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缜点了点头,道:“这里头还有些三殿下的手笔,绕了些弯路,前两天才得了确切的消息。宁大哥在羽林军中做事虽然不出彩,但也中规中矩,按理来说,顺风顺水的待下去不成问题,可偏偏八姐嫁入福王府,这才让三殿下盯上了,让人设了局算计宁大哥。”

“他们看上的是福王府?”

宋缜点点头,“当年福王和当今圣上可以说旗鼓相当,许多人都觉得福王与当今圣上的对决会是两败俱伤,不想当今圣上上位,福王直接出局,想来你也能想到,两人没有明面上的争斗,福王的势力多半是保存了下来。”

第一卷 第五十七章 周家

所以当初福王是眼见不敌,直接认输保存实力?若是这般,福王必定是意图东山再起,又怎么可能支持某个皇子。

“后来呢?事情解决了?”宁熹想起包氏找她们要钱,莫非三皇子出手还留了机会叫宁一鸣破财消灾?

“若是轻易能拉拢,三殿下又何必如此迂回做事?”宋缜嗤笑一声,“你二伯是个有野心的,可你大伯和宁大哥都是守成之人,三殿下怕惹得老实人鱼死网破,所以留了一线,故意拿钱为难宁大哥。”

“若是如此,我们拿出的那点钱怕是不够吧!”

宋缜点点头,“所以,你大伯母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岳母,而且,为了宁家、为了你和兄长,岳母也只会拿出钱来。”

宁熹默然,这个时代可不讲一人做事一人当,一个人犯了罪抄家灭族的也不是没有,别说宁家还没分家,就算分家了,别说五服,三房跟大房、二房还是亲兄弟呢!所以,哪怕为了自家的平安,周氏也只能吃这个闷亏,将钱拿出来。

宋缜见宁熹不高兴,只得劝道:“你大伯母也算有见识,否则,若是心大些,恐怕还当这是好事,高高兴兴的将那女子纳回去做妾,岂不知留下人那才是祸端。何况,岳母一向精明,又怎么会平白吃这种大亏,钱拿出来了,你大伯母也留了借条,当然,最重要的是,用不了多久,想来岳父岳母一家就能分家出来了。”

宁熹闻言一喜,分家了,宁家三房不能再顶着凉国公府的招牌,可对于庶出的三房来说,凉国公府的招牌并没有太多用处。相反的,没有了国公府的束缚,父亲和兄长也不会为两个伯父掣肘,至少,宁一洵应该很快就能顺顺当当的娶妻生子。

宋缜说很快,宁熹倒是没料到会那么快,五天之后,凉国公府顺顺当当的分了家,嫡出的两房依然留在府中,独庶出的三房分了出来,搬到凉国公府前面一条街的宅子里。父母搬进了新家,宋缜陪着宁熹回去贺喜,周氏亲自将宁熹迎了进去,拉着宁熹的手细细的看。

宁熹被周氏看得不好意思,脸色微红,道:“娘,你瞧什么呢!”

周氏一笑,道:“我就知道熹熹是有福气的,世子待你好,如今又有了孩子,你们都还年轻,也不必计较男女,平平安安生下来就好。”

宁熹知道,这个时代都是如此,女孩子十三四岁定亲,十五六出嫁,宁熹这个年纪生孩子在大多数人看来并不早,只要用心调养就没有大碍。周氏是真心为宁熹高兴,细细说起要留心的事,若非宁熹嫁的是镇国公府规矩大,周氏都想跟去照顾一段时间,如今不好开这个口,只得细细叮嘱宁熹的奶娘,叫她用心照顾好宁熹。

宁熹一一应了下来,如今还不到两个月,不说显怀,妊娠反应也并不明显,若不是天天有人在旁边提醒,宁熹都没有自己要当娘了的意识。好容易周氏不再提这个话题,宁熹问道:“舅舅他们还没到吗?我记得,大选就在下个月初啊!”

周氏闻言叹了口气,道:“前些天才收到你舅舅的信,说是遇到了暴雨,你舅舅他们还算好的,直接退回洛阳去,有正在路上的,那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些天放晴了,想来这两日也该到了。”

才说着这话,周氏的大丫鬟彩云便一脸喜气的禀报:“太太,舅老爷一家进京了,先派家人来禀报,说舅老爷一家休整一番就来府上吃酒!”

“哎哟,才说你舅舅呢,人就到了!”周氏正担心着兄长一家,虽说天放晴了,可还在雨季,就怕路上再遇到坏天气,得知兄长一家到了,自然欣喜不已,连忙让人吩咐下人,备下饮食酒水等着兄长一家。宁熹想要帮忙,被周氏瞪了一眼,道:“你别动,老实那里坐着,若非这是娘家,又有你夫婿陪着,瞧着谁敢让你出门!你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岔子,别说没法子跟你婆家交代,娘还不得吓死!”

