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元站在殿中,看着自家弟弟憔悴的面色,涌起一阵心疼,上前将一件披风替他披上,轻轻抚上他的眉心。

刘盈从梦中惊醒,唤道,“阿姐。”

“都多大的人了。”鲁元柔声道,“开了明年也该娶媳妇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困了就该好好睡一觉,这点道理,还要我教你么?”

刘盈叹道,“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睡的着?”

“这些天,我苦求父皇收回成命,父皇却一直不肯松口。阿姐命途未定,我真是——”

“别去求父皇。”鲁元掩了他的口,不让他再说下去,笑容凄然冷淡,“咱们那位父皇惯来是心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弟,姐姐不要你去求他,姐姐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见敖哥。”

鲁元的泪水哗的一声落下来,出于对丈夫的愧疚,她自生产之后,一直不敢去见张敖。如今对丈夫已是思念入骨。她急急拉住刘盈的手,“阿弟,我怕父皇把我塞进和亲的车队,以后便再也见不到敖哥了!阿弟,你帮我想想法儿,让我见一见他好不好?”

刘盈动容,咬牙道,“好,阿姐,我会设法带姐夫入宫,你安心等着就是!”

配殿前的梨树郁郁开放,落下袅袅花瓣,下起了一场缤纷雪。张嫣一身白色曲裾,立在树下,裾缘的云纹如同天边的云。

“阿嫣。”吕伊匆匆的赶过来,“鲁元姑姑没事吧?”

“阿娘已经醒了。”张嫣笑着回过头来,道,“现在正和太子舅舅说着话呢。”

第20章 自戕

“那就好。”吕伊微微安下心来,想起自己这两日听见的消息,心中错乱翻覆,安抚道,“阿嫣,你也别太担心的,一切都会好的!”

张嫣回过头来,看着眸色忧急的少女,抿嘴笑了起来,“谢谢你,五娘姐姐。”她顿了顿,“我想,我阿娘会没有事的!”

椒房殿中时光快如白驹,又慢如浸水,一点点的流过去。

这一日,刘盈进宫,来到椒房东配殿。

鲁元三两步的奔出来,握着他的手急急问道,“阿弟,敖哥他怎么说?”

“阿姐。”刘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暖然一笑,“你看我带了谁来?”

鲁元怔了一怔。

跟在太子身后身着胄甲的侍卫抬起头来,鲜亮红缨头盔之下,眉清雅,目如玉,可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夫君张敖?

刘盈瞧着夫妇二人双目相望,唇角翘了一翘。不欲打扰他们,便悄悄退了出来。

三月的阳光照在椒房殿上,明亮温温,廷中广树之下陈着一列秋千,鹅黄衣裙的女孩坐在秋千之上,锦色丝履履尖微微离地三分,悠悠晃荡,鲜亮的犹如唇边橄榄。

“阿嫣。”刘盈走过来唤她。

张嫣抬头唤道,“舅舅。”笑容空静。

刘盈瞧她静默如秋湖的眸色,心中生起微微怜惜之情,安慰道,“你不要怕,舅舅不会让你娘就这么去匈奴。”

“嗯。”张嫣点头,“我相信舅舅!”

椒房殿沉默矗立,庄严威重,侧殿棂窗之中,鲁元和张敖对视良久,哭泣逸喉,扑到张敖怀中,“敖哥,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满华。”张敖拥着她,怜惜抚着她的发丝道,“怎么养了这两个月,你的身子还没养好,反而更见损了呢?”

“敖哥,敖哥。”鲁元目光慌乱,饮泣急急道,“你不要怪我,我也不想这样的。你之前出了事,我怕你怨我恨我,所以不敢出宫见你。可是。”她用手捂面,的眼泪如珠子一般从指缝滚出来,“若早知道会有今日之祸,我一定当日便跟你出宫,无论如何,好歹还能聚一聚这最后时光!”

“傻丫头。”张敖使力拉开她的手,温柔揩去她眸下的泪光,“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鲁元的目色在丈夫的深情注视下变的朦胧迷离,缓缓间两双唇慢慢靠近,最后贴在一起,辗转厮磨。张敖抱起妻子的娇躯,放在殿中榻上,转眼间,二人已是衣襟散乱,气喘吁吁…

夫妇二人正意乱情迷之间,忽听得宦者尖细高昂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奉陛下命拿下宣平侯,还不动手!”

