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侯周勃生性鲁直,仗义道,“三皇子,你一个男孩子怎好欺负人家晚辈,还是将那玩意儿还给小娘子吧!”

皇帝微微尴尬,咳了一声,板了脸对如意道,“你一个做舅舅的,怎么好意思抢外甥女的东西?还不快还给阿嫣,改明儿父皇送你一匹小马驹儿,你带到马场去骑,那滋味才叫棒!”

如意见了张嫣委屈的模样,早就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如今听了刘邦的话,便磨磨蹭蹭走到张嫣面前,仰高了下颔道,“我不知道这是太子哥哥给你的,还给你就是!”将玉佩掷回去,他绕着张嫣走了一圈,“原来你就是太子哥哥说起的阿嫣啊,也不怎么样么?”哼了一声,“比不上我漂亮。”

扑哧,亭中一片偷笑,刘邦掩面做不愿见状,萧相国与绛侯忍俊不禁,张嫣被他逗的掌不住笑了,啐道,“男孩子漂亮很光荣么?”

“呼。”如意拍了拍胸口,放心道,“终于笑了!”

“你还是笑起来才好看,要是总要哭不哭可怜兮兮的,就难看死了!”

“好了,好了。”刘邦不耐烦挥手,“都给朕滚!”他佯怒道,“这么点小孩子家的事情,还跑到朕面前来闹,朕难道是帮你们断事的么?”

“阿嫣。”如意充耳不闻,拉着张嫣的手,亲热道,“咱们一块去玩儿…”

张嫣被如意拉的走出酒池,行了一段路,忍不住回头望了池中亭子一眼。众人之中,刘邦箕踞而坐,朗声大笑,放浪形骸,意态惫狂。

“今个儿倒奇了。”椒房殿中,吕后详细问了张嫣御前情景,疑惑道,“陛下素来最偏袒神仙殿那对母子,今个儿怎么转性儿了?”

“母后,你想太多了。”鲁元笑道,“再怎么说,阿嫣也是父皇的外孙女儿,父皇再偏心也偏心不到哪儿去吧。而且,父皇黜了敖哥的王位——”

总该对张家一系总有些歉疚吧?

“他会歉疚?”吕后冷哼,“那还真是天上掉红雨了!”

“不说这个了。”吕后挥退了宫人,执着鲁元的手,怅然问道,“满华,你真的要搬回侯府么?”

“阿娘。”鲁元道,“我虽是元公主,但哪有出嫁了的公主长居宫廷的?之前是侯府没有修建好,我才腆着脸暂住下来。如今侯府修好了,我哪里还能不走?而且。”

她幽怨道,“我和敖哥到底是夫妻,他虽可能怨我,怪我,但我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回他身边去。白白将他拱手让给别人。”

吕雉想起宣平侯府里张敖的三个姬妾,淡淡笑道,“满华你放心,那两个妖精但凡敢轻慢你一点,母后就帮你送两杯鸩酒去,了结了她们。”

“母后——”鲁元无奈唤道,“女儿要她们两个的命做什么?女儿想要的是敖哥的心!”

第18章 责杖

就要离开这儿了,张嫣缓缓环视东阁。

阁中幔帐低垂,深甜的安息香香气宛然,朱红木柱高高的撑起斗拱屋椽,秦汉宫殿森严庄重,在里面住得久了,人也古雅起来。她从来到大汉起,便一直住在这座宫殿之中,如今骤然要离开,竟生出几分不舍情绪来。

然而当断则断,她按下不舍的心思,带着荼蘼从殿中出来,迎面碰上吕伊从廊上行过来,“阿嫣,你真的要走了?”清丽的面上有着淡淡的不舍。

“是啊。”张嫣回头笑道,“没法子,我阿娘想阿翁了呢!”

吕伊低头一笑,笑声中有着一点如释重负,“我和你还没有聚多少日子,你便要走了。”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五彩荷包,“阿嫣,这是我亲自做的绣囊,你收在身上,算是一个念想!”

张嫣心中也生出几分不舍,笑道,“我不通女红,自然没法子也做个绣囊,这条鲛帕倒也是我心爱之物,便还赠于五娘吧!”

吕伊收下五彩兰花绣鲛帕,道,“阿嫣日后倘若进宫,定要来看看我呀!”