宁熹只能老实坐下,自从那一日从庄子上回来,她身边原本就不少的丫鬟婆子又添了不少,就连宋缜都被仔细叮嘱过,如今谁瞧着她都像个易碎的瓷娃娃,生怕她磕了碰了。宁熹也懒得费力气辩驳,她算是明白了先前宋纩那小妾流产没引起什么风波的缘故,一方面那是庶出,另一方面没有这般期待着,自然也谈不上落差。

周氏忙活着安排,闹腾了快一个时辰才都准备妥当,好在宁琤和宁一洵都在埋头读书交游不多,搬新家也之后关系好的几家上门道贺,自不会为了这点事不高兴。到下午时,宁熹的舅舅周豪言带着一家子过来道贺,宁琤带着儿子和女婿出门去迎,宁熹就陪着母亲在屋内等着。

宁熹上回见到周豪言还是先前出嫁的时候,周豪言同妻子吴氏带着小儿子周海和小女儿周媛前来道贺,隔了半年多再见,周豪言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吴氏却苍老了许多。周海和周媛同岁,周媛虽然是庶出,但自小养在吴氏身边,兄妹俩感情很好,尤其相比亲兄姐,兄妹俩还最喜欢宁熹,一见面就要凑过来。

宁熹伸手想迎上表弟表妹,半途就让宋缜将两个小的截了去,道:“忘了,刚跟你们说的。”

周海和周媛才八岁,好奇的目光落在宁熹身上,一脸疑惑道:“表姐明明一点变化都没有,表姐夫哄我们吧!哪里有小宝宝!”

周氏噗嗤一笑,将俩熊孩子拉过去,又细细解释了一回。宁熹瞪了宋缜一眼,被宋缜拽着在旁边坐下,没留意到周晴嫉妒的目光。

第一卷 第五十八章 周晴

周家是富商,周豪言除了吴氏还有两房妾室,吴姨娘留在苏州,孙姨娘一向住在京城,今日同来的表妹周雯就是京城的孙姨娘所出。周豪言一向京城苏州两头跑,在京城纳了孙姨娘也是出于在京城照顾周豪言的考虑,不过主母不在,妾室不能带着女儿出门交际,宁熹虽认得周雯,往来也不多,至于周晴,表姐妹自小就不对盘,如今见到也热络不起来。

周氏与周豪言感情深厚,但出嫁年岁久了,吴氏又常年留在苏州,姑嫂虽没什么矛盾,但也谈不上要好,男人们单独走开之后,一群女眷坐在一起就有些冷场。这回吴姨娘、孙姨娘都没来,到底是主人家,周氏先拉着吴氏的手,稍微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情分,场面总算热闹了起来。

宁熹坐在周氏下首,对面坐的就是周晴。周晴与宁熹同岁,月份上长了些,刚刚擦着边进了大选,虽然远道才来,周晴还是细致的上了妆,不仅将一身的倦色掩了下去,还可以描出了些风韵。宁熹印象里,幼时舅舅夸她漂亮,周晴都要争论一番,非要宁熹承认周晴更漂亮才肯罢休,如今她都嫁人了,莫非还要争一争才满意?

周晴对上宁熹看过来的目光,狠狠地一眼瞪了回去,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表妹这般不明所以的无辜表情。同样流着商户家的血脉,偏偏宁熹好命,就是国公府的千金。她被退了亲,再来提亲的除了商家子,就是官宦人家的庶子,甚至有续弦的都找上门来,若非想法子进了大选,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偏偏宁熹什么都不用做,定亲定的是侯门公子,后来弄错了,更是好命嫁到了国公府去,叫人嫉妒的恨不能抢过去!

宁熹更周晴互相瞪眼也不是头一回了,怡怡然瞪回去,坐在周氏身边依然是乖乖的模样。吴氏见宁熹的时候虽然不多,但相比起争强好胜的女儿,吴氏一直更喜欢乖乖巧巧的宁熹一些,听说宁熹有孕了,一面替她高兴,一面不免多叮嘱了些,目光落到周晴身上,不免露出些担忧的模样。

周晴越发不耐烦,撇过脸不看吴氏,周氏见状,便叫小丫鬟领周晴几个出去玩,周晴的目光却落到宁熹身上,道:“表妹是主人家,不应该带我们四处走走吗?”

吴氏眉头皱起,宁熹月份浅,有娇贵些的还要在床上养着,更别说带着客人四处走动,明知道宁熹有孕,还提出这个要求,原就是周晴的话不妥,连忙道:“你表妹如今正需要休息,你们自去玩就是,何苦闹她!”

