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眼睛一亮,忙欢呼一声踏上木屐,棠木清凉宽绰,自己小小的脚丫扣在其中,顿觉空荡荡的,站在地下晃荡了几下,握着景娘的手,笑道,“景娘姐姐,咱们一块儿下去吧?”

景娘笑着点了点头。

一轮明月清清洒下来,洒在商山静谧的土地上。张嫣牵着景娘的手在廊上行走,雪玉般的双足扣在木屐之中,踏在青石板之上,宛如盛放在月光下的栀子花。

月色清亮洒入堂中,刘盈与东园公唐秉执棋对坐。唐秉执白子为先,落子于棋盘左上角,发出“啪”的一声,捻须笑问,“不知在太子心中,何者为华,何者为夏?”

刘盈一身燕居白罗袍子,右手食指中指夹着一枚黑子,左手执袖,落子于棋盘之上,抬起头来,沉声答道,“孤以为,煌煌者为华,恢恢者为夏!”

唐秉目露满意之色,追问道,“昔日汝父大汉皇帝陛下与西楚霸王共争天下,项王势强而汝父势弱,然天下终为汉室所得,太子以为何也?”

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刘盈思索片刻,郑重答道,“当年父皇曾与人言,他运筹不如留侯,抚民不如萧丞相,将兵不如淮阴侯,然能用人杰,所以最终能够取天下。孤不才,窃以为,得天下与治天下,虽各种艰难不同,底在君臣相得四字!”

唐秉垂眸,无法看出他的神色,落下一枚白子,收拢合围,吃下了刘盈棋盘上一片黑棋,笑道,“太子言辞端庄,棋力却并不十分高啊?”

刘盈面上微赧,“小子师从叔孙太傅,太傅言,弈棋之道,雕虫末技,只可颐养性情,不值得费太多心力!”

一老一少二人映在直棂窗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张嫣趿着木屐从堂下走过,瞧见窗上人影晃动,泛起一阵暖黄的色泽,不由会心一笑。

这个少年正在为着自己的梦想努力。无论结局成功还是失败,在这一刻,他的身影是这般动人的!

张嫣在月光下张开口,“你要成功呀,舅舅。”

景娘回过头来,见她没有赶上来,不由得晃了晃灯笼。

张嫣回过神来,“哎,来了!”

“叔孙通行事诡诈,这话说的更不着道理。”堂上,唐秉哼了一声,捋了捋胡子,露出不屑的神情来。

“先生。”刘盈声音略带了不悦,拱手道,“叔孙太傅才学渊博,教我良多,又为大汉制定礼仪宗法,是社稷臣。先生不该失了敬意!”

唐秉怔了片刻,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倒没有料到,叔孙通居然能教出你这样一个弟子。”他语调甚奇,却又掩不住欣慰,“不过这样也好。”

如今百废待兴的大汉,需要的不是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而正是这样赤子仁心的继承者。

“殿下不信我说的话么?”唐秉笑道,“那老朽便以棋喻人,与殿下切磋切磋。”他举手示意棋盘道,“请殿下续手。”

刘盈心中清明,落子如飞,当他的黑子吃掉唐秉一大片白棋的时候,他拱手笑道,“承先生让。”

唐秉微笑,“是该相让!”

刘盈愕然,低头仔细看棋盘,却见被己方黑棋包围的一片白子提出去后,盘上形势一变,黑子形势并未变明朗,反而隐隐被白子压制。

唐秉捻须悠然道,“人生有时候便如一局棋,黑子得意,却不知道自己已然陷入危机。白子暂时退让,却也为日后赢得了广阔的天地。棋之一道虽为小节,却蕴含着人生至理,能洗去人心浮躁,令人目光洞远。——这些都是太子身为储君该习的事物。”

刘盈知晓唐秉正在借棋点化于己,肃然而听。

唐秉肃然问道,“若太子他日得继君位,太子认为,你遵行的治国之道该是什么?”

刘盈将棋子擒在腮边,心思早已不再放在棋盘之上,郑重道,“父皇春秋尚盛,孤尚未认真思虑此事。不过,孤少时遭遇战乱,见惯民生困苦,并不强求治国之道,只盼能让百姓渐渐富足安乐,不再受战乱之苦!”

