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斟了碗锺酪,又拔出小匕切下一块炙肉,推到刘丹汝面前,笑道,“公主走了这么久路,饿了吧。不妨尝尝匈奴的食物。”

刘丹汝点头,饮了一口锺酪,锺酪腥膻,她不觉皱眉,勉强放下,看着粗糙的炙肉,也没了胃口。开口问蒂蜜罗娜,“阿蒂可知道,单于是什么样的人?”

“冒顿单于?”蒂蜜罗娜颦眉,为难的开口,“我也是今年才随父兄出来见大场面,一共也不曾见过单于几面。觉得,他应该是一个英雄吧。他英勇,睿智,决断,但也无情。其他的,我也不会知道更多。”

刘丹汝微感失望,还想再问,忽听得帐外传来匈奴女仆恭敬的拜声,而面前蒂蜜罗娜的脸色在刹那间微微变了,正要问怎么了,穹庐毡帘又一次被掀起,一个声音不羁而豪迈,“阏氏想要知道我的事情,为什么不亲自来问我呢?”站在帘下的人一身左衽黑衣,领缘袖口镶着一圈黑色毛边。身材似乎并不比平常匈奴男子要高大一些,但当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让人无法逾越的山。

冒顿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探究而审视的掠过刘丹汝,最后定格在娇俏的蒂蜜罗娜身上。

蒂蜜罗娜跳起来,将右手单扪在胸口,鞠躬道,“阿蒂见过单于。”

冒顿笑睇蒂蜜罗娜,将右手手指叩着腰间黄金具带,“须卜家的蒂蜜罗娜么?”

“是的。”蒂蜜罗娜被他盯的不敢抬头,勉强微笑道,“阿蒂好奇新阏氏的模样儿,所以偷偷溜过来看看,还望单于莫要见怪。”

“我为啥要见怪?”冒顿笑谑了刘丹汝一眼,“新阏氏生的美,是我的福气。我自个儿也耐不住偷偷过来瞧了,怎么还好怪罪于你?”

刘丹汝立于一旁,面色雪白。冒顿单于和蒂蜜罗娜说的都是匈奴话,她一句都听不懂,只隐约听得阏氏一词,心中惊跳欲绝。忽而冒顿转用汉话道,“这会子外头正赛着马,稽粥这小子不自量力,去跟你阿哥挑战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蒂蜜罗娜便知这是冒顿的逐客令了,笑作欣喜,“自然是要去的,稽粥王子年纪虽小,志气却大,有道虎父无犬子,阿蒂却不敢猜谁赢呢!”

第25章 听帐

冒顿哈哈大笑,“阿蒂倒是嘴儿甜的很。”又吩咐朱朱洛洛道,“你们也出去吧。”

蒂蜜罗娜从帐中出来,仰首望天,草原的天空高远清阔,白云舒卷怡人,是她最爱的地方。“我先走了!”她回头对朱朱洛洛道,“你们两将着好好把匈奴语学起来,以后多留些心眼,才能襄助你们阏氏。”

朱朱洛洛怯怯点头。

蒂蜜罗娜还想多嘱咐几句,忽听得帐中刘丹汝一声惊叫,“单于,和亲礼尚未行过,你不可以这么对我,请自重。”

冒顿低笑应她,“那又如何?”然后是布帛撕裂之声,“这儿是我的帐子,你既已入帐,就已算是我的女人,我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少拿那套你们汉家的礼仪来烦我。”

蒂蜜罗娜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就是再单纯,也猜的到帐中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咽下对刘丹汝漂泊无依命运的同情,蒂蜜罗娜转身要走——这不是她能涉足的事情,她只好远远的避开。

朱朱和洛洛脸色惨白,攀住蒂蜜罗娜,流泪求道,“阿蒂娘子,你救救我们公主吧?”

“开什么玩笑。”蒂蜜罗娜被她们气乐,“我凭什么能救她?”

