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云已经等了她很久,看见熟悉的身影走入林子,四处张望,走到他所在树下。

他坐在树上,将手里的绒花抛落,正好落在了她发上。

“陆将军?”她轻声唤道。

陆微云轻盈落在她身后。

两人相距只有一脚之距,戚氏闻声回身,恰似撞入他怀中。

戚氏闻见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阿羽。”他道。

戚氏急退了两步,却被他一把拽住。

“陆将军,求你放手。”戚氏低声哀求道。

陆微云松开了手,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阿羽,你心里还有我吗?”

戚氏无法否认见到他的快乐,仿佛那些死去的一切一瞬间又活了过来,但他们是不可能的,知道这些徒增烦恼罢了。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时过境迁,你我都回不到过去。”戚氏忍不住流出眼泪,以前身份差距无法在一起,如今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却依旧无法在一起,“倘若我心里还有你,你当如何?休妻娶我?还是要我为妾?”

皇甫家不会反对戚氏再嫁,毕竟她只是继室,也没有为皇甫家诞育子嗣,将来皇甫家也不会有她的牌位,但是做过堂堂华国公夫人。岂能给人做妾?

休妻?

以戚氏对陆微云的了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陆夫人在家苦守这么多年,是他孩子的母亲,为他操持家事侍奉母亲,即便不爱,他也不可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

时隔这么多年。什么都改变了。可是两人相隔咫尺,仍是天涯之远。

“陆将军,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戚氏含泪带笑的望着他。似讥讽,又似绝望,“我这辈子的夫君只有一个人,我要为他守节。”

陆微云被她的神情和语言激怒。在心底压抑的十年的感情骤然如山崩般爆发,一把抓住她。“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也是我。”

戚氏无声挣扎,扯乱了他的衣襟,连他平时用来防身的匕首都掉落在地。

戚氏狠狠咬了他一口。

陆微云不怕疼。但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稍一迟疑,戚氏便逃离开,从地上捡起匕首。利刃出鞘横在脖子前,“你走。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以为你的命能威胁我?你当我是什么?”陆微云冷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愿意就闯入我的心里,腻了就拂袖而去?戚羽,你往这儿插,让我看你的心是不是红的。”

他一伸手便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匕首从她脖子边扯开,对准她的心口。

戚羽死死咬着唇,“如果是我前世欠了你,今日便全还给你!”

话未说罢,便用了全身力气撞上匕首,又就着他的手用力拔出来,“你看见了没有?”

是红的。

温热的鲜血喷的四处都是,染了陆微云满身满脸。

“谁在林子里?”守门的婆子听见声响,站在林外扬声问道。

无人回答。

陆微云一手按住戚羽的伤口,一手携着她翻墙出去。

林子很大,陆微云和戚羽在另外一边,那婆子走进林子看了看,并没有异样,浓郁的花香掩盖了血的味道,她惦记着无人守门,便又返回门房。

陆微云抱着她往医馆赶。

“云哥。”戚羽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你…带我去西山吧。”

人对自己生死总有一丝丝的预料,戚羽能感觉到自己要死了,“求你,我不想死在医馆里。”

戚羽的血,将陆微云浇的无比清醒,也很清楚她活不了了。他见惯了生死,此时此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慌乱?可是他这么镇定;心痛?他只觉得麻木。

陆微云改变路线,抱着她徒步往西山跑。

时已入夜,星垂天边。

赶到西山的时候,戚羽已经没有呼吸了。

陆微云抱着她到了一间破败的观里。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真实感,起初,他也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对她的深情,对她背叛的愤怒,全部都被压在心底,这么些年过去,不减反增。

陆微云把脸埋在戚羽颈间,还能感受到一丝丝温热馨香。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下起了大雨,凉意习习,也冲掉他们一路留下的血迹。