周氏原本就不打算宁熹跟了去,今日搬新家办酒,客人虽然不算多,但宅子里也是人来人往的,就算宋缜陪着宁熹回来,周氏也打算留着宁熹在屋里歇着。如今吴氏搭了梯子,周氏便顺势道:“你们去玩就是,我和大嫂还有话要叮嘱熹熹呢!”

周晴撇撇嘴,说了一句娇气,拉着周媛出去了,周雯话不多,只默默地跟在周晴后面,眼里不免有些羡慕。

周晴几个出去,周氏同吴氏说话,宁熹就坐在旁边听她们说话。先前周晴在,吴氏有话也不好开口,这会儿周晴几个出去了,吴氏才长叹了口气,道:“今日见着妹妹,我可算有人吐一吐苦水了,晴儿那孩子,唉,我真担心她…”

周氏原以为周晴参加大选是周家的意思,听吴氏这么说,才知这事还是周晴自己想办法做的,周豪言和吴氏得知时,周晴已经过了初选。当初宁熹也过了初选,是复选时才让宁琤想法子刷下来的,而周晴自然不愿意,甚至以死相逼,周豪言和吴氏也只得想法子支持周晴。周晴一心以为,若是大选过了,就算不能进宫,至少也能指给宗室子弟,不比嫁入商户、甚至给人做妾强得多?却不知大选本身就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更何况周晴本身的劣势太多了。

吴氏这一身沧桑,有一半是为了周晴,商户女也可以参加大选,可想要出头太难了,若没有周家和吴氏费尽力气打点,周晴复选指定是过不了的。偏偏周晴并不愿意止步于复选,这最后一轮终选就更难了,若没有家世和银子打点,别说入宫,连宫里贵人的面都见不着。周氏一面焦心打点不易,一面又怕周晴若真如愿了,日后过得不如意。

想起宁熹刚刚嫁入宋家的时候,周氏颇有同感的点点头,道:“儿女都是债啊!当初熹熹嫁入宋家时,我既高兴宋家厚道,没有为难熹熹,又怕熹熹在宋家受了委屈,没人给她做主。”

吴氏点点头,说起儿女的事,两人多年的生疏也消散了,吴氏夸赞了宁熹几句,话题又回到周晴身上,周氏想到周晴先前定过亲的事,忍不住多提了一句,“我说这句话,嫂嫂若是觉得有理,就听一听,若觉得我唐突了,就当我没说。依我看,晴儿这终选不过也罢。晴儿能进入大选,可见才貌都是好的,便是不能最终入选,也不愁不能寻一个好人家,可若真入选了,晴儿先前定过亲就是别人对付她的一个把柄啊!”

“我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晴儿那丫头心气高,若是不能如愿,我真怕…到底这件事是顾家做事不地道,若是说清楚了,想来也没有大碍。”吴氏本是官家出身,也明白这话有些自欺欺人,可想到周晴以死相逼的模样,也只能往好处想,尽力将周晴往上推。

到底是人家女儿,周氏一个姑姑只能点到为止,吴氏这么说,周氏便不再提这件事,问起周峰的学问。提到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吴氏也高兴起来。说到底,吴氏还是有些嫉妒周氏的,她一个官家女,父亲官位不高,嫁到周家已经算不错了,可小姑子一个商家女,却能嫁到国公府,哪怕宁琤是庶出,也多少叫吴氏嫉妒。

第一卷 第五十九章 手段

这么多年来,吴氏嘴上不说,心里是暗暗同周氏比较的,宁琤这么多年没有出头,靠着周氏的嫁妆过活,哪怕周豪言纳了两房妾室在府里摆着,她也自认为比周氏强。到了儿女上,周氏只得宁一洵和宁熹两个,宁一洵没什么才名,也没什么功名,吴氏自认为远不及儿子周峰,而宁熹,除了生得美貌,更是哪哪都不如周晴,唯独,命好。吴氏有些小心思,嫉妒归嫉妒,到底是亲外甥女,还是为宁熹高兴,也盼着宁熹能有机会拉拔周晴一把,周氏看在眼里,也没有说破。

在娘家呆到晚饭后,宁熹才与宋缜一起回去,回到国公府,便听说庄子上新送来的玉米已经到了。宁熹出门之前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玉米饼和松仁玉米,给府里的人都送去,珍珠十分高兴地跟宁熹讲述玉米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宁熹也很高兴,她想将玉米推广出去,首先玉米就得被许多人接受。当然玉米当粮食的接受面不如大米白面广,但上层人士能接受玉米作为蔬菜或者杂粮,往下推广就容易多了,当下向宋缜道:“世子,我记得你手下有酒楼?”