她是仗着父亲左谷蠡王的权势胆敢不将茨鄂阏氏的话放在心上跑来探见刘丹汝;但这并不代表她敢藐视冒顿在草原上的权威从他的虎口下去救人,更何况“这是单于的家事。”虽然对刘丹汝而言的确是很过分,但在别人看来冒顿并无过错。

朱朱和洛洛也许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不再说话,只是用双手将蒂蜜罗娜扣的紧紧的,仿佛这样能汲取什么力量,蒂蜜罗娜年小力短,一时竟挣脱不出,扬眉正要发火,忽仰头望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苍白的脸色和含泪的双眸,忽然微微心软。

我们敬仰英雄,却无法回避看到英雄成功伟业之下无数人的鲜血,没有鲜血映衬,英雄如何成为英雄?而是否英雄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对的?是否英雄就可以有权利肆无忌惮的将别人伤害?

蒂蜜罗娜站在那里,听见一帐之隔内适才那个静谧柔美如月光下的黑莲的汉家少女的绝望哭喊,脸上阵青阵白,变幻如走马之灯。

帐中的哭喊声忽的一下拔高,然后渐渐的低弱下去,于是男人粗重的喘息淫靡之声凸显出来,暧昧而又残酷的苍凉。少女的哭喊如同被困在笼中任人戏耍的猫儿,最终认了命,徘徊而低弱。

朱朱一声低泣,放松了捉她的手,蹲下腰去,捂脸痛哭。

她们一路行来,被家人抛弃,被故土抛弃,被汉使抛弃,最后,终于连视为主子的公主也惨遭欺凌,她已经…已经…找不到还可以抓着信仰的东西了。

蒂蜜罗娜苍凉的看着她,忽然想起半年前,她从病中醒来,所见皆是陌生,触目不知所往的境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中悉索,冒顿掌帐而出,神情慵懒放松,一滴汗水从略略潮湿的发上坠下,落入微微敞开的玄袍领口中。见蒂蜜罗娜还站在帐外,微微意外,眼光掠过她淤青的左手腕,和洛洛紧紧握住的右手腕,哼了一声。

蒂蜜罗娜脸色一白,想找地方躲起来,然而左右俱无地方可藏,只好站在原地,抿唇而立。目光盘旋,最后落在他腰间黄金犀毗(带钩)之上,那兽首狰狞,寒湛凛冽。

冒顿盯了她一会子,仿佛片刻,又仿佛良久,蓦地一笑,转身向匈奴人集众之处去了。

蒂蜜罗娜汗透重裳,如释重负,听身后帐内朱朱洛洛喊道,“公主,你怎么了?”声音哭诉,意甚可悲,犹豫了一会儿,站在帐口张望。

刘丹汝躺在毡毛床榻之上,脸色惨白,神情呆愣,只愣愣的看着穹顶,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一般。她身上的黑色盘枝花绣曲裾已经被撕的破碎,露出无数裸露的肌肤和淤紫吻痕,双腿不能紧闭,微微张开,之间白色裘毛之上一抹血色,暗凝刺人的眼。

静谧开放在月色下的黑莲,终为风暴所折,再无美好,只余一片花枝狼藉。

蒂蜜罗娜垂眸而立。

圆脸匈奴女仆单荔进了帐篷,看见这番惨景,眼中不免也露出同情神色,用汉语道,“好了,你们两个丫头除了围着阏氏哭不会做其他事情么?还不替阏氏拾掇拾掇。”声音虽有着别扭匈奴语调,却极流畅。

洛洛仰头瞪大眼睛,怒视着她,“才不要你假好心。”

单荔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冷笑着抱手不再说话。

刚刚领刘丹汝前来穹庐的匈奴男童阿图来到帐前,高声禀道,“单于吩咐了,和亲礼半个时辰后举行,请阏氏准备好了,到场中去。”

