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中咬牙切齿,吕后却因着小胜了戚夫人一场,而觉得十分舒心,“瞧戚懿这个贱人最后的表情,就解气的狠。”她呵呵笑着,目光望向张嫣,露出赞赏的笑意,“我家阿嫣真是聪慧。”

她弯下腰,拢住小女童的手,“阿嫣,你今天是怎么知道该这么答话的?”

张嫣仰起头,笑盈盈道,“那天我在函里听见舅舅和吕家表舅说的话,知道舅舅是想要离开长安,阿婆又提了一句太上皇,我便猜着舅舅想要借探望太上皇曾大父的名义出京,大着胆子编了一段话,阿婆。”

她惴惴的看着吕后,“阿嫣今天没说错话吧?”

“好,好。”吕后释了心中的疑虑,一把将张嫣抱起来,在她柔嫩的小脸蛋上蹭了蹭,笑道,“我们的阿嫣今天做的可好了!”笑盈盈的回头瞟了刘盈一眼,“盈儿,今天可是多亏了阿嫣,你这个做舅舅的,可是欠了她一次哟!”

“好。”刘盈从善如流,朝着张嫣笑道,“阿嫣,舅舅给你奖赏儿算谢你这次的情,你想要什么?”

张嫣在吕后怀中垂下了杏核眸,过一刹那便抬了起来,甜甜笑道,“阿嫣帮舅舅是应该的,怎么能要赏赐呢?”

吕后舒心的笑起来,“话虽然如此,你舅舅身为你的长辈,给你赏赐也是应该的,他的好东西多,你接着就是了。”

张嫣的一双杏核眼儿笑成了月牙儿,“哎,那我就等着舅舅的赏了!”

第10章 同途

稍晚的时候,鲁元公主听说了这件事情的始末,讶异了一瞬儿,打趣道,“所以过两天你要和你舅舅出门,去郦邑看太上皇曾大父了!”

张嫣躺在配殿的紫檀小榻上,用一卷竹简盖住了自己的脸庞,呻吟道,“阿娘,你就别再说了。我如果现在说我不想去,可不可以啊?”

“那怎么行?”鲁元公主温柔但不容反驳道,“既然已经在父皇面前过了路了,就算是旁人都不去,你也是要去的。”

她吩咐道,“春荣,你让人给翁主收拾行李。翁主很少出行,路上的东西定要备齐了才好。如今尚是春季,换洗衣裳备下三套绫裳就好,但也要防着忽然变冷起来,再加上两套夹衣吧。”

春荣屈膝应了诺,急急的吩咐小宫人准备着。一个个宫人捧着鲁元公主提及的物品在殿中奔波来去,“还有翁主平日歇息最喜欢那条绛色芍药信期绣丝衾。”鲁元公主补充道,“也一并带去了!”

张嫣看的目瞪口呆,“阿娘。”她抚着额头无奈,“我就算要去,也不过就是出去几天罢了。”

这些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是一些小东西。”鲁元公主根本没有看在眼里,“又不是带不了,自然要怎么舒适怎么来啦!”

张嫣翻身扑倒在榻上,无奈道,“随你随你。”

无论张嫣如何的不情愿,出发的日子依旧是到了。这一日长安的天气极好,天空一览无云,一早,荼蘼便进了殿唤张嫣起床,张嫣在她的推搡中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道,“好荼蘼,我还没睡好,让我再睡一会儿。”翻了个身,朝着卧榻内侧,继续睡去。

“翁主,翁主。”荼蘼急的冷汗从额头掉下来,“都已经卯正了,行李都已经装好了,连太子殿下都准备好出发了,就在外头等着你一个了!”

张嫣揉着眼睛坐起来,任由着荼蘼伺候着自己换上衣裳,踏出长乐宫门。清凉的晨风吹过她的脸庞,残存的睡意即刻散去,泠泠的清醒过来。

“张娘子。”韩长骝松了口气,“你可算来了,赶紧上车吧!”

刘盈和一位披着白色盔甲的少年走过来,少年看着面前穿着乳白色交领上襦,红色散花六幅裙的女童,笑看身边的刘盈,“这位就是太子殿下常说的聪慧可人的外甥女儿啊?”

刘盈唇角微翘,朝着张嫣咳了一声,笑着道,“这便是阿嫣了!阿嫣,这位是太子卫樊伉,他的母亲是你阿婆的妹妹,论起来你也该叫一声表舅的。”

张嫣看着面前笑的爽朗的少年,这就是舞阳侯樊哙的儿子樊伉?

