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这段时间也都知道了,公主身边夏嬷嬷和林姑娘最重要。夏嬷嬷受尊敬,林姑娘被爱重。她们两个人照料着公主的身边事,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

夏嬷嬷不大管外面的事,比起来,林姑娘出头的时候更多。大家对她都很熟悉,知道她几乎能当得公主半个家。

钱富贵便叉手应喏。

适逢林斐正掀开毡帘,探头嘱咐说:“别跑太远啊。”

谢玉璋娇嗔:“晓得了,啰嗦!”

今日要做什么,林斐很清楚。她目光中隐有担心。但谢玉璋死活不肯带她,她倔起来,林斐也没办法。

谢玉璋却对她勾了勾嘴角。

两个人都笑着,俱是一副小女儿姿态,只那接触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交流了别人根本察觉不到的信息。

马建业一双小眼睛却咕噜噜打量林斐。

这个在公主跟前最有体面的林姑娘十七八岁,是个已经及笄了的年轻女郎。她身形玲珑,容貌秀美。

听说以前是丞相嫡孙女,世家贵女。她受的教育和教养,连公主都未必比得上。虽然容貌不及公主,但腹有诗书,气度高华。

便是在云京城,也是一等一的人材,到了这蛮夷腥膻之地,更是出众。不过因为谢玉璋是人间殊色,男子们才将她忽略了过去。

难怪公主把她宝贝得紧,她到哪里去,都必得有护卫跟在她身边,如此爱护。

大家翻身上马,跟着一身劲装身背长弓的谢玉璋出发了。

马建业也赶紧上马,临行前却还回头看了一眼。那林氏掀着毡帘,露出半个身子,好像还看了他一眼?

马建业心思就活了。

他虽然年纪大些,还是个鳏夫。但说起来,和亲的诸人中,单身男子以他为尊。再没有身份超过了他的。

啊呸,袁聿那老货不算。

这么想着,马建业就觉得……林斐青春年少,他英雄壮年,他两个岂不是正相配?

又盘算着林斐深得谢玉璋信重,如果娶了她……

这心思飘得就远了。

亏得谢玉璋没法穿透他的脑子看到他那些胡思乱想,否则非得被他生生气笑不可。

这个人根本还不知道,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第 51 章

谢玉璋带的人不多,一火十人的护卫, 再有马建业、王忠、李勇和赵盛。除了马建业和王忠是她最近打猎必带的, 或者是两人轮替着来的, 其他的人看起来都很随机,并不像特意安排的样子。

马建业虽然看到另几个都是王忠那一伙子的,但是因为王忠这几个月都跟个不出气的活死人似的, 而且谢玉璋似乎也对王忠冷淡了许多, 他早就不把王忠看作威胁了。

一行人骑着马离开王帐驻地的核心区,毡房越来越少。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了袁聿。跟几个人蹲在一片空地上。

谢玉璋勒马, 朗声问:“袁令, 做什么呢?”

袁聿几人闻声抬头, 见是谢玉璋,都站了起来。

袁聿笑道:“殿下又去打猎吗?”

“是。天气好,出去跑跑。”谢玉璋下马,缰绳扔给护卫,走过去看了一眼, “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个人忙给谢玉璋行礼。

袁聿道:“这几个是经年的农人, 在琢磨这里的土地能种些什么。”

谢玉璋顿了顿,看向那几个农人。

一个年长些的躬身道:“泥土看起来还好, 也不是不能种庄稼, 只是对这里的气候不了解。已经三月了还这样冷,更不知道雨水如何,小的们不是太有把握, 不敢浪费麦种。”

谢玉璋点头道:“此处寒暑变化剧烈,冬季长而寒冷,夏季温热却短暂,常常只有一到两个月的时间。若再往北走,甚至没有夏天。雨水少,太阳大。我记得……这里是没什么人种庄稼的,但是向西向北,一是江水岸,一是山麓地带,有些部落是半放牧半耕种的。我好像听说他们种的麦也不是我们吃的那种,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了。”

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娇贵公主,能知道这么多,已经令农人们惊讶了。

袁聿眼中笑意更浓,道:“是莜麦和荞麦吧。”

谢玉璋赧然:“好像是,记不清了。”

谁也没期望过她能记得清这些事,她有心关心这些事,大家已经足够惊喜了。

袁聿道:“我想着,把各种种子都挑出来一点,试着种种看。种一茬,便大概心中有数了。”

谢玉璋沉吟了一下,终是不想自己人浪费精力浪费粮种,道:“两三个月能长出来收获的菜便种种看。要长到秋天才收的,麦子什么的,便不要费力了。”

袁聿奇道:“却是为何?”