洛洛跳起来尖叫,“我家公主都这个模样了,还能去那什么个劳什子和亲礼么?你们欺人太甚。”朱朱眼中亦闪现悲愤之色。

蒂蜜罗娜见色不对,连忙拦着道,“你回去跟单于说,阏氏一定盛装出席。”

“阿蒂娘子。”洛洛对她跺脚道,极是不满。

“你想害死你们公主么?”蒂蜜罗娜声色俱厉道。

她转身吩咐单荔说,“去服侍阏氏梳洗。”

单荔应了,上前去扶刘丹汝,接触到刘丹汝肌肤的一刹那,刘丹汝一缩,摇头轻轻道,“让朱朱洛洛来服侍我。”

蒂蜜罗娜抚额称庆,总算她还没有脑子坏掉。

要知纵然是真的大汉公主,既然来到了匈奴草原,也得学会看人脸色。

“那单荔你带着人去烧热水。”蒂蜜罗娜吩咐,“茨鄂阏氏吩咐了你什么我不管,但和亲礼是匈奴和大汉共同的脸面,不得出差错。”

单荔点头,掀帘出去唤人。帐中地灶本就生着火,不一会儿,水烧滚了,倾入铜盆,洛洛浸了帕子,绞干了,含着泪轻轻为刘丹汝擦拭,热力触到肌肤的时候,刘丹汝抖了一下,抿唇没有再拒绝。

蒂蜜罗娜亦抿唇看着她,忽然生出一个奇异的想法:静谧柔弱的黑莲为风暴所折,等待她的只有两条路,堕落成美艳的妖莲,折断别人的安谧;或者是静静的枯萎凋谢,最后安静死去。

刘丹汝会选择哪一条路?

湿热的巾帕擦拭去刘丹汝的狼狈,朱朱伺候着她换了另一件备好的茜红襦衫,绛色六幅长裙,热热闹闹喜喜庆庆似美艳的芍药花,映衬的苍白的脸蛋也红润了一些。

“阿蒂。”刘丹汝转过头来唤她微笑,“你看我这样美不美?”

蒂蜜罗娜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女人的美丽是一种很抽象的东西,冒顿来到之前和离去之后刘丹汝都是一个美人儿,但她的美丽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如果说从前的刘丹汝的美在于一种干净静谧的气质,那么现在她的美却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艳摄人。

虽然都是美丽,但是在蒂蜜罗娜看来,现在的刘丹汝更能抓住男人的眼和心。

女人是一种很有韧性的动物,若你把她逼到退无可退,她就只好重新找一条路来活。

蒂蜜罗娜了然,刘丹汝要选择前路。

“你颈子的红肿太显眼了。”蒂蜜罗娜皱眉道,想了想,解下自己颈上的白狐裘束肩,为她缠绕在颈上。

“这样子就好了。”她退后看了一看。

雪白和嫣红奇异的对比色,调和出一种烈,矛盾但很美。

“嗯。”刘丹汝没有看镜子,她已经不需要看镜中的容貌,“阿蒂,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好。”她道,握了握蒂蜜罗娜的手,一笑,“我得去了…希望以后能常常见你。”

她起身弯腰走出穹庐,装作感觉不到下体的疼痛,不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匈奴人落在自己身上或赞或不屑的目光,昂首扬头随人向龙城高台走去。

蒂蜜罗娜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众人簇拥之中,她一身红衣仿佛飘在其上的一朵红云,步姿妍雅,面上笑容定也粲然。一片端庄美艳之下,无人可知,她每一步如同踩着锋利刀刃之上,滴血的疼痛。

她望了一会儿,滴了一滴泪。然而那泪飘落在草原的风里,于是她便不曾感到,回头向来处行走,五月草原的劲风吹在她的身上,骤然脱去束肩的她觉得冷,迎风打了个喷嚏。

“阿蒂阿蒂你总算来了。”十七八岁的同族少女头戴五颜六色的饰物,芬芳灿烂,兴高采烈道,“渠鸻当户赛马又得了第一,正四处寻你呢。”