舞阳侯樊哙与汉高帝刘邦同为沛县人,辅佐刘邦,为大汉统一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娶妻吕后胞妹吕媭,育有一子樊伉,诸吕之乱后,陈平、周勃率众臣诛杀诸吕,樊伉以吕氏子之故见诛,数月之后,文帝刘恒复封先舞阳武侯樊哙庶子樊市人为舞阳侯,复故爵邑。

樊伉此时正手执铁戟与刘盈说着话,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爽朗阳光,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可会想到自己日后竟有那般的结局?

樊伉发出大笑声,回过头来,看着面前容貌精致的张嫣,弯着腰笑道,“好好的一个女孩儿,生的这么美,怎么板着一张脸,像个棺材脸似的,看着就不漂亮了。”

张嫣朝着他抿唇轻轻笑起来,面颊上一双酒窝若隐若现,浅浅行了一礼,“原来是樊家表舅啊!”领着荼蘼上马车,经过樊伉身边,伸出左足,在他的脚背上狠狠的踩了一下。

“哎哟。”樊伉吃痛,抱着脚跳了起来,指着张嫣的背影道,“你——”

张嫣已经是越过他走到马车前,挺直了腰脊,踏着杌子从掀起的帘子下进了马车。

“好了。”刘盈唇角溢出一丝笑意,劝道,“阿嫣莫明的走一趟,心情不好也是有的。再说你刚刚说的话也不好听,你好意思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么?”

樊伉冷哼了一声,“这丫头好大的脾气!”

皇太子车驾威严赫赫从长乐宫西阙出,一路北行,转而向东,从宣平门出了长安,过了灞桥,走了小半天路,“从长安到郦邑,紧走一天半就到了。”樊伉望着天际,随意道,“我会让车队走慢一些,拖延到三天,可以为你多争取一些时间。一会儿你便带着人偷偷离了车队,太子卫中,宁炅领着的人都是信的过的,有准备好的替身,再有韩长骝遮掩,应该不会有问题。”

刘盈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多谢你了!”

樊伉笑着回过头去,“咱们是什么关系,何必说这样的话?”

“倒是赵国翁主。”他想起张嫣,笑了笑,“她跟着出门也是个意外,若跟你去商山,难免拖累了你,不若留在大队里,我会着意照顾她的。”

刘盈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莫名其妙出这趟门已经是够着恼的了,若是我这个舅舅还把她给摞下,只怕她会更生气了。我还是带着她吧,左右她还是个孩子,没什么人注意着,你掩饰一下也就是了!”

樊伉耸了耸肩,“随你吧!我去准备了,你路上小心点。”

太阳升到中空,晒在马车上,暖洋洋的,张嫣倚在车厢壁上,正百无聊赖,忽见蓝色车帘一掀,刘盈从外面进来,正讶异想要开口相问,刘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赶快收拾一下行李跟我走。”

张嫣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奋色彩,点头催着荼蘼,“快去收拾。”

荼蘼“哦”点了点头,手忙脚乱的开始打包起行李来。刘盈看着她抱过来一个大大的包裹,里面竟是连被衾都有,脸色猝然发青,“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这些都是你阿姐临行时给我打包的。”张嫣道。

刘盈当机立断,吩咐道,“将翁主的换洗衣裳收拾两套出来,其余的都在外头买,不用带了!”

荼蘼噤声不敢言语,只得匆匆的翻出几套换洗衣裳,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皇太子卫队护着玄色帷幕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太子马车继续沿着驰道向前行去,换了一身淡蓝布衣的刘盈带着张嫣转而上了一辆青帷马车,由早就等待在小岔路口的十六名吕家护卫护送着,匆匆向着商山急行而去。

因着一种偷溜成功的快感,张嫣分外兴奋,明明刚刚坐在众卫拥簇威严华丽的太子仪驾中完全提不起劲来,如今坐在这架简朴的青纬马车的坐席上,却变的开心起来,打起车帘,欣赏着窗外飞驰过的风景。

春回转暖,道路两边的田野冒出青青的绿色,幼嫩的黍苗在春风吹拂招摆,醉人心脾。

棕红的云气纹帘从后放下,刘盈将车帘压好,嘱咐她道,“这车赶的有些快,外头风大,阿嫣,你不要一直吹风,小心着凉了。”

她在席子上坐直了身体,嘟了嘟唇,这个时候,好像实在是摆不出什么疏淡的脸色来。

到了午时,刘盈吩咐马车在道路一旁停下用餐。

落足是一个小小三角形州地,春回暖大地,青草像织成一道毯子般茵茵招摇,间或开着一朵朵不知名的紫花,花瓣细小,点缀在草间,潺湲的溪水从州地一侧清澈流过,不远处,田野的黍苗抽出青青的绿色。