谢玉璋道:“夏天可能会迁移一次呢。”

“咦?”袁聿讶然道,“我未曾听说。”

“你们知道就行了,先别说出去。”谢玉璋撒谎,“是可汗告诉我的。现在事情未定呢,可汗还不让说。”

阿史那十分宠爱谢玉璋,谢玉璋这样说,众人便恍然,毫不怀疑了。

“要是定下来,就是夏天动身,大概五六月左右的样子吧。你们掐着这个时间,看看能种点什么便种点什么吧,不能种就算了。”谢玉璋道,“等到了那边,让可汗给我圈块地,咱们专门用来种地,不许旁人的牛羊来啃了。”

她受宠,想要的便能得到,想做的便能做到。

依附跟随她的子民们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心里便踏实。她这么一说,几个农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待谢玉璋一行上马离开,几个农人赞道:“殿下真是平易近人。”

“是啊,还心善。”

“就盼着过几年,殿下能赶紧给可汗生个大胖儿子就好了。”

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能有什么见识。不过便是觉得对一个女人来说,既嫁了人家,最好的便是尽早生出儿子来。如此,自己在婆家也能立住,将来也有人养老送终了。

不过是最最朴实简单的人生观而已。

唯有袁聿,想到刚才谢玉璋去前还不忘叮咛他季节变化,注意饮食,捋着胡须轻轻叹息。

谢玉璋跟袁聿几人叽叽咕咕半天,马建业相当不耐。心想,刚刚嫌我到得慢,这下你又不着急了?

好容易那几个人叽咕完了,谢玉璋又上了马,众人一阵疾驰,来到了前一日发现黄羊踪迹的地方。

黄羊群一时半会没找到,谢玉璋射到了两只兔子。

众人都很捧场,大声喝彩。马建业声音尤其大,马屁拍得邦邦响。

嘴上吹着彩虹屁,心里却想,这小娘们箭法倒挺好。

谢玉璋日日勤练箭法,大家都是知道的。据说可汗也很喜欢她这样,赞过她像真正的草原女儿。

马建业见过一次老头子摸着小手、揽着小腰手把手地指点她,心下深觉得这是谢玉璋在阿史那面前讨宠的伎俩。

他非但不反感,还想举双手双脚给谢玉璋鼓掌。

他毕竟也是依附于谢玉璋而活的。谢玉璋在这里站稳脚,身上有宠,才能带得他们过得好。更何况他已经从草原的生活中尝到了甜头,早不是当初知道自己要跟去和亲时愁云惨淡的那时候了。

他现在乐不思蜀了。

他是做梦也想不到,他才是谢玉璋勤练箭法的真正原因。

“你们几个,去那边分头看看。”谢玉璋马鞭在空中一划,圈了几个人,又道,“咱们几个去这边找。”

她这一圈,把赵盛和那些护卫全圈进去了。而所谓“咱们”却是只有马建业、王忠和李勇。

当下便分散开。

李勇一夹马,马头领先了王忠,回头看,发现王忠面色不太对。

“你咋了?”他问,“闹肚子了?”

王忠盯着前面一马当先的谢玉璋的纤细身形,和尚且一无所知的马建业的背影,只觉得手心、后颈都在冒汗。

“没事吧?”李勇马头一转,原地转了个圈等他。

王忠咬牙,道:“阿大,要记住我早上说的话。”

“咱现在叫李勇,你咋老记不住!别老阿大、阿大的了,土气!”李勇恼火地说,“知道了,记着呢。”

这个石头,自从公主大婚那夜的事之后,就突然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先是改了个好名字,据说还是李将军赐的,虽然挨了一顿揍,可还是叫人羡慕。这名字一改,顿时感觉就不一样了,真有点当官的感觉了。

可这石头好像却变得比以前更傻了。以前虽然憨吧,急起来说话打磕巴,可也敢梗着脖子跟马建业争几句。现在可好,马建业臭不要脸地把他们的辛苦功劳全揽去了,他连个屁都不放。

有一回他趁着值卫,贴在公主大帐门口听着来着。结果气得他等石头出了公主帐子,追上去踹他:“你哑巴啦,你咋啥都不跟公主说!咱辛辛苦苦,功劳都成了他的啦?”

这傻石头只瞭了他一眼,说了句“你不懂”,就走了。

日了狗!

他李阿大有什么不懂的?他是全村脑子转得最快的!

可你要说石头变傻了,又好像不对。他做事明明比以前更沉稳了,说话口气和看人眼神都不一样了。

咋说呢,以前他虽然也是公主卫队的二把手,可在大家伙眼里,他始终都还是他们的“石头”,是自家弟兄。

可现在……牛娃有一次就悄悄问他:有没有觉得石头现在变得让人有点怕了?

他咋能怕他王石头呢?他和他可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虽然拍着胸脯这样跟牛娃说了,可是李阿大,不,李勇心里边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石头,不是从前的石头了。

从前,他能当石头的家,做石头的主。石头要犯傻犯倔了,他能硬给他掰过来。

可现在,石头有自己的主意了。

还是那种他看不透看不懂的。

李勇其实有感觉,石头大概再不会是石头了,他现在……已经是王忠了。

今天一早,王忠就把他们兄弟几个召集起来,阴沉个脸,古里古怪地对他们说:“今天跟着殿下出去,殿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闭嘴,别问我!记住我的话,听公主的话就行!”