唐秉扣反棋盘,起身道,“天色已经不早,太子回去歇息吧!”

刘盈从堂中:出来,见东厢二楼烛火熄灭,一片寂静,知道张嫣这是忍不住寂寞从屋子里溜出来了,叹了口气,提了灯笼从长廊向院中走去,寻找自家小外甥女的下落,忽听得院子南端厨房中传来少女娇憨的声音,“姐姐的手艺真好!”

他循着声音进了厨房,见房中圆头灶上置着一个陶釜,釜下禾材噼里啪啦的烧着,两个女孩正围在灶旁,大的那个在看着炉火火候,小女孩换了一身樱草黄散花绫衫,系着珊瑚素长裙,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一双杏核眸望着陶釜亮晶晶的。

“阿嫣。”他开口唤道,“在做什么呢?”

“哟,舅舅。”张嫣回过头,红彤彤的炉火照在她笑的弯弯的眉眼上,染上一层艳丽的暖色,“我和景娘姐姐在煮夜宵呢,你要不要尝尝?”

刘盈瞪了她一眼,道,“尽是胡闹。”声音亲昵,他朝着景娘点头致意道,“我这个甥女还小,给小娘子添麻烦了!”

景娘面色微微泛红,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事情。

张嫣抱怨道,“舅舅,你再这么一本正经下去,小心要成小老头啦!”

釜中的白粥翻腾,景娘熄了火,用铜杓盛入漆碗,端给了张嫣和刘盈,又给了一个煮鸡蛋。

刘盈看着埋头喝粥的张嫣,唇边泛起淡淡笑意,便也在案旁坐下,执起竹箸慢慢喝起粥来。

一碗粥喝完,张嫣将空碗放在案上,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畅。

刘盈右手食指屈起,在她脑心敲了一下,“起来啦。天不早了,该回客房了!”

“呜。”张嫣哼了一声,和景娘匆匆道别。

景娘微微一笑,走到厨房门前,看见院落中少年和女童一双背影,月光下,少年的手牵着女童,温暖宁馨,女童抱怨的声音在风中隐隐传来,“舅舅又敲我,总有一天会把我敲笨了!”

“睡吧。”刘盈只当没听见,“明日还要早起呢!”

“哎呀。”张嫣抬起头来,一双大大的杏核眸分外无辜,“我头发还没晾干呢!”

刘盈推开房门,又是好气又好笑,只得扯了一条帕子,唤道“过来。”将她拉到身前,用帕子擦拭头发。月光静谧的照下来,在东厢窗上投下一片明净的光芒,张嫣猛然惊呼,“痛,轻点轻点,舅舅你扯到我的头发了!”

“怎么了?”刘盈怔了怔,摞开了帕子,替她将打结的头发的解开,挑眉稀奇道,“你阿娘小时候头发也没你这么糟啊!”

“我怎么知道?”张嫣耸耸肩,扑到榻上,“许是我随阿翁吧!”

她的头发已经是差不多干了,刘盈便摞下帕子,吩咐道,“好了。”

披着大氅的东园公唐秉从后门悄悄出去,上了一条羊肠山道,折了数折,叩响面前屋子的门扉。

大门立刻从里面打开来,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迎了上来,唤道,“唐大哥,终于来了!”

烛火通明的室中,绮里公季吴实问道,“大哥今日见了这位太子,觉得太子为人如何?”

“时日尚短,看不出太多。”唐秉捻着自己的胡须,“不过太子的确是个谦谦君子,为人忠厚。”

其余三皓对视一眼,夏黄公周术道,“既然太子为人忠厚,便也值得我等效忠了!毕竟,如今这大汉天下刚刚从秦末数十年逐鹿中平定下来,比起什么英明神武的有为雄君,更需要一位德心仁厚的继承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唐秉铿然道,“我观太子言辞有质心存纯恤,这是仁;不以势逼人而待我等意向,这是度。进退有仪尊师敬道,这是敬。悉心照顾下人幼甥,这是情。有此有仁义之念,敬才之心,沉稳之意,容人之度的君主,我等出而辅佐之,何愁他日天下不能垂拱而治?”