赛马场上,八岁的稽粥挫败的伏在马背上,锤了一锤子坐骑奔雷。奔雷扬蹄嘶鸣了一声,人马心意合一,共同向渠鸻方向吠去。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赢你。”稽粥恨恨道。

渠鸻抱着赛马的奖品,一只还没断奶的雪狼,皱眉不羁笑道,“小子,等你毛长齐了再说吧。”

他远远的瞧见走来的蒂蜜罗娜,大喜唤道,“阿蒂。”驱马迎上去,将手中的狼崽子丢到她怀里,“今年的办马赛的人真是毛病,这么一只狼崽子吃又吃不了一口,剥了皮还不够做一件皮裘,要来干什么?还巴巴的做了奖品,看着它我就没有心情打马。”

蒂蜜罗娜手忙脚乱的抱好白狼,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吃啊穿的,就不会好好养着么?”

“养着它我还费粮食。”渠鸻嗤笑,右手牵着马缰绳,左手牵着妹妹,“听说和亲礼马上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看吧。”转身前行,一不小心却撞见呆呆站在原地的稽粥,吓了一跳,“小王子殿下,你怎么了?傻在这里了么?”张开大手掌在稽粥面前摇晃。

稽粥挥开他的手,盯着蒂蜜罗娜,眼睛也不舍得眨上一眨,父亲美丽的姬妾他见得多了,就连自己死去的母亲,听说也是令人惊艳的美人儿,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和他相当的年纪,仿佛祁连山上的雪,清泠泠的;又仿佛初升红日,骄艳艳的。

“啊欠。”他的山雪和红日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么?”渠鸻这才发现,“你的束肩呢?”

“送人了。”蒂蜜罗娜含糊道,“没事儿。”

渠鸻脱下上身衣裳披在蒂蜜罗娜身上,微微皱眉,他的褶衣对蒂蜜罗娜而言委实太长,落在地上还要打个褶。

“穿我的衣裳吧。”稽粥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紫貂褶,巴巴儿的递上来。

渠鸻兄妹奇怪的瞪着他,无语半响,最后渠鸻一把将蒂蜜罗娜抱起来坐在自己的坐骑之上,于是他灰扑扑的宽大皮褶在蒂蜜罗娜脚边荡着荡儿,“走了。”渠鸻仰天道,牵着马儿和马儿背上的妹妹向即将举行和亲礼的中殿而去。

稽粥策着奔雷与蒂蜜罗娜同行。“你叫阿蒂,是左谷蠡王的女儿?”

蒂蜜罗娜抱着手中白狼,爱不释手,闻言抬头,一人一狼的眼睛俱灵动敏慧,“嗯。”蒂蜜罗娜板了脸点头道。

稽粥大喜,柔声道,“你这狼儿太小,明儿我到天山上给你猎只成狼来,剥了皮重做条束肩送你好不好?”

“谢稽粥王子好意了。”蒂蜜罗娜硬邦邦道,“王子的猎来的狼皮,阿蒂可收不起。”

渠鸻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稽粥一眼,翻身上马,拥着蒂蜜罗娜道,“稽粥王子,渠鸻去看你父亲娶新阏氏了。阿蒂,坐稳了。”一勒马缰,座下坐骑神骏,虽负着两人,亦如箭一般的冲出去,向龙城中心高台奔驰而去。

龙城是匈奴每年祭祀祖先所在之地,头曼单于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仿秦宫而建,二岁乃已。城分内外,内城城墙为土筑,正中心就是中央大殿,单于祭祖,以及重大庆典,均在大殿举行。

蒂蜜罗娜远远望着刘丹汝一步一步的上台阶,向高台之上的冒顿单于走去。冒顿单于牵起她的手的时候,蒂蜜罗娜分明感觉到刘丹汝微微一颤,然而她很快控制住,转过身来,面对匈奴子民嫣然微笑。

