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错嫁良缘续之真假公主上一章:第 10 章
  • 错嫁良缘续之真假公主下一章:第 12 章

冷漠的女声在房间里响起,月光只照到她的下巴,除了那完美的弧度之外,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窗边的红木茶几上,放着一面玄铁面具,月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森白的光,让它看起来更加死气沉沉。

“七天前已经离开。”另一道更为漠然的声音淡淡地响起,这道声音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本应该清朗明亮极为好听,但因它的主人话语间没有一丝起伏的音调,让这把动人的嗓音听起来淡而无味。

“她一个人上路吗?”女子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是语气却很是肯定,细细听来,还能听出其中隐含着淡淡的骄傲。

“是,不过四天前,她在环山镇遇到了两男一女,四人一同前往翡城,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男子彻底的隐身于黑暗中,若不是他一直在说话,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这屋里除了女子之外,还有别人,他隐匿的功夫显然已经出神入化。

女子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瞬间阴冷了下来,“那三个是什么人?”

“西瑜二皇子,庄煜;楚家三公子楚时;环山镇知县的女儿夏冰儿。”

“庄煜?”女子眼中划过一丝疑惑,“如今西瑜局势微妙,他不在西瑜,去穹岳做什么?”

“他多方安排,处心积虑地接近阿甯,看样子像是想从她身上下手,进而获得穹岳的支持。”男子尽职尽责地回答这女子的问题,黑暗中看不到男子的表情,但这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叫道“阿甯”两个字的时候,明显轻了一些。

女子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冷哼一声,“西瑜的皇族竟没落至此,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这种居心叵测之辈,不能让他继续待在阿甯身边,你现在立刻赶过去,将他们分开。把阿甯尽快带到佩城。”

“是,师傅。”男子淡淡地回了一声,屋内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半晌过后,屋内响起了一声叹息,“保护好她……”

女子的声音压得极低,不知道是在对男子下命令,还是自言自语,黑暗的小楼里,并没有人回应。

小楼外,一道黑影正以尽快的速度飞掠而出,那鬼魅一般的身手,若不是眼力极佳,内力深厚之人,恐怕都发现不了那抹残影。

今晚夜色虽然极为浓重,但月光却非常明亮,男子离开阴影处后,身影还是暴露在月光下。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庞,十七八岁的年纪,他的脸和他的声音一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不知是因为长期隐身于黑暗之中,还是在黑衣的映衬下,他的肤色极白,他有着一张清隽灵秀的脸庞,可惜被一双漆黑冰冷,犹如枯井深潭般的眼眸生生破坏了那股灵动,显得毫无生气。他身材修长,身手敏捷,一身黑衣在夜间独行,就像一只孤鹰。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自懂事以来,身边就只有一个师傅。

他的名字,叫未离。

未曾离开。

原本以为,这个名字是师傅给他取的,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是为了另一个人,他的存在,也是为了她。

此时的庄逐言,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迎来一个怎么强劲的对手,今晚与燕甯坦白了身份,并且得到了她的谅解,让他很是轻松,安心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三十章打脸

次日清晨

刘哲为燕甯安排院落,就在楼曦旁边,从这里走过去,只需要小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还未到巳时,燕甯想着苏之函并不是好糊弄的人,不如早点过去再和庄逐言说说楼家的事,以便于他一会与苏之函商议的时候,尽量别露出什么破绽来。

燕甯刚走到楼曦院门,就看到一抹丽影从远处走了过来,轻薄飘逸的浅粉色交领长裙将人衬得如春日里的娇花,美不胜收。

燕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同时又觉得挺有趣,于是直接站在门外等着那人缓缓行了,心里猜测着这一出到底是偶遇呢,还是云瑶刻意为之。若是刻意,那她就不得不佩服了,秋天的早晨还是挺凉的,穿着那身薄衫在外面堵她,实在太不容易了,更别说她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碗底,光看就觉得挺重。

云瑶踏着优雅的步子走到燕甯面前,对着她柔柔一笑,“楚姑娘,早。”

燕甯也大方地回道:“早。”同时还看了一眼云瑶手里端着的托盘,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一跳,托盘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茶楼呢。