“唐大哥、周二哥说的对。”

“既如此,我们明日便去拜见太子殿下吧!”

第13章 今朝

月光从东厢窗中照下来,投下一道宁静的光泽。张嫣独自躺在内室的榻上,听着空气中传来的刘盈的淡淡的呼吸声。一道杉木门将两个人分隔开来,虽然看不见,却因着他就在咫尺之间,心中有着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张嫣唤道,“舅舅。”

“嗯?”隔着一道木板壁,刘盈答道。

张嫣的唇角流露出一缕笑意,“唐先生答应出山了么?”

刘盈想起之前在堂上与东园公唐秉的对话,目光微微一闪,翻了个身,含糊道,“大概吧!”

“如此说,舅舅这一趟的目的达到了喽?”张嫣笑眯眯道,“恭喜舅舅。哎呀,舅舅,你可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份谢礼啊!”

“你——”刘盈气结道,“闭嘴睡觉!”声音里有一种切齿之意!

张嫣闭上眼睛,将被衾扯过头顶,任由暗幕将自己完全笼罩,偷偷咯咯的笑。

如果,不知道日后自己的命运的话,这个叫刘盈的少年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了,好到,自己明知道和他的结果最终是不幸,却依旧忍不住想要靠近他的地步。

这夜色这么美,何必思虑那么多烦心的事,暂且今日有酒今日欢吧!

她笑着睡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天光吻上窗纱的时候,张嫣从美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室中一片杳然,外间榻上的被衾整齐的折叠着,刘盈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出去了。

她换上一身从屋子里出来,见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院子当中,刘盈手持一柄宝剑晨练。剑身上下翻飞,矫若游龙,势如破竹,划过空气发出呜呜声响,最后当心收势,英姿飒飒。

她灿烂的笑起来,招了招手,正要出声叫唤,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喝彩声“好”,愕然顿了下来,只见院子大门“咿呀”一声从外面打开,四个博衣冠带的老人鱼贯而入,当前一人须发全白,正是东园公唐秉,第二人斑发短须,居中一人的发全白,最后一人最是年轻,顶上尚见着黑色,行到自己面前,由东园公唐秉领着,举手加额鞠躬,起身后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双膝跪地同时叩首,最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着齐眉,朗声道,“臣东园唐秉。”

“臣夏黄周术。”

“臣绮里季吴实。”

“臣甪里崔广——拜见太子殿下。”

刘盈面容肃然,微微欠身虚扶,“四位先生不必多礼,请起吧!”

清晨的阳光从他的身后升起,射下万丈天光,少年负手而立,沉稳端庄。不再是早先温润和善执弟子之礼的少年,而是大汉皇太子。

商山四皓放下双手,笑道,“谢殿下。”

“孤不得在此久留,今日便当返转。”刘盈声音朗朗,“四位先生可略于商山盘桓收拾,三日后,盈当遣人来接!”

四皓稽首应道,“诺!”

张嫣从东厢楼上走下来,笑道,“阿嫣恭喜太子舅舅喜得良臣!”

刘盈唇角露出一丝微微笑意,抬头看见站在当庭处的张嫣,玉雪可爱的女童,穿着一件白色冰纨撒花上襦,六幅郁金撷裙腰间系着一条银色白玉钩腰带,身姿袅袅。

青帷马车再度从商山脚下启程,一路向西南而行,张嫣坐在车中看着车帘外的风景,南风熏头扑过来,带着田野中淡淡的青草香,令人迷醉,“商山四皓已经请到了,舅舅,咱们现在是要去郦邑了么?”

“不是。”马车上,刘盈合上手中竹简,觑她笑道,“舅舅打算把你给卖掉,怕不怕?”

“好啊。”张嫣浑然不惧,坐直身子斜他一眼,嫣然笑道,“舅舅,你要找个养的起我的人哦?”

