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急打断她说话,赵阿姨叹了口气,也不在多言语。

我出来,手里捧着切好的水果,在天台上找到顾问楼。

“好兴致,我从来不知道你也喜欢看星星!”

他站在栏杆前,深色的西服与夜色融成一体,头顶那方天星罗密布,映着远远近近的万家灯火。

“偶尔会看一看。”

“骁骁也很喜欢看星星,总是指着随便的一颗星星考我什么名字!”

“喔?你答出来没?”

“我哪答的出来!”我笑说道,想起骁骁指着天边问我的神情,心里一阵暖意“东南西北能分清就不错了,哪里还懂什么星相!多是书若教会他,他就跑到我面前来献宝。”

“你丈夫懂这些?”

“嗯,他几乎无所不能!”

“看来他在你心目中很厉害。”

我顿住,感叹

“是呀,书若很厉害,所以我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顾问楼看向我,在我埋首不客气的咬上一块白兰瓜时,他的声音低低沉沉飘来。

“男人有时候拼命努力并不是为了希望女人追上他,也许,他只是把工作当成一种责任。你这样说未免有失公道。”

白兰瓜呛在喉咙里,我干咳起来,怒红的眼,干干涩涩的。忽而感觉背部有人轻缓的拍着我,一下一下,像极了儿时的夏天,也总有这么一双温暖的手每每陪伴我入睡。

我艰难的抬起头,朦胧中眼里映出顾问楼的倒影,好似在风雨中几尽周折。

他是什么表情我已不记得,只是想,偶尔会有这么个人站在你身后,一言不语的为你顺着气,已是难得。

手术室门外,小赵反复喃喃“若书,你说我当初没有认识陈安,是不是就不会有宝宝,就不用叫她生出来就受这许多苦?!”

面对小赵的满面愁容,对面椅子上的陈安夫妇显然平静许多。小赵说这句话时,陈安明显朝这里看了一眼。

我见状,搂紧小赵,轻声安慰道

“自然,你会比现在幸福百倍!”

我话出口时,陈安表情一滞,随即将头埋进膝里,久久也没能再抬起来。

无止境的等待后,庆幸的是,等待没有白费。手术很成功,小赵紧紧跟在推床后头,听医生讲解注意事项。陈安眼里也终于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微笑,那曾经的一家人周围,团团迷雾一般笼罩的叫做快乐。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嗡鸣阵阵,一连串陌生的号码,我的心一跳

“喂,请问是姚若书小姐吗?您有一束鲜花,请问您现在的地址是不是…”

“什么鲜花?”

“白月光。”

“不,我是问委托人是谁?”

“不好意思,姚小姐,这束花是网上预定的,并没有署名,只知道地址是NewHaven。”

11

飞机上只有胡斐一个人说话,顾问楼坐在我身边,脸色隐隐发青,叫来去路过的空姐们都咂舌。

“小姐,这位先生没事吧?”

我摇摇头,还不等我回答,胡斐见色心起已经答道“他老毛病了,不用管他。倒是可爱的妹妹,你说我有点头晕胸闷是为什么呢?你帮我检查检查吧!”

美丽的空姐依旧保持完美端庄的笑容,“先生,不要紧的,这是正常现象,一般身体不怎么好的乘客都会出现这种症状。”

胡斐一听笑容消失了大半,刚要争辩,顾问楼睁开眼看他一眼,那家伙立刻闭了嘴,哼哼着歌欣赏起机窗外的蓝天白云。

那小姐见顾问楼睁眼,清甜的嗓音问候道

“先生,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吗?我们有温茶,或者叫厨房给您上点热汤?”

顾问楼摇头,那小姐离去后,他瞥我一眼

“你看一路杂志不无聊?”

我放下手里杂志,故作无奈到“那有什么办法,某人又不和我聊天。”

顾问楼嘴角扬起轻笑,稍振作了精神,状似感叹道

“今天天气不错!”

“是很不错。”

“你今天穿的衣服也很不错。”

“嗯,还有吗?”

我笑着看他。

他手支着下颚,略微思考一会,“衣服的主人也还凑合。”

我眯起眼“只是凑合?!”

他睨我“那不然你认为呢?”

“你!!!”

“。。嗯?”

我暴起眼睛气愤视向他,却见他眼皮微合,好似睡着了。我泄气的垂着头,耷拉下肩膀,捡起一旁扔下才没多久的杂志。 读完头两行,他的声音复又传入耳中,若有似无。

“若书,我在等你准备,你准备好了吗。。。”

我拿着杂志的手一滞,好半会,才发觉出僵直的胳膊处传来的阵阵痛楚。

顾问楼说出这句话后,后面的表现倒又似一切正常,他对待我的态度依旧温文有理,行为举止也不曾出现半分越矩。

他像一个耐心极好的猎人,叫人无端生出一种被狩猎的感觉。

回到上海,小赵的离开叫我愈发孤独,终日除了上班,就是坐在电视机前看碟。楼底下那家影碟店的韩剧日剧,中外大片叫我倒腾了个遍,老板每每见我都是一副抑不住笑的神情,热切的不得了。

“姚小姐,我们今天新上的梁朝伟的新片,你要不要拿回去看看!”