“何贯。”太子刘盈怒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你好大的胆子。”

“哟,原来是太子殿下。”何贯皮笑肉不笑道,“奴婢乃奉陛下之命做事,太子殿下若有异议,不若到大夏殿去请问陛下如何?”

“你——”刘盈大怒。

“敖哥。”鲁元掩了衣襟从殿中跌跌撞撞的追出来,失声道,“你们做什么?放了我的敖哥!”

“元公主留步。”何贯拂子一摆,上前拦住鲁元,阴测测笑道,“宣平侯私闯长乐宫,奴婢奉命拿其下廷尉治罪,你可别让奴婢为难呀!”顿了一顿,又道,“…当然,陛下也是念着和元公主的父女之情的,只要公主听了陛下的话,宣平侯自然会没事的!”

“私闯长乐宫。”鲁元捂面一笑,“好在父皇没有天才的再加一条秽乱宫廷,要不然,我倒真的会受不住捧腹了!”

吕后一挑凤目,“你父皇不过以此要挟你和张敖仳离罢了!”执起女儿的手,柔声问道,“满华,你怎么打算?”

“母后。”鲁元抬头看吕雉,“照你说呢?”

吕后眸中现过一抹厉色,“须知只有女儿在,我才认张敖这个女婿,你若没有了,我管他死活!”

鲁元扑哧一笑,瞧着吕后柔声道,“母后你舍得让他吃苦头,我舍不得。再说了,终究是我连累他至此,我总要为他担待一二。”

她坐直了身体,声音冷硬,“母后,你帮我向父皇传一句话,让我这位好父皇纡尊降贵来这儿见我一面。见面之后,女儿自会心甘情愿的去匈奴!”

“满华。”吕后大惊,“你要做什么?”

“母后。”鲁元伏在吕后怀中,撒娇道,“你放心就是,我不过是哄哄父皇而已,女儿还想伴着母后,一起到老呢!”

“这样也好。”吕后道,“也许你求一求你父皇,他会改变主意呢!”

“嗯。”鲁元点了点头,流下一滴眼泪,落到了吕后怀里,吕后没有看到。

午时过了一刻的时候,刘邦的玄地盘龙绣丝履出现在椒房殿外,鲁元微微一笑,拢手垂拜,“参见陛下。”姿态娴雅如故。

“满华。”刘邦笑着上前搀她道,“咱们父女哪来的那么生疏客套?”

鲁元固执不肯起身,刘邦渐渐失了笑容,直起身道,“你这是不肯喽?”

“父皇去问问阖宫上下。”鲁元抬头淡淡道,“哪个女子愿意背井离乡,到那荒凉蒙昧的匈奴草原去?”

“满华。”刘邦放柔了声音,神情诚挚,“你不要怪父皇,父皇为这大汉天下,也没办法。从公上说,你是大汉元公主,理应为国尽忠;从家上说,你是我女儿,就当为父皇委屈委屈罢!”

鲁元抬头直视父亲,骤然问道,“若满华答应嫁去和亲匈奴,父皇可愿发誓终生不易盈弟太子之位。”

刘邦皱眉不悦,“这是两码子事,岂可混为一谈?”

鲁元恍若未闻,径自步步相逼,“父皇又可愿遣走戚夫人,此后不复相见?”

“你…”刘邦甩袖大怒,“你不要无理取闹!”

鲁元嗤笑,“父皇自己都半点不愿为大汉受委屈,那么我这个做女儿的又何必受这个委屈?”

“刘满华。”刘邦见怀柔不成,索性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无赖道,“朕管你应不应,朕是你亲生阿翁,为人子女者,婚姻看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既然做了主,你便是许也得许,不许也得许。真惹恼了朕,朕把你绑了送到去匈奴的和亲车子里去。”

“是我哪门子阿翁?”鲁元霍然起身,瞪着近在咫尺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

“从你当年将我和弟弟一起推下车的时候,我心里头的阿翁已经死了。”她嘶吼道,眼泪从染红的眼圈一滴滴落下来,“猛虎尚知道不吃自己的孩子,你心里头只有你的江山,只有神仙殿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哪有我们母子三人半分?”

“逆女”,刘邦“啪”的一声狠狠打了鲁元一巴掌,“你吃了什么邪风?敢这么对朕说话?——你不要忘了。”他冷冷道,“张敖此时还在廷尉关着呢!”

