梦。

林斐点头,道:“恐惧常由心生,而非外来。其实是可以克服和战胜的。”

晚秀沉默一会儿,欣然道:“正是。”

有侍女道:“看可汗现在这个样子,谁想得到那晚……”

林斐淡淡地说:“因为他现在宠爱殿下,就忘记了他拥有能伤害殿下的能力了吗?”

内帐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

林斐道:“想想那一晚,王忠都没能拦下他。若李将军不在,会发生什么事?再想想眼前的宠爱,是殿下怎么样争取来的?”

连谢玉璋那样美丽尊贵的人都要虚与委蛇,在老翁面前强颜欢笑……

那说话的侍女忽地落泪:“儿错了。”

其他的侍女也红了眼圈。

“别哭。”林斐说,“我们这些弱女子,最无用的就是眼泪。”

对于部族来说,牛羊马匹奴隶都是财产,而人口是繁荣的基础。有足够多的人生足够多的孩子,才能有足够多的战士。

谢玉璋陪嫁人员逾千,几乎等同于一个小部落了。她带来这么多人口,还是以青壮居多,卫队之外的人个个都有自己擅长的手艺,正是漠北最缺的匠人,阿史那十分地开心。

他如上次一样让谢玉璋坐在他身前,二人共乘一骑,带着众人去巡视这些新来的子民。

那一片地方是新划出来的,特特给谢玉璋的人准备的。毡房都是新造的,整齐划一,看着倒也挺有兴旺气象。

谢玉璋他们巡视到这里的时候,人们正忙忙碌碌,架了锅煮化积雪,又用热水化了冻土和泥。

阿史那问:“他们在做什么呢?”

谢玉璋道:“我也不知道,我又没做过。”

阿史那夹马上前,众人见到公主殿下和老可汗共乘而来,纷纷停下手行礼。

谢玉璋眉眼温和,问:“这是做什么呢?”

被问的是个老者,大约是个匠人,恭敬地道:“回禀殿下,毡房里都挖好了火塘,火塘烧饭咱们用的不是太惯,便想着稍微改造一下,弄个简单的灶。”

谢玉璋问:“你是泥瓦匠吗?”

老人笑道;“小人是木匠。这点活简单,男人家大多都能做。不须得非泥瓦匠不可。”

“那就好。”谢玉璋道,“你们看着弄弄,但是别弄太麻烦的。部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迁移呢,带不走的,也别影响毡房的拆装。”

谢玉璋其实知道,明年夏季汗国王帐就要迁移回祖地了。

她那个孩子,便是在这一趟迁移中没了的,连她自己都险些没了。

谢玉璋转头给阿史那翻译了,阿史那很高兴:“你的人很快就会适应这里的生活,成为真正的草原子民。”

谢玉璋心中一动,趁机道:“那我的卫队怎么办呢?”

阿史那问:“卫队怎么了?”

谢玉璋愁道:“从前在家乡,他们都是一边屯田一边服兵役的。但是在这里,没有田给他们种,可要怎么办呢?”

阿史那哈哈大笑:“小傻瓜,我们漠北人不种田不照样雄兵几十万吗?没有田种就放牧,养牛羊才是我们过日子的方式。”

谢玉璋追问:“但是怎么练兵呢?我的卫队全是步兵,怎么才能把他们都变成和可汗的战士一样的骑兵呢?”

阿史那看着怀里的小美人。精致玲珑,像白玉雕刻的人似的,张嘴却在问骑兵怎么练。

“你想把他们变成骑兵?”他饶有兴味地问。

谢玉璋诧异反问:“汗国的战士不都是骑兵吗?我既入了汗国,我的人就是可汗的人,我的卫士就是可汗的战士,他们现在太弱了,不变强一些,以后跟着可汗出去,也太给可汗丢脸了吧!”

