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梅不禁一滞,摇了摇头。

苏小英道:“这不得了。”

一梅道:“我到现在,好像还不是很敢相信,小英,你信么?”

苏小英反问道:“你说我信不信?你再想想,你信不信?”

一梅想了半天,喟道:“我本来以为傅无情已经够独一无二了,原来,还有一个能跟她并肩的女人,就近在眼前!”

苏小英肃然道:“希望眼下近在眼前的女人,比她们正常一点,不过我听说女人其实都不太正常,你说我怎么办?”

一梅道:“怎么办?你找一个荒山,死死地躲进去,打一辈子光棍,如果看见女人的影子,就把眼睛挖掉。”

苏小英露出痛苦的神情,喃喃道:“女人果然都不正常。”

一梅严肃地道:“眼下找出了一个凶手…自己坦白出了一个凶手,下一步,咱们去盯着风总管。”

忽然外头“咚咚咚”脚步纷沓,一个人“嘭”地一头撞了进来,冷汗满头,脸色青灰,嘤嘤哭道:“董…董姑娘!”

一梅吓了一跳,叫道:“风总管!”

风总管哽着气哭着,大口大口地喘,好像立时就要窒息死去。憋了半天,“哇”的放声,却又陡然哑去,逼出声音道:“庄主…庄主…”

他话没有说完,一梅已经飞奔了出去。

谢远蓝就死在一个多时辰以前与谢望衣、一梅、苏小英说过话的暖阁。

他的面容狰狞,双目大睁,身上的剑伤只有细细的一条。他的心口,一道快剑剑痕,利落得简直就跟少女的绣花一样精致,较之谢传书心口的剑伤,这道剑痕更细、更光滑,它甚至很浅,才刚刚割断了心脏的血管。

谢远蓝的剑拔出一半,他连一招都没有出,就已经死了。

一梅生平第一次不忍心看一具尸体,她注视着谢望衣踉踉跄跄走出去的脚步,外头夕阳正好,火红的阳光将谢望衣素白衣衫的背影照射地绚烂异常。

苏小英极缓极缓地站了起来,他对诸人道:“快剑,就是那个人杀的。”

一梅低下了头。

然而苏小英的神态平静得异常,他的眼光停在了谢三哥的身上。“劳驾,”他淡淡道,“我想看看你的剑。”

谢三哥的脸色忽然发白。

苏小英道:“难道不可以看么?”

谢三哥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塑像,过了极久的时间,他才道:“可以。”他的声音显然变得嘶哑。他将剑递给苏小英的时候,手臂甚至在微微发颤。

苏小英抽出了长剑。谢三哥的剑是一把比通常精钢剑都薄得多的软剑,色泽闪亮、刃口锋利。然而苏小英在握住这把剑的时候,神情倏然变了。他将这把剑交给了一梅。

一梅把剑握在手里,端详良久,默然不语。

这种沉寂的气氛,突然之间,压垮了谢三哥的心,他的脸开始抽搐,痛苦地道:“我的剑刚才被人偷走了,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一个剑客的剑,”一梅忽然喃喃道,“会被人偷走么?”

谢三哥脸上已经露出一丝绝望,因为他知道一梅说的是实话。

苏小英道:“你在看到谢庄主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他是死在你的剑下了罢,只有你的这把剑,才有这么薄的刃,才能刺出这么细的伤!”

谢三哥道:“可是用这把剑的人,不是我。”

苏小英看了他很久,叹道:“如果你是凶手,应该不会用自己的佩剑,也应该马上逃走,不会再站在这里,何况,以前的杀人剑,也不是你的剑。”

谢三哥道:“我知道偷走我剑的那个人,那个人一定是风总管。我刚才在四少爷房间门口看到了他,四少爷跟五少爷也是他杀的。”

风总管一直在一旁发呆,这时猛地醒悟,尖叫起来:“你血口喷人!”他的声音尖锐得让人浑身一颤,简直要竖起寒毛。

“你们不必争吵。”谢望衣不知何时,已经折了回来,她站在门口,脸正好处在阴影之中,看不清面容。她不带一点感情地道:“谢三哥、风无画,你们今天就好好地待在这里,我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收殓我的父亲,请他安息。你们俩的事,明天一早,自然能有个结果。”

一梅道:“可是…”

谢望衣冷冷道:“可是什么。你是什么东西。难道我的父亲要横在这里,等你们做出一个结论么。”

一梅道:“你可以叫别人收殓…”

谢望衣没有感情地,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一梅一呆,随即气得跳了起来,她正要破口大骂,苏小英一把扯起她,死活把她拉了出去,一边道:“一梅,算了罢,你也知道这个女人不正常,你看在谢远蓝的份上…”

“我凭什么要看在谢远蓝的份上!”一梅大叫起来。

“等弄明白这件事,你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就得了?”