云瑶腼腆的一笑,说道:“昨日……我认错人了,所以今早亲自做了些早点,来向逐……”似乎是说错了话,云瑶连忙闭上嘴,脸色微白,停顿了片刻,才喏喏地说道:“来向楼公子请罪。”

燕甯微微挑眉,这多一份嫌多,少一分嫌少的演技简直让她想为其鼓掌,这位郡主哪里只是会察言观色而已,根本就是长了十颗八颗七窍玲珑心吧,若是昨晚庄逐言没有和她坦白身份,说清他和云瑶的关系,光看云瑶这番欲盖弥彰的作态,任谁都要误会的吧。

燕甯心下叹服,脸上勉强没有露出佩服的神色,轻咳一声,笑道:“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燕窝百合粥,枣泥糕,红豆莲蓉饼,香芋莲子软糕,绿茶酥……若全都是她亲手做的,得做一宿吧。

燕甯一双眼饶有兴味地盯着托盘看,丝毫没有预期中的质问和不满,甚至连疑惑都没有,云瑶微微皱眉,难道是哪里出了错?

心中虽有几分忐忑,但她却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心中的计划。云瑶悄悄歪头,小心翼翼地朝院内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既渴望又隐隐透着难过地看着燕甯,低声说道:“嗯,是我亲手做的,楚姑娘也是要去找楼公子吗?不如一起吧,若是姑娘不嫌弃,也尝尝我的手艺。”

燕甯爽快地答应道:“好啊。”且不说一大早她确实有点饿,光是云瑶姑娘的倾情演出,她就不想错过。

燕甯回答得太快了,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云瑶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庄逐言和这女人其实并没有暧昧?不,不会,庄逐言看她的目光格外的不同,他对她绝对有所图,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他们如愿。

云瑶微低着头,将眼底妒恨的光芒掩盖地干干净净,看起来恭顺又谦和。

云瑶手里端着托盘,燕甯主动上前敲门,才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庄逐言仿佛早就猜到门外的人是谁了一般,门刚开了条缝,就听到悦耳的低沉男声从门内缓缓传来,“还没到巳时呢,你就这么……”

门完全打开,庄逐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另一半的云瑶,调侃的话卡在喉间,脸上愉悦的笑也慢慢淡去。

庄逐言暗暗庆幸,好在昨晚已经和燕甯坦白了身份,若那时心存侥幸,隐瞒下来,现在他肯定追悔莫及。不着痕迹地斜睨了燕甯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仔细看还能看出那双清澈的双眸中分明带着看好戏的味道,庄逐言心底安定,再看向云瑶时,眼中的凌厉少了几分,只剩下冷漠疏离和明显的不耐烦,“郡主怎会来此?”

“我……”云瑶的心狠狠地抽疼了一下,就是这种眼神,这种语气,不管她是地位低下的庶女还是人人夸赞的云家嫡女,他从来都没正眼看过她。为什么?她不够美吗?不够善解人意还是不够聪明体贴?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好好的看看她,若是他肯接受她的情谊,哪怕肯在她身上多花一点点心思,她愿意为他死!但是他偏偏不肯,既如此,那便也怪不得她了。

心中聚满了愤恨,云瑶不敢抬眼看庄逐言,生生将眼眶逼得通红,配上那张娇美的容颜,说不出的羸弱委屈。暗暗深吸了好几口气,云瑶才慢慢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庄逐言,讨好地说道:“昨天都是我不好,不应该惹你生气,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糕点,你别生我气了,好吗?”

燕甯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云瑶作戏,说实话,她真的是第一次见,觉得很新鲜。

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庄逐言更加不耐了,冷声说道:“云瑶郡主……”

不等他把话说完,云瑶猛地睁大眼睛,急忙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并不认识,我来就是想向你赔不是的,我认错人了,给你惹了麻烦,对不起。”

云瑶满脸慌乱,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豆大的泪珠无声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燕甯惊叹不已,云瑶是她见过哭得最美的女子,不仅没有一分狼狈,还格外的惹人怜惜,和也算天赋异禀吧。

不过,眼泪如果滴到托盘上,那些糕点就不能吃了吧,为了那几盘卖相不错的糕点,燕甯不得不出声打断了某人的表演,“那个……不是说要吃早饭吗?凉了就不好吃了。”

云瑶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庄逐言本来郁闷的心情忽然就畅快了起来,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说道:“对,先吃早饭吧。”

庄逐言往旁边退了一步,让燕甯走了进来,不等云瑶进屋,他已经转身同燕甯一起,带圆桌前坐下。

云瑶握着托盘的手越抓越紧,长长的指甲差点在红木上抠出几道痕来,心里恨得想杀人,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还越发的恭顺,她从一个没有母亲庇护的庶女走到今天,还有什么羞辱是她没受过的。

哼,这些屈辱终有一日,她会加倍的还给他们!

