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比较有身份的人家都会有专门的针线房,而针线房所设的位置,一般不紧贴着主院,当然也不能放到前院…

崔凝凭着记忆,飞快的在纸上画出俞府大致布局,依据弃尸地点猜测针线房所在位置,打算明天过去确认一下。

接下去,第二个疑点就是俞织如的婚事,一个庶女,如何被世家看上,甚至点名要求娶她?俞府说因为俞织如自幼养在老夫人名下,才得了殷氏看重,但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于这些老士族来说,哪怕是太后跟前养的,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那就是这桩婚事有蹊跷。

再有就是牵扯出了俞府大郎君变态的嗜好,俞大郎君喜欢玩弄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跟这个案件有没有关系?

崔凝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的在纸上画画。

青心瞧见画中的东西,轻声道,“娘子,您画的这支钗像是只有半根呢。”

“嗯?”崔凝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仔细看着自己画的这支钗,“这是在俞织如那里找到的东西,你说只有半跟是什么意思?”

崔凝年纪还小,用不上簪钗之类的饰品,对此自是没有多少研究,更逞论,这支钗做的相当巧妙,若非特别了解饰品怕是很难发现,“钗由两股簪子合成,呈叉状,这支钗虽然尾部也分了叉,但您看钗柄上的流云,如果对上另一半,正是个如意形状。”

“为什么会只有半根?难道是定情信物?”崔凝从前也听过一些定终身的故事,里头讲到两家口头定下婚约,都会交换信物,也用用簪钗的。

青心道,“大概是吧,奴婢也只是猜测,不知道是否确实有另外一半,毕竟单瞧着这支钗也很完整。”

第179章 印

第179章

“嘿,真是处处皆学问。”崔凝端详画上的钗,道,“找出另外一半所在,说不定就能找到凶手,到时候给你记一大功!”

青心欠身,“奴婢不敢居功。”

“你呢,比起青禄来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崔凝放下手中的笔,笑着看向她。

迎着她平静的目光,心头不由一紧,什么时候在她没有留意的时候,小主子似乎沉稳了很多,更有了与士族一般无二的气度,那个慌慌张张掀翻屏风小娘子已恍如前世。

青心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知晓崔凝这话并不是真的指责她,却也绝对不是褒奖。向来能够自如应对各种场面青心,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抑或说,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应对。

“你看,聪明人就想太多。”

崔凝说话柔柔的,带着一点点清脆稚气,并没有刻意去摆架子,可青心竟然莫名觉得她很威严,不由自主的蹲身请罪,“奴婢愚钝,还请娘子明示。”

“以前你们在大事上非但不听我的话,反而使尽浑身解数管束着我,我心里曾有过埋怨。”崔凝不大习惯指使别人,所以她们听不听话都在其次

“奴婢有罪!请娘子责罚。”青心慌忙请罪,这样的话,简直就快直接说她一个下人骑到主子头上了!

她没想到前一刻还好好的,崔凝突然会说这件事情,心里不免惴惴。

“我总闯祸的时候,觉着你事事劝着我是为了我好,我心里知道好歹。”崔凝垂眼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越来越不听你的话了?”

青心眼眶发酸,她忠心耿耿,踏踏实实的做事,哪一样不是为了娘子好?娘子却说出这番诛心之言!她心中既是惊惧又是委屈,完全没想到崔凝会这么想!不过私底下偷偷请夫人管束娘子。在娘子看来是一种背叛吧?然而她这么做的时候就明白这一番苦心可能会被误会,所以一瞬震惊委屈之后,很快就恢复平静,垂下头。“奴婢不敢。”

崔凝听到她声音微涩,心知是自己说话直接的有些伤人,但青心是个聪明人,若是能明白她的心思早就明白了,今日既然起了个头。不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态度是不行了,“往日我若哪里做的不妥,你必会直接劝阻,久之,我办事情的时候就总喜欢带着听话的青禄,你大概也看出了我不再像以前那么听劝,所以事事都往我母亲跟前捅。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奴婢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娘子好,若是哪里做的不妥。还请娘子责罚。”青心直接跪在地上。

崔凝叹了口气,“青心,你心里认同我吗?你看着我,回答我。”

