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

“没有,没有。”

“还有啊。你成绩也快下来了,你在那边查,还是我们帮你查?”

我心里咯噔一下,欢快立刻折了许多,“我自己查吧,你们别操心了。”

我打电话给齐享,他过了一会才接,我说,“喂,我妈同意了。”

他笑“哦,那替我谢谢她。”

“咦,喝酒了你?”

“听出来了?”

“嗯。”

他装作很懊恼,“我都尽量扮清醒了,你配合一点。”

“哼,干吗喝酒啊。”

“应酬。”

“很重要?”

“当然。”他转了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

“回寝室啊,收拾东西。”

苏玛和曾小白不知在商量点什么,我推门进去她们就不再说了。

“讲我坏话呢?”我笑嘻嘻地问,开橱门。

“就讲了,怎么着吧。”曾小白也笑,翘起一双长腿,“这是干嘛?你现在就要搬走了。”

“没有,和齐享出去玩。”

“哟呵,去哪啊?”

“我干吗跟你汇报?你们两个说的那么开心,又不带我。”

苏玛说,“哦,我们刚在说,毕业之前全寝室一起出去聚个餐。”'

“聚啊,今晚就去好了。”

她们两个都不搭腔,我有点明白过来。

把一件长袖衬衣塞进包里,我转头问:“她回来了。”

谢端被分到了新生宿舍,我们在走廊上经过,看到迎面而来大一的小女孩子们,觉得自己就像十足的老油条。

来之前不是一点犹豫没有的,她没跟我们任何一个联系,还是苏玛凑巧才碰上了,她想不想见我们?

还有,我想不想见她?

我还怨恨她,或者怕她更多一点?女人之间的情谊,不见得比不上爱情微妙。

“端端。”在门口,曾小白和苏玛同时叫一声。

谢端正趴在桌上看书,闻声转头往这边望,她头发剪短了,几乎跟我的一样长,面孔还是那样白皙干净,她看见我们时的神色那么讶然,我一时甚至猜想她不会是,失忆了?

但她却很快起身,跑过来,又哭又笑地拥抱了我们每一个人。

以前那些咬牙切齿,空剩一个表情,我都已经想不起来那背后是如何激烈的感情。我们四个像几年前那样围坐在小饭店里,我看到她样子很安宁,竟然也觉得很开心。

“你也不跟我们联系。”苏玛对谢端说。谢端笑了笑,如果说有变,她比以往更加温和和更加寡言。

她预备推迟半年,到秋天毕业。李老师已经帮她联系好在溧城的工作,如果胜利的话,她直接回去就可以上班。

“多好啊。”我说,“我还没找着呢。”

“你考研嘛。”苏玛是我们寝室最舒服的一个,直接保研,我原本也有这个机会,被我的盲目自信给放掉了。

“考得还好吧?”谢端问我,“你肯定没问题。”

我说,“哎,我们不讲这些事。”

“庄凝她幸福的都要傻了,后天还要跟齐哥哥出去玩呢。”曾小白拿筷子指指点点,“你们是不是等不及毕业就要办事啦。”

“办什么事办事什么事,吃你的糖醋鱼。”

谢端放下筷子,“哦,说到这个,我可能今年年底。”

我们都不解地看着她,她微微笑,说完,“结婚。”

“…”最后是曾小白说了一句,“端端,你变幽默了。”

“是真的,我提前跟你们预约了,要去哦。”她转脸对我说,“庄凝,你要去哦。”这一天,章豫两口子前来机场接机,郝甜甜长得娇小,可真是个厉害的姑娘,她帮我提行李,然后单手把好大一个施行包“pia”扔进了出租后备箱,整个车都抖了一抖。

几个人里只有我出声赞叹,她男友和我男友都十分淡定。

“这算什么。”章豫说,这是个卷头发,白净斯文的小伙子,“改天让你看看她工作。”

“郝师姐做什么的。”

她笑,“你看我像做什么的?——齐享,你可别提示。”

“…老师?”

“哇,”郝甜甜叫起来,“你女朋友厉害哎,一猜就准。”

我其实是开个玩笑,猜了最不可能的,没想到。齐享把最后一件行李扔进去,阖上车盖,“那是,也不看看谁家的郝老师没有接他的茬,“准确的说,是职业拓展训练师。”

深C大是国内开发拓展训练比较早的大学,项目由校心理咨询中心,社会科学部和体育部联合开发,郝甜甜执教于社科部,训练师算头兼职。

她目前还住在学校的单身公寓,拓展训练场就在一墙之隔,五六米的器械,暮光里看过去像一排高压线

“回头想不想试试?”我们把东西放下,看我在后窗那往那望,郝甜甜问。

“好啊,有危险吗?”