阿史那笑得胸膛震动。

以他的年纪阅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谢玉璋的套路,但美人故意露出来的这点小狡黠,格外有趣。

“好孩子,你别急。”他笑着说,“你想练骑兵,得先有好马。现在太冷了,让你的人先适应这里的生活,等开了春,我送你一批战马!”

慷慨许诺。

实则谢玉璋是他的女人,正如她适才所说,她的人和她的财产,其实都属于阿史那。

阿史那不管给她什么,牛羊奴隶也好,战马也好,于他都不过是左手交到右手里而已。

于谢玉璋,却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她的笑靥便甜美得像初绽的花朵,主动抱了一下阿史那:“可汗是草原上最大方的男人!”

阿史那老了,内心里不是不自知。

从前年轻的时候女人们为了他大打出手,现在老了,想睡年轻的女人,她们虽然不敢不顺从,也强颜欢笑着,可那种不情不愿怎么能跟谢玉璋因喜悦和开心而发光的脸庞比。

她一点也不嫌弃他老,愿意亲近他,不肯同房也肯定只是怕生孩子早死,的确有太多女人都是生孩子而死的。她年纪小小远离父母家乡来到这里,肯定会害怕。

阿史那因谢玉璋表现出来的毫无芥蒂的亲昵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

“走,带你去看我送给你的牛羊!”他意气风发地一夹马肚,带着谢玉璋向牧场奔去。

袁聿等人原已下马,又赶紧翻身上马跟了上去。他们的骑术比漠北人差远了,王忠还要照看袁聿,等坐稳,阿史那带着谢玉璋已经奔出了一段距离。

看着跟前面人离得远,又欺他们听不懂中原话,马建业“嘿嘿”两声,压低声音对王忠说:“咱们殿下别看年纪小,哄男人可真有一手!”

王忠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袁聿却沉下脸来:“马校尉,胡话少说!”

马建业讨了个老大没趣,干笑两声:“是,是,我这嘴臭。”

心里却想,先把河西那个姓李的哄得神魂颠倒,又把阿史那老东西哄得心花怒放,这小公主的手腕你们都没长眼看不见是不是。

切!

阿史那带着谢玉璋折腾了一大圈,又在一起用了饭,才放她回去休息。

袁聿年纪大了,跟着这么折腾有点吃不消,可还是跟着又去了公主的大帐。

“年节怎么过,还请殿下示下。”他得赶着把这个事先确定下来,“昨个已经是小年了。”

谢玉璋吃惊:“昨天都是小年了吗?”

“是,因在路上,臣便没提起。”袁聿说,“这是咱们离开家乡过的第一个年节。”

谢玉璋沉默半晌,道:“让大家都吃顿肉吧。”

又道:“再发些米粮给大家伙,但咱们不过年了,等到三月里,跟可汗一起过年。跟大家伙说清楚,到时候再让大家吃一回肉。”

漠北的游牧民族有自己的历法。与中原历法不同,他们的一年始于春季,新年的日子在三月万物复苏的立春前后。

谢玉璋做这样的决定,袁聿是十分赞同的。

从他做了谢玉璋的家令以来,几乎就没见过谢玉璋做过什么不妥的决定。她对漠北知道得颇深,根本不用他提点。

“那就能吃两回肉。”他笑道,“大家一定高兴坏了了。”

谢玉璋也笑了。

“可汗送给了我一千头牛和一千头羊,尽够了。不过咱们不能杀鸡取卵。这几天天冷,一定冻死不少牛羊,先让大家去收购那些冻死的吧,便宜。”

金尊玉贵的宝华公主嘴里竟然也吐出“便宜”两个字,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

☆、第 49 章

林斐领着侍女们准备给阿史那家族诸人的见面礼。这些早在云京就专门准备好了,现在不过略加归整而已。

其中的白糖是用精美的纸包装的, 格外显眼。

至于上门送礼的事, 谢玉璋本不欲林斐去做这些事, 照她的意思,林斐最好就是老老实实待在帐子里,谁也不见, 不让人看到她才好。她是恨不得把林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起来, 直到安全回到云京才把她放出来。