认同吗?并不。

青心立刻就有了答案。她从来都不认为崔凝是一个合格的士族女子,没有士族女的修养,也没有士族女的矜贵,行事跳脱出格,甚至连普一般富贵人家的娘子都不如。以前崔凝还比较听劝,可是随着年岁渐长,越来越执拗。不仅不听她的劝告反而做什么事情都撇下她,她心里不敢埋怨,只是越来越担心崔凝这样下去有一天会惹出大祸,也越来越心寒。

青心抬头。

崔凝青翠滴露般的面容笼罩在微黄的灯光里。笑容和煦,干净出尘带着些许青涩,还有在青心未留心间形成的威严。

一瞬间她就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

崔凝没有等她回答,“我成不了姐姐那样的贵女,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你若是不能认同。我自禀告母亲,让你做姐姐陪房一并去凌家,我不想要离心的人在身旁。我记得你的好心,自然不会亏待你,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话虽这样说,但她心里还是期盼青心能够改变对自己的看法,“若你打算留下来,须得明白自己的立场。不必现在就回答我,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是。”青心恍恍惚惚的起身,施了一礼,躬身退出屋子。

屋外春寒犹在,风迎面拂过,青心才觉得脸颊上有凉凉的,不知何时居然流了泪。

青心慢慢往住的地方走,平心而论,最近这一年来,娘子越来越沉稳了,只是仍然不太像一个优雅的贵女,可是娘子已经走了仕途,自然不可能像普通贵女一样,她不了解那种生活,又凭什么认定娘子做的不对?

想通这些,青心倏然出了一身冷汗,同时也松了口气,现在明白尚不算晚吧!倘若崔凝完全不看重她,直接打发她便是,根本不可能费这么些口舌。

崔凝静坐一会便就寝了。

一夜无梦。

次日崔凝带人继续去俞府,头一件事情便是确认了针线房的位置。

她能够想到,府衙那些探案老手自然也能想到,赵捕头知道崔凝在查针线房便请她一起前去查看。

俞尚书这么精打细算的人,自然不会把家里的活放出去让外头铺子赚钱,所以俞府针线房颇具规模,屋子横跨大房和二房的院子,两边都能直接进入,而三房若是想做点东西还得让侍婢横穿大房的后花园才行。

若是三房有人过来,肯定会有很多人看见。

赵捕头令人查一下,在事发之前,三房并没有人往这边来。

如此一来,便暂时将三房排除,着重查二房与大房众人。

要说二房因为几个女儿被俞大郎君糟蹋而怀恨在心,应该去报复他才对,怎么也不应该拿俞织如出气吧?而且是以那么残忍的手段虐杀。

所以赵捕头与崔凝商议一下,决定还是从俞织如本身下手去查,比如她那蹊跷的婚事,还有这支本不属于她的流云钗。

一般贵女所拥有的东西都会登记造册,以防丢失,俞织如身边的侍婢辨认出这根簪子不在册中,可是看着这东西材质就知道相当贵重,不可能凭空出现吧。

崔凝仔细将钗再看了一遍,发现上面刻着一个米粒大小的图案。

“这是个印,不过是骨字,我拓下来找人认了,一会就能得到答案。”赵捕头道。

“现在就知道答案了。”崔凝道,“我认得。”

第180章 白矖

赵捕头惊讶道,“大人竟识骨字!那这是…”

谁不是把字认全乎才会想到研究古时的字?这些人无一不是老学究,哪有像崔凝这般年纪的孩子!

“是白矖。”崔凝的四师兄学识渊博,时常窝在藏书楼里研究古籍,其中有些便是这种骨字,时间久了她便也识得几个,“白矖是上古神兽,与腾蛇是一对。这其实是秦后的文字,只是最早出现在甲骨之上,咱们平时也称骨字。”

“大人真是学识渊博!”赵捕头赞叹道。

崔凝嘿嘿一笑,“不过是恰好认识罢了。”

“这白矖与腾蛇的传说,属下也听过,只是谁家会在簪子上刻蛇…毕竟…”通常意义上,蛇属淫,用来作为女子用物实在不妥。

崔凝摇头,“这可不是蛇。白矖与腾蛇是女娲所造,女娲补天之时,白矖腾蛇义无反顾的追随,以身补天。常言大蛇飞升则化身为龙,传说他们在凡间时,因凡世浊气太重,下身会化为蛇尾,所以咱们把汉代画像伏羲女娲长尾交缠图称龙身像。”

“龙?”赵捕头一惊,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敢用的!想他一个小小捕头来查尚书府就已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若是再牵扯上皇家可怎么办?