鲁元的脸被打的向一旁偏去,捂住渐渐浮出的指痕惨笑,“有本事,父皇就逼死我们一家四口,心里就清净了!”蓦的转头,奔到殿中屏风处,抓起其上青铜剑,拔剑出鞘,刷的一声横于颈项,“不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女儿今日便将它们都还了。父皇要真有本事,就拿我的尸骨去匈奴,送他们一个真真正正的元公主啊!”

她用力割下手中剑。

张嫣尖叫一声,“阿娘。”从屏风后奔出来,想要扑过去挡住鲁元自戕的动作,因着太过慌乱绊住双脚,狠狠的摔了下去,犹自拼命滚到鲁元脚下,扯住她持剑的衣袖。

剑锋割破颈项,瞬间喷薄出一蓬鲜血。

“哐当”一声,染血的剑掉落在地上。鲁元闭上宁馨的眼眸。因着剑锋被张嫣的力道带的偏了一些,离了致命的地方,却仍割破了颈项,缓缓倒在地上。脖子下的鲜血瞬间蜿蜒成河。

仿佛是画面忽然变成黑白色,殿中宫人都在一刹那间定格。何贯尖声喝道,“快宣御医!”

“你们这些人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先为公主把伤口包扎起来。”

反应过来的宫人忙屈膝应道,“诺。”匆匆上前。

刘邦站在原地,木然的看着殿中央宫人们簇拥之中,面色惨白憔悴的元公主,她静静的躺在那儿,若非胸脯还在微微起伏,几乎看不见生命气息。

第21章 为母

吕后从廊上跌跌撞撞的赶过来,瞳红宛若疯魔,扯住他的衣袖,怨毒骂道,“刘季,你就非要逼死我女儿才罢休么?”

刘邦轻轻拂开妻子的手,走出了椒房殿。

背着药箱的太医郑十方匆匆赶到椒房殿,见到皇帝,忙欲行礼。

“不必了。”刘邦挥手道,“速去替元公主诊治!”

他负手来到前殿。

“陛下。”建信侯刘敬上前躬身道,“和亲乃是大汉千古大计,后宫之中女子不明事理也是有的。但陛下请务必坚明心智,勿要被其所左右…”

“刘敬啊。”刘邦叹了口气,截住他的话语道,“你不必说了!”拢着袖子在酒池曲廊上行走,“朕除了是皇帝之外,终究也还是一个父亲!”

刘敬愣了愣,持着白玉圭急急的在后面追行,“可是陛下…”

酒池水声发鸣,从宫外引入的渠水落入池中,泛起一阵雪白的浪花,阳光投射下来,罩起一层蒙蒙水汽,刘邦转过身来,倚着酒池白玉阑干,“刘卿,朕有八个儿子,却只有满华一个女儿。”

“其实嘛。”刘邦感慨,“朕本来也不是特别疼她,女孩子家,终究是个赔钱货,没什么好特别看重的。”

可她终究是自己的女儿。

在椒房殿鲁元以生命为代价的控诉中,终于想起从前尘封的记忆,那时候,自己在故乡丰县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在外游荡一天,回到家中,梳着丫髻的满华从篱笆门里迎出来,脆生生的喊一声,“阿翁。”

“陛下。”刘敬惶急拱手苦劝,“臣知道陛下与元公主骨肉之情真挚,要陛下以元公主和亲匈奴,是难为陛下了。但大汉百姓亦都是陛下子民,为大汉社稷计,唯有以元公主和亲,匈奴人敬重大汉真公主,才会看重这位阏氏,若随便选个女子,则匈奴人敬重有限,和亲最终不过落得个一纸空文罢了!”

“刘敬啊。”高帝拍打白玉栏杆,指着面前的臣子大笑,“你的见识是好的,但却有些迂了!两国之争何尝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改变?退一万步说,朕都舍得牺牲自己的女儿,人家冒顿凭什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让步?”

“这——”刘敬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真公主是比假公主贵重,但亦不过有限。再说了。”刘邦沿着飞渠渠水负手前行,“元公主是朕女儿,朕还不知道她的本事?她容貌不过一般,性子良善傻气,真让她去了匈奴,只怕没几个月就死了,反而不能真正达到和亲的效果。倒不若从家人子中另挑一个美貌聪慧的女子,也许冒顿反而会喜欢一些。”

“可是陛下。”刘敬疾步趋行,据理力争,“臣还是觉得——”

“好了。”刘邦不悦挥袖,“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刘卿不必再说!”他宽大的玄衣绕过廊角向神仙方向去了,不曾再回一头!