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云瑶将托盘放下,轻轻地把那一个个精致的小盘子移到圆桌上,最后拿的是一盘颜色青翠,香味勾人,摆盘讲究的糕点。

云瑶身子微微前倾,特意将那糕点放在庄逐言面前,手伸得比较远,手腕从粉色的衣袖中露了出来,白皙的手腕纤细漂亮,就连燕甯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次云瑶一句话都没说,但是看那举动,这糕点应该就是所谓的庄逐言“最爱吃的糕点了”。

庄逐言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盛了一碗燕窝递到燕甯面前,低声说道:“尝尝。”

燕甯确实是饿了,也没推拒,接过尝了一口,粥熬得绵密香浓,燕窝也处理的极为细致妥帖,燕甯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赞道:“味道不错。”

听燕甯这么说,原本一直没动筷的庄逐言也准备盛一碗试试,一碗盛好的燕窝粥已经轻轻地放到了他的面前。

庄逐言随手将碗端了起来,往云瑶面前一放,“郡主不必客气,一起用一些吧。”

若说这句话的时候,庄逐言能看着她,或者声音能不那么冷淡,云瑶一定会欣喜若狂,可惜,那个人连一个眼角都没有给她,自顾自的盛了一碗粥,一边吃还一边将放在自己面前的糕点都移到燕甯面前,方便她取用。

庄逐言没有帮她将糕点夹到碗里,也没有哄她多吃点,但就是那恰到好处的照顾让燕甯觉得很是受用,抬头对他笑了笑,庄逐言也刚好抬眸,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虽然没有暧昧的火花,但那默契的样子已经让云瑶觉得非常刺眼了。

为了打断两人的对视,云瑶挑了最近的糕点送到了燕甯面前,“楚姑娘试试这个。”

那糕点燕甯小小的一个,外面包着一层酥皮,看起来很是普通,夹了一个送入口中,咬破了外面薄薄一层酥皮,一股果香的味道在口中慢慢化开,口感很是特别。燕甯在家中也吃过不少糕点,这样的还是第一次吃,不免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云瑶微微一笑,回道:“这是蜜桃果酥,我自小爱吃糕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做些新花样,昨日我看到刘府有蜜桃,就随便试试。”

燕甯没注意到云瑶言语间的卖弄,又吃了一颗,同样大方的赞道:“香软甜腻,入口即化,郡主手艺不凡。”连吃了两颗,燕甯觉得有些腻味了,随口说道:“若是能配一杯解腻的清茶就完美了。”

“楚姑娘谬赞了,茶自然是有的。”

几乎是燕甯话音刚落,云瑶就立刻递上了一盏茶,脸上带着优雅又从容的浅笑,尽显大家小姐的风范。

燕甯一愣,接过轻抿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好,浓淡适宜。这会燕甯是真的佩服云瑶了,体贴又温柔,简直无微不至,无比熨帖。燕甯公主之尊,平日里不会在意这些琐事,陪着爹娘吃饭的时候,偶尔也会盛个汤布个菜什么的,但那都是为了孝顺父母,不是要讨好谁。云瑶却完全不同,她谨小慎微,处处留心,她要讨好嫡母,讨好父亲,讨好家中兄弟姐妹,甚至讨好管事的奴才,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爬,才有了今日的风光和地位。只要她想,自然能将人服侍得妥妥帖帖,让人如沐春风。

燕甯悄悄瞄了庄逐言一眼,只见他低头喝着粥,仿佛云瑶根本不存在似的,不禁纳闷,这样贴心的姑娘他都不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看着看着燕甯又皱起了眉头,喝个粥而已也俊成这样!算了,被这妖孽喜欢上也是倒霉,长得还没自己夫婿漂亮这种事,实在太虐心了。

燕甯的目光那么明显,庄逐言早就感觉到了,但他并不急着动,摆出最完美姿态,故作不知的继续喝粥,直到自认为已经让她欣赏够自己俊秀的模样了,他才转过头,准备再来个心有灵犀的对视,谁想到却看到燕甯一脸的嫌弃。

这是……怎么了?他也没做什么啊?难道是云瑶做了什么?

