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价格十分低廉,货品又是上等,三日后,存货卖空,各家店铺闭门歇业。

临行前一夜,高升拥着凤娇歉然道:“说好你生孩子前再不离开,如今要食言了。”

凤娇摇头:“事分大小,去吧。只是要快去快回,一定全须全尾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家里你就放心,我让方蕙和月娘过来陪着我。”

高升想了想:“不妥,她们年纪轻,遇事容易慌张,白日里她们与你作耍,夜里还是让翠姑陪着,她是过来人又粗通医理,万一你有什么状况,可保你无虞。李郎中会一日两次前来把脉,我都关照好了。”

“都依你。”凤娇靠在他怀中,“银子可够吗?”

高升摇头:“远远不够,我跟父母拿了家里一些古董与何首乌山参,若不够就变卖,我会尽我所能帮助游峰。”

“没有别的帮手吗?”凤娇问道。

“没有,三州遍布庄公子的势力,暂时没有别的帮手。”高升揉揉她头发,“不用担心,一旦他野心暴露,自会有人投靠过来。”

凤娇咬唇沉思,绞着手半天方斟酌说道:“玉郎,谢渊说我们家那块假山石是一块上好的玉石,要不,也一起变卖了吧。”

本不想提起的,一旦提起,岂不成了怀疑他当初另有图谋?可如今非常时期,他筹到的银两远远不足,还是提吧。

凤娇说完屏息等他说话,他身子一僵,随即放开了她,跳下床背对着她说道:“你是不是盼着我这会儿就动身?”

他的声音打着颤,也不等凤娇说话,抬脚就走。

凤娇身子笨重,待下了床已不见他人影,气得大喊道:“高玉郎,你给我回来,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不见他回来,又喊道:“你忍心就这么走了?忍心跟我生着闷气出远门去?”

“不忍心。”就听他在门外慢腾腾说道。

凤娇捧着肚子挪步出去,他正杵着发呆,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他想要挣开,怎奈她抱得死紧。

怕碰着她伤着她,只能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两手紧攥了拳头,心里冷得似结了冰,到了今日,她竟然还在信着谢渊的话?

凤娇心疼不已,忙忙说道:“傻瓜,我不是怀疑你。我听蕙蕙说,那日谢渊与我在醉仙楼说话的时候,你就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那些话我只信了一句,我只知道,是你从京城接回了我哥哥。我从未怀疑过你,我一直怕你以为我当时相信了那些话,怕惹你伤心,从不敢对你提起。我只是想,万一那真的是块玉石,我们这手头不就能宽裕许多吗?”

“那你当时,为何哭得那般伤心?”他定定站着,这句话,早就想问的,却不敢问,她当时,可是对自己失望了吗?

“我心疼你,心疼你总是苦苦隐忍,心疼你为我做了许多事,却从不肯告诉我……”

她话未说完,他猛得转身抱她在怀中,唇用力封住了她的唇,狠狠与她纠缠。

许久放开她,瞧着她低低笑了:“傻丫头,你们家若有那么大一块玉石,能安然放到如今吗?”

凤娇遗憾着噘了嘴,高升刮刮她鼻头:“还不死心?明日你带着方三回趟娘家,让他拿手劈开那石头瞧瞧,不就知道了?”

凤娇笑道:“他今日一早过来道别,回宁州城去了。”

高升笑得开怀:“我要离开富阳,他却一直赖着不走,本来还有些不放心,走了好,太好了。”

“别吃飞醋。”凤娇拧他一下,“我一直在想,以谢渊的性情,怎么会编出那样一大堆谎话,还编得很圆满,若不是了解你,我都快相信了。”

“你还护着他。”高升紧绷了脸。

凤娇拍拍他脸:“让你别吃飞醋,又吃。”

“不是谢渊编的,打小的同窗,我知道他的性情。”高升笃定道,“我怀疑是庄公子。”

“这个庄泽真是阴魂不散。”凤娇叹口气:“话说回来,我们家的店铺都关了门,谢渊该是如愿了,但愿他能放下。”

“不提他了。”高升抱她回屋放在床上,“元宵节前我一定回来。”

凤娇窝在他怀中:“也不用急,二月中旬才生呢,我生孩子前回来就好,安心办好要办的事。”

高升嗯一声,揉揉她头发:“睡吧。”

“不睡。”凤娇耍赖,“我要与你说话。”

“那就说话。”他亲着她头发笑问,“那你告诉我,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你呢?何时开始的?”她笑嘻嘻瞧着他。

“你小时候的那个小伙伴,是我。”

凤娇惊讶看着他,好半天说道:“你故意的?故意装作害怕哄我?”