侍卫们在草地上很快的搭起一个篝火架,生起火来。张嫣闲在车中坐着无聊,跳了下来,在草地上一路采着不知名的野花,不知不觉走到溪水边,见溪水在回折处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几尾黑灰色的小鱼儿在其中欢快的打着旋儿,可爱活泼,不由得起了玩心,褪了脚上丝履罗袜,拎起长长的裙裾小心淌了下去,伸手掬捧脚下溪水,想要捉一只鱼儿。

那群鱼儿灵活异常,略一受惊,便飞快的溜走了,她懊恼的叹了一声,直起身来,伸手挽了挽鬓边散落发丝,不经意的回过头,见田垄边的桃花零零星星的从枝头坠下来,缤缤纷纷的落了一地,刘盈站在桃树下,抬头望着远处云岚遮映后的起伏峰峦,面上神情柔和宁静。

这个少年是一场自己害怕的噩梦,同时也是张吕族人赖以重任的最大依仗。

他们热切的希望他能顺利长成,登上帝位,然后带给自己一世荣华富贵。权心炽盛的时候,却忘记了,他也不过只是一个今年刚刚满了十四岁的少年。他从幼年的沛县走出来,仓促之间接过皇太子的位置,却偏偏有一个极度偏心的父亲,控制欲强烈的母亲,以及在身侧虎视眈眈要夺走他的储位和性命的父亲宠姬。他的肩膀还有些柔弱,谋略也还有些稚嫩,却过早的担起了生命中不应该承受的重担。

好像心头被蚊子叮了一口,张嫣微愧的低下头去,泛起一阵酸涩。

就连自己,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她甚至做的更过一些,享受着他带给自己的庇护,却指责着他未来带给自己的伤害。但终究,未来的厄运还没有发生,只是存在着一种可能性,而刘盈带给自己的庇护却是实实在在的。这样的自己,竖起一层坚硬的刺,拒绝着刘盈对自己的亲近关照,是不是有一点点的不应该?

“公子。”私卫头领青松提着两只烤好的烧鸡走到刘盈身边,轻声禀道,“可以用餐了!”

刘盈点点头,回头唤道,“阿嫣!”

“嗳。”张嫣抬起头来,笑盈盈道,“怎么了?”一派不知世事的天真模样。

刘盈瞧着她赤足从溪水中走上来,笑了起来,“吃饭了!”

第11章 红斑

一行人用过了午餐,开始继续赶路。

“好好的去玩什么水。”刘盈翻着张嫣的行李,“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张嫣用手指堵着耳朵,忍耐道,“好了,舅舅,你再说下去,就要啰嗦了!”

刘盈回头瞪了她一眼,“你的袜子呢?”

“不就都在包袱里么?”张嫣道,自己也过来翻找,包裹里只放了两套绫衫,一套夹衣。原来是换车的时候荼蘼收拾的急,竟忘记了将换洗的袜子放进来。

刘盈这下也无奈了,“你忍忍吧,等到了有集市的地方,再给你买新袜子了!”半弯下腰,握住少女左足,取过白丝帕子拭去趾上沾染的草屑,只觉少女足弓纤小,白嫩如藕,触手如绵,心中微微一怔,女孩子的足都是这样玲珑剔透么?

张嫣只觉足上一暖,低头望去,见自己冰凉的足弓落在半跪的少年掌中,汲取着少年掌心的暖意,不由怔了一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反应,足趾微微缩了缩,不动声色的问道,“舅舅想好了要怎么请四皓出山了么?”

刘盈闻言回过神来,很快的将她的双足擦拭干净,扯过被衾盖好,方笑道,“还没有想好,不过总是心诚则灵罢了!”

“公子,小娘子。”青松在车外道,“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商山了。”他举起马鞭,指着远方露出的一抹苍翠,“看见了么,那一座山头就是商山了!”

马车继续前行,在驰道上行的飞快,张嫣渐渐的困了,倚在车中,只觉身下马车颠簸,犹如阵阵海浪,很快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得身上被人轻轻摇晃,刘盈在耳边唤她起来,“到商山了!”

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见刘盈递给她一双白缣织袜,淡淡道,“换上吧。”

张嫣接过袜子,听得刘盈道,“我刚刚让人在乡野集市上买的,你将就着穿一会儿,明儿再寻好的罗袜。”

缣袜握在掌中,微微扎手,张嫣眉头微蹙,想着乡野农夫自然不会有太好的袜子,便弯腰换上,从马车上跳下来,望着面前绵延的青葱山脉,眸中闪过一丝明媚,“这就是商山么?”