庄逐言厉眼扫向云瑶,云瑶此刻也恨得牙痒痒,任你和一个人说着话,这人却直接走神了,将你忽视了个彻底,谁都会生气的吧。正巧这时庄逐言看了过来,云瑶立刻可怜巴巴地望了过去,一副无辜又委屈的模样。

燕甯嘴角抽了抽,看多了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实在有些厌,轻轻放下筷子,又喝了一口茶,说道:“今日早饭吃的很舒心,多谢云瑶郡主体贴照顾了。”

云瑶刚想客气两句,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怔了一下。

燕甯扭头看向庄逐言,问道:“吃饱了吗?”

本就没吃几口的粥被庄逐言推到一边,回道:“饱了。”

“那走吧,再晚些苏都尉出门就糟糕了。”

“好。”

眼看着两人就这样直接无视了她,起身走了出去,云瑶傻眼了,她才刚开始挑拨这两人的关系,他们怎么就走了?云瑶连忙起身,追问道:“你们去哪?”

庄逐言早已走到院中,对身后的问话充耳不闻,燕甯看在这顿还算美味的早饭的份上,好心地回头说道:“我们找苏都尉有些事要谈,你收拾完东西走的时候把门关好就行了。我们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云瑶回话,燕甯利落地追上前面的庄逐言,就这样把云瑶和一桌子的早饭留在了屋里。

两人沿着雅致的小路往苏之函所在的院落走去,走了好一会,燕甯有些困扰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喂,你说云瑶她到底想干嘛?”

云瑶应该是喜欢庄逐言的吧,那她废这么多心思做了那么多糕点不就是为了讨他欢心的吗?但刚才她除了对着庄逐言掉眼泪之外,好像什么也没干啊,反而一直给她送糕点,递茶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云瑶是来讨好她的呢,燕甯百思不得其解。

想干嘛,自然是想让你吃醋、误会,心里不舒坦呗,结果你把人当丫鬟使唤了一早上。庄逐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像燕甯这样心胸广阔,豁达澄明的女子,估计永远都搞不懂,云瑶心里那些绕绕弯弯的小心思,她若是想用云府内宅里常用的那些小手段去对付燕甯,当真是白费心思。

转念一想,燕甯这样的表现,同时也说明了,她并没有对他动心,甚至没什么暧昧心思,不然她也不会对云瑶所作所为一定感觉都没有,想到这里,庄逐言的心又沉了下来。

这人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黑脸?燕甯悄悄往旁边退了几步,心里给庄逐言打上了喜怒无常的标签。

不知道是不是苏之函要求的,刘哲给他安排的院落有些偏,好在刘府也不大,两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他所在的院子。

院门大开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穿着浅墨色的常服,坐于院中石凳之上,桌上摆着五六个坛子,浓郁的酒香在院门外都能闻到,不用想也知道,那坛子里装的是何物。

刚巳时,就开始喝上了,闻这酒香,只怕喝了好一会儿了,燕甯和庄逐言对看一眼,两人都对苏之函嗜酒的认知更提高了一个层次。

“苏都尉,打扰了。”

苏之函手里还拿着个酒壶,听到声音回头看去,看到庄逐言和燕甯的身影,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精光,随即隐没,豪爽地笑道:“楼公子这大早就上我这来,是来讨酒喝的吗?可惜好酒都被我喝光了,若是公子有兴趣,可以和苏某一起出去碰碰运气,看看这翡城没有没能入口的好酒。”

桌上的酒坛子空了大半,苏之函眼神仍旧清明,没有一丝醉态。

庄逐言拱了拱手,不打算和他虚与委蛇,直言道:“苏都尉海量,我可不能比,一早就来打扰,是有要事与苏都尉商议。”

“要事?”眼角余光看到燕甯直接将院门锁上了,苏之函脸上的笑淡了,声音也冷了下来,“苏某只是镇西军中一名武将,总共才到过焕阳城两次,公子的要事只怕不应该与苏某商议吧。”

庄逐言仿佛没看到苏之函的冷脸一般,安然地在他对面落座,语气轻松地说道:“若事关西瑜,苏都尉还觉得与你无关吗?就算苏都尉觉得西瑜之事与自己无关,那么镇西军呢?也与镇西军无关?”