“定然!”

“阿嫣。”鲁元执着张嫣的手走出来,笑道,“仔细看看可还有什么要带回府的,可不要漏了。”

“阿娘。”张嫣佩着双鱼和阗玉佩转过身来,笑盈盈道,“我只要带上绿腰琴就可以了,其他东西都可以回去再置办的!”

鲁元公主面色红润,双眸闪闪发亮,眉间唇边都笑的温柔,鲜活的像是殿中养着的牡丹花,郁郁烂烂的开放。

将要回到爱人身边的幸福滋味,令得女人如春花一样的美丽起来。

吕后走过来,目光怅然不舍,“这就要出宫了?——你个没良心的妮子,竟舍得将老母一个人丢在这长乐宫中。”

鲁元也被勾动了情感,眸子微红,笑着安抚道,“阿娘你说哪里话。”她唤起了昔年在丰沛乡野间的称呼,不再叫母后,虽少了些庄重,却多了亲昵,“如今敖哥失位,我们已经不必住到那遥远封国去了,就在尚冠里安府,那儿离宫中很近,你什么时候想女儿了,便让申詹事遣人唤我进宫,半个时辰我就来看你。就是你不唤我,我也是七八天要进来看你一次的,只怕娘到时候要嫌女儿烦着你了。”

吕雉一笑,嗔道,“阿娘哪会烦你,——阿娘永远都不会烦你的!”

她转过头,奇异问道,“怎么马车还不过来?”

苏摩姑姑皱眉道,“已着人去唤很久了。不然,再派个人去催催吧!”

话音还没有落下,忽听得椒房殿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三百名鲜甲执戟的南军齐整整的奔过来,将椒房殿团团围住,捧着诏书的中常侍何贯走出来,笑道,“皇后娘娘,陛下请元公主在皇后这儿多留几日。不必急着回去。”

鲁元面色忽变,“父皇是什么意思?”她的指甲尖尖的扣在了肉中,几乎要尖叫失声,“父皇不是已经罢黜了敖哥的赵王之位了么,难道还不够么?”

“满华。”吕后拦住她,面色凝重,“你先回去歇着。”

“你放心。”她眸色微凝,一片肃黑,“母后一定帮你问个明白。”

“哇——”的一声,奶娘怀中的小张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黑漆漆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约是不喜欢低沉气氛,大哭起来!

吕后匆匆赶回椒房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有派人去问陛下了?”

“皇后殿下。”詹事审食其匆匆赶到,亦面色发沉,“臣已经去求见过陛下,但陛下避进了神仙殿那,不肯见他。你瞧,这究竟是…”

吕后跌坐在榻上,只觉得心往下沉,深不见底,自持稳住心神,抬头吩咐道,“即刻宣太子前来。”

“不用去了!”男音沉郁道,刘盈匆匆从外面进来,朝审食其点头致意,面色十分难看,“阿姐呢?”

“她受了惊吓,我让阿嫣陪她回寝殿睡了。”吕后道。

“盈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张敖又被抓进廷尉了?”

“不是。”刘盈艰涩道,“这回是阿姐自己要糟糕了!”

思及自己刚刚得的消息,心中燃起一股郁火,将手边的茶盏惯出去,恨恨道,“可恨那天杀的刘敬,竟密劝父皇以阿姐嫁去匈奴和亲,做那冒顿的阏氏!”

吕后倒抽了一口冷气,匈奴是大汉北方一个游牧民族,自古便有存之。秦时被名将蒙恬击败,退出河套以南地,徙往漠北,此后十余年少有南下。楚汉争霸之际,汉人不暇自顾,匈奴便趁此时机在草原上渐渐强大起来。如今的单于姓挛鞮,名为屈普勒,于秦二世元年杀父头曼单于而自立,自封封号冒顿,寓意“圣、强大”之意,在位期间东吞东胡,西压月氏,征服周边部落,号称拥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将匈奴势力领土扩张到史上最强盛的规模,是个首屈一指的枭雄人物。两年前的平城之战,刘邦被冒顿率领的匈奴军队围困在白登山,使用了曲逆侯陈平的计策,用大批财锦贿赂冒顿的颛虞阏氏,方从重围中平安逃出。