“苏小英!你再拉我,我就揍你!”

“干什么牵扯到我?…”

灭门屠庄

是夜无月,繁星万里。

像这样的夜空,其实是最美丽的。天地之间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那一颗颗星星都垂得很低,好像随便一捞就能抓回一大把。

苏小英双手相叠,枕在脑袋后面,舒舒服服地仰面躺在一块怪石旁边。一条比大腿还要粗的古藤挂下来,垂成一个倒几字,几乎贴到地面。苏小英把一只脚搁在古藤上,认真地望着一空繁星。

黑夜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星如波澜,浩荡而壮观。他与整座山已经融为一体,山已经与整个大地融为一体,大地已经与夜空融为一体。茫茫世界,只剩下一片闪烁的星海。

苏小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星空静静,万籁俱寂。

然而一只手忽然悄悄摸了过来。苏小英一动不动,只微愠道:“干什么呢?”

那手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个声音小声地问:“你的脑袋呢?你的脑袋在哪一边?”过了一会,好像找到了方向,窸窸簌簌一阵响,并着他的脑袋,也躺了下去。

“你是在想谢远蓝的事么?”那声音问。

苏小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明天再想罢,多费神也没什么用。”

苏小英盯着天上某一颗星星,懒洋洋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过去找你,看到你不在,就找了过来。”

苏小英道:“你本事真大,这样都找的到。”

那声音嘿嘿一笑,忽然又窸窸簌簌一响,问道:“这是什么?”

苏小英道:“一条古藤,你别踢,我脚搁在那里呢。”

“你这么躺着,不怕蛇?”

苏小英不耐烦地道:“怎么着?你的废话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

那声音忽然凶了起来,道:“苏小英,怎么跟我说话来的?我可是你的老板娘!”

苏小英道:“老板娘有这么半夜三更跑来缠人的么?”

那声音大声道:“哪里缠人了?”

苏小英道:“不缠人你的手干什么放在我手上?”

“这里地方窄,我没处放么。”

“知道地方窄还过来干什么?”

“跟你讨论一下半勺山庄的事,”那声音一本正经地道,变得严肃起来。

苏小英道:“现在是讨论半勺山庄的时候么?这样子还怎么讨论?”

“怎么不能讨论了?”

“你说为什么?”

“不知道。”

苏小英认真地道:“你装傻。”

“我从来不…唔…你想干什…”

又是窸窸簌簌一阵响,苏小英已经爬了起来,然后凑下脸吻住了一梅的嘴。天这么黑,他居然找得很准。

一梅的气息变得有些喘,“我说,”她喘着细细的气,很认真地道,“咱们练功有一项极好的好处。”

“什么好处?”苏小英心不在焉地问。

“可以吻得很长。”

苏小英伸手在她后脑勺上轻轻一压,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忘情地吻了起来。

过了很久,苏小英才道:“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回答我,而且要说实话。”

一梅的声音变得很轻,很娇柔,“什么事?”她问道。

“你的脸皮为什么这么厚?”

“因为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梅镇定地道,“我也问你一件事,你也要说实话。”

“好。”

“你刚才是不是想家了?”

“胡说八道。”

“明明就是!就是!刚才你叹气叹得这么忧愁…”

“我不叹气你能这么快找到我么?”

一梅神秘地笑起来,道:“怎么找不到?你几时出了半勺山庄我都知道。”

“原来你有预谋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

苏小英捂住了她的嘴,窸窸簌簌的声音开始变得大起来。“别扫兴。”他说道。一梅轻轻唔了一声,双手往他腰上圈去。两个人很轻易地贴在了一起,纠缠起来。

“哎呀,我撞到什么东西…”

“不要乱动,那个是古藤…”

一梅的脑袋靠在苏小英的怀里,望着漫天繁星。夜色还是这么浓。星星还是那么低。

“小英,”一梅忽然问道,“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苏小英心不在焉道:“没怎么看。”

一梅问道:“一点儿看法都没有?”

苏小英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有一点。”

一梅问道:“什么?”