“有我在就没事,不过其他训练师都不在,我只能做得了你的防护,你们两位。”她对章豫和齐享说,“只能边上待着围观。”

郝甜甜去更衣室换装备,章豫在一旁踩一排悬吊的轮胎,歪歪倒倒。我和齐享转到背摔台那儿,这是个铁质,一面有阶梯的台架,我还高出它大半个脑袋,我说,“这又不高,很容易啊。”

他冲我抬抬下巴,“上去试试。”

“你能接住我么?”

“这不就是培养信任度的吗,你相信我我就能接住。”h" B

我就从阶梯爬了上去,下面的的确并不觉得多高,但是一转身,背后空空荡荡,那种失重的恐惧感马上来了,我问了两遍:“你准备好了么?”

他的声音就在稍低一点的地方,“你相信我么?”

我两股战战,深呼吸,下了好几次决心,直到齐享笑起来,“好了,别勉强。”

我转过身,“不行不行,不是不信你,实在太吓人了。”

他说,“哦,这又不高,很容易啊。”

我蹲下来捂住他的嘴巴。

浓稠的夕阳光挤进我们中间,现在我稍微高他一点,这样的角度很有趣,很新奇,我能够居高仔细注视着他,能把两只手搁在他脸颊,细细抚摸他硬朗的五官。

齐享很配合,神情不动,“好玩吗?”

“嗯。”

“玩够能下来了吗?”

“不能。”我身体前倾,摇摇欲坠地,亲在他唇上。

郝甜甜正放暑假,闲着也是闲着,晚上我们一般集体活动,但齐享白天没有时间,她就陪我到处玩,深南大道,欢乐谷,世界之窗,或者带我去吃她心仪的小吃,双皮奶,芒果捞,还有一次领我去喝闻名久远的凉茶,我的确是渴了,又看她喝的非常香甜,她一气灌了一大口,半秒之后回过味来,苦得恨不得拿脑袋运磕柜台,舌头都打了结。

周末我们去了小梅沙,除了人多,其他都跟我这个从小没见过而对大海充满无数YY的人的想象,差不多一样。

只可惜温度距离下水游泳还有一截,只能在海滩上转上一转,四个人都像小孩子,脱了鞋子去趟海水,追逐打闹,

累了躺回沙地上吃烧烤,喝啤酒,打牌。

我和郝甜甜去买冷饮回来,听见章豫说,“…就前两天,她打电话来说要我和甜甜当她的干爸干妈。”

他掏出手机递给齐享,“你要不要看一百天时拍的照片?彩信,我一直没删。”

我兴高采烈地搭腔,“谁啊,谁啊,我也要看。”郝甜甜一巴掌拍在章豫胳膊上,瞪了一眼。

齐享接过来,屏幕上一个流口水的小宝宝,眼神很茫然地看着镜头,我伏在齐享肩上,我们都笑了起来。

“真可爱,长得很像她。”齐享把手机还给章豫。

章豫一边塞到裤里一边对我说,“就是一个老同学。”

又玩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我们商量到哪里吃饭,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突然一滴水就落到我头上。

“下雨了,下雨了。”这里的雨不像陵城来得细致缠绵,从疏到密循序渐进,它不,它在瞬间不可收拾,但等我们撒腿跑到有瓦遮头,它已经差不多停了。

就这么大雨临头各自飞的片刻间,我们四个跑散了,我问齐享,“你看到他们了没。”

“没有,人太多。”他帮我挡着旁边挤挤挨挨的游客,“没事,待会再和他们的联系。”

“我打给甜甜姐。”

“打什么打。”他拿过去按掉,我握着手机,他握着我的手。

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干吗啊。”

“不要打,”我看不清他脸色,他也不看我,我瞧见章豫正在十米开外东张西望。

“哎,章师兄,在那边哎,章——”我正要往那边挤,齐享叹口气,从身后把我一把捞进怀里。

^“喊什么喊,不许喊。”他抱着我,低声道,“你就不能让他们俩个单独待会儿吗,你这个小灯泡。”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二十四)

那个游戏是怎么开始的?这个地方,因为不熟悉而有那么多种可能,你怎么知道哪里会突然出现旧日的一条小街,哪里又别致地围拢住一泓流水。转角处有一家书店?也许,但有没有可能豁然开朗,是一大片广场。

你和这些景色,彼此都是偶然,而必然的,稳定的,已经存在的东西一时都相形见拙。我渐渐被这种兴致浸透,于是在停下来逗一只小松狮,而齐享独自走了一段,驻足于前头等待时,我看着他身后漫漫的城市,空发扮演他人的兴趣。

我几步追上去越过他,当他要赶上来,我立刻小跑几步,接着又缓下步伐,转身,手抄在口袋里倒退着一边走,一边煞有其事地注视他,“先生,你干什么跟着我?”