这样一个雄才寡情的人物,哪里是鲁元能应付的了的?更不用说,传说匈奴终年寒冷,牧民居于帐篷之中,茹毛饮血,匈奴女子若丈夫死了,不会守寡,而是作为财产被丈夫的儿子继承,成为自己的女人,这样的日子,只要一想,就会觉得浑身发冷,她绝对不接受让她的满华去承受。

吕后面色惨白,正要艰涩细问究竟,忽听得帘下张嫣一声惊叫,“阿娘。”陡然一惊,转头去看,正看见水晶帘下鲁元面色惨白倒下的身体。

鲁元在榻上悠悠醒转,恍惚中见母后陪在自己榻边,笑着道,“阿娘,你又操劳了啊。等阿翁回来了…”

她蓦然住嘴,闭上眼睛,也闭上了眼底薄薄的泪光。

“满华。”吕后抱住了女儿大恸,“你怎么这么命苦,遇到了这么一个狠心的阿翁?”

鲁元面色木然,凄然一笑,“母后,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建信侯刘敬上奏和亲事,是在年前还是在年后?”

吕雉知她心意,缓缓道,“是在去年末。”

鲁元静了一会儿,方轻轻的应了一声,“哦!”

“满华。”吕雉见她面若死灰,恍若生趣全无,心中害怕,唤道,“你莫要吓阿娘!”

鲁元缓缓转动目光,盯着母亲的容颜,过了一会儿,忽的咯咯的笑起来。

“阿翁他真是,真是——”她笑的连话都说不畅快,扶着床屏喘了一会儿,怨毒吐道,“真是我的好阿翁啊!”

她温润的眸子此时一片冰冷,虽然她较常人单纯一些,但她并不蠢!

去年年末刘敬献了和亲匈奴的计策,开了年,刘邦就以“谋逆”大罪抓了张敖。当她尚不知道内情的时候,她忧心忡忡,只希望父皇看在自己这个女儿的份上放过夫君,但如今,将这两件事情合在一起来看,方知道其中险恶用心,简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被耍着玩还要感激涕零叩头谢恩的傻子!

想来之前刘邦穷凶极恶的发作张敖,也未尝不存了逼死张敖,让自己做了寡妇,再强嫁到匈奴去的心思。虽然最后终于放弃,但自己念及父女之亲,竟然算计到如此地步,一口郁气的哽在心里,险些生生喷出血来!

吕雉瞧着女儿,目光露出悲伤之意,伸手抚着女儿柔顺的发丝,慢慢捋到发尾一顿,霍然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西侧殿!

“皇后殿下。”苏摩匆匆从后头追上来,焦急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去将本宫的皇后命服取来,本宫要去面见陛下。”

“可是皇后殿下。”苏摩大声道,“陛下这时定是已经在神仙殿安置了,你怎么好去打扰?”

吕雉顿下脚步,回头瞧了神仙殿方向一眼,酷然道,“他便是睡死了,也得给本宫起来!”

“吕皇后”,戚夫人身边女官纫秋风情袅袅的从殿中出来,拦住吕后的脚步,道,“陛下已是在殿里安置了,皇后殿下若有事禀告,不妨明日再来请见呀!”

吕后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进去禀告一声陛下,本宫在殿外等着他!”

“哟。”纫秋掩袖而笑道,蔑然道,“皇后这是何必?你自然有这个胆子和陛下这么说,纫秋不过是小小婢子,可没胆子这个时候扰陛下兴致。您就是真的站上一夜,也无人知晓,还是回去歇着吧。说起来,上次陛下不是嘱你好好待在椒房殿,没事别跑出来走动么?”说到最后,竟掩口打了个哈欠,意甚疏懒。

“放肆!”吕后厉声斥道,脸如寒水,“小小一女官竟胆敢和本宫如此说话。永巷令。”

“在。”张泽出声应道。

“本宫问你,本宫身为皇后职责是什么?”吕雉问。

张泽恭声道,“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掌管着所有妃嫔并宫女仆役。”

“那永巷令的职责又是什么?”

“奴婢忝为皇后殿下看重,执掌永巷,负责拘犯错宫女仆役,刑罚处分。”

“好。”吕后冷声道,“将这个贱婢抓了,当廷杖责。”

“你敢?”纫秋尖叫失色,“我是戚夫人的女官,还轮不到你这来责罚。”

吕后神情平静,瞧着纫秋的目光冰冷的像是看一个死人,“你真是被戚懿给调教坏了,忘了这长乐宫中的皇后还是本宫。本宫执掌皇后印玺,管理长乐宫,莫说是治你小小一个女官,便是戚懿亲自来,本宫也敢杖了她!”