崔凝看出他的担忧,遂解释道,“你想想为什么说这白矖与腾蛇是上古神兽而不是神仙?他们是女娲所造。说是上古神仙的仆从、跟宠并不为过,后来又追随主人补天。是为忠心,蛇形又寓意多子,好着呢。只不过…一般人家恐怕也不敢自称是神仙仆从。”

赵捕头安下心来,思路立刻清晰起来,“您说着钗会不会是平原殷氏之物?毕竟殷俞两家在议亲。”

只不过这肯定不是定亲之物,否则俞织如身边侍婢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可这钗十分贵重。又有如此深的寓意。想必也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拿这钗的画像去殷府问问。”崔凝道。

赵捕头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殷大郎君可能在长安?”

殷氏在长安也有置宅子,但殷家人大都住在平原老家,那宅子一年有**个月都是空的。崔凝倒是不知道这一点,闻言挑了挑眉,丝毫不露怯,“或许。”

赵捕头听了崔凝一番分析,心里更服气了几分。刚开始他总觉得崔凝是靠着家族撑腰在监察司尸位素餐。慢慢接触之下才惊觉——大家族愿意放出来抛头露面的女子哪能是一般人!因此赵捕头纵然只有三分服气,面上已做到了十二分的尊敬。

讨论过一番之后,赵捕头立刻亲自带上钗的画像直奔殷府,而崔凝则留在针线房里继续查看。

针线房总共有十四个人。其中一名管事,六名是绣娘,五个专事缝补,另外两个却是织娘,专门负责织布。不过在俞府,织娘不叫织娘而叫纺娘,因为犯了两位娘子的忌讳。

这屋里除了管事和五名缝补的下人是俞府的奴婢之外。其他人都是良民,只是签了契在俞府做工。

这两名纺娘是母女,她们有个独门手艺,就是会织白叠布,经她们手织就的白叠布柔软至极,比市面上卖的那种手感好十倍,贴身穿着比丝绸更为舒适。

十四个人此刻战战兢兢的站成一排,不过看着个穿着官服的女孩在面前晃了晃去,心里多少放松了点。

崔凝仔细观察他们的面相、神态,想从中看出丝许端倪。如今各种证据都证明俞织如的死可能牵扯较大,可没有查到真相之前什么都有可能,或许看起来很复杂的事儿其实很简单呢?比如某个下人长期被压迫成了心理变态…

管事见崔凝打量他们的眼神奇怪,站着又半晌不说话,不禁弯了弯身子,态度恭敬道,“大人。”

“俞二娘子最后一次来针线房是什么时候?”崔凝问。

管事道,“二娘子多尊贵的人儿啊,哪能往这里来,老奴在在针线房做事这么些年,二娘子拢共也就来过四五回,最后一回过来那也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崔凝知道一般主子不怎么会往这些地方跑,这么问也是有心试探,管事的答案也在意料之中,“你们所有人最后一次看见二娘子是什么时候?”

几人的答案是不一样的,十个人都是一年前见到的二娘子,还有四个,其中包括管事,近期都曾经见过俞织如。他们都是俞府家奴,与外人不同,偶尔也能进内院走动,能见到俞织如也不奇怪。

值得崔凝注意的是,其中一个人就是四天前才见过她,也就是说是在俞织如死前的三天,崔凝便把她单独叫到静室里询问详细情况。

当天这名针线娘子被俞织如喊过去修改一件衣裙,说是嫌那衣裳太宽了,想改的修身一点。

俞织如尤为爱美,平时喜欢穿那些能够凸显身段的衣服,姐妹三人常常做一样的衣服,偏她就要改一改,非得穿上身显得最为出挑不可。

“二娘子的衣服每次都是由莲蕊姑娘送过来,那日莲蕊姑娘有事走不开才将奴婢唤过去。”那针线娘子生怕俞织如的死牵扯到自己身上,急着撇清关系,“听说那日二娘子去找三娘子,奴婢到的时候恰巧在院子里碰见了,并不是偷窥娘子。”

“她要改的哪一件衣服?”崔凝问。

针线娘子道,“是一件二色木香衣裙,衣服上绣了葡萄纹样。”

崔凝心中一顿,这不就是俞织馨那件被掉包的血衣吗?