“咯咯咯。”少女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响彻在驰道上。

许是因为来路上众人怀着心事的缘故,心情难免有些沉重,如今成功请得商山四皓出山,一行人心中俱都舒畅,马车在驰道上行的飞快,不过大半日日辰,就赶到了郦邑城外。

樊伉命太子卫长宁炅护卫着仪驾在郦邑城外三十里处停歇,自己悄悄迎了出来,在路口远远的看见了刘盈,拱手行礼,笑着问道,“殿下此行事情办的如何?”

刘盈含笑不语。

“得。”樊伉大笑,“见了殿下这般模样,便知道殿下此行不虚了!”

荼蘼跟在樊伉身后,远远的看见张嫣从车上下来,眼泪刷的一声从红了的眼圈坠了下来,扑到张嫣身边,唤了一声,“大娘子。”声音哽咽。

“好了好了。”张嫣失笑,哄着她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不哭了啊。”

她领着荼蘼走了过来,笑盈盈的朝着樊伉行了一个礼,“阿嫣见过樊家表舅。”

“哟,小阿嫣。”樊伉朝着张嫣挑了挑眉,“你没有给你太子舅舅添麻烦吧?”

张嫣嘟了嘟唇,“表舅都没给舅舅添麻烦,阿嫣又怎么会添麻烦呢?”

吕家侍卫回转长安,刘盈则与太子仪驾会合,一路向郦邑而去。

太上皇卫郦商披着盔甲从新丰宫中迎出来,对着刘盈单膝跪下,拱手道,“臣郦商参见太子殿下。”

“郦卫尉请起。”刘盈忙上前,伸手搀他起来,“太上皇居于郦邑,孤身为子孙,不能时常伺候于膝下,劳卫尉守候太上安全,孤心中十分感激!”

“不敢。”郦商恭敬拱手道,“守护太上皇是臣的本职,太上皇知道太子到了,十分开怀,请太子马上进去,太子请!”

郦邑位于骊山北麓、泾渭交会之处,为秦朝因袭骊戎国都城所得,后修筑秦始皇陵设为奉陵邑。汉二年,汉王刘邦还定三秦,居于秦故都栎阳,将太上皇刘昂接到关中,不久,太上皇思念故乡,想要东归,皇帝不允,便改筑郦邑城寺街里以象丰,徙丰民实之,慰太上皇思乡之情。

此时新丰宫殿之中,太上皇便望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孙子,吹胡瞪眼,“哟,这不是咱们的太子殿下么,还记得来郦邑看我这个老头子啊!”

“瞧大父说的。”刘盈好脾气的笑道,“孙儿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张嫣跟着刘盈进殿,见殿中上座坐着一个六十余岁的华服老汉,便知道这是太上皇了,上前大礼参拜道,“阿嫣拜见曾大父。大父长乐未央!”

太上皇望着娇美的张嫣,疑惑道,“这个女娃娃是谁?难道是你阿娘给你挑的小媳妇儿?”

刘盈的额头迸出了一个十字,忍耐道,“大父,这是你的曾外孙女儿。”

“枉阿嫣一直念着要来给你请安。”张嫣也用长袖捂着眼睛,委屈道,“曾大父,你竟然不认得阿嫣,实在太让阿嫣伤心了!”

“哎喂。”太上皇受不得小女孩的眼泪,见她哭的一抖一抖的,便手忙脚乱起来,哄着道,“不哭了,不哭了。”顿了顿,心虚问道,“你阿娘是谁呀?”

刘盈哭笑不得,“这是阿姐的女儿。”

“满华妮子。”太上皇微微诧异,放开张嫣怅然道,“还记得你阿姐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一眨眼,连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阿姐本也想一同来看望大父,只是前些日子刚刚又生了一个儿子,不能远行,这趟我出来,她也托了我,向大父请安问好呢!”

太上皇失笑摇头,“只要你们这些子孙日子过的好,来不来郦邑看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回过吩咐一旁时候的女官秋罗,“去取了我房中的蓝田玉佩来,给阿嫣娘子做见面礼。嗯,带阿嫣娘子到侧殿去,好好招待着。”

秋罗屈膝应道,“诺。”

张嫣随着秋罗离开,殿中的宫人也无声的退了下去,殿中转瞬间只剩下祖孙二人,太上皇望着自己的孙子,笑的分外有意,“伢子呀,你来郦邑之前,去了别的地方吧?”