纫秋发疯似的挣扎,却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小黄门给死死扣住,拖到廷中按住,一个执仗宫人上前,扑扑的打起来。昔日美艳高傲,威风八面的神仙殿女官背上受杖,失声痛呼,苦苦哀叫着夫人,神仙殿中一片慌乱,宫侍们在廊上四处奔跑。吕后不管不顾,只立在神仙殿廊下,背影孤孑,仰首看着神仙殿中凄迷烛火。

不过十几杖功夫,纫秋的背上已是一片鲜血狼藉。

“张大令。”小黄门偷偷来到张泽身边,问待,“咱们到底打多少杖才够啊?”

“没眼色的家伙。”张泽拂子一摆,恨铁不成钢道,“打死作数!”

第19章 旧誓

小黄门领了斥骂回去,立时作色,夺过一旁宫人捧着的杖子,狠狠两杖打在纫秋背上,纫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双美丽的眼睛无神的闭上。

神仙殿门从里头打开,披着湖水绿锦绣长袍的戚夫人奔出来,面容绝美,神色惊惶,来到自己的女官身边,唤道,“纫秋。”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惊呼一声,回头怒视吕后,“吕雉,你欺人太甚!”

吕后却不理会她,望着走出来的皇帝,柔声道,“陛下,你终于肯出来了!”神色又是温柔又是森然。

长乐宫华丽冰冷的月光下,两种截然矛盾的神情,诡异而又和谐的同时显她的面上,“这神仙殿宫人众多,你不肯出来,我便打死一个;你若再不肯出来,我便打一双。”她声音悠悠,“到最后,你总是要出来的!”

刘邦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淡淡道,“朕既已经出来,皇后又想对朕说些什么呢?”

吕后的目光向左右望了望,“陛下要臣妾在这大廷广众之下说么?”

刘邦挥了挥手,神仙殿中的宫人便都白着脸如潮水般退远,“懿儿。”他柔声道,“你先进去歇着,朕待会儿就回去!”

“我不,陛下。”戚夫人抬起头来,一张粉面涨的通红,“皇后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死了我的女官,陛下若不能为我出头,我这个夫人日后在宫中哪有半分面子?”

“回去!”

戚夫人从未见过刘邦对自己怒斥的面容,受了惊吓,一张俏脸微微发白,不敢违逆刘邦的意思,娇怯道,“那,陛下要早些回来哦!”

中天月色照在神仙殿上,冰冷如霜雪。

吕后问道,“陛下可记得汉三年的旧事?”

“当年楚军围荥阳,汉军绝食,情势危急,我披了陛下战甲,领二千余被甲女子从东门而出,为陛下引走大部分追军,临行之前,陛下曾执我手郑重承诺:‘苟能活命,定立盈儿为太子,好好照顾满华一辈子,一生一世,不更此言!’”

“是啊。”刘邦淡淡道,“朕答应过你的,所以朕立你为后,封盈儿为储君,又为满华择了一个好夫婿,朕已经兑现了诺言!”

“可你现在竟要让满华去和亲。”吕雉声音凄厉,“匈奴那是什么地方,你却要让满华去送死,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匈奴有什么不好?”刘邦笑道,“冒顿为一代雄主,天下除朕之外无人能及。阿雉,你不是嫌张敖如今失了王位身份低微配不上咱们的满华么?你瞧朕如今给你挑的这个新女婿多显赫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无耻!”吕雉气的浑身发抖。

她向着刘邦慢慢跪下,将自己所有的骄傲压到心底,不去看一片血肉模糊,方能弯下挺直的背脊,“刘季。”声音绝望而谦卑,“我求你。…我十六岁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操劳这么多年,便是没有功劳,你也该念得我一些苦劳。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今儿个我求求你,你放过我的满华吧!”她声音幽微,“你不要把我们最后一点夫妻情分都用光!”