面前田野阡陌之间,鸡犬相闻,数间民房之上升起袅袅炊烟,褐裳老农刚刚从耕犁的田地中上来,将犁负于肩上,施施走在田埂上,长声歌道,“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

刘盈上前一步,含笑扬声唤道,“这位老丈,请问你可知四皓?”

褐裳老农抬起头来,精神矍铄,中正清和的目光在刘盈面上略微盘桓了一下,脚下步伐不停,越过刘盈沿着山路缓缓前行。

侍卫气愤不已,“这老苍头。”上前一步。

“好了。”刘盈挥手笑道,“何必与一老农置气,咱们还是上山去拜访四位老前辈吧。”

他牵着张嫣的手,沿着商山山路蜿蜒而行,走了小半个时辰,便登上山腰一处平台,平台上坐落着数户人家,刘盈穿过台上众多桑梓人家,叩响最东头一间屋子门户上的朱雀铜环铺首。

不一会儿,院中传来轻微脚步声,门闩从内拉开,一位年轻女子打开门,荆钗挽发素衣襦裙,天然清纯。

“这位小娘子。”刘盈拱手为礼,“在下长安人氏,前来求见东园公唐老。”

荆钗女子对着刘盈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又指了指刘盈身后的人,轻轻的摆了摆手。竟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女。

刘盈指着张嫣笑道,“此次前来,别的人也就罢了,我的这位外甥女年纪还小,极得家里人宠爱,可否一并带进去?”

荆钗女子看了一眼张嫣,见其虽幼小,却生的玉雪可爱,便生了三分喜爱,轻轻颔了颔首。

刘盈便回头低声嘱了青松几句,牵着张嫣的手,随着哑女入内。

这间院子并不大,却收拾的整洁干净,东边是木搭制三层楼厢房,南边是厨房,房前有井。正对面三开间抬梁式悬山厅堂中,一个皓首老者坐于厅中榻上,容貌依稀,正是山下所遇荷犁老人。

刘盈褪履上堂,拢袖加额鞠躬,起身之后重又将双手齐眉,最后放下,行了一个郑重的揖礼,恭敬道,“小子刘盈见过唐先生,刚刚在山下不知是先生,有所失礼,还请先生海涵!”

唐禀抬头淡淡道,“乡野小民,不知太子殿下到访,惶恐惶恐。”然而安然受礼,面上并无惶恐之态,转首对素衣女子吩咐道,“景娘,上茶。”

廊下传来踏踏的木屐之声,景娘端着朱漆梅花托盘进来,微笑在二人席前案上各置一碗茶羹。

刘盈端起饮了一口,但觉味道清美,虽不及东宫茶人手艺,却自有一股乡野清新风味。放下茶碗,坐于他对席之上,“孤之父皇起于乡野,终率天下豪杰成就大汉江山,免天下百姓战乱流离之苦。孤不才,忝为储君,虽不敢比肩父皇,亦愿他日能攘国安民。闻先生有大才令名,愿请先生出山助孤!”

唐公笑着婉拒道,“太子志向虽好,可我等四人已是耄耋之龄,早熄了一些杂物心思,只愿在商山终老!”

“府上虽小,东厢尚有一二客房,不妨请太子殿下和这位小娘子在此盘桓一夜,明晨再走。”

刘盈心中失望,拱手道,“既如此,孤不敢强人所难,恭敬不如从命!”

天色微微暗下去,景娘提着一盏灯,带着刘盈和张嫣经过长长的走廊,东厢屋梁出檐很深,檐下宽阔,靠墙搁着一排农具,俱都收拾的干净,刘盈望着它们,神情若有所思。

“舅舅,怎么了?”张嫣回头望着他问道。

“没什么。”刘盈淡淡答道。

景娘拎灯上楼,木板搭成的阶梯踩的嘎吱嘎吱。张嫣抬头,见前面的景娘裳摆摇曳,自有一种动人风韵。

“好好看路。”刘盈扯着她的手斥道,“小心跌到了。”神色安然而体贴。

张嫣心暖得一暖,硕然笑道,“住惯了王府皇宫的,突然跑到外面住上一晚上,觉得很有趣。”

说话间,景娘已经走到了二楼平台,咿呀一声推开客房门扇。

室内空旷,以木质隔扇隔开,分为内外两间,床榻轻简,被褥洁净。里间直棂窗下的方案上供着一枝桃花。

“舅舅真的打算就这么放弃么?”她嗅着桃花问道。

“我大老远的好容易跑来这一趟,怎么可能?”刘盈走到她身边,伸手抹过窗棂凹槽,见其上整洁无尘,淡淡一笑。

“怎么说?”