“是真的害怕……”他陪着笑脸。

凤娇切了一声:“高玉郎的脾性,我一清二楚。虽说那会儿年纪小,那也是你,哼,装得倒是挺像。”

他抱她紧了些:“你能一直记着我,我知足了。”

她没说话,仰起脸唇贴上他唇,轻啄着与他纠缠,许久低低叹息:“原来是你一直陪着我。”

“你呢?”他眼神灼亮瞧着她。

“让我仔细想想。”她歪着头凝神思忖。

他耐心等着,等来的却是她小猫一般的呼噜声。

拥她在怀中忍不住笑了。

第91章 祸心

大年初一日上三竿的时候, 方蕙陪着月娘来给高家二老拜年, 说了许久的话不见高升与凤娇, 悄悄问过翠姑,翠姑含笑低声说道:“还睡着呢。秋草在门外叫了几次都不见回应,想来昨夜里观看烟花,太过劳累了。”

告辞出了客堂,眼看已近午时,路过高升与凤娇的小院,依然是人声寂寂,月娘看一眼紧闭的院门,小声说道:“大过年的,嫂子大着肚子,贪睡也就罢了,怎么升哥也跟着睡懒觉吗?”

方蕙嘘了一声:“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嗜好,爱看雪,我估算着时辰,昨夜里看烟花回到家中,正好开始下雪,然后, 他们就一起疯狂了一夜,这会儿自然是要补觉。”

方蕙是未出阁的姑娘, 她嘴里的一夜疯狂只不过是一起作耍玩乐,听在月娘耳朵里,不由想起被凌/辱的过往, 抱肩瑟缩着蹙了眉头。

小院里突然飘出一阵说笑声,一个女声慵懒唤道:“玉郎,放我下来。”

“不。”男声轻笑说道:“刚刚没亲够,再让我好好亲亲。”

“都快中午了,还没给父母亲拜年呢。”

“反正也晚了,父母亲不会怪我们的。乖,满身都是淤痕,可疼吗?怪我昨夜里我一时失了神。”

“你失神的时候,我最喜欢了。像是狐狸精,男狐狸精,很诱人......”

话音顿住,似乎唇被堵住。

过一会儿又听男声说道:“今夜里开始,你要老老实实的,要不我就睡到书房。”

“我会老实,我听李郎中的,从今日开始,忌了男欢女爱……”

方蕙唬了一跳,拉起月娘就跑,跑出垂花门拍一拍脸:“这两个没羞没臊的。”

却见月娘白着一张脸,手抠在垂花门的门壁上,身子晃了几下才站稳了,忙忙问道:“身子不舒服吗?不舒服就回家去。”

月娘靠了门壁歇息一会儿,摇头笑道:“我没事,只是刚刚跑得急了。蕙姐姐不是说要带我到街市上逛逛吗?走吧。”

“本想和凤娇一起,算了,不管她了。自从回到富阳,这高子盛日日夜夜缠着她,再没有一起逛过,我们先去,逛过瘾了再过来告诉她,馋死她。”方蕙笑道。

月娘说一声好,问道:“蕙姐姐,昨夜里那个谢大人,怎么一眼瞧见嫂子就呆怔了?还有方大人,明明比嫂子年纪大,怎么一口一个凤姐姐?”

“要怪只能怪凤娇人见人爱。”上了马车,方蕙与月娘说起这些往事,她说出的故事与高夫人本是一个,细节却又大不相同。

月娘仔细听着,待方蕙说完,微笑说道:“我很喜欢嫂子,我们每日过来瞧她,陪她说话作耍,可好吗?”

“明后日不行,高子盛在家,他要与娇娇独处,去了也得将我们轰出来。”方蕙手托着下巴,“初四他得去店铺,初四开始,我们过去陪着娇娇。”

月娘手巧心细,擅抚琴刺绣,一会儿和着方蕙的柳琴为凤娇助兴,一会儿又带着她们缝制婴儿肚兜,男女各样,男婴的是虎头图案,女婴的是石榴图案,又或者教着二人结璎珞,笑对凤娇道:“嫂子可以给升哥缝个装了兰草的香囊,再结了璎珞,走路时衣带当风,飘着兰草香气,很有君子气派呢。”

凤娇惭愧道:“我手笨,还真没给他缝过什么,也没送过他什么。”

一边用心学着,一边笑说道:“月娘这脸色越来越红润了,可见是我们富阳的水土滋养人。”

月娘埋着头笑,凤娇瞧着她,心里有了些真心的喜爱。

方蕙将手中丝线团成一团,也瞧着月娘笑道:“月娘这花样百出的,不会让人烦闷,反而总是新鲜有趣,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凤娇睨她一眼:“庄公子?”