庄逐言话音刚落,立刻感觉到自己被一双鹰眼锁住了,军人特有的凌厉气势扑面……

第三十一章筹谋(上)

庄逐言仿佛没看到苏之函的冷脸一般,安然地在他对面落座,语气轻松地说道:“若事关西瑜,苏都尉还觉得与你无关吗?就算苏都尉觉得西瑜之事与自己无关,那么镇西军呢?也与镇西军无关?”

镇西军存在的意义就是镇守西北,对西北最具威胁的便是永穆族和西瑜。若事关西瑜,那么镇西军责无旁贷。庄逐言那几句话虽然说得多云淡风轻,但压在镇西军身上,就重若千钧。

苏之函将之视为挑衅,身上的煞气越发凝重,常年在沙场上征战的军人,就算刻意收敛,都难以掩盖那股杀伐之气,更别说此刻苏之函有心震慑庄逐言。

庄逐言话音刚落,立刻感觉到自己被一双鹰眼紧紧地锁住了,军人特有的凌厉气势扑面,几乎化为实质,整个小院的温度顷刻间就低了好几度。庄逐言呼吸微滞,心中暗暗赞叹,难怪苏之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都尉,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胆颤心惊,这是何等的威慑,若是在战场上,这位怕也是尊杀神吧。

庄逐言在心中评价着苏之函,苏之函也在暗暗打量庄逐言,心中同样赞叹不已,若没记错,楼相的公子今年才刚刚满十八岁吧,养在皇城脚下,家族鼎盛,皇恩庇护,谁不避其锋芒?这样养大的公子,自然是贵不可言,惊才绝艳,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世事风霜,见识过血腥残酷,终究会缺了些烈性男儿的胆色。

但是眼前的白衣公子却颠覆了苏之函的认知,在自己刻意施压之下,连军中久经战场的副将都噤若寒蝉,他却还能面不改色,沉稳应对,仅凭这一点,即使他不是楼家子弟,苏之函也依旧高看他几分。

起了欣赏爱才之心,苏之函的气势终于收敛了些,声音却还是有些冷,“楼公子常居焕阳城,想不到还对西瑜的事了若指掌。”

如巨石般压在胸口的压力骤然减轻,庄逐言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面上分毫表现,甚至还语气轻快地说道,“了若指掌不敢当,说起来其实都是巧合。几日前,我经过前面的环山镇时遇到一件怪事,全县的衙役居然都在追捕一个贼,而且还是个女贼。”

女贼?苏之函下意识地就将目光转向燕甯,这才发现她并没有走到两人身边坐下,而是背靠着院门,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神色轻松惬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苏之函双目微凝,看向燕甯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探究。

为什么说到女贼苏之函就看她啊?目光还那么渗人,难道她看起来像女贼?!燕甯觉得自己挺冤,站得这么远还被殃及,殊不知苏都尉只是在纳闷,自己的威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济到连个小姑娘都震慑不了了!

苏之函要是知道,这个小姑娘一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全是将领的镇国将军府里度过的,夙凌练兵的时候,燕甯就在旁边看着,比苏之函骇人百倍的杀伐之气她都领教过了,他应该就不会怀疑自己了,毕竟他和战神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苏之函盯着燕甯的时间太长,目光也太过灼热,庄逐言心底蓦然生出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不快,没有多想,他立刻出声,拉回苏之函的注意力,“苏都尉,那位女贼就是昨日跟在我身边的夏冰儿,夏姑娘。而那位夏姑娘竟是环山镇知县的女儿。”