林斐怎么肯干。

“照你所说,其实没有任何人任何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很多事,原是有机会避免发生或者促使其发生的, 只不过在当时, 当事人并不能预知, 所以不能提前做准备,或者立刻做出最正确的应对。”她说,“照这样说,你就是把我绑在帐子里,也保不齐什么时候有别的部族打来, 烧了我们的帐子呢。”

呸呸呸, 真不吉利。但却令谢玉璋无法反驳。

尤其是,林斐说:“我们最应该做的, 不就是多听、多看、多思吗?知道的越多, 才越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啊。”

谢玉璋哑口无言,只得道:“你去哪里,都必须带着护卫。尤其是夏尔丹那里。”

林斐含笑道:“当然。”

谢玉璋只能恨恨看着她带着侍女们去了。

阿史那这么多的儿子, 林斐一天都跑不完,足足用了好几天的功夫,才都打点到了。

转回来,便把重要的人都认得差不多了。她建了专门的册子,把那些值得关注的人都记录了下来。

“你那梦里,我做这些了吗?”她问。

“没有。”谢玉璋说,“那时候我们没想这么多。走礼的事情,我们也没揽过来,都交给袁令了。”

结果袁聿不过半年就暴病而亡。失去了一个能干的臂膀,谢玉璋这里乱了一阵,林斐才把事情理顺。又因也没有合适的人能提拔起来做家令,许多事便由林斐这少女接手过来。

在那之前,她不过是管管谢玉璋身边的事务而已。

谢玉璋回想起来,林斐的磨砺与成长,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谢玉璋把额头贴在了林斐的背上。

林斐正伏案书写,被她一靠,笔在纸上划出斜斜一道,无奈道:“别闹,做正经事呢。”

谢玉璋探头去看:“写什么呢?”

纸上却写着“家令袁聿”四个字。

林斐道:“把重要的事件都记录下来。所以袁令是从现在算起半年左右的时候病倒的是吧?”

“不到半年,我记得……好像不是四月就是五月。”谢玉璋说,“突然就上吐下泻,包重锦给他开了药,吃了也没管用,一下子人就去了。”

林斐颔首道:“所以先前在宫里,你让我往太医院送的那张单子里,着重写了这个症状。”

谢玉璋道:“我便是为着袁令。我想着咱们这回把药材带足了,又从民间额外招募了郎中来,到那个时候咱们全盯着他,吃喝饮食都要小心,断不叫他将命丢在这等病上。”

林斐道:“好。”

提笔记下“四至五月,饮食”。

写完,她问:“马建业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谢玉璋说,“我要自己动手,我还得练练。”

林斐蹙眉:“又不是没人,做什么自己做那等事?”

谢玉璋却说:“因我深恨他,若不亲手杀了他,实在意难平。”

林斐沉默了一阵,说:“好,我陪你练。”

谢玉璋笑了。

“现在太冷了,没法出门。”她从背后抱着林斐,整个人贴在背上,开心地计划,“等开春,我们一起,让大家都练,便不说能骑射,也得强身健体,以后我们会遇到很多事的,最差的也得能骑得了马会逃命才行。”

林斐便掰着手指头数:“不会骑马的只有小雅、紫堇、蓉蓉、苏合和熏儿,其他人都会的。”

云京贵女好冶游,爱蹴鞠爱马球,是以身边侍女多会骑马,甚至有些骑术颇精。

谢玉璋和林斐从前都是个中好手。谢玉璋重生后,更是有十年草原生活的底子,马术一道,已当得“出色”二字。

“那就好好练她们几个。谁都不许躲。”谢玉璋说,“狠狠练!”

谢玉璋说得凶狠,林斐感受到的却是她对侍女们浓浓的爱护之意。

她因而忍不住问:“大家后来的结局如何?”她问的自然是那梦里,谢玉璋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