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信侯此去匈奴,觉得如何?”

刘敬从殿上起身,拱手道,“臣此次往漠北匈奴,途经河套,发现河套一带散居着匈奴白羊、楼烦二部,最近处距长安不过几百里,若以轻骑兵突袭,一日一夜便可抵达关中。关中定都日短,地广人稀,若当真发生如此情况,只怕不足以抵御匈奴人入侵。”

刘邦面上本带着些笑意,听着刘敬此语,神情渐渐肃然起来,负着手在殿中走了几步,皱起眉头,“刘敬,你既然察觉了这种情况,可有好的主意?”

“昔日东周式微,中原七国并立,这一格局维持多年并早已经深入人心,及至强秦雄起,雄踞关中,统一六国而定天下,其后二世倒行逆施,楚汉兴起,到如今不过三十年时间。”刘敬一路行来,早已经思虑详尽,此时胸有成竹,对着皇帝侃侃而言,“这些六国旧族后裔影响力尚未消弭,他们在地方上拥有众多支持者和强大号召力,甚至在之前反秦起义的各支势力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陛下兴汉以后,出于平稳势力考虑,选择分封安抚而非打压,他们势力进一步壮大,尤其是齐国田姓各支和楚国的昭、屈、景三姓,更是其中中坚力量。也就给大汉埋下了隐患。”

“微臣想着,不若把齐国的田姓诸支,楚国的昭、屈、景三姓和燕、赵、韩、魏四国的后代以及其他的豪杰名家,迁徙到关中一带。这样便可强本弱末,既可充实关中,防备北部变幻,加快关中经济的发展;又消弭了六国的残余势力。可谓一举两得。”

迁豪强入关中?刘邦不由意动。平心而论,这是个好主意,对刘邦而言,暂解关中困局倒是其次,多年以来,六国旧族残余势力如同哽在刘邦喉咙的一个心结,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秦末逐鹿中原的多股势力中,大多有六国身影在其后,名震天下的西楚霸王项羽,便是楚国名将世家出身,项羽扶持楚王后裔熊心为怀王,则天下景从,奉为正朔,由此便可看出六国局势多么深入人心。汉兴以来,分封诸侯国多按六国旧例,且七个异姓王中有四个是故六国旧势出身,刘邦面上虽不提,心中却常引为大忌,多年以来暗地里想尽手法希望削除六国在人心中的影响。

刘敬的这个主意犹如釜底抽薪,需知六国旧族之所以成势,便是依靠当地群众基础和宗族力量,将这些自己引以为患的六国豪族举族迁入关中,则他们便如无根之木,无水之萍,再也掀不起风浪来了。

“得卿一言,胜过十万雄兵。”刘邦大喜,忽的沉静下来,看着刘敬,神色复杂,“刘敬啊,你虽一意出于公心,只这些年来屡屡逆旁人之意,一力上书定都关中,得罪了朝臣;首倡和亲,得罪了皇后和太子;如今又提迁豪强入关中,这可是连天下人都得罪了。此番事情若是做下,只怕日后落不得一个善果了!”

刘敬眼圈泛红,翻身伏跪在地,“臣能得陛下这一句,便足够了!”

“你既为朕百般思虑,朕岂又能不为你考虑。”刘邦大笑,转身写了一道诏书,命符玺御史赵尧奉了皇帝行玺盖了,交付刘敬手中,“朕只要在位一日,便会保你一日平安。来日嗣君继位,若以诸事问责,你持此诏书,终究能保下一条命来。”

刘敬双手接过诏书,感动的目眶泛红,“得陛下如此相待,臣敢不以死效命。”

刘邦笑了笑,“你从匈奴长途跋涉归来,只怕也累了,朕这儿就不虚留你了,你回府歇一阵子吧。”

“陛下。”中常侍何贯从外头进来,笑着道,“皇后殿下派人过来,请陛下到椒房殿用端午节食。”

刘邦不耐烦挥手,“传朕的意思,即刻宣萧何、周昌、周勃入宫,朕有要事相商。让人跟皇后说,朕这边有要紧国事,便不过去了。她自便吧!”

“诺。”

与大汉三公商议之后,刘邦很快便下了一道“迁豪令”,强行迁徙关东原六国贵族富豪十多万户至长陵,充实关中,并削弱这些豪强在原籍的巨大影响力。以首倡建信侯刘敬为主官,主持迁徙诸事。

这一道“迁豪令”在史上被看做是强本弱末之术,迁豪令推行之后,有效的削弱了地方分裂势力,巩固大汉中央政权,因行之有效,而屡被后世所效仿。此令执行之后,终大汉一世,原六国豪强再也没有在政治上发挥出什么作用。

椒房殿中,吕后送走了大夏殿过来传旨的黄门,神情寂寥,回头笑道,“陛下既是不过来了,咱们便自己用吧。”

椒房宫人们将备好的酒肴奉上来,置于殿中案上。

“审詹事。”吕后望着陪侍在一旁的辟阳侯审食其,“你也入座吧。”

审食其受宠若惊,忙拱手道,“臣多谢皇后殿下恩典,只是臣一介小小臣子,不敢领皇后殿下殿中之宴。”

“什么皇后不皇后。”吕后一哂,“你我多年相伴,同生共死,我早视你为我的亲人,今日和家中亲人一同进一道宴,难道还不成么?”