既是知县之女,又怎会在环山镇做了贼,还闹到被衙役全县追捕的境地,苏之函意识到,夏冰儿应该就是整件事的引子,他的注意力也终于如庄逐言所愿的从燕甯身上转了过来。

“夏姑娘之所以被捉拿,是因为频频潜入县府衙,她这么做的原因,则是因为她的父亲也就是环山镇的知县夏询已多日未曾出现在人前了。她怀疑夏知县可能被县衙中的主簿暗中控制了。夏姑娘认为,此事皆因环山镇境内发现了一个矿洞而起,夏知县刚正不阿,不肯为了利益与人同流合污才遭此大难。几日前,我亲自到发现矿洞的落叶峰走了一趟,确实看到了一个铁矿洞。有人胆大包天,不仅在里面私自开采,还在矿洞内私造兵器。”

“什么?”苏之函惊得低呵了一声,身为武将,他对矿洞并不在意,但若是私造兵器,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兵器则是重中之重,这些私造的兵器若是被有心人所得,轻则动乱重则伤及国本!

忽然想起之前庄逐言说要与他谈的是西瑜之事,难道……苏之函脸色剧变,急道:“兵器是送往西瑜的?”

“是,而且数量庞大。整个矿洞的铁矿,似乎都是用来铸造这批兵器的,少说也有数万件。我去查看之前,已经有两批兵器送往了西瑜,现在第三批正在路上,之后的几个月还会有数批兵器送往西瑜。此事非同小可,我身上只有功名没有官职,只能赶到翡城,希望刘大人能将此事上报朝廷,并立刻派人前往环山镇查封矿洞。没想到会在翡城见到苏都尉,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与苏都尉商议更为妥当。”看着苏之函的脸色变得铁青,庄逐言就知道,这件事苏之函不可能不管了,只是没想到,苏之函的下一句话,就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此事既如此重要,楼公子为何不回焕阳城求助?从环山镇赶到焕阳城,也不过是两三日的时间,去梅城甚至只需要一日,楼公子为何舍近求远,跑到翡城来?

近求远,跑到翡城来?”

“……”

自然是因为他不是楼曦,而燕甯也不想回去,可惜真相说不得。庄逐言倒也不是想不出搪塞的借口,只是苏之函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立刻察觉出他话中的破绽,可见其心思缜密,若他贸然开口,只怕适得其反。

就在庄逐言苦苦思索时,耳边传来一道微沉的悦耳女声,“是因为我。”

庄逐言一怔,抬头看去,果然看到燕甯朝这边走了过来,庄逐言剑眉微皱,她对他就如此没有信心?

说实话,燕甯对他确实没什么信心,昨日云瑶面对庄逐言时的种种异常,苏之函都看在眼里,心中肯定存了疑虑,现在事关西瑜,这个疑虑就会被放大,若是不能打消它,不仅不能利用苏之函处理好私造兵器这件事,反而会生出许多波折。

燕甯在庄逐言身边坐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为了显示二人是兄妹,燕甯还故作亲昵的拉了拉庄逐言的衣袖,小声说道:“哥哥,你也别替我瞒着了,苏都尉火眼金睛,只怕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

衣袖被人轻轻拉拽的感觉有些奇怪,那算不上柔美的嗓音轻轻地一声“哥哥”,叫得庄逐言整个人僵住了。小的时候,最得宠的七公主也曾经软软糯糯地叫他“煜哥哥”,被他冷声呵止,只许她叫二哥。此刻他竟不受控制的想着,若是燕甯叫的话……

燕甯说完话就感觉到庄逐言不太对劲,别说配合她的话继续接下去了,他整个人就像尊石像一样浑身僵硬,耳朵莫名其妙火红一片。

燕甯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某人的心思不知道飞到什么诡异的地方去了!

“果然是楼姑娘?”反倒是苏之函立刻就接受了燕甯的说词,心中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是楼家的女儿,难怪这么从容大气,所以之前没能震慑她,并不是他的问题!很好!

“是。”燕甯故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出来游历山河,但爹娘一直不同意,我这次是偷偷跟着哥哥跑出来的,我们出来才几天,若是现在回焕阳城,爹娘正在气头上,我怕是三五年内都出不来了。私造兵器这件事虽然重要,但只要及时上报朝廷,将矿洞控制起来,便也不会再出什么大事了。所以我才求哥哥不要回去……”

居然为了玩乐而罔顾国家大事,即使心中挺喜欢这个孩子的,苏之函也忍不住呵斥道:“胡闹!”