方蕙嗯一声,月娘的手突得一颤,手中丝线锃得一声崩断,又听方蕙笑道:“琴声也像,有着师出同门的气韵。”

月娘紧咬了唇,拿过剪子绞着手中结了一半的璎珞,剪了好多下,直剪得粉碎,方抬头懊恼道:“断了一根丝线,可惜了。”说着话拿了凤娇手里的过来,看着笑道,“一说要给升哥,嫂子就百倍用心,结得可太好了。”

方蕙一把捧住凤娇的手:“这一双高贵的手,是为了打算盘理账而生的,肯为高子盛拿起针线做女红,这高子盛可太有福气了。”

凤娇红着脸不依道:“哼,你们两个都打趣我。”

三个人就齐齐笑了起来,直笑作一团。

有人陪伴,高升不在家的日子,凤娇才觉相思不那么难耐。

元宵节的午后,天空飘起零星的雪花。凤娇隔窗望着心想,也许夜里就回来了。

他已走了七日,说是元宵节回来,却不见他的人影。

说是让他别急,却恨不能他马上出现在眼前。

总是想他。

虽然方蕙和月娘每日前来作陪,与她说笑,和她一起缝制小衣,随着她四处走动,依然忍不住总是想他。

“高子盛去蜀府做什么了?”方蕙咬一口点心问道。

“家里店铺支撑不下去,蜀府号称天府之国,自然是找些生意来做。”凤娇笑笑。

方蕙哦了一声:“娇娇,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按理说你们家店铺关门歇业,最高兴的该是谢渊才对。可早起的时候,我听说他病了,病得很重,七八天了卧床不起。”

凤娇心中一惊:“可知道是什么病?”

方蕙摇头:“过会儿回去路过他们家,我瞧瞧他去。”

月娘低头裁着鞋样笑道:“这会儿有些飘雪,蕙姐姐要去就早些去,我再陪会儿嫂子,翠姑会派人送我。”

方蕙看着凤娇迟疑道:“我可答应过高子盛,每日都早早过来陪着凤娇,傍晚再回去。”

“谢渊病重,你瞧瞧他去。”凤娇摆手道,“有月娘在,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不用管我。”

方蕙隔窗瞧了一眼,看雪大了些,匆匆起身道:“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凤娇嘱咐道,“天冷,把斗篷围好了再出门。”

月娘笑着起身为方蕙系好斗篷拢了暖帽,笑对凤娇说道:“还是嫂子知道蕙姐姐,每次出门披起就走,也不怕冻着。”

“她是毛躁的性子。”凤娇笑道,“再抱个手炉吧。”

笑看着方蕙出门走了,月娘又低头裁着纸样,裁着裁着呀了一声:“炭火不够旺了。”说着话走出门去唤一声秋草笑道:“添些炭火来吧。”

秋草答应着走了,月娘站在廊下笑着说道:“不一会儿地上已经发了白,嫂子可要出来瞧瞧?”

就听凤娇笑说道:“这就出来。”

不多会儿捧着肚子慢慢出来,手扶了廊柱站着笑道:“真是呢,初七立春了,这可是春雪,感觉不怎么冷。”

月娘伸手扶住她:“春雪不滑,可要去土地里走走?”

“不了。”凤娇比着肚子笑道,“小心为妙。”

月娘笑说声是:“那坐着吧,站久了会累,我进屋拿斗篷去,给嫂子围着。”

凤娇坐在廊下围栏上看着地上的白,想起除夕那夜里和他说的话,不由翘了唇笑,我们是雪夜里就会疯狂,就会幻化变身的夫妻,今夜里你会回来吗?

若是在路上,不许你雪天赶路,在客栈投宿安心住上一晚,明日归来不迟。

听说蜀府山路较多,也不急在明日,等雪化了回来不迟。

又或者,蜀府春天来得早,并没有下雪?

