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喜嘿嘿笑:“姊夫好厉害。”

“行了。”高升站起身,“凤娇一旦有消息,务必告诉我。”

离了凤喜铺子出西城门在秋江边走了走,自她离开,还没来过,江水依然汤汤,只是她不在身旁。

想来自己太过心急,与她错过了,只好再耐心等上几日。

走了个来回,打马到首饰铺中沐浴换衣,依着订好的时辰,精神抖擞出现在醉仙楼。

各位掌柜瞧见他都站了起来,个个激动不已,有的已红了眼圈。

高升摆摆手:“坐下,一个一个说。”

说下来就是,高家的店铺如今举步维艰。

对手成心要挤垮高家,价钱压得低于本钱,并用两倍三倍的薪俸来挖墙脚,各家店铺里不错的伙计账房走了几个,留下的也大多人心不稳,货品又卖不动,如此下去,三月后就发不出薪俸了。

高升嗯了一声:“对方的东家,可是姓昌吗?”

“是,是姓昌。”钱掌柜压低声音说道,“这姓昌的从不出面,也不许底下人说,我跟他们铺子里一个掌柜是故旧,用醉仙酿灌醉他打听来的,听说此人财大气粗,放言要用银子砸死高家。”

“他们家的货品如何?”高升问道。

“本以为那么低的价格,定是便宜次品,谁知都是一等一的好货。”徐掌柜说道,“最近没什么生意,他们家的铺子我一个一个逛过,货品跟我们相当,价格又低廉,许多老顾客都去他们家了。”

“既然货品很好,价格低于本钱,我们可以买进,他们如此做生意,撑不了长久。”高升手指头点着桌面。

几个掌柜眼睛一亮,很快又委顿下去,其中一个说道:“可是手头的现银不多,买了货就发不出薪俸。”

“薪俸总是要发的。”高升沉吟着,“这样,一半用于囤积,一半卖到富阳之外去,赚来银子可用于铺子里日常开销。”

徐掌柜试探问道:“府里老爷夫人那儿……”

高升摇头:“高家并不像外界所说有什么银库,所存现银极少,二老也就积攒了一笔我成亲需要的彩礼。其余的,除去家中日常开销,都搁在生意里了,我估计在座各位家中积蓄都要多过高家。去跟二老说,也只能变卖一些古董首饰,只是眼下尚不至此。”

几位掌柜惊讶不已,富阳城中小儿都知道,高家地下有一个银库,里面藏银无数,却原来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钱掌柜笑笑:“是啊,各项税赋大小捐赠,开着这么多家铺子养着这么多人,少爷任大掌柜后,又陆续购进土地,正所谓家大业大,负累也大。”

其中一位掌柜拱手道:“钱掌柜所言甚是,可叹鄙人浅薄,一直信着这些流言。”

其余几位也摇头叹息,面有惭色。

“为今之计,只有维持,我们共同渡过难关。”高升从容笃定,“那位昌先生,我已托人打听来历,各位且安心各尽其职。各个铺子里能留到年底的人,薪俸加两成,各位掌柜也是一样。如今生意清淡,可让伙计账房们多学些本领,不要颓废了。”

掌柜们答应着去了,下楼的时候钱掌柜打趣香烛铺掌柜道:“来的时候,不是下定决心跟少爷请辞吗?怎么没说?”

那位掌柜拱拱手:“少爷这一回来,又有了主心骨,再撑一撑。”

另一名掌柜说道:“这二十多年来,高家从未如此艰难过。这些日子心灰,有时候会想起凤娇,她嘴利性子爽快,若她在,我们不会被欺负至此。”

“不错。“徐掌柜捋一下胡子,“少爷瞧得长远,却不会轻易与人争辩,少奶奶厉害,不吃眼前亏,两个人联手的话,光景会比如今好些。”

钱掌柜叹一口气:“听说少奶奶没跟着谢官人,只身去了京城。少爷这次是找她去了,若是二人不闹这一出和离,少爷也不会在最艰难的时候离开富阳,那样的话,局面会好收拾些。”

众人齐齐摇头叹息。高家这一桩家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这生意雪上加霜,没人敢去见高家二老,不知二老可还撑得住。

高升也担忧父母,匆忙回到家中进了正房,就见高员外高夫人正和福叔翠姑围坐着推牌九,噼里啪啦嘻嘻哈哈好不热闹,瞧见高升进来,高福和翠姑忙起来行礼,高员外和高夫人一把扯住:“行了,用不着那些虚礼,赶紧打牌才是。”

高升心里一松过去拜见了父母亲,高家二老手下不停,高员外敷衍嗯了一声,高夫人瞧着牌说道:“该做什么赶紧做去,我们帮不了你,高福银子多,争取多赢他些给你添补。”

高福苦着脸,高员外指指老伴儿:“不许使诈,要讲规矩。”

高夫人扭脸看一眼高升:“臭小子,这都九月了,田庄正是瓜果飘香,我还想着去住几日,可能去吗?”