我想此刻齐享心中,大概也有那种被陌生挟而来的颠覆欲,否则平时他不会理会我这样的幼稚,眼下他神色里一点闪亮的微笑,“这位小姐,地球是圆的,跟和被跟是相对的,也许是你在隔着大半个地球跟着我。”

“刚刚我还看见你身边有一个女的,她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也正在找。”

“不如这样,我对这儿熟啊,你跟着我好了。”

“这样不太好吧。”他挺一本正经地说,“她也许会不高兴。”

“我不…”我无从置辩,这就是微妙之处,你不能替你自己发言,“她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我慢慢的倒着走,这是一段漫长的上坡,月色柔亮,绿树在两旁沙沙作响,我问“嗳,你喜欢她哪一点?

他回答,”聪明,又执着。”

这次倒是很容易,“那不喜欢呢?”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

“比她所知道的更早。”'

我老是提问题,这样并不好,不公平,这相当于同时有两个我,却只有一个他。于是他反问,“那你呢,谈谈你的男友。”

“你是想听我夸奖他吗?”

“夸奖他,抱怨他,对他提意见,什么都可以,反正他并不在场。”他这么说,活像要诱惑人出轨。

“我不上你的当。”

“上我什么当?”

“你自己清楚。”真有意思,我在吃本人的醋,“你都不先问问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对面有家7-11便利店,我随口道,“ eleven”

,她应该是家居本地的一位寂寞女子,不过我扮演的非常烂,到了路口明显不知道该朝哪儿转。东张西望了一会,我才带头往右边拐,齐享他实际上也许是认得路的,不过他装得像个真正的迷途客,不质疑地随我走过去。

那边是一家小剧院,观众都等在门口,海报上写着《一只虎皮猫的爱情意见》。

情节很通俗也很简单,一只流浪的猫咪,经历几段收养,它是象征同时又担当旁白,它辗转于爱情中的恐怖分子,

机会主义都,渴爱症患者以及中年危机的夫妻。

这是个锋利又温暖的故事,这只猫不能被驯服不能被控制,它要离开谁也挡不住,但至少人人指尖都曾经感受它皮毛的柔软和温度。

我们进去坐定没多久,台上女孩抱着猫问她的恋人,“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她一说我就在台下捂住脸,太耳熟了,爱情里的大俗套,哪个都跑不掉。齐享看看我,我对他羞愧的笑笑,他莞尔,伸手交握住我的手指。舞台上男孩正款款回答。“属于它的时间是边界模糊的土壤,并没有一块界碑分明,写定,

我对你的爱情,在这一线从无到有。

它无非是某一时刻砰然心动,某一时刻情根深种,某些时刻辗转反侧,某些时刻静海深流。

只是它一经存在就寸土不让,直到令我在所有的时刻,所有的时刻,对你念念不忘。”

女声的吟唱开始切入,接着是男声,不断重复,叠加,强化。念白微弱下去,喁喁结束。观众们都开始放松,我坐在座位上抻抻脖子和腰,转头又成了eleven,“我男朋友,他就从来不肯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齐享笑了笑,“我们每次见面都不太愉快,第一次我就把她给得罪了。”

我反应过来,“呃?”

灯光淡淡地投射在他侧脸,他似乎真的在跟狭路相逢的一个陌路人倾谈,“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气得要命又十分委屈,找机会想赔偿吧,却差一点误伤到她——就那么扑过来,她倒没什么,我零下几度被吓出一身冷汗”

“好吧,八字不合,我决定以后离这女孩远一点。”

“后来隔了大半年再见到,我竟然一秒都没耽搁,就把她认了出来,在学校的辩论比赛上,她当着全院师生,驳的对手哑口无言,漂亮,敏锐又不可一世。”他终于肯转头看我,“我想我没有别的选择。”

台上小情侣缠绵成一个剪影,光线逐渐黯淡,工作人员开始来来回回转换道具。

灯光又亮,换了布景,虎皮猫在恋人脚边梭巡,已经不在怀里,我看了两分钟,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们走吧,走吧。”

“现在?”

“嗯,我不想看到这个故事有不好的收场。”

从小剧场出来,时间已经不早,我准备找车回深C大。_

“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eleven。”

“对, eleven。”他抬一抬我们十指相扣的手,“今晚的事不要让你男朋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