宋缜拨弄着瓷盘里的小珠子,想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个小玩意儿,听宁熹问起,随口答道:“有啊,南街的海鲜楼,前街的雨花楼都是我的,阿九喜欢哪个,我送给你!”

宁熹扯扯嘴角,真是有钱任性,“你不是说那玉米你要榨出二两油吗?毕竟是个新鲜物件,放到酒楼里卖,应该能赚个不少。”

宋缜回想起烤玉米的滋味,点点头,道:“这个想法不错,不过,我们是不是得留些粮种?”

“留了啊!”宁熹点点头,“不过毕竟是新鲜物件,一两年内估计除了我们,也没几家种的,也不用留太多,就那么两家酒楼消化不了多少新鲜玉米。至于拿来做粮食,咱们这样的人家是用不着的,贫寒人家怕也不会贸贸然跑来买,恐怕还有不少得用来做饲料。”

宋缜想想,推己及人,若放到自己身上,本来就没什么钱,想来也不会贸贸然花钱去买不认识的东西当粮食,就算有心推广,这事也得慢慢来。说到这个,便不得不提到先前送来的那一批,宋缜一面串珠子,一面道:“阿九知道我们上回送回来的那些玉米去哪里了吗?”

宁熹摇摇头,随便乱猜,“莫非叫什么小贼给劫了去?”

宋缜老实点点头,道:“还真是。还记得上回我提过的那伙人吧!”见宁熹点头,接着道,“据他们交代,你们去庄子上,他们就盯上了,只是瞧着咱们家护卫不少,不敢动手。之后从庄子上送东西回城,瞧着没有主子随行的样子,护卫也不多,索性就劫了车,想弄点钱花。”

宋缜倒是不在意那点钱,但这种歪风邪气不能姑息,所以专门安排人手去查,那伙人就是些小混混,也没什么本事,宋缜没费多少力气就抓到了。只是劫了车,又没有伤人,便是有宋缜在后头,也就是将人关一阵就放了,宁熹只心疼那些玉米,就算找回来了,放了那么些天肯定是不能吃了。

宋缜没注意宁熹的情绪,接着说:“我气不过,叫人将那伙人教训了一回,倒是知道了些有意思的事情。”

宁熹侧目看宋缜,一副你快说,卖什么关子的表情。宋缜轻轻一笑,接着道:“上回皇上不是给福王世子赐了一个侧妃吗?”

这事宁熹也知道,虽然福王府低调了这么多年,可依然戳着隆盛帝的眼睛,时不时就要给福王府找点麻烦,大约两个月前,隆盛帝给福王父子一人赐了一个侧妃。隆盛帝当然没什么好心,亲王、世子的侧妃虽然不及正妃贵重,也不是随便找个宫女就能充任的,偏隆盛帝亲赐的这两位,还都是宫中的舞姬。

福王父子心里怎么想的,宁熹不清楚,可还得咬着牙将人领回去,而纳侧妃也不同于寻常纳妾收通房,还得挑个日子正经迎进门。福王的那位倒是顺顺当当的过门了,而福王世子的那位,在路上遇到了点儿意外,险些让登徒子揭了盖头,最后虽然顺利进了福王府,到底叫世子膈应了,当晚连新房都没去,宿在了白夜歌那里。

这个桥段似曾相识,宁熹不由想起当初花轿弄错的事,当时只笑一笑就过了,此时宋缜再提起,莫非“那伙人就是白夜歌买通了闹事的?”

宋缜点点头,“虽然没什么新意,不过法子倒是奏效了的,可惜好景不长,这才没过两月呢,福王世子就让那舞姬笼络了过去,何况白夜歌如今只是个妾室,人家想拿捏她也容易得多。不过这回可不是糊弄糊弄咱们家和凉国公府,若是让皇上知道白夜歌敢在这件事上耍手段,白夜歌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白夜歌费了老大力气要斩草除根。”

宁熹点点头,“都不是什么好人,等衙门关一阵,让他们狗咬狗去吧!”目光落在宋缜的手上,“我之前就想说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夏天就要过去了,不用穿珠帘子了。”

“…”宋缜有些挫败,“我是想给咱们鹿儿做一只小鹿的…”

宁熹看了眼宋缜手里的珠子,心里告诉自己,重点并不在手艺不好,“世子,你难道不知道不能给小婴儿珠子玩吗?”