我拿出钱包,付了前两天的借款,接过老板手上的新碟,回身朝公寓楼走去。

才将大衣撂在椅子上,门铃就响起来。

我拉开门,竟然是顾问楼的保镖

“姚小姐,顾先生让我来接你。”

“接我?”我诧异道,半小时前我才从顾家出来,这会儿怎么又找我去了?!

“是的,姚小姐,顾先生邀您一起共进晚餐。”

我迟疑了一会,眼角忽瞥见沙发上搁的电影碟,和小赵走后一直空荡荡的大厅,逐点头道

“你等我一会。”

取了外套,我随余华下楼。坐在车里,我无端的觉得今天的晚宴可能很重要。余华将车开到市郊的一幢红房子前。

我下车一看,房子外面停了不少名贵好车。

“这里是哪?”

我从未来过这里,房子亦没有店标招牌,倒不像是酒楼饭店的样子。

余华不答我,伸手朝右指了指,“姚小姐,这边走。”

我跟上他,房子的内部装修极尽奢华,却不怎么见到有服务员。穿过两条长廊,一个客人也没见到,终于,经过一座种满各色花草的院落时,余华停住脚步。他轻敲了敲镂花的象牙木门,不一会儿门推开,里面的热闹也像是迎面扑来。我不禁暗暗为这建筑的隔音设施叫好。

里面陈设着三张桌子,顾问楼坐在最上方的位子里,见我进来,站起身朝我走来。

他不大不小的声音介绍着“这位是姚若书小姐。”

没加什么头衔,可在座的众人分明看我的眼神各不一样。其中一位女士笑容可掬道

“久仰姚小姐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美人!我叫夏雪,是顾先生的表妹。”

我讶异看她,既然是表妹为何还要称他作顾先生。随后众人一一介绍,头衔都叫我心惊肉跳,我附了嘴在顾问楼耳边轻声说道“既然是家宴,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

他侧过身来,看着我

“如果我事先告诉你,你还会来吗?”

一句话倒说到我心坎里,我一时无语,只想着他的家宴,我来干什么呢!

这是我这辈子吃的最憋闷的一顿饭。顾家人举止多文雅,文雅中甚至透出一股疏离冷漠,唯一可亲些的,除了顾问楼,就剩他小侄女的男朋友了。

“姚小姐的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人生的一双桃花眼,面如冠玉,好看是好看,可惜略嫌玩世不恭。

“马先生说笑了,我没出过国,你又才从国外回来,怎么可能听过我的名字。”

“噢?没回过国为什么就不能听过你的名字,也许姚小姐的什么亲戚在国外,恰巧被我认识,向我说起你呢!”

他话一出,我一怔,心突的跳了下。再看向他时,更觉得他对着我的笑容非同寻常。尤其他打量的目光,叫我觉得有什么隐私的东西正赤裸裸的被他窥视。

夏雪接嘴

“竟有这么巧的事?禹扬他在美国留的学,姚小姐快好好想想可能是谁,没准真有这么个人!”

12

好像在彷徨和模糊中,那些旧的日子就已经远去了。混沌漫长的痛苦之后是麻木还有豁然。

那个晚上回来后我一直没睡着,躺在床上很久想得都是一个问题,是我纠缠了书若,还是书若他不肯放过我。

晨曦来临的时候,遥远的光线从天边投进来,投在被单上,印成一个一字型。长长的,好像划断我的身体,将我一分两半。我能感觉到那痛苦难忍,可是这时唯一能救助我的人,不是书若。

“在干吗?”

“看日出。”

“噢?是吗,只可惜我这里的太阳被云层遮住。”

我惊讶“同在上海,差别没这么大吧!”

电话那头,顾问楼轻笑出来,“怎么没有,经常是一头晴一头雨的,你来上海不也挺久了,竟然还不清楚。”

我轻轻呵一声。

他笑着说“一整晚没睡?”,语气里透出些莫可奈何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

“既然不睡那就开工吧,陪我聊聊,我也一晚没睡。知道吗,我突然想到年轻的时候。那段时间真真很吃过一些苦,这辈子的岁月都也好像只有那几年才最最鲜明。那时国家要求上山下乡,大家都接受劳动改造。家里没辙也只能凭关系把我安插进部队里,毕竟部队的生活多少是他们能够掌控的。我和妻子分开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刚刚订婚,确立关系,我就跟部队去了岭南,她也被分配到江西。我们一分开就是三年,中间连书信都很少。”

“部队里生活严肃辛苦,好在很有意思,我升的很快,即使是我上司也都因为我的家庭很少为难我。我以为她和我一样,我想父母至少会照应她。”

“结果呢?”