审食其待要再推辞,一旁刘盈也起身,拱手诚挚道,“审叔叔,早年你对母后和我们姐弟的照顾,孤铭感于心,后来在楚营,要不是有你悉心侍奉,母后和皇祖父便可能回不来了。孤敬你如家中长辈,今日乃小小家宴,还请你安心入座,受孤敬鬯酒一盏。”

“这…”审食其面上迟疑,终究扛不过吕后与刘盈殷殷之意,在宫人加设的席位上半坐下来。

吕后捧起案上青玉卮,朝审食其一敬,饮尽卮中黑鬯酒。审食其回饮,又受了太子刘盈及张嫣吕伊的敬酒,方重新坐了下去,用漆箸夹了一口菜肴用了,忽然眼角有些湿润,忙自抹去,唇角泛起一抹微笑。

黑鬯酒酒液甜美,吕后一盏接着一盏饮着,从前在沛县乡间,总是觉得日子过的不景气,终日呼喝怒骂;如今自己做了大汉皇后,从前渴望的荣华富贵都有了,为什么,自己的一颗心却反而这么冷呢?

“母后。”刘盈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劝道,“这鬯酒性子最烈,你还是少喝一点吧!”

吕后扬眉,“我今儿高兴,你便别劝了!”

她仰起喉咙,将玉卮中的酒液再度一饮而尽。看了坐下下面的审食其一眼。

好在还有他。

幸好还有他。

刘盈抱着沉醉睡去的吕后在寝殿中的朱漆桧木榻上睡下,轻手轻脚的从寝殿中出来,方觑着张嫣笑道,“今天你看起来倒文静不少。怎么有些发蔫了?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被你阿翁禁足了?”

“胡说八道。”张嫣噘起唇儿,“是我自己不想出门罢了,阿翁哪里有禁我足呀?”

“那正好。”刘盈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今儿端午,我答应了带三弟和四弟出宫玩耍,你可要一起去?”

“要去。”张嫣连忙点了点头,“当然要去。”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第27章 上灵

刘盈失笑,“那成,我和他们约了在酒池会合。你先去那边候着,我回东宫处理一些事情,一会儿就过去!”

回过头看见吕伊,笑着道,“五娘要不要一同去?”

吕伊站起身来,笑的有些勉强,“我还有些事要做,就不去了!阿嫣,你要玩的快活些!”

“哎。”张嫣偏着头笑道,“多谢五娘了!”

从椒房殿出来,沿着宫道向南走一段路,出一道宫门,再折向西南方,走了小半刻钟,便听见渠水流动的声音。

张嫣转过庑廊,忽见阳光普照,飞渠之水从一端倾泻入池,漾起一潭深幽幽的绿,又从另一端流出,往神仙殿方向静静流去。酒池风景幽深,立于池边亭台之上,只觉水汽微湿铺面而来,心旷神怡,实在是个消夏的好去处。

午后阳光清冽,长乐宫一片寂静,酒池之上不见余人。张嫣索性除了右足履袜,在池边石壁上坐下,轻轻探足下去,骤觉一阵清凉,微微一缩,复又沉着胆子放下去,池水从雪白足背上浣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得了一丝趣味,划拨池水,溅起一阵清凉水花,咯咯的笑起来。

“真漂亮!”如意清声赞叹道。

她吃了一惊回头,见紫衣昳丽少年坐在阑干上,托腮注视着她的一双雪足,目光赞叹而不带一丝淫邪之意。

“你的足真漂亮。”刘如意从阑干上跳下来,挨在她身边赞道,伸手做了一个手势,“只比我阿娘差那么一点点。”

张嫣瞪着他无语凝噎。

这小子确定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

“你不信?”如意扬眉。

张嫣将足从池水中收回来,趿上青丝履,站起身来束着自己的青丝,“我信,我怎么会不信呢?”

在每个没有长大的少年心中,自己的母亲都是最漂亮的,自己不跟他计较。

如意点了点头,“那就好。”忽又发觉不对,“哎,阿嫣,论起来你该叫我一声舅舅的,但我到现在还没听你喊过我呢!”

张嫣哼了一声,拿不屑的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你才比我大多少?”也好意思让我叫你舅舅。

“管比你大多少,是舅舅就是舅舅。辈分摆在那儿,就是我刚出生的八弟,你也得喊一声舅舅。”

张嫣抿唇,忽的伸出双手去扯刘如意的双颊,“想我喊你舅舅啊?等你脱了这身孩子气再说吧。”

“嗳,疼——”如意的声音都变的有些漏风,狠狠瞪退了身后上来的神仙殿嬷嬷,揉了揉颊,却也不生气,嘟哝道,“不叫舅舅就不叫舅舅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阿娘这会在鸿鹄台上陪着父皇宴舞,嗯,我阿娘跳的舞可美啦!”他的声音欢快起来,忽的起意,拉着张嫣起来,“我带你去看看我阿娘跳舞吧!”