崔凝又问,“你看见她那日,她神态如何?”

“奴婢并不敢抬头看娘子,只是听着声儿像是高兴,娘子还赏了奴婢一片银叶子。”针线娘子说着,好似想到什么,“后来二娘子走了,奴婢远远听着她问身边的婢女说梳的头好不好看,妆容如何,又说要去东市。”

一个小娘子出门前特别关注自己的打扮,是什么原因?

崔凝想到俞织如看魏潜时的迷恋目光,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然移情别恋,喜欢上别的男子,于是就猜测她那日去东市不是为了“偶遇”魏潜,就是要见其他女性的朋友。俞织如在家里三个姐妹之间尚且要出挑,在同龄人面前这种心态恐怕更甚。

为了求证自己的想法,崔凝立刻命人叫来俞织如的贴身侍婢。

第181章 执念

第181章

莲香被关在前院一夜,仿佛即要枯萎的花,缓了好一会才有了几分生气。

崔凝见状才开口问,“俞二娘子死前三天曾出过门?”

莲香愣了片刻,讷讷道,“是,娘子约了要好的朋友去东市逛逛…那位是李家的六娘子。”

站在崔凝身旁的崔平香见她目露疑惑,便解释道,“是安国侯三房的庶女。”

“哦。”崔凝颌首,继续问莲香,“那日你家娘子出去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一一说来,不得有遗漏隐瞒!”

一声低喝颇具威严,唬得莲香连连道,“是,是。”

“那日娘子出门去并没有直接去东市,而是…去了朱雀街。”莲香埋头不敢看崔凝的表情,“是去见、见魏大人。”

崔凝面色平静,等着她继续说。

莲香顿了一会,偷偷看了崔凝一眼,才又道,“娘子那日听说魏大人沐休,就过去寻他,不过去了之后听那小厮说魏大人还在衙门,并没有休息,娘子等了一会没有见着人就去东市与李六娘子会和,两位娘子逛了绣坊和胭脂铺子就去了茶楼里说话。”

“继续。”崔凝道。

女儿家私底下聚在一起不是议论衣裳首饰就是各类八卦,要说背书,莲香念一上午可能连两句都背不出,但记八卦那是一记一个准。

莲香愣是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她们讲的八卦说完。

一番听下来。崔凝觉得大长见识,只是这些对破案都没有什么用处。“除了这些鸡零狗碎,你们就没有遇到什么事?”

说了一通家长里短,莲香脑子活络了不少,仔细回忆片刻便道,“出门的时候碰上个登徒子,直盯着我们娘子看。这也是常有之事。谁让我们娘子生的好看呢!只不过这回有一点不同,那人穿戴打扮贵气却守旧,看起来也眼生,不像长安人氏。”

长安流行的东西一时一个样,都是别地没有的新鲜,贵族衣饰时兴的样子更是变得飞快,就连上了年纪的人都不能免俗,那些穿着守旧却华贵的人,多半是刚刚从外地过来。

都说殷大郎瞧上了二娘子。放着嫡女不要,却亲口求娶俞织如,可是从俞府上上下下一致的口供,着实看不出殷大郎什么时候见过俞织如。这也太蹊跷了!所以崔凝不自觉的联想到了殷氏大郎的身上。

不过那殷大郎掌握殷氏的生意,久居长安,怎会穿着守旧的华服?

暂且搁下疑心,崔凝令人去问是否有平原殷氏消息传回。

很快赵捕头就让人带话回来,说平原殷氏在长安的宅子多半时间都空着,这一回过去并没有见着殷氏大郎,只听他们家仆役说。殷大郎早已离开长安。

那就是与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了?

崔凝命莲香仔细描述那登徒子的相貌特征,又回了一趟监察司,找人暗中调查那殷大郎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