“能去。”高升忙说道,“以后也能常去,田地给了福居寺,人还是那些人。”

就听啪得一声,高员外兴奋说道:“胡了。”

高夫人嗯一声:“今日先散了吧。”

高福与翠姑麻利收拾了牌九,一切归位。高员外问道:“铺子上呢?”

高升将刚刚在醉仙楼的情形简短言说,高员外满意点头。高夫人道:“高升啊,是这样,咱们家这生意呢,最初就是你外祖父挑的一架货郎担,你外祖父勤勉,你外祖母持家有道,慢慢积攒了些银两,开了一家铺子,你父亲将生意越做越大,你接手后做得更大。眼下有些难处不要紧,该豁出去的时候就豁出去,大不了再挑货郎担去。”

高升忙说一声是。

高员外笑眯眯捋着胡须:“夫人说得甚是。还有最重要的一桩,凤娇呢?可请回来了?”

高升将上京前后简短说了,高夫人骂道:“蠢货,你这二十几日打了个来回,早超过凤娇去了,追,就顾着追,你该慢行,沿路询问才是。”

“儿子这不是着急吗?”高升挠了头。

“这会儿知道着急了?”高夫人白他一眼,“你父亲说下扬州的时候,我本来是不愿的,看你们两个别扭,不像别人家小两口,新婚蜜里调油,跟你父亲一合计,我们两个老家伙不在,这么大宅子,你们两个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自由自在,你倒好,趁着我们不在家,把媳妇儿放跑了。你于这男女之事上,若有做生意的半点聪明,也不至如今。”

“你当初说迷恋花魁,是不是为了给凤娇腾位置?”高员外问道。

高升嗯了一声。

“后来与凤娇成亲,是不是为了用彩礼帮她还债?”高员外又问。

高升又嗯一声。

高员外对高夫人道:“瞧瞧,你还不信,就是这么回事,我也刚琢磨明白。”

“臭小子,何时喜欢上人家的?”高夫人好奇心十足。

高升抿一下唇:“她三岁,我六岁。”

看高夫人一副要追问的架势,忙说道:“父亲母亲,儿子这一路快要累死了,回房歇息会儿。”

高夫人悻悻作罢,看高升走了,对高员外道:“比你还厉害,你到富阳那会儿,九岁吧,一眼瞧见我就赖着不走了,死活要在我们家铺子里当个小伙计,也不要工钱,只要一日三餐。”

高员外呵呵笑着,过去牵了老妻的手说道:“走,春山上走走去。”

第67章 情敌

打开房门上挂着的铜锁, 灰尘扑面而来。

门窗大敞开,亲自动手, 笨拙得一点一点清扫,忙碌到傍晚, 终于窗明几净。

换了干净的被褥, 站在屋中环顾四周,与凤娇在时一模一样,躺到床上,枕着她的枕头盖着她的薄被,很快睡了过去。

自她走后,还没有睡得这样香沉过, 这一觉, 睡到了次日早晨。

青松觉得, 一脚陷进万花楼之前的那个少爷, 又回来了。

他精神百倍巡视过店铺,骑快马去田庄, 到庄稼地里四处瞧瞧, 再骑快马回来看账。

他冷静笃定,言语简短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店铺里和田庄上的人,又有了能依靠的主心骨。用顾掌柜的话说, 天塌下来都不怕。

日日如此,不曾间断。

不同的是,每隔三日就要连夜骑马去一趟宁州城, 去往广宁王府求见侍卫统领,王府的门子收了银两,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每次瞧见他们,总拱手说:“方统领尚未到呢,确切的日子?没听说。”

九月二十二这日,门子说是方统领到了,正在面见庄公子,少爷兴奋得跃马扬鞭,回到富阳冲进王家的铺子,二姑娘一句话,少爷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僵立着半晌没动,也没说一句话。

二姑娘说:“我阿姊没回来,也没来信。”

少爷许久回过神,马不停蹄折回宁州城求见方统领。

名帖递进去,不大的功夫,门子出来了,对高升摇头道:“方统领说了,不见。又说,以后也不用再来。”