刘敬在酒池上立了一会儿,垂头丧气的转身而去。

郑十方包扎了鲁元脖颈上的伤口,退后一步向吕后禀道,“皇后殿下,公主的伤口离着要害尚有一寸余,看着虽然凶险,其实并无大碍,将养一阵子便能恢复,只是…”

“只是什么?”吕后问。

“只是公主可能两三个月里,不能正常说话了!”

椒房殿中一片寂静,殿中血迹早已经被宫人清理干净,鲁元公主躺在内殿榻上,脖颈系着纱布,面色苍白的像一抹即将逝去的影子。张嫣守在一旁,看着榻上阿娘惨白的面色,就在昨天,阿娘还满怀幸福的微笑,期盼着和阿翁团聚相守的日子,此时,她却昏迷不醒,躺在殿中紫檀雕花榻上。心中蓦然激起一股豪愤,抱起尚沾着阿娘鲜血的青铜剑,大步出殿。

宫人们满怀惊问,“张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嫣充耳不闻,板着一张脸,走到长乐北阙,问道,“刘敬出宫了没有?”

执戟披甲的宫门卫见着她面含煞气的模样,愣了一愣,答道,“刘大人寅时进的宫,此时还没有出去。”

张嫣便点了点头,抱剑立于阙前等候。

建信侯刘敬心神恍惚的从宫中出来,忽听的一个女童娇斥之声,“姓娄的。”

刘敬本姓娄,因进言皇帝迁都关中,被赐皇姓为刘。此时听得人喝出自己的本姓,愕然抬头,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举着一把青铜剑指着自己,目中喷火,“你这杀千刀的,我家与你有何仇怨,竟要逼的我家家破人亡?”

北阙宫门卫目瞪口呆,过了半响方反应过来,忙上前夺下她手中的剑。张嫣身体被扣住,拼命挣扎,一双大大的杏核眼死死的瞪住刘敬,“娄敬,你可知我们一家和和乐乐,我阿娘与阿翁夫妻情深,我娘甚至刚刚产下我弟弟,就因为你一句话,转眼就险些分崩离析。有本事,你怎么不拿你家女儿去和亲?”

“张娘子这话错了!”刘敬大声拱手道,他已然从这个执剑女童的话语中猜出她的身份,如今慨然陈词,“刘某向陛下陈和亲策,不为私仇,乃为大汉。若是臣女和亲可安匈奴,臣甘愿送她去和亲!”

张嫣的身子顿了顿,陡然间咯咯大笑起来,“原来如此!”

她轻蔑的看了刘敬一眼,“我以为你怎么你能够这样冷血,原来你根本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你可问过,你女儿她愿不愿意?她不过是你女儿,她还欠了你什么亏了你什么,凭什么你就这样决定她的一生?”

青铜剑落在地上,沾上尘灰,剑刃上的一缕血痕愈发的黯淡。“娄敬,你看到了么?”张嫣吃吃的笑,“那剑锋上沾染的是我阿娘的血,刚刚,在椒房殿,我阿娘拿着这把剑横在自己脖子上,狠狠的割下去。”

“你是大汉的忠臣啊,大大的忠臣,逼的元公主挥剑自尽,真真是该载入青史,千古留名!你就非要逼到我们家破人亡才肯罢休么?”

刘敬浑身一震,低头看着青钢剑。它的剑身为古朴青铜色,剑刃上染着一大片凝成暗红色的血迹,可以看的出来,当时鲁元公主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他在皇帝面前建议以元公主和亲,确是出于公心,却的确没有想过元公主的立场。

元公主出嫁已久,与宣平侯夫妻和睦,且育有一双子女,生活幸福美满,忽然之间被拆散姻缘赴匈奴和亲,对一介柔弱女子而言,可谓灭顶之灾。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此事竟险些坏了元公主一条性命!

此刻,面对着面前这个神情悲愤粉雕玉琢的女童,他心中生出一丝愧疚之情,问道,“元公主此时没事吧?”至此才终于熄了以元公主和亲的念头。

“胡闹!”太子刘盈匆匆从东宫赶来,斥道,“张嫣,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长乐北阙乃宫城外门,凡吏民上章、四方贡献及百官出入,均由此出入转承,乃长乐宫重地,张嫣于此地剑凌朝廷重臣,实在是荒唐大胆了些。

张嫣“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倔强道,“太子舅舅,阿嫣知道自己今日莽撞了,但我不后悔。阿嫣适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就是再来一次,阿嫣还会这么做!”