于是众多匈奴人齐声欢呼,司仪高声唱颂,祝福单于与阏氏绵延子嗣,寿考天齐。并依单于意,册封新阏氏封号为静。

歌声中冒顿似乎觉得有趣,侧首望了刘丹汝一眼,丹汝依然在微笑。

蒂蜜罗娜不忍再看。

和亲礼后,冒顿与刘敬签署了汉匈合约,约定两国为兄弟之国,汉每年赠送匈奴絮缯酒蘖定数。双方以长城为界,互不侵犯。

当天夜里,蒂蜜罗娜因受了凉,发起了高烧。

渠鸻很是担心,留她在龙城休养。蒂蜜罗娜身体虚弱,却摇了摇头,坚持随父亲左谷蠡王孙毋翰回雄渠部。

“你那个妹子回去了?”第三日,冒顿从新封的静阏氏帐中出来,瞅见渠鸻,问他。

“嗯。”渠鸻点头,疑惑不解,“来的时候蒂蜜罗娜还答应了随我去王庭,现在却死犟着要回家,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冒顿微微一笑,不在意道,“大概是小女孩想阿妈了吧。”

“说起来你这个妹妹也是了得,不过是到我的龙城转了一趟,前后还没待到三天,已经是拐了我一个阏氏一个儿子的心去。”

渠鸻哈哈大笑,很是骄傲,复又暧昧问道,“说起来,那个汉家公主阏氏如何?”

冒顿眸中亦染上一种豺狼见了血腥的笑意,意味深长道,“爱不释手。”

第26章 端午

刘丹汝出塞之后,吕后才将为鲁元担的心给放了回去。张嫣偶尔想着黄沙白云之下,那个如黑莲绽放羞怯单纯的女孩儿的境遇,不禁唏嘘怅惘。

这一日,张嫣在正房伺候着鲁元公主喝药,将空药碗放在秋华托着的食盘中,回过头来,道,“阿娘,我想着,我如今已经开始随着檀娘读书习字,阿侈阿寿两个也到了年纪,阿娘该给他们也请个师傅教导才是。”

鲁元公主怔了怔,一旁涂图忙笑着道,“哎哟,都怪奴婢,这段日子府里的事太多了,竟是忘记了这一茬子事。等过两天,奴婢便请了人进府教导两个小郎君。”

“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张嫣笑道,“只要不要忘了就是了。嗯,他们是男孩子,我想着,除了读书的先生,最好再请一个从军中退下来的老人,教导着学些骑射,便也齐全了。”

鲁元公主若有所思的看着张嫣,微微笑起来,伸手在张嫣掌间写道,“阿嫣,你总算想明白了?我以为你不喜欢他们呢。”

张嫣沉默了一会儿,“我是不喜欢。不过我不喜欢的是他们的母亲,至于阿侈、阿寿。”她轻轻笑了笑,“不过是两个孩子,能有什么错?既然如今已经在侯府里了,自然,该给他们的待遇,还是要给的。”

第二日,她坐在苑中书房窗下看书,自己的头发长的很快,不过几个月功夫,便比之前长长了一大截,百花膏也似乎颇有效果,保养了这些时日,发丝便比之从前柔顺了很多,泛起了一些光亮,也渐渐不容易打结了。

“大娘子。”荼蘼进来禀道,“大郎君和二郎君在外头求见。”

“他们?”张嫣放下了竹简,微微讶异,“请他们进来吧。”

荼蘼屈膝应“喏”,轻轻退下,不一会儿,两个男童便进了西次间,望着张嫣喊道,“阿姐。”

“阿姐。”张寿笑着道,“是你让母亲给我们请的师傅么?”两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带着淡淡的孺慕。

张嫣尴尬微微别过头去,有些不习惯对着这样孺慕的目光,“我不过是想起来了,随口跟阿娘说了一声。”

“我就说是阿姐么。”张侈欢喜笑道,“阿姐还知道我喜欢骑射,特意让人给我请了个骑射师傅。”