玉米送到了,除了给宁家和府上自己吃的,宁熹就叫厨娘试着研究新菜式。这一日正在厨房里监工,便听珍珠通报,说有位文素姑娘求见。

“文素姑娘是谁?”宁熹微皱眉,她嫁到宋家这么久,还没听过这么个人。

第一卷 第六十章 文素

“文素姑娘是大公子启蒙先生的女儿,文先生病重就把文素姑娘托付给了大公子,一直就在府里住着。大约是半年前,大公子将文素姑娘接到了锦园。”阿秋是府里的老人了,听宁熹问起,便给她解释道。

“所以,他是大哥的妾室?”若是妾室,叫姑娘不太妥当吧。

“这个,”阿秋有些为难,“文素姑娘并没有行妾礼,领的也是府里姑娘的例,所以大家都称她为姑娘。”

宁熹眉头皱起,有原主的记忆在,宁熹本能的对这种身份不清不楚的人没什么好感,尤其还是宋纩院子里的人,是非多。

“三奶奶?”阿秋也觉得这位文素姑娘是个麻烦,但人家身份上是娇客,上门来了总不能不见。

宁熹叹了口气,道:“请文素姑娘先坐,我这就来。”

珍珠答应着去办,宁熹将手里的水喝掉了,才起身去会客厅。

一进门就见到一名藕荷色衣裳的女子端坐在那里,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小丫鬟奉了茶,但文素显然没有喝的意思。宁熹也不在意文素是不是喜欢慧园的茶,缓步进门,文素连忙起身见礼,道:“素素见过三奶奶!”

宁熹还了一礼,道:“我倒是头一回见到文姑娘,没想到文姑娘还是这般美人呢!”

被宁熹夸奖,文素嘴里说着不敢当,脸上却是高兴的模样。

宁熹心里撇撇嘴,她就是客气一下,这姑娘还当真了。两人毕竟头一回见,说两句便没什么话说了,到底是文素先沉不住气,道:“素素听说,三奶奶这里有朱雅先生的真迹,厚颜来求三奶奶,想见识见识。”

哦,启蒙先生家的姑娘,十分有才气嘛!然而,凭什么你想看姐就得给你看?尤其宁熹瞧着文素小心翼翼轻抚肚子的动作更不想靠近她了,虽然理论上来说她与宋纩的通房也好、小妾也罢,并没有什么冲突,可这种麻烦能免则免。

这样想着,宁熹向身边的琉璃道:“琉璃,给文姑娘换杯茶水,大热的天,又不是我吃不得凉的,怎么给客人上热茶。”

琉璃连忙应是答应着去办,宁熹微笑着向文素道:“文姑娘说的是朱雅先生的《春山华锦》么?没想到文姑娘也喜欢朱雅先生的画,只是有些不巧呢,那幅画让我娘家的表姐借去临摹了。”

文素脸色便淡了些,她也察觉到了宁熹对她的冷淡,当然,人家是国公府的千金,正经世子夫人,瞧不上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女子也不足为奇,可依然叫文素心里升起一层烦闷。然而,便是猜测宁熹说假话哄她,她又能怎样?难不成还动手去搜?画是人家的,人家给不给也是人家的自由,她能说什么?压下心头的怒气,也没了多坐一会儿喝杯茶的意思,起身道:“既然如此,打搅三奶奶了,文素这就告辞了。”

宁熹也没有挽留,道:“琉璃,送送文姑娘。”

琉璃送文素出去,宁熹没有动,望着文素的背影,自言自语的模样,“她大老远跑我这里自取其辱,就是为了看一看《春山华锦》?”

阿秋心里点点头,可不是嘛,若是单纯做客的娇女,便是出身差些,往来交际也没人瞧不起,若是过了明路的小妾,跑来说话人家也只会说她轻狂,可文素这算什么?又是大公子的人,又往世子院子里跑,叫别人怎么说闲话呢!

文素走了,宁熹在会客厅里坐了坐,便接着去小厨房监工。小厨房的厨娘虽然没做过玉米的菜肴,但尝过玉米的味道,便无师自通的研究出许多做法来,刚炖好的玉米排骨汤散发着肉香和甜香,宁熹喝了一碗,才把一小截玉米棒子上的玉米粒吃光,被降了等的珊瑚便喊着出事了冲进来,向宁熹道:“三奶奶,不好了,文素姑娘出事了。”

青枝拦住了莽莽撞撞的珊瑚,道:“混说什么,三奶奶好端端的在这里,文素姑娘出事与三奶奶有什么相干!”

珊瑚让青枝一瞪,连忙跪下,道:“是、是奴婢错了,可文素姑娘才从咱们院子出去呢,就…怕别人怪到三奶奶身上…”说着,还小心翼翼的偷瞧宁熹。

宁熹慢慢地丢下玉米棒子,文素在慧园什么都没吃,也没谁碰了她,又不是在慧园出的事,便是出了什么大事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先前还觉得珊瑚虽有些莽撞,也还算机灵,培养下来也能得用,如今看来还有些唯恐天下不乱,还是接着扫院子算了。

珊瑚不知宁熹已经将她放到了朽木不可雕的位置,还盼着宁熹瞧着她消息灵通,能借着这个机会从洒扫丫头的位置上爬起来。正想再说什么,宁熹摆摆手,道:“行了,文姑娘的事与咱们没什么相干,你好好扫你的地便是。”

“…”珊瑚失望地垂下头,老实退了出去,宁熹接过青枝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道:“这汤已经很好了,回头将方子记下来,找红杏领赏钱去!”