刘邦叹了一声,步下台阶弯腰搀扶吕后。

吕后欣喜于色,以为他最终改变主意。

“阿雉。”

刘邦唤着妻子的小名,朗声道,“满华也是我的女儿,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会逼她嫁去匈奴?你是妇道人家,不懂朝中大事,这些年来,汉楚之间连年征战,中原国力早已耗尽,再也经不起半点折腾了,匈奴却正是强盛崛起之期,常常掠我边境,朕欲一战国力不足,欲和则何以为和?不得已行此和亲之策,朕心中亦甚痛啊!”

吕后面色一变,“这么说,陛下是打定主意了喽?”

刘邦盯着她的眼睛,“满华是大汉元公主,理当为国尽力!”

“你休想!”吕后冷笑,“满华这个元公主,没享到多少福,反倒因此吃了不少苦,如今你又要推她进匈奴那个火坑,我绝不会答应!”

刘邦面色一变,拂袖“竖子不足与谋!”转身入了神仙殿。

长乐宫的月色凄冷,落在廷中,是淡淡的白色,带着些冰凉之意。

吕后立在原地,想要悲凉一笑,却发现拉开的唇角如是生涩,于是仰面望天,任霜雪将眸底最后一丝女子柔情覆盖,余下尽是冰寒!

天色渐渐明亮,鲁元从昏睡中醒来,发现紫檀雕花榻旁伏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散开了一头青丝,像泻下的黑色泉水。

“公主醒了?”涂图察觉她的动静,欢喜的上前,小心的搀着她从榻上坐起。

“阿嫣怎么在这儿?”鲁元轻声问道。

“小娘子一直担心公主,定要留下来陪着。”

动静中惊醒了张嫣,揉着眼睛抬起头来,见了鲁元,眸子一亮,“阿娘醒了啊!”面上笑容欣喜。

鲁元瞧着她的童稚容颜,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柔声道,“傻丫头,困了不知道回去睡啊!”

“我想陪着阿娘么!”张嫣扑在鲁元的怀中,唤道,“阿娘。”只觉的鲁元身上气息温软,柔声安抚道,“你别担心,你不会去匈奴的!”

鲁元唇角微翘,点了点她的鼻尖,“人小鬼大,这种事情你怎么知道?”

“哎。”张嫣词穷,最后只得耍赖道,“我就是知道呀!”

偃儿从襁褓中醒过来,忽然哇哇大哭,丛娘抱着他哄着,却哭的越发厉害起来,鲁元只听的只觉一颗心都被揉碎,忙道,“把他抱给我吧!”从丛娘手中抱过儿子,轻轻哄道,“哦,哦,偃儿不哭,阿娘在这儿呢!”

“公主。”丛娘小心翼翼道,“小世子怕是饿了。”

“是么?”鲁元瞧着偃儿抽噎的样子,眼睛露出一丝怜惜和一丝决然毅然,转过身子,伸手欲解自己的衣襟。

“公主。”涂图诧异的声音传来,“你这是做什么呢?”

秦汉贵妇将亲自哺育子女看做是极堕身份的事情,稍稍有些身份的人家,都会给孩子请一个乳娘。鲁元贵为元公主,更是早在生产前便备好了乳娘,日日供给精贵饮食,只为最好的抚育小世子。

“涂图。”鲁元抬头看着自己的家令,眼圈一红,道,“若我当真去了匈奴,只怕这辈子再没机会见偃儿啦,我这个当娘的,想亲自喂他一口奶,还不成么?”

涂图怔住,立了片刻,叹了一声,轻轻退开,转身偷偷拭泪。

于是鲁元解开衣襟,露出一片洁白的胸脯。

偃儿闻到了奶香味,忙止了泪珠,啜了过去,一口含住奶子,鲁元低低痛呼呼一声,她生产之后一直饮着止奶汤药,此时奶水不多,偃儿吮的狠了,竟让她隐隐生疼。疼的狠了也不愿意放开儿子,面上眼泪簌簌而下。

张嫣转过头去,不忍再看——这一刻,东配殿中一片静默,母子相拥的场景光辉圣洁让人不忍逼视!

“公主。”小宫人在殿外禀道,“太子殿下过来瞧你了!”

鲁元掩了衣襟回头道,“知道了。请太子到次间候着,我马上就出去。”

她将偃儿交给丛娘,匆匆掀帘而出。

次间中,刘盈坐在榻上,用手撑着小几,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