苏小英心满意足地噫了一声,温柔地道:“…你是我的女人…哎呀,你干什么拧我!”

一梅气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苏小英道:“想什么?都这样了还能想什么?”

一梅为之气结,道:“男人想这种事情,原来是有天赋的。”

“本来就是。”

一梅于是就要跳起来,苏小英赶紧拉住她,道:“好罢,你问的是谢远蓝罢?”

一梅道:“嗯。”

苏小英道:“这个…你得让我好好想想,起码得让风把我的汗吹吹干。”

一梅愕然道:“你还说我脸皮厚,你的脸皮绝对不会比我薄一点。”

苏小英道:“若不这样,怎么做你的男人?”

一梅道:“我还是比较想做你的老板娘。”

苏小英道:“不仅是老板娘,你还会做我孩子的娘…哎呀,你又拧我!”

一梅道:“你不要想的太多,胡思乱想对身体不好。”

苏小英道:“不成,我还得想谢远蓝的事呢。”

这次轮到一梅不吭声了。

然后他们两个都没有再吭声。他们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匀称。一梅觉得苏小英虽然经常故意说一些会气死自己的话,但是他拥抱自己的手臂,真的很有力量。

这时山风其实有一点冷,但是凉凉的山风并没有阻止他们进入美妙的梦乡。

苏小英与一梅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醒过来的。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山间薄雾初起,不过太阳已经露出了半边,到处闪烁的光亮穿透雾层,使整座山发出微微的光芒。

苏小英与一梅坐起来,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角度正好能够俯视到整片半勺山庄。清晨薄雾下的山庄,理应云林漠漠,异常壮观。

他们两个仍旧紧紧靠在一起,一梅的手还握在苏小英的手里。昨天晚上他们很尽兴,因此现在看起来,显得有一点狼狈。

然而他们两个竟然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们俯望着山脚下的半勺山庄,看了极久极久。

“小英啊,”一梅喃喃地道,“昨天晚上我真是昏头了,一直到现在还在做梦,你捏我一把试试,这个梦做的真长。”

苏小英一点也没有客气,在她手背上狠狠扭了一记。

一梅竟然没有叫疼,她陡然转过脸,看向苏小英,用极度诧异的语气叫道:“苏小英!”

两个人于是手忙脚乱,用比出剑还要快的动作,迅速整理齐整自己的衣物,往山下飞一般地奔去。

半勺山庄原本应该是厚重的围墙、高大的朱门的地方,现在竟然是一大堆瓦砾。一梅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往回一看,那一片连绵绝美的小山仍在,山底冷泉淙淙,依旧汇成一洼。眼前理应是古朴的半勺山庄,一个晚上不见,竟然已经化作焦土废墟。遗址之上,尚有几缕淡淡的烟头袅袅,散发出呛人的味道。

这个半勺山庄,它矗立的景象仍在眼前,使得这一片废墟反而更像幻象。

“怎么可能!”一梅叫道,“哪怕山庄着火,我们怎么会一点也没感觉到!”

苏小英的脸色很难看,他蹲下去,摸了摸碎在地上的瓦砾。

一梅道:“半勺山庄不是普通的庄子,而是武林名家,庄子里的人很多都会武功,不可能全部烧死在里面。可是小英你瞧,附近竟然没有山庄的人逗留徘徊。”

苏小英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里寂寂无人,倒像烧掉的是空庄。”

一梅道:“自然不是,前面就有尸骸。半勺山庄,几十年的基业,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道理上也是没这么容易说毁就毁的。偌大一个庄子,百个人,倘若明刀明枪地屠庄放火,怎么可能这般悄无声息?”

晨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裳,也将一股焦烂的臭味送进了他们的鼻子。放眼望去,那些残缺不全的焦尸,混杂在砖土废墟里面,早已经辨认不清体型年纪。他们不久之前还是父亲、妻子、情人,忽然之间,就已经变成一堆焦土中的垃圾。

“整个庄子里的人,都中了暗算。”苏小英蓦然醒悟过来,低声道,“中了相当厉害的迷药。”

一梅浑身一颤,立时睁大了眼睛。“不错!苏小英!连我们也被下了迷药!所以我们昨天才睡得这么熟!”

“也许不是昨天,”苏小英摇头道,“或许我们早上也没有醒,又睡了整整一天。这么大一座庄子,一个晚上,怎么能全然烧尽。”

一梅悚然。过了一会,她才道:“我们差一点,也被烧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