虽然是做额外的工作,但也有额外的赏钱拿,小厨房里的厨娘们没有半点怨言,心想着日后得多动动脑筋,这赏钱可抵得上大半年的工钱了。

虽然不愿掺和宋纩屋里的事,但离了小厨房,宁熹还是让珍珠去打听一下,那文素究竟出什么事了。

锦园的事与慧园没什么相干,何况宁熹还有孕,这事闹到了宋老夫人那里,宋老夫人也没让人来请宁熹,不过宁熹叫珍珠去打听,前因后果也很快就传到了宁熹这里。简单地说,就是文素在宁熹这里吃了瘪,往回走在大花园遇见了闲逛的杨氏,杨氏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嘲笑文素的机会,本来就牙尖嘴利,这回更上了一层楼。

杨氏对宁熹还算有所收敛,毕竟宁熹可不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孤女,到了文素,杨氏可没有半点留情,谁叫文素作为一个借住府上的姑娘,杨氏平时还不能对她做些什么。文素身上可以诟病的地方太多了,杨氏嘴下不留情,说得文素失了分寸,冲上去就要跟杨氏动手,可杨氏身边多的是丫头婆子,文素一头撞在壮实的婆子身上,没将那婆子撞翻,反将文素撞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第一卷 第六十一章 状告

杨氏好整以暇的看着文素倒地呼痛,又让人拦着不让文素走,等杨氏恶人先告状,说文素冲撞于她,要将文素赶出府去时,文素腹中还不到三个月的孩子已经流掉了。

宁熹微微皱眉,她确实不喜文素,却没想将她如何,只不想不明不白给人背黑锅罢了,没想到杨氏日日拜佛求子,却狠心一次次害死别人的孩子,果真不怕报应吗?

珍珠才十三岁,想起大花园的婆子描述的情形,脸色还有些发白,“三奶奶,奴婢听说,大奶奶说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不许人接近,文素姑娘想爬起来,还被大奶奶身边的婆子踢倒下去,眼睁睁瞧着文素姑娘痛苦挣扎,她、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宁熹脸色也变了变,忍不住后悔那时一时厌烦,将文素打发走,文素不讨喜,到底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宁熹没有伤她、没有害她,却也在放任她被害。

宋缜一回来,就见到宁熹托着下巴坐在窗前,微微皱眉将宁熹拉回来,道:“虽然是夏天,可夜晚天凉,怎么在窗下吹风?”

宁熹由着宋缜将她拉到屋内坐下,抿了抿唇,道:“今日文素姑娘的事,我虽没有对她做什么,可若不是我烦了她,将她打发走,或许就不会…”

听到文素这个名字,宋缜微微皱眉。说起来文素跟宋缜的外祖父文家还算同族,只是血缘太远了,文素的父亲又自诩清高,文家在京城时与文家都没什么往来,与宋缜就更谈不上情分了,何况当初文素的父亲病重,专门托付作为学生的宋纩,也未必没有别的意思,宋缜自然不会巴巴的关注文素。然而如今宁熹有孕,宋缜头一回要当爹不免格外小心,虽没有告知宁熹,却安排了人盯着,听出宁熹话里的后悔愧疚,冷笑一声道:“你当文素怎么就知道你这里有那么一幅画,巴巴的跑来看?”

宁熹摇摇头,虽然知道国公府内不简单,宁熹多少也有些防人之心,但她在府里没多少根基人脉,以前连文素这么个人都不知道,何况文素的心思想法。

“大哥生怕文素被大嫂拿捏欺负,特意留着文素娇客的身份,文素好容易有了身孕,一个姑娘的身份怎么生养?当然,文素到底是良家女子,只要回禀了祖母和二婶,做妾也是一句话的事,可那样不就落到大嫂手中去了?”宋缜嗤笑一声,“文素无非就是想借着看画、借着都是要当娘的人,跑来与你拉关系,你若替她说说话,说不定能混个贵妾做做,若大嫂欺负她你还能为她出头。当然,大嫂也不清白,娘子手里有《春山华锦》虽不是什么秘密,可谁会专门跟她一个不尴不尬的姑娘说?还不是大嫂专门让她知晓的。”

宁熹愣了一下,说起来,文素想要得些好处,想利用她,确实叫她厌烦,可杨氏,专门挑唆文素往她这里跑是什么意思,想借着她的手弄掉文素腹中的孩子吗?