被疾言厉色地吼了一句,燕甯不仅没生气,反而还非常高兴,这说明苏之函相信了她的解释,只要再加把劲,让他确信她和庄逐言就是楼家兄妹,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燕甯假装受教地低着头,好一会才低声说道:“让哥哥直接来与苏都尉商议也是我的主意。去年小姨父去西北回来的时候,我听他和小姨说,镇西军那位苏都尉,看起来嗜酒豪迈,想不到心思居然如此缜密,手段也很是高明,将镇西军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别说探子,就是苍蝇都飞不进去。我想,能得到姨父如此夸赞之人,必定有过人之处,所以今天一早才和哥哥一起找上门来。”

楼辰的小姨夫?那不就是镇国将军夙凌?苏之函一惊,也想起了去年夙将军确实在镇西军中停留了数日,临走前还将他叫到帐中夸赞了几句,当时他只顾着欣喜,却不是将军为何夸他。

苏之函的表情依旧冷峻,但是眼底的厉色已经明显褪去,心中对燕甯和庄逐言的怀疑也彻底消散,叹了口气,说道:“夙将军过誉了,镇西军镇守西北多年,总有些人想要从中打探些什么。永穆族近十年来都只在西北山林中活动,偶尔会到佩城买些东西,很是平静。反倒是西瑜,自从他们的皇帝病重之后,就很不安分,他们派出来的那些个没用的探子不知道被我军抓了多少。”

苏之函的不屑是那么多明显,燕甯连忙悄悄看向庄逐言,他总归是西瑜的皇子,听到自家探子被人如此贬损,心中总会不快吧。

燕甯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庄逐言忙着平复因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而砰砰乱跳的心脏,才不会注意这种小事,再说,那些被抓的又不是他手底下的探子,他生什么气。

庄逐言的耳朵红得不正常,燕甯怀疑他是不是气炸了,才会这样,赶紧岔开探子这个话题,问出了她一直疑惑的问题,“苏都尉,我有一件事不明,您镇守西北多年,也看出了西瑜似有不妥,为何还要亲自带着西瑜云氏兄妹觐见皇上?难道那位云瑶姑娘真的是西瑜先给皇上的美人?”

苏之函笑得高深莫测,回道:“自然不是,起码不全是。”

第三十二章筹谋(下)

苏之函笑得高深莫测,回道:“自然不是,起码不全是。”

燕甯一双黑眸波澜不惊地盯着他,眼中没有太多好奇,神情轻松随意,仿佛等着他将事情一一回禀似的。在这一刻,他竟然从这个年轻得不可思议的女孩子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属于上位者的气息,苏之函心中不禁感叹,果然是名门望族世家贵胄培养出来的孩子。

自己虽一心为了穹岳考量,但没有接到文书就前往都城,终究是不合规矩,若能与楼家兄妹交好,得到他们的支持,就算皇上追究下来,也不至于太过责难他。这么一想,苏之函也不卖关子了,细细解释道:“西瑜太子位一直空缺,现在皇帝重病,局势变得非常紧张。云家依附于三皇子庄璟,想借助西瑜第一美人云瑶来联姻,为云家,为庄璟增加些筹谋,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云瑶若能得到穹帝的喜爱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行,能入得了各大世家公子的眼,也不错。”

说完苏之函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庄逐言,眼中隐含调侃之意。显然昨晚云瑶对庄逐言含情脉脉的一幕,在苏之函眼中,已经有了自己的解读。

这样的误会是好事,庄逐言故作恼火地冷哼了一声,苏之函看他脸色不好,也不好再说,转而说道:“我看那位郡主很有些手段,云家兄妹对外好像是云杭做主,实际上云杭都是看云瑶的眼色行事。这次两人明面上是来穹岳联姻,实际上却是代表三皇子来向穹帝投诚并且寻求支持。西瑜位置偏远,国土又小,唯一算得上有价值的,就是西瑜国内金矿非常多。云杭向我透露了庄璟的意思,想用金矿换取穹岳的支持。若穹岳助其登上皇位,庄璟每年愿向穹岳敬献一千万石金矿。西瑜国君的情况不明,据说现如今已经不能上朝了,我怕他等不到文书层层送达就驾崩了,所以才亲自带他二人前往焕阳城,觐见皇上。”