“哪,阿嫣你看。”刘盈抚了抚她的髻,诱导道,“你要是明日还要下地做农活,今天忙了一天回来会将所有农具都洗的很干净么?”

张嫣摇摇头,反正都要再下地的,何必那么勤快?

刘盈雅坐于榻,看着窗外开的极盛的桃林悠然而笑,“我阿娘从前在乡间时算是勤快的了,我家的窗户,一年才擦得两三次。”

——说来,这间客居,本就是为他的到来备下的吧?

“所以舅舅觉得东园公一定会接受你的延揽,是不是?”张嫣瞧着刘盈,眸子闪闪发亮。

刘盈低头,瞧着小外甥女,笑道,“今天一天行路也累了,你躺一会儿吧!”

张嫣哼了一声,回过身来够着床上叠好的被衾,想要铺被衾,无奈人小手短,趴在床上费尽力气也够不到榻端。刘盈走到她的身后,无奈道,“我来吧!”他抖开床上的褥子,将被衾铺平整。

“哇。”张嫣笑盈盈的退到一边,托着腮观看着大汉太子为自己铺床的奇景,惊叹道,“舅舅你做起这些事来很熟练么!”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天生的太子,小时候和你阿娘也是在家中做过事的。”刘盈失笑,他摸了摸张嫣的头发,“不像你,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是绸缎堆里长出来的!”

“舅舅你太看不起我了。”张嫣一脸不服气,“锦衣玉食虽好,不过是身外物,能够有当然好,便是哪天没了,也没什么关系。我呀。”

她坐在榻上,仰头望着房梁,一双杏核一般的眸子闪闪发亮,“平生最大的心愿,是要找一个心爱的人,在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房子普通就好,不用太大,当然也不能太小,我们互相尊重,互相怜爱,一辈子白头到老!”

“呦。”刘盈被她逗笑,“才几岁的小丫头,就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一辈子!大话说的好听,真要没有了衣裳绸缎,侍女仆役服侍,恐怕三天没过你就哭着鼻子要回家了!”

“喂。”张嫣恼了,爬起来,“舅舅你太过分了!”

淡淡的瘙痒从脚心蔓延起来,直至足踝,她略动弹了动弹,觉得十分不适。

“怎么了?”刘盈问道。

“脚有些痒。”她道,弯腰脱去缣袜。

“还说别人瞧不起你呢。”刘盈笑道,“才穿这么会子缣袜,便痒起来了。”挪过目光,见张嫣一双雪足露出来,上面起了一层斑斑点点的红肿,殊为可怖!

第12章 四皓

面色瞬间凝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张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也不知道啊!”

却原来,张大娘子体质特殊,肌肤娇嫩,但凡质地粗糙一些的丝织物沾染上了,都会生出红肿斑点来。只是她出身赵王府,从小锦衣玉食,从未碰过次等织物,才从不曾发作过。只是今日在野外赶路,无奈穿了一次缣袜,就犯了出来。

刘盈趿上了鞋摔门而去,“张嫣,你那个什么心愿,我看还是全都就此忘了的好!”穿过庭院来到门前,扬声唤道,“青松。”

青松忙赶到门外,躬身拱手恭敬问道,“郎君有什么吩咐?”

“去山上采些消肿止痒的草药来,尽量快一点!”

深褐色的药汤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气息,张嫣嘟着唇坐在榻上,将双足濯于其间,肿痒的感觉慢慢褪去,泛上一阵清凉之感。

因着足上的原因,张嫣没有随刘盈去堂上,而是留在房中独自用了哺食。四样农家小菜味道鲜美,一荤三素,荤的是濡鸡,素菜是白瓜子(冬瓜)、笋脯和薤菜,配上香气盈盈的撒饭,极是不错。只是想起自己被一个人摞在屋子里,便觉得十分憋屈。

张嫣恨恨的拨弄着衣带,忽听得木梯传来轧轧脚步声,却是景娘打着灯笼过来收拾碗筷。她忙从棂窗中探出头来,唤道,“景娘姐姐。”

“姐姐。”她双手合十,“我一个人待在这儿无聊的很,帮帮我吧!”

景娘讶异的看着女孩,见她半身坐在房中榻上,明晃晃着一双涂着淡绿色膏药的脚丫儿,一双杏核眼儿可怜兮兮的,不由扑哧一笑,想了想,转身折下了楼,不一会儿重又回来,手上拎了一双棠木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