高升骑马去了卫州,向游峰求助。

游峰很痛快:“行,我召见方子都,他巴不得呢。只是有一个条件,你得去见见月娘。”

“可以。“高升也很痛快,”我会将我和凤娇的事,点点滴滴全都讲给她听。相信她听了以后,任何的心事都会放下。”

游峰忙拦住了:“不行,她刚刚好些,你成亲的事我都没敢告诉她,还是过些日子再说。”

游峰没有吹牛,他在瀛楼一句话下去,不到一刻钟,方三就急火火来了,进来单膝跪地恭敬拜见。

高升冷眼看着这位方统领,方蕙口中的三哥哥,凤娇的仰慕者。

一袭黑衣器宇轩昂,神情漠然,目光淬了冰一般冷,偶尔看人的时候,闪着探究的寒光,不像侍卫,倒像是怀疑所有人都犯了案的捕快。

游将军为二人引见,方三一听富阳高升高公子,转身就走,游将军喝一声回来,瞧着他轻咬牙关:“方子都,反了你了。”

方三没敢说话,游将军道:“坐下,仔细回答他的问话。”

高升不等他坐下,急急问道:“凤娇呢?她既与你一同离开京城,为何没有回到富阳?”

“不知道。”方三硬梆梆回答三个字。

高升起身一揖到地:“求方统领告诉我。”

方三不说话,游将军喝一声:“老实回答。”

方三才一脸不情愿说道:“她没有回富阳,至于她去了何处,我已向她发誓,不告诉任何人,若说出去,她就不让我做她的友人了。”

“友人?”高升直起身子冷笑,“男女之间能做友人吗?”

“我喜欢她,可她不喜欢我,让我做友人,做友人我也愿意,只要能守护她就好。”方三挑衅看着高升。

“她是我的娘子,用不着你守护。”高升手握了拳头。

方三也握了拳头:“休要啰嗦,男人之间用拳头解决。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资格守护他。”

高升站了起来:“楼前就有一块空地。”

方三冷笑道:“高手决斗,用不着场地。”

说着话向高升扑了过来,游峰迅疾起身,身形飞快闪动,挡在高升面前,对方三摆手道:“这是我的至交好友,你休要放肆。”

方三止住攻势,游峰板着脸一本正经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发过誓,就不要说,就算是皇上问起,也不能说。”

方三躬身道:“将军英明。”

游峰摆摆手:“去吧,好生护卫王爷。”

方三身形一闪,纵身从窗户跃出,足尖轻点每一层突出的飞檐,眨眼间人已到了楼下,展翅的大鹏一般轻轻落在地上,仰头瞧一眼站在三楼窗边往下看的高升,扬长而去。

高升不满看着游峰:“他对你言听计从,你那些逼问敌军战俘的手段,稍微拿出来些,我就能找着凤娇。”

游峰指指窗外:“刚刚那身手你也瞧见了,我打不过他。”

高升挑了长眉,游峰摊摊手:“他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天赋异禀武学奇才,是师门中/功夫最高的,我也就仗着师兄的威风管束他。”

高升指指他,游峰摊摊手:“知道你从小打架无敌手,可也就是个稳准狠的水平,他能飞檐走壁,又精通许多样兵器,以后见着他千万别握拳头,我不在身旁的时候,能躲就躲着点儿。”

高升拳头握得更紧:“可是他觊觎凤娇,打不过也得打。”

“勇气倒是可嘉。”游峰嬉皮笑脸,“过不了一招你就得英勇就义,正好成全了他。”

高升一拳砸在几案上,瞪着游峰道:“你派兵帮我找人,边塞三州掘地三尺。”

“行。”游峰翘了二郎腿,“有这小子护着,你家娘子不会有事,我也会派人盯着他,你就放心吧。说些别的,富阳那个姓昌的人,如你所料,确实是南诏的一位富商,名叫昌逵,庄泽的座上宾。”

“就这些?”高升瞥他一眼,“那昌逵是南诏人,小孩子都能看出来。这么说来,你就查到一个名字?”

游峰两手抱了臂:“怎么?我手下探马让高公子不满意了?”