一千万石金矿相当于十百八十石黄金,这是西瑜每年能出产最大金矿量的一半!西瑜国小,四面环山,能够耕种的土地有限,粮食自给自足都很困难,一旦遇到灾年,就需要花大量的钱银从佩城购买粮食,以应对饥荒。好在西瑜金矿丰富,倒也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然而金矿并非取之不尽之物,庄璟他怎么敢!怎么敢拿西瑜的金矿作为交换的筹码!怎么敢置百姓生计于不顾?!

庄逐言宽大袖袍掩盖下的手倏地抓紧,心底一瞬间迸发的怒火,让他险些维持不住脸上清冷平静的面容,极怒的同时也极为担忧,庄璟此举,无异于把肥肉送到穹岳嘴边,送上门的利益,穹岳没有理由不答应,而穹岳一旦答应,就绝无反悔的一日。原本他与庄璟之争,就算他输了,也只是他和楚家一败涂地,血溅宫闱罢了,现如今若是庄璟登上王位,西瑜只会一步步走向衰败,最后自取灭亡。

庄逐言内心翻腾,越往深想,心底越发寒凉,顿觉身心俱疲,耳边忽然响起那道情悦的女声,嗓音中透着明显的不屑,“西瑜皇帝只是卧病在床,还未崩逝,庄璟就敢又是送美人又是送金矿,野心昭然若揭,这么看,那些兵器很有可能是他买的。”

苏之函摇了摇头,并不认同燕甯的说法,“也未见得,西瑜皇帝膝下有四位皇子,七位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皇后楚氏说出,三皇子乃是丞相之女魏氏所出,四皇子母妃家世低微且年幼,夺嫡无望。大皇子体弱多病,幼时就夭折了。目前能和三皇子一争高下的,就只有二皇子。这批兵器,也有可能是那位二皇子的手笔,毕竟楚家满门英才,将门之后,这些年虽然被打压得厉害,渐渐没落,但楚家手底下到底有多少私兵,又有多少曾在楚家军麾下效力的士兵、将领隐于田埂之中,没有人说得清。这些人只要手中有兵器,就能立刻上战场杀敌,所以如果有了这数万兵器,楚家就是如虎添翼,龙入江海了。”

“二皇子?”燕甯不着痕迹地抬眸看向庄逐言,却发现了他比之前更加不对劲了。

他的双手掩盖在素白袖袍中置于膝上,坐得笔直,感觉少了平日的肆意,整个人像一根绷得极紧的弦,细看之下,他整个肩背都在微微颤抖。他眼窝深邃,微垂的眼中眸光潋滟,似有什么情绪,被他压抑在心中,宣泄不得,疼痛不已。燕甯看得一时间怔住了。

苏之函身为武将,说到楚家的时候,多少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心中唏嘘不已,一时不察,没注意到庄逐言怪异,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对,二皇子庄煜。西瑜皇帝偏宠贵妃,皇后病逝后,立刻将其扶正,皇位似乎也想传给那位三皇子。若不是朝堂上还有楚家力挺庄煜,只怕太子之位早就落在三皇子头上了。庄煜乃皇后所出,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这皇位都应该是他的,庄煜又怎么会甘心。别说他不甘心,楚家必定也不会甘心。说起来,当年若非满门将帅的楚家支持才刚满十六岁的敏王,以兵权助其登上皇位,现在的皇帝也不一定是庄揖钧了。鸟尽弓藏,卸磨杀驴,不过二十几年的光景,谁能想到,当年盛极一时,有着从龙之功的楚家,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若是庄煜在这场夺嫡之战中输了,楚家就彻底的完了。”

燕甯安静的听着,心思百转,苏之函在西北驻守多年,对于西瑜的情况自然了解,他是穹岳的将领,不会偏帮西瑜任何人,那么他所言应该属实,燕甯的目

言应该属实,燕甯的目光不自觉地又往庄逐言身上飘,难怪他看起来这么难过,原来,他竟是这样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