陆微云想了很多,他们的过往,他独自拼杀,他的抱负,他的家…

那些因回忆惹起的纷乱逐渐又归于清晰。

戚羽,这一生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

雨停,天边透出微光。

陆微云脱下外衣包住戚羽,将她的尸体送回皇甫家。

树上的血基本都被冲掉,其实他可以将她送回房间,做出一个自杀的假象,但是一来破绽太多,二来他就是不想让她如愿为华国公守节。

他站在树下,用匕首狠狠刺入胸口,又拔出来。

血喷洒出来,而后他按住伤口,把戚羽放到了合欢树下。

陆微云惯于杀人,手起刀落,没有任何犹豫,也知道伤口在何处不会致死。

“你说,我究竟是惦念她还是早就心存抱负?”陆微云问魏潜。

如果不是心存抱负,怎么会冷静的做这些事情?如果恨她,为什么又这样难受?

第七十六章 爱恨一念(2)

魏潜摇头,他并不是很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因此很难想通陆微云的所作所为,“都十年了,既然已经选择忘记,为何又纠缠不休?”

陆微云道,“有些事情,你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再重演一遍就会发现,原来时间并没有抹去痕迹,反而将它更加深刻。”

“抱歉,我有点疑惑。”崔凝道。

“问吧。”陆微云似乎很想找人诉说这些年压抑的感情,不但不避讳,反而很是配合。

“您有没有想过,戚氏是因为您才嫁给华国公?”崔凝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哪怕是媒妁之言,也讲求个条件相当,戚氏年轻貌美、颇有才华,出身也不算低微,即使不愿意私奔也可以嫁个条件相当的青年才俊,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嫁给已经人过中年的华国公?这桩婚事,她如果宁死不从,谁也不能说是她有错。

崔凝没看那些诗词,凭感觉,戚羽有点清高,内心又极为多愁善感,并不像那种眷恋财势的人,她嫁给华国公,真是自己愿意的吗?

“如果有人发现她与您的…感情,您就是她的把柄。”崔凝站在戚羽的角度上去想,便觉得如果自己看重一个人,只有这一种可能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陆微云眉头皱了起来。

倘若有人要对陆微云不利,而对方有权有势,完全可以将他置于死地,戚羽会选择妥协吗?

都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魏小友,帮我查查吧。”陆微云道。

对于崔凝能想到这一点,魏潜颇有些刮目相看。他觉得不必查了,戚羽会撞死在匕首上就是最真实的答案,她患郁症很多年了,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压抑,受了刺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沉默了片刻,魏潜委婉道。“这世上贪恋财势的人。大多惜命。”

这个案情里,魏潜猜错了很多细节,他和其他人一样。都以戚羽身上的伤来推断凶手,没有想到她是自己撞上来。

其实那么近的距离,很难助力造成致死的伤口,但那把被陆微云贴身放的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何况是血肉之躯?

“原来如此。”陆微云看向崔凝。“你叫什么名字?”

崔凝迟疑了一下,而后答道,“崔凝。”

“多谢。”陆微云含笑冲她拱手施礼。

崔凝总觉得他的笑容中有几分决绝之意,“您可别想不开。您若是为着我一句话想不开,我会内疚。”

“人死万事皆休,我纵是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对不住更多人罢了。”陆微云面上的笑意已经撑不住。于是起身逐客,“魏小友既非审案,恕某不能奉陪了。”

魏潜起身,抱拳无言施礼,带着崔凝和崔况离开。

马车里,魏潜问,“你还想问吗?”

“想。”崔凝毫不犹豫的道,听着他们的事情她也觉得很难受,可是谁也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魏潜道,“这个案子的细节,有些不在我预料之中,我会整理好卷宗拿给你。”

“谢谢五哥。”

崔况问道,“魏兄设了什么圈套令陆将军自投罗网?”