简直莫名其妙。

他们是公主的护卫,当然要听公主的话啊。

李勇此时怎么也想不到,所谓“公主的话”里,可能还会有让他们杀死同僚、上官的命令。

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中想要成长、成熟、蜕变,多多少少都得经历一些预期之外的磨砺才行。

如谢玉璋,如王忠,谁都如此,谁都逃不掉。

谢玉璋骑着马翻过了一个坡。

高原草甸便是这样的地形,没有高山和丘陵,却总有着连绵起伏的圆润平缓的矮丘。都不高,却极易阻挡视线。若只看地形,根本找不到东南西北。这里的人都是靠辨识星斗或者太阳的位置来确定方向的。

翻过了这个坡,便和护卫们隔开了。虽其实离得不远,但她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她。身边唯有马建业、王忠和李勇三个人。

谢玉璋坐在马上四顾,有兔子从草丛里窜过去。但她已经猎了两只兔子了,提不起兴趣。忽地又看到某处有个脑袋冒头又缩了回去,是地鼠。

谢玉璋张弓搭箭,瞄准了那个位置。

这时候她的身边只有马建业,王忠和李勇才翻过土坡,落后了数丈。

正好。

那个小脑袋又冒了出来,大概是确定了周围没有危险,终于从洞里探出了身子。可惜,人类的箭矢毫不留情,贯穿了它小小的身体。

马建业大声喝彩。

“去捡过来。”谢玉璋漫不经心地道。

若在平时,身边有护卫,自然不需要马建业一个校尉亲自去做这等事。偏现在谢玉璋身边就只他一个,王忠李勇两个落后了几步。

马建业对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类的事毫无心理负担,乐呵呵地一夹马就过去了。

王忠和李勇催马过来在谢玉璋身畔停下,看到马建业下了马去捡猎物。

李勇嘴巴比王忠灵巧,会说话。转头正想拍拍谢玉璋马屁,不料却看见谢玉璋自箭壶中又抽了一支箭,搭在了弓上。

不管她想射什么,前方有人,便是射箭大忌。

李勇不及阻止,情急之下,“哎”了一声。他们这些汉子,都是天生的大嗓门。

马建业听见了声音,回了头——

谢玉璋的箭,疾风一样射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在下午2点。

☆、第 52 章

那一瞬, 求生的本能令蹲在地上的马建业生生地拔动身体,就地打滚, 躲开了那一支箭。

但第二支箭来了,射中了他的左肩!

马建业大叫一声, 咬牙转头望去, 望见了谢玉璋正在搭第三支箭。

一支还可以说是误射,第二支便已经无可解释,何况谢玉璋马上就要射出第三支箭!到了这个时候, 已经不必再问为什么,马建业只要知道谢玉璋想杀他, 就足够了。

马建业打滚, 第三支箭落空。马建业爬起来拔足狂奔。

“拦住他。”谢玉璋命令。

她的声音此时既不娇也不软, 冷冷清清, 平平静静。

枉李勇自忖为全村最聪明,经过事和没经过事在此时便有了明显的区别——谢玉璋命令一下, 王忠腰刀“仓啷”一声已经出鞘,催马便窜了出去;而李勇,还坐在马上茫然。

是的,他听到了谢玉璋的命令,但他不能理解。

公主是要他们做什么?

那是马建业啊!是卫队首领啊!

是自己人, 是同僚,是上官啊!

不过一射之地的距离,王忠的马瞬间即至。他咬牙,钢刀向马建业斩下。

马建业听见了马蹄声, 回头望,正看见钢刀斩下。他猛地矮身,从马肚下打滚钻了过去。

王忠一击不中,跳下马追杀马建业。

马建业也抽出了腰刀,横刀挡住了这一下,紧跟着叮叮当当几声,火花四溅,两个男人已经走了几个回合。

李勇张大了嘴,转头看谢玉璋。

谢玉璋的侧脸也美,那额线,那鼻梁,那唇形,都美。可刻在李勇记忆中的,只有她唇角的冷意,和清冷的声音:“你去不去?”

李勇如梦初醒!

他抽出刀,发一声喊,催马过去,加入了战团!

可他心里却想,怎么好像做梦?怎么就对自己的同僚、长官拔刀了呢?

李勇和王忠不同在于,李勇虽然杀过熊瞎子,却没沾过人血。那年剿匪调集人手,只有王忠在的那一队被抽中了。

李勇是没有杀过人的。

他虽然穿着军袄很多年了,骨子里其实只是个屯田的农民,偶尔客串一下猎户而已。

杀过熊瞎子的李勇,是个强壮的汉子。可他的刀,总是在即将砍中的那一刻软了,歪了,滑了。

他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战胜自己的内心。长久以来的身份、地位的桎梏束缚了他的刀锋。

王忠比他好很多。因为他的刀若敢软,李固的刀锋便映着雪光在他脑海里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