想着叹一口气,你没有跟我说实话,带去那么多银两,要筹备半年你的粮草,七八日怎会归来?你也就仗着我大着肚子脑子糊涂,哄骗我,我呢,知道你做的是大事,也就装着被你哄骗。

孩子还有一个月出生,你莫急,我等着你回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月娘抱着斗篷走了过来:“嫂子别动啊,我为你披上斗篷。”

她的声音有些奇怪,不若惯常的细声细气,也没有怯怯的笑意,而是有些阴沉。凤娇心中一凛,回头看过去,她正冷冷看着她,一手抱着斗篷,一手伸向她后背,然后狠狠用力一推。

跌落的时候,凤娇慌忙用手去抠靠着的廊柱,一声发出嗤拉拉的声响,短促而尖锐,她的身子跌出围栏,重重摔落在廊外的花池里。

那儿原来是一片青砖地,高升说雨雪天易滑,特意撬去青砖,铺了松软的泥土,笑着对她说,等来年春天的时候,会在这里种上一片凤仙花。

这样危急的时候,想起的竟是这些。凤娇苦笑着,面朝着天仰躺着,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脸上,她身子沉摔得又重,试着动了一下,根本动弹不了。全身从头到脚都在疼,很疼,疼得想要睡过去,她咬了牙,两手狠狠掐在自己大腿上,王凤娇,你不能睡着。

身下鲜血汩汩而出,很快浸湿了雪地,看着满手的血,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她转了转头,看向呆呆望着她的月娘。

用力咬了咬唇,喉间发出呃得一声,可以发声了吗?她试探着叫了一声月娘,声音很低很微弱,已是她的极限。

“月娘?”她低低叫道,“我要生了,快去叫人,去叫翠姑来,差人去请接生婆和李郎中,快……”

月娘看着她退后一步:“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只是想看看他的娘子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爱着他,与他是不是恩爱,我从未想过要做什么的,我身子残破,我不配,可是他对你那么深情,你却水性杨花,与好几个男子眉目传情惹他生气,你还是个□□,大着肚子也不忘勾引他做恶心的事,让他言行举止失常,你还不贤惠,竟然从未给他缝过东西,我替他不值,我厌恶你,厌恶得想要杀了你……”

她已经有些癫狂,在廊下转着圈说道:“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血,是你自己摔下去的,我没有故意害你……”

第92章 小玉郎

“你说的话, 我听不清。”凤娇身子疼痛稍缓, 抱着肚子侧过身看着她, “你到我面前来说。”

月娘不动,凤娇朝她招招手:“你的话我听不到,你可就白费心思了。”

她跑下石阶,弯下腰对着凤娇又将刚刚的话大声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激愤得发着抖。

凤娇面无表情听着,不动也不说话,暗地里攒着力气。

月娘看她无动于衷,蹲下身离她更近,看着她咬牙切齿说道:“这世间竟然有他这样的男人,可以为一个女子做到那般地步,高夫人跟我说,蕙姐姐也跟我说,你们这些人不停往我心里捅刀子。怪不得我,要怪你怪她们去。”

说完欲要站起身,不想凤娇猛得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挣扎着, 越挣扎凤娇攥得越紧,若铁钳一般箍住她细瘦的手腕, 瞪大眼睛死盯着她,声音也大了些:“我是该死,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该死, 这孩子是他的,是你的升哥的,若他的孩子死了,若他知道是因为你死的,他还会是你的升哥吗?”

月娘停止挣扎呆怔看着她,凤娇用力拽着她手摁向自己腹间,将那她只沾满鲜血的手举在她面前,嘶声说道:“这是孩子的血,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死去?”

她的目光惊恐避开自己那只手,挣扎着想要逃走,可凤娇紧紧擒着她的手腕不放:“月娘,我知道你很善良,你因为善良被两位死太监挟持到了广宁王府,善良并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脏污的人心。你刚刚只是一时糊涂,我求你,去喊人过来。”

她的目光犹豫躲闪,凤娇说声你放心,举起另一只手指天发誓:“我用孩子的性命起誓,今日的一切,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一切与你无关,你还是那个惹人怜悯让人心疼的月娘。”

话刚说完,手软软垂了下来,攥着她的手也不甘心得放开,缓缓闭上了眼,她几乎耗尽所有的力气,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混沌中听到月娘尖声叫喊:“来人,快来人,嫂子摔倒了,流了许多血,她快要死了。”

有杂沓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传来,凤娇努力翘起了唇角挤出一个微笑,我王凤娇,任何时候,天大困难,都会撑过去。

有人抬起她往屋里跑,翠姑掐着她的人中不停喊着少奶奶,张婆子用汤匙撬开她牙关,高夫人给灌化开的人参养荣丸,然后听到李郎中和煦的声音:“没事啊,不用慌,就是孩子要早出生些时候。”

眼前有细细的银光闪过,头脑变得清明起来,睁开眼看着众人,勉强咧了咧嘴:“我没事,我撑得住。”

接生婆大声嘱咐道:“少奶奶,要用力啊,疼了就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