她跪在北阙下青砖地上,一双眼圈红彤彤的,犹自扬起高高的下颔,刘盈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气苦,板了脸斥道,“你还有理了?”吩咐身边,“将张娘子押往东宫思过。”

“不用你们押。”张嫣一把拂开应“诺”上前的两个太子卫,“我自己走。”挺直背脊往东宫而去。

刘盈叹了口气,转身对着刘敬矜持有礼道,“建信侯,孤的这位外甥女只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勿要和她计较!”

刘敬黯然拱手,“太子殿下客气了,张娘子为母亲之事激愤,乃至孝之举,微臣虽有些迂腐,还不至于为此难为她的。微臣告退!”转身向北阙走去,脚步极慢。

刘盈望着他的背影,竟觉得这个一向在朝中以公中耿介著称的直臣这一刻的肩背有些佝偻!

目视着刘敬走远,他便回头匆匆赶去大夏殿。

张嫣于北阙以刀剑凌朝臣身之事,可大可小。若小的话,不过是小女孩的一时义愤,若往大了算,却是可以治罪的。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到刘邦面前求情,才好将此事含糊过去。

“哈哈哈哈!”刘邦拍着御案,笑的毫无仪态。“这才像我刘邦的外孙女儿,够血性!”他赞罢,横了儿子一眼道,“不像你,明明心里恨死刘敬了,还强撑着对他摆出一副好脸色。”

刘盈默然片刻,实在想不到刘邦知道此事后,竟是这样反应。

“父皇。”他拱手道,“你说错了一件事,儿臣并不恨刘敬。”

“哦?”刘邦怔了一下,觑着刘盈的神情狐疑道,“你不恨他,难道你赞同他让你阿姐和亲匈奴?”

刘盈摇头道,“儿臣与阿姐姐弟情深,作为弟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姐和亲匈奴。但作为一国太子,儿臣知道,刘敬提出的只是一道国策,没有理由憎恨。”

刘邦觑着自己的嫡子,讽刺的笑了,“大丈夫在世喜便喜,怒便怒,如盈儿你这般厚重方正,就算当上皇帝,也还有什么意思?”

“你回去吧。”他挥手道,“朕知你的来意,朕竟已打算不再为难你阿姐,又怎么会为难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鲁元在椒房殿中醒来之后,便坚持返回宣平侯府,不顾自己虚软的身体。她已经厌倦了这座宫廷,只希望和夫君张敖团聚,不愿意再在这儿多待哪怕一分一毫时间。

许是因为刘邦对无故剥夺女婿王位的愧疚,命少府将宣平侯府置在尚冠里。尚冠里位于未央长乐二宫之间,毗邻未央宫,左右皆为侯爵权贵之家,乃长安最贵的地段之一。将作少府阳成延奉命监造侯府,于其中挖湖填山,雕栏画阁,不一而足。

被拘在东宫的张嫣,由刚刚从廷尉中释放出来的宣平侯张敖接回侯府,在侯府后园东边的明月苑住下后,自知自己理亏,不敢出侯府,每日里除了去正院居给父母请安,看看养在鲁元公主身边的小弟弟张偃外,便恹恹的窝在明月苑中,弹琴练字,几乎半步不出苑门。

鲁元看着十分心疼,私下向张敖求情,张敖柔声安慰她道,“满华,阿嫣近日的行为委实猖獗了一点,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若再不敲打敲打她,难保她不得意忘形,再次犯错。我宁愿她这时候多记住一些,也不要她以后莽撞吃苦!”

鲁元默然,想起这次死里逃生,眼圈微红,依在张敖怀中不觉后怕。无论如何,这场风暴终究彻底过去,如今他们一家人尚能够团聚在一起,真好!

是不是只要遮了眼,闭了耳,不听不看不想,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以为自己过的幸福,便是一种真好了?

张嫣坐在明月苑二楼的书房中,弹着《春日》琴曲,近日来自己一家人在长安的遭遇在心头如流水一样流过,指下琴声微微变调,隐有激愤之声。情绪激湍之时,忽听得窗下传来“噗通”一声,心神一分,右手指尖传来一阵闷痛,抬起手来,见食指之上染上一抹血痕。

“娘子。”解忧匆匆过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