“很简单。我与刑部那边说了一些推断,排除了李宁留以外的嫌疑人,将其余三人释放,又有目的性的放出一个消息,便说找到了皇甫夫人留下的暗语,但目前尚未破解,李宁留最可能凶手,可是证据不足,只要我破解这个暗语就能定案。”

这个案件本身就很轰动,消息传的快也在情理之中,而魏潜在散播消息之前心里就已经确认了凶手的身份,确保了凶手一定能够听到这个传闻。

“观陆将军的作战方式,便知道他最喜兵行险招,多半会在听到消息就立刻来寻找‘暗语’。”

陆微云一定会时时关注案件的发展,作为一个出色的将领,他能确保自己得到的是第一手消息,于是即便这个圈套,他也会选择在对方还没有布置妥当的时候就迅速过来探一探。

可惜的是,魏潜是在暗中布置妥当之后才放出这个消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成与不成,只在陆微云的一念之间。

魏潜擅长剖析人的性格行为,他自己认为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抓到凶手。而在崔况看来,这个圈套的胜算只有三四成,便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崔凝乱七八糟的想到了半夜,之后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待吃完早饭之后,便见崔况穿戴一新的到她眼前晃悠。

刚开始崔凝还有些纳闷,“你怎么穿成这样?今天什么日子?”

腹有诗书气自华,崔况从小就颇有风度,大把的时间都花在看书学习上,穿着上面都是以舒适得体为主,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要母亲叮嘱他身边伺候的侍女,才会换上新衣裳,今儿不逢年不过节,突然穿成这样,是吹的那阵风啊?

“啊!裴九!”崔凝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之前约了裴九来家里玩,“可是你穿成这样也太浮夸了吧?平时那样就很好。”

崔况理了理衣裳,“公孔雀还知道开屏吸引母孔雀,我岂能连个扁毛畜牲都不如?”

“啊…这样…”崔凝还以为他只会对别人刻薄,原来对自己也毫不留情,张嘴就和扁毛畜牲比的。

崔况身边的侍女估计是平时才能得不到施展,终于有一次机会就使出浑身解数,将他打扮的像仙童一般。

“你觉得如何?”崔况难得征询了一下崔凝的意见。

崔凝连连点头,“好看,小弟本身长得就好。”

崔况哼了一声,“废话。”

“你见着裴九娘要还是平时那副嘴脸,一准给你吓跑了!”崔凝提醒道。

崔况略略考虑了一下,“知道了。”

两人坐在屋里下了半局棋,青心便过来道:裴九娘前来拜访。

姐弟俩个,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崔凝忙道,“你要不要去屏风后面躲躲?”

“你还有脸提屏风?”崔况稍稍敛了形容,起身迈着小方步出去,丢给她一个后脑勺,“你先接她进来,一会我就去找你们。”

“你个混球!我要是再帮你,我就不姓崔!”崔凝怒道。

崔况已经转弯,闻言又退到门口,“你搭个线就行了,你这脑子,我的终身大事能指望你?呵呵。”

笑的要有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气得崔凝直接抓了一只鞋丢他。

崔况闪身避开,咧嘴笑道,“你跟符兄学了几日,别的没见长,倒是他爷爷脱靴砸人的爱好学了个十成。”

第七十七章 凣求凰

崔凝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便亲自迎到了大门。

裴颖正坐在茶室里,见崔凝来了,起身施礼,“崔姐姐。”

“你叫我凝姐姐吧,家里还有个崔姐姐呢!”崔凝笑道,“我们家里是姐弟三人,我行二,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

“凝姐姐。”裴颖乖巧的唤道。

崔凝见她白嫩肉呼的脸颊就手痒痒,想伸手过去捏捏,但对方第一次做客,她怕吓哭小姑娘,便只好忍住,“走吧,去我屋里玩。”

“我想先去给令尊令慈请安,不知是否方便?”裴颖到底是从小在大家族长大,这些礼数早已深刻在骨子里。

崔道郁不在家,崔凝便领着裴颖去见了凌氏,请过安之后,又说了一会儿话,俩人便一块到了崔凝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