宋缜说完就有些后悔,他是不愿意宁熹被蒙在鼓里让人糊弄,可宁熹怀着孩子呢,对宁熹说,不也相当于对没出事的孩子说吗?可别污了小孩子的耳朵才是。连忙略过这个话题,道:“对了,后天清萍堂妹出嫁,虽然娘子和清萍堂妹关系不错,可这个时候实在不好出门,还是叫四妹妹带了礼物过去吧!”

宁熹点点头,不止宋缜,就连她亲娘都表示,这段时间她得老实在家里待着。宁熹本来就不是坐不住的人,不让出门也没什么,而宋清萍的添妆礼物,她也一早就准备好了,到时叫宋绾带过去便是。

次日一早,宁熹才用过早膳,就听说杨氏回娘家去了。杨氏跟宋纩闹,跑回娘家去次数多了,但这回有些不一样,文素不是宋纩的小妾,更不是奴婢,杨氏虽是宋家大少奶奶,可没有品级诰命,也谈不上冲撞,便是宋老夫人对文素不喜,这件事上也不可能向着杨氏,所以昨晚是让杨氏禁足抄写经书的。

这个时代,婆婆拿捏儿媳的法子多的是,可到了宋家这样的人家,除了罚禁足抄写经书,再严重些送回娘家思过,还真能将儿媳妇打一顿不成?当然就算是禁足,下人还真能死命将少奶奶关在屋子里?所以杨氏非要回娘家,旁人还真没有法子。

然而,文素能就这样算了?若是小妾丫鬟,这个亏也只能咬牙吞下,可文素身份上是良家女子,户籍上更不是奴籍,甚至她还是文氏宗族的一员,在得知自己伤了身体,很可能此生都不能生养儿女的时候,文素一纸诉状将宋纩和杨氏告上公堂。

宋老夫人本意是借机说教一番,也提醒宋纩给亲家通个气,敲打敲打杨氏,话还没说,官府来人要带走宋纩。不说宁熹,就连宋缜都是懵的,宋纩一早就知道爵位没他份,得靠科举出头,自小就注意自己的形象和行事,至少在外面决不允许自己留下什么把柄,怎么还惹上官府了。

即便作为一等公府,也不能干涉朝廷办案,宋勇拼命按下想要尖叫的白氏,客客气气的问道:“本官不敢干涉你们办事,只想问问,小儿一向谦恭克己,到底是什么人状告小儿什么罪名?”

官差也不是愣头青,向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不能明着跟府衙过不去,可暗地里对付他们几个衙差还不跟捏死几只蚂蚁一样容易?难得人家没有妨碍公务的意思,两名官差也不敢托大,十分客气道:“是一位名为文素的姑娘,状告令公子强抢民女,令儿媳杨氏恶意毒打以致文姑娘小产伤身,再难生养。”

第一卷 第六十二章 相谈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惊呆了,尤其是宋纩,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尽心维护的文素会状告他强抢民女。

官差看了眼宋纩的脸色,心里暗道大户人家果然是非多,那位姑娘也怪可怜的,落到这么惨的地步,人家公子还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了。拱拱手,也不欲多言,道:“打扰国公爷老夫人用膳了,小的们还有差事要办,先行告辞。至于宋公子的事,若有结果,当尽快告知贵府。”

一桌子人目送官差带着宋纩离开,宋勇松了手,白氏立刻扑到宋老国公和宋老夫人面前,哭喊道:“父亲、母亲,你们得救救纩儿啊!若真上了堂,纩儿还怎么考科举做官啊!”

宋老国公眉头皱起,男主外女主内,虽然宋老国公早就从军职上退下来了,但府里的事老人家也向来不过问。宋老夫人就直接多了:“我早就说过了,既是大郎恩师的女儿,若要留下,就过了明路安生待着,若不进门,就早早说了亲事嫁出去。你怎么说,说大郎自有分寸,这就是他的分寸?人家是良家子,不是咱们府上的小妾,更不是奴婢,人家受了委屈要状告,你叫我和老爷怎么做?仗势欺人还是想法子息事宁人?”

“可、可…”

“行了,老二和老三想法子打点打点,明日叫老三媳妇去见一见文素,应当能和解。”气话是这么说,难道还能真看着亲孙子毁在这上面?宋老夫人不等白氏哭喊,摆摆手道,“养不教,父母之过,老二要当差,白氏的禁足再加半年!”