“在南诏,不管是姓昌还是姓日,都是冒姓所化,都是南诏皇族。”高升睨着他。

游将军一惊,二郎腿放了下来,郑重看着高升:“你是说庄公子……”

“关于庄公子,我什么也没说。”高升不动声色,“我只知道,他是月娘的救命恩人,你跟他,相交甚厚。”

“告诉你无妨,我一直怀疑庄泽,派人暗中盯了他三年,可此人做事滴水不漏,一切都是推测,没有证据。”游峰手掌托在几上,“今日既说开了,你怎么看,不妨直说。”

高升说道:“富阳只是昌逵的头阵,攻下富阳之后再对三州绸缎生意鲸吞蚕食,这样等到明年开了互市,南诏国可两头取利,谋取最大利益,我朝商贾则会大大吃亏。至于庄公子,他与谢渊不过是京城科考数日的交情,他的动机恐怕不只是帮着谢渊对付我。”

“嗯,有理。”游峰点头,“这样,你对付昌逵,休要让他得逞。庄泽嘛,让方子都对付他。”

“我以为方统领是来对付广宁王的。”高升低头喝酒。

“以前的广宁王是一个闲散王爷,万事不管安心享乐,府中有几名姬妾,但算不上好色,五年前突然就变了,开始插手三州事务,王府频频下令,官员们敢怒不敢言。后来边塞防务也要干涉,我托了师父向皇上进言,才消停些。可三年前庄泽中了探花,得了皇上青眼,皇上有意栽培他,特意下御命,让三州文武官员事务无论大小,多听听庄公子的。御命下达不久,广宁王开始纵情酒色。”

游峰嘴角噙一丝冷笑:“其时月娘从京城前来投靠我,我得知消息后她已失踪数月,我四处寻找,只查探出她曾进入宁州城,我将宁州城掘地三尺,只除了广宁王府,于是我找庄泽喝酒,席间提起此事,没过几日,他就帮我寻回了月娘,我只能假意跟他交好。可此人究竟有何图谋,一直不得而知。”

说着话看着埋头喝酒的高升拧了眉头:“你今日有些贪杯。”

“你说的这些,州中事务啊,皇上王爷庄公子啊,与我一介小民有何关系?”高升叹一口气,“那是你游大将军的事,我只想尽快找着凤娇。”

游峰指着他笑:“你这副模样,好生得没出息,我初见你时,若是这副德性,估计你这会儿还在大牢里呆着呢。”

“你游峰只知练兵打仗,不知男女情爱。你若尝过其中滋味……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高升给他斟一盏酒,“方蕙,记得吧?”

“怎么?你要给我保媒?”游峰一挑眉。

高升摇头,“保媒拉纤我不擅长,她被困在京城方府,你派人接她回来吧。”

“找你家娘子不够,还得去京城接人?”游峰老大不情愿,“我手下的精锐之师,琐事做多了,再磨了锐气。”

“和平时期,闲着也是闲着。”高升毫不客气,“我答应了她,你必须帮忙。”

游峰眼眸一转,此事我不愿意做,自然有人抢着做。

当下痛快点头,说一声好。

第68章 初雪

秋收过后高家田庄上的土地全部捐赠于福居寺, 原先的人虽没动,却新来了一队彪悍的和尚, 高升找住持方丈问过,方丈无奈摇头:“那些个僧人不是福居寺的, 是谢大人派去的。”

高升嘱咐顾掌柜和二掌柜盯着那些人, 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店铺里的掌柜们依着高升吩咐,从昌家店铺中购得的货品,卖往外面州县赚取的薄利,仅够维持日常开销。

未过一月,对方发现了高家店铺所做,提高了卖价, 较本钱略高, 高升吩咐掌柜们将囤货也慢慢卖出。

高家没了田庄, 店铺中艰难维持, 这些高升都泰然处之。

唯一让他心焦的是,他与游将军一直寻找, 游将军甚至派人跟踪方三, 堪堪两月过去,却一直没有凤娇的消息。

这日, 他从外面寻找归来,进了凤喜的铺子。凤喜递过一封信, 他慌忙打开来,正是凤娇的字迹,比以前好看了一些, 信很短,短到只有几个字,上面写着,我一切都好,勿念。

几个字看了许多遍,手指尖一个个描画着,手颤颤得抖了起来。

凤喜看他样子憔悴,叹口气道:“姊夫,我阿姊既躲起来,那就是不想见你,就算找着了,她还是不想见你,你就忙着家里的生意吧。”

高升不说话,怔怔坐着发呆,许久方嘶哑着声音道:“凤喜,茶凉了。”

“这么快就凉了?”凤喜忙换了热茶,扭头看着窗外道,“天都成了重灰色,要下雪了吗?”

高升喝几口茶,凤喜递了一个包袱过来,带着歉意说道:“我做生意攒了点,我哥从田庄捎了些来,凑了三百两,姊夫别嫌少,多少能贴补些。”

高升手摁在包袱上:“家中开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