张嫣看着面前的两个男童,都不过五六岁年纪,张侈年长一些,比弟弟壮了一个头,皮肤微黑,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张寿容貌清秀,抿着嘴的时候,有着一种淡淡害羞的神情。

“有了师傅不是什么事情就好了,你们以后还是要自己好好学。”她十分认真道,“这个世上,父有母有不如自己有,只有自己足够强大了,才能够什么都不怕。”

张侈、张寿都肃手立了,“谢阿姐教诲。”

“哎呀。”张嫣面上微微泛红,“我不过是瞎说两句罢了,你们都坐吧。”转身吩咐解忧道,“给两位郎君上茶。”

解忧屈膝应了,不一会儿,便端来了一个玄漆茶鼎,使青铜杓盛了茶羹,用白陶盏端给张侈、张寿。

“这是…?”张侈端起陶盏,望着里面色泽清淡的茶羹,疑惑问道。

“我不爱喝大杂烩的茶羹,便用了一种新法子烹茶,葱蒜姜点杂物一点都不加,只取了茶饼原料,用清甜的井水煮过了三沸,起羹的时候略加了一点盐;又命人做了一批白陶茶盏,自己喝着玩。”张嫣端起面前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笑着道,“你们喝喝看可喝的惯?”

张侈、张寿便都低头喝了一口,张侈用袖子擦了擦嘴唇,大咧咧道,“阿姐这茶羹太寡淡了,哪里有惯常的茶羹喝的爽快?”

“我倒觉得阿姐的这儿的清茶羹不错。”张寿笑着道,“摒除了葱蒜的杂味,最大限度的保留了茶叶的原味,清淡却有味,刚入口的时候尚不觉的什么,略过一会儿,便有鲜亮的味道泛回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张嫣大喜,伸手拥着张寿,笑盈盈道,“果然咱们是一国的。”回头吩咐解忧,“给二郎再盛一盏清茶羹上来。”

解忧笑着应了。

张侈看着张嫣和张寿亲昵的模样,忙将手中茶羹一口,将白陶盏摞回案上,对着解忧道,“给我也再来一碗。”

“怎么。”张嫣回过头来,奇道,“你不是不喜欢么?”

“这不是。”张侈笑呵呵的,“阿姐喜欢么!”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过去,波澜不惊,转瞬就到了五月初五。这一日,家家户户于门前悬朱索五色桃印,清晨,长乐宫中来人到尚冠里的宣平侯府,接张嫣入宫。

鲁元在病榻之上握住张嫣的手,她颈项上的伤痕尚未痊愈,不能遽动,只得以担忧眼神望着爱女。张嫣为母亲盖好锦衾,眨眼笑道,“阿娘放心,阿嫣理会得。”

她乘着侯府的朱轮华盖车一路到长乐西阙,进了椒房殿,盈盈向吕后拜道,“阿嫣见过阿婆,愿阿婆长乐未央!”

“阿嫣,过来。”吕后慈爱的招手唤道,取了五色丝线,为张嫣系在雪白藕臂上,拍了拍道,“端午结五色缕,便可平安喜乐,百毒不侵了!”

张嫣瞧着臂上的五色缕,笑道,“这五色缕真有这么神奇么?那阿嫣也要给阿婆系上,让阿婆也平安喜乐,百度不侵呀!”

吕后瞧着张嫣小小的雪白脸蛋,心情柔软,“阿嫣?”

“嗯?”

她笑着将张嫣的手腕放下去,“你为什么你只叫我阿婆,却偏偏要叫陛下作皇帝阿公?”

张嫣怔了怔,笑道,“我也不知道呢!大概是。”她想了想道,“因为阿婆只是我一个人的阿婆,而皇帝阿公却是许多人的阿公吧!”

吕后唇角翘了翘,将张嫣娇小的身子搂在怀里,欢畅的笑了!

大夏殿中,刚从匈奴赶回来的和亲使刘敬对着君王拜道,“臣见过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刘邦箕踞于大殿上,抬头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