白氏心里不服气,可这个时候不敢跟宋老夫人顶嘴,只跪着求道:“求母亲让儿媳去见见文素,儿媳是纩儿的娘,一定能说服她撤诉的!”白氏自己有心思,哪里信得过三房的兰氏,虽然兰氏至今只有一个女儿,但日后肯定要有儿子的,谁知道会不会故意整宋纩,除掉一个对手。

宋老夫人看了白氏一眼,婆媳这么多年,她还能不了解白氏是个什么人?文素将宋纩一纸诉状告上官府,她能对文素有好脸色、说好话?到时候不说说服文素和解撤诉,别人家豁出命鱼死网破。宋老夫人虽然不想叫白氏太难看,到底孙儿的事更重要,“你还在禁足,这件事交给老三媳妇就是,不用你操心。”

白氏脸色难看,却知道宋老夫人决定了的事没什么回旋的余地,只得不甘不愿的答应了下来。有了这个插曲,众人都没了吃饭的兴致,宋老夫人恹恹的摆了摆手,一大家子便都各自散了。

在这件事上,白氏是小人之心了,兰氏纵然更心疼自小没了爹娘的宋缜一些,宋纩也是亲侄子,哪怕私心里觉得宋纩这事做得混账,也不会愿意看着侄子就这么毁了前程,所以兰氏是真的尽心尽力的去跑。

文素状告宋纩和杨氏并非一时冲动,她一直没名没分的跟着宋纩,确实有待价而沽,日后能过得更好的心思,但实在不曾想到杨氏会这般心狠手辣。从前文素还指望着宋纩的心意,可经历了这件事,文素算是明白了妻妾之间的鸿沟,更何况是不能生养的小妾,所以,哪怕拼掉宋纩的情义,文素也要为自己的后半辈子换取一个保障。

有了这样的心思,兰氏找上文素时,文素半点都不肯让步,宋家要求撤诉,可以,休了杨氏明媒正娶迎娶她过门。

要说文素状告宋纩的事人证物证俱全也谈不上,可谁叫宋纩明年要参加科考,名声上面一点都输不起,兰氏不敢做主,只将文素的要求传达给宋老夫人和白氏。宋老夫人抚着茶杯沉吟,白氏却一把摔了手里的茶盏,怒道:“反了天了,她文素这些年吃的、用的哪样不是宋家的,有这么大脸要求做纩儿的妻子!”

宋老夫人看了白氏一眼,道:“那你想怎样?”

白氏缩了缩脖子,底气也弱了些,“母亲,她文素不过是一介孤女,咱们怎么能让她牵着鼻子走?何况就算咱家容不得杨氏,长孙媳的位置也轮不到她来坐。”

宋老夫人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你这般能耐,自去跟她谈啊!”

白氏自然恨不得自己去谈,不用说兰氏肯定不曾用心去谈,否则他们堂堂国公府,还能让一个没名没分的孤女耀武扬威?

兰氏脸色也不好看,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尽力了,结果人家还觉得她没有尽心,顿时再没有多管的心思,道:“既然如此,就请二嫂亲自去谈吧,我才疏学浅,实在帮不上忙。”

白氏心里咯噔一下,侧目一看,果然宋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才想说话,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你亲自去谈,我倒想看看,你能谈出朵花儿来!”

白氏吐了口气,连忙接了下来,儿子的事自然是她亲自去办才放心,也有心将这事办的漂亮,说不定宋老夫人还能免了她的禁足。

白氏一鼓作气换了体面的衣裳去见文素时,宁熹正待在院子里喂鱼。宁熹这个年纪生子在这个时代来说不算小,但宋缜对上宁熹那副乖乖的小模样,总觉得她很小,生怕她待在家里无聊,特意让人在院子里弄了个小小的池子,养了些睡莲又养了些金鱼。因为担心宁熹和将来的孩子不慎落水,小池子凿得很浅,底上铺了漂亮的鹅卵石,清清澈澈的十分喜人。

一大早宋绾来过一回,带着宁熹准备的礼物去了宋五爷家中,宁熹送走了宋绾,原本学着管家的事也不让她忙了,没事也只能修剪修剪花枝,在院子里养养鱼。过了午后日头大了,宁熹有些坐不住,将手里的鱼食放回罐子里,准备回房,却听得宋绾来了。

宋绾跟宋清萍要好,这会儿就赶回来自然是放不下兄长的事,宁熹想着外头开阔些,想来对于放开心胸也有好处,便接着坐下来,道:“请四妹妹过来坐吧!珍珠,去取些冰镇的绿豆汤来,给四妹妹解暑。”

第一卷 第六十三章 锦囊

宋绾很快就进来了,在宁熹身边坐下,眼圈还是红红的。宁熹瞧着宋绾穿的还是出门时的那一身,想来是回来就直接过来的,不由微微皱眉,道:“怎么?谁欺负四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