“她过的很苦,三年里她变了许多,我很久以后才听说她的遭遇,我当时五内俱焚,我硬闯出队伍,连夜去江西找她。她生了重病,我和她的关系遭到家里的坚决反对。我不顾一切的娶了她。她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我原一直担心抱歉自己最后会把她孤孤单单的留在世上,没想到却是我活的比较长。”

“我父亲也在江西呆过,我听说过些那时候的事,确实很苦,用我父亲的话说,穷的可以叮当响了。”

顾问楼轻笑出声,“确实,连我这种家境,也受过食不果腹的时候,整夜整夜的听着肚子咕咕的叫,好玩又好笑。好在那时候年轻,年轻吃的苦都不算作苦,是苦里带着点甜的。”他说着说着真的感叹起来,“年轻时真好,再艰苦的环境也能找出点快乐来,倒不像现在,生活好像怎么都过不痛快!”

顾问楼的话如一计警钟,敲的我脑袋嗡嗡作响。我惊醒,猛然抬头寻觅窗户上印出自己的晕晕乎乎的影像。

那依稀是一张脸,下巴削尖,眉目模糊不清,隐约看的出是苍白的,眼睛黑大,但再找不出年轻时古怪精灵的模样。

我怔怔的看着那么一副虚幻的景象,直到外面的太阳升的更高,将房间照的透亮。光线灼灼的逼人。顾问楼再说了些什么我没听到,我只是诚惶诚恐看着那烈阳,回想自己有多久没有细数过年龄?生日时总是顽固的只在蛋糕上插一根蜡烛,更不许身边的朋友提及?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呵!我如此的惧怕听到自己老去,即使在我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我惶惶恐恐的逃避岁月这只恶魔的追击,到头来还是只能迎头面对它的张牙舞爪。我嘲弄着,姚若书也是想过艳福的呢!书若是那么的年轻英俊,这一段艳福可是把她消受的筋疲力尽呵!

整装出门,不想在门口愈见马禹扬

“姚小姐好巧!”

我看他大包小包,“你搬家?”

“十四楼A单元。”他伸出手“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多关照!”

“客气。”

我犹疑的又看一眼他,转身又折了回来

“你认识简书若?!”

他手里刚抱起纸箱,闻言眼睛一亮,一转而把纸箱扔再地上,兴奋的看向我

“果然是你!看来那老板没有骗我!”

“什么?”我疑惑的盯着他。

“没什么没什么。”他看一眼表,“姚小姐还要上班吧,赶紧,别迟到了!”

他这一提醒,我才记起上午的约会,急急忙忙道了别,往公交车站冲去。

马禹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东西都安顿好,坐在还没拆封的沙发上,悠悠哉哉打起电话。

“简,嗨!”

简书若瞥一眼床头钟,老实不客气到

“你知道美国现在几点!”

“嘿嘿,当然,别小看我,怎么说我在美国也呆了三年。”

简书若冷冷哼一声,“没事我要挂了,一会还要送骁骁去上学。”

“nonono!大事,天大的事!”

简书若默不作声,等着他卖完关子,自动进入正题。

“姚若书,姚若书你知道吧?”

简书若一怔,竟然觉得自己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脑袋还不是很清醒。“你要说什么?”

他问道。马禹扬那边又拉拉杂杂开始废话一大堆,“你们名字怎么能那么像!要不是知道你们不是亲戚,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呢。。。”

终于,马禹扬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啰唆的有些多了,哼哼打住

“姚小姐似乎有很多人追求,别怪做兄弟的我没提醒你,你要继续在美国呆着,小心地位不保!”

13

简书若坐在回国的飞机上,想着前几天马禹扬对他的警告,心有余悸。马禹扬对他说了什么,他至今尚未能完全消化,那对他来说似乎超出了理解范围,他从来能将所有事处理得当,但是面对姚若书,他这一次失策了!

简书若翻阅着飞机上的人民日报,密密麻麻的方块字熟悉又陌生,封面上国家总理正与美国大使亲切握手。他迅速浏览内容,整段整段篇幅的十七大报告,无甚新意,他逐字逐句读过,脑海里却闪过昨天在院系办公室的情景。

“最近有一个项目,中方想邀请我们的人员过去参与一个法学论坛,你们中可有谁愿意的?”

简书若一听便即刻同意了,讲坛地点在北京,为期两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