刘盈面色微微一变,笑道,“大父你说的哪里话?我…”

“得了吧!”太上皇挥了挥手,“你瞒的了别人,却瞒不了你大父我。你是庚辰日离开长安,今天才到了郦邑。这一路不过三百里路程,用的上八天么?”他眯了眯满是皱纹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笑起来,“总算你没那么傻,懂得开始为自己谋划了。自己若不警醒点,难道真要待你阿翁百年后,将这皇帝位置让给你三弟?”

刘盈怔了好一会子,才道,“多谢大父。”

他依在太上皇身边,问道,“大父,盈儿着实不明白,盈儿便真的那般不好么?为什么阿翁便这么不喜欢我?”声音中带着闷闷的伤情。

太上皇怜惜的看着稚嫩的孙子,这个江山的责任太重,对于他未免太苛责了。

他将身子靠在身后背屏上,笑道,“这你都不明白,男人啊,一颗心本就是偏的。若是对女人的心偏了,对子女的心也就跟着偏了。所以乡下人家都讲究娶妻重妻,除了妻子外,旁的女人不过是个玩意儿,当不得真的,若翻过来了,就难免祸乱其家。”

“盈伢子。”他看着刘盈,“你是我们老刘家的人,刘家人是从黄土中生出来的,至少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第14章 放灯

刘盈问道,“想要什么?”

“是啊。”太上皇点点头,“你阿翁自幼就有雄心壮志,后来打下了这大汉天下;你二伯只想做个田舍翁,他虽然是做到了王侯,心里惦记着的还是家里的几亩地。盈儿,你呢?”

“我?”刘盈喃喃道,“我想要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我想要父皇看重我,手把手的教导我,阿娘能够快活一些,不至于天天被戚夫人逼的喘不过气来。我还想要兄弟之间和和气气的,天下太平…”

太上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哀凉,孙子的愿望太过美好,寻常地主家多了几亩田地,分家尚且要闹个天翻地覆,何况帝王之家分天下。

他开口道,“你若想要实现你的愿望,便自己去吧。若有人想要从你手中夺走东西,你就必须打败他。”

“作为刘家的长辈,我当然是希望刘家子孙个个平安,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和如意对上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好的。毕竟。”他别过头去,大声道,“一直孝顺伺候我的媳妇是你阿娘,你才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儿。”

刘盈目中流露感动,苦笑片刻,伸手扯过被衾盖上太上皇的双腿,柔声道,“大父,天色不早了,你身子不好,早点休息吧,明儿一早孙儿再来看你。”

他从寝殿中出来,看着庭院中的月色。月光好像银色的海洋,温柔的铺在新丰宫上。这月色这样美好,人心却有着种种荒芜。小时候,孩子们都是无忧无虑的,等到慢慢长大后,就要面对太多复杂的事情,再也难以回到从前的天真。

郦商披着盔甲从廊下过来,远远瞥见刘盈,走上来对刘盈施礼,“太子殿下。”

“郦卫尉还没有歇息?”

“臣负责太上皇安全,要安排妥当了才能下值。”

刘盈笑道,“郦卫尉护卫太上皇的安全,孤和母后都感激不尽。”

“不敢当。”郦商向长安方向拱手以示恭敬,“臣奉陛下命出任太上皇卫,保护太上皇乃臣本分,当不得太子殿下的话。”

刘盈顿了一下,又道,“孤闻说将军骁勇善战,希望日后看见将军战场上的英姿。”

郦商抿嘴淡淡一笑,“臣乃陛下的臣子,若他日陛下有令,臣自当再度上战场作战。”

“大娘子出去这两天,看着都清减了!”

新丰宫侧殿中,荼蘼伺候着张嫣梳洗,看着张嫣哽咽道。

“停。”张嫣啼笑皆非,“荼蘼,我不过出去两三天罢了,哪里就有瘦了?”

荼蘼梳理着张嫣的长发,没有说话,一双泪汪汪的眸子控诉着明显就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