“嗳——”张嫣被他拉的跌跌撞撞,风中传来女孩的抱怨声,“你慢点儿呀!”

鸿鹄台高七尺,其上桐木抱柱,珠贝为檐,中庭彤朱,丹漆砌皆铜,沓黄金,涂白玉,并以明珠翠羽饰之,金碧辉煌,张嫣躲在一根朱漆柱子后,望着殿中相连而坐的刘邦和戚夫人。

五月的长安已经带了一丝炎热之意,戚夫人穿着一件雪色莲花纹夹衣,一头青丝挽作凌云发髻,玉手纤纤剥着一只橘子,衣袖落到肘上,露出一线雪白肌肤,妖娆动人,递了一片橘子到刘邦嘴边。

刘邦笑着就她的手含下,戚懿含恼缩手,眸中却笑意连连,“陛下。”侍儿佩兰呈上五色丝缕,戚懿取过,相与绾系在刘邦与自己的手腕之上,举起来看看,满意笑道,“陛下,老人说以此‘相连爱’相羁,可一生一世相亲相爱永不分离。我已经将你绑住了,陛下,以后你可不能离开妾了!”

“好,好,这个名号好。”刘邦放声大笑,“爱姬,朕和你,今生今世,相连为爱。”

殿中乐人张弦弹歌,吹笛击筑,奏起《上灵》之曲。

戚夫人歌道,“若陌上尘兮,为水中月。吉日良辰兮,将愉上灵。”歌声清婉。

一道低沉的男中音响起,刘邦和着唱道,“…天命有汉兮,明明寤寤。我其夙夜兮,祗事上灵。煌煌者为上兮,太一为灵。赤凤南飞兮,敛翼东梧。月上灵霄兮,长无绝终古。”男女二声相互缠绕,如同腕间联系的五色丝缕,刘邦的歌声粗犷豪迈,戚懿的歌声清灵柔和,虽一天一地,却奇异相谐婉转。二人连臂踏地为节,相对而歌,目光在空中交接,戚夫人半面芳颊酡红,微带醉意,眼波流转,明媚不可方物。

“自我徂来兮,传英代鼓。天命有汉兮,明明寤寤。我其夙夜兮,祗事上灵。煌煌者为上兮,太一为灵。赤凤南飞兮,敛翼东梧。月上灵霄兮,长无绝终古。”

张嫣立在桐柱之后,怔怔的看着殿中明珠宝饰之下戚夫人的侧影,艳光照人令人不敢逼视。

“怎么样?”如意得意道,“我阿娘漂亮吧?”

张嫣噘唇道,“是很漂亮!”

不过,她在心中暗暗道:总有一天,我会长的比她漂亮!

“你们在作什么呢?”清丽明媚的声音传来,戚夫人绕过桐柱走到他们面前笑道,颊上因为不胜酒力而染上一丝红云。

“哎呀。”如意跳起来,“阿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你的声音大的聋子都能听见,还怕我不知道?”戚夫人嗔道。

如意摸了摸头,道,“父皇是在东厢么?我去东厢看看他。”从戚夫人胳膊下钻了过去,一溜烟进去了。

张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飞离而去,将自己一个人留在后头,跺了跺脚,张口想要叫唤,如意那小子却已经是消失在殿帘后了。

“翁主。”戚夫人微笑唤道。

“戚夫人。”张嫣板脸道,“前些日子陛下方将赵王之位封给了如意,我父早已不是诸侯王,夫人唤我一声阿嫣就好。”

“那好,阿嫣。”戚夫人从善如流,“你阿娘还好吧?”

“劳戚夫人过问。”张嫣道,“我阿娘如今一切都好。”

鲁元生产之日,若非戚夫人帮忙求情,刘邦不会答应释放张敖,也许鲁元便挺不过难产一尸两命了。论起来张嫣是欠了戚夫人一份人情的,因此此时只能和颜以对。

戚夫人看着面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微微一笑,“那一日在大夏殿,你斥我无功欲获。可是,阿嫣,你想过没有。”她垂眸,一双美眸里泛着明明暗暗的光,低声笑道,“哪个女人一开始就想做恶事呢?”

“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

“…夫人请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戚夫人拢了拢自己的发鬓,絮絮道,“在定陶的时候,有一个定了亲的表哥。我未必有多爱他,可是那个时侯,是真心实意想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后来,陛下到定陶,我偶然见了陛下一面…”

她转过头去,故作轻快,“我也曾想过和他一起私奔,可是他不敢。…后来,我就跟了陛下,乱世之中,女人的意愿太渺小,待我生下如意,也就绝了从前的心思了!”

“可是。”张嫣仰首,“你心里谋夺着我舅舅的储位。”一双眉眼无比的倔强。

就算之前是命运的浮萍,是一种无奈,那么之后呢?

没有人真的那么无辜,既然如此,也就不要装作一副洁白小羊羔的样儿。那会令人作呕!

“太子。”戚夫人美目流盼,微微一笑,“太子是个好人。其实,我还满喜欢太子的!我虽然和吕皇后争锋相对寸步不让,但是心里面,我并不讨厌太子殿下和鲁元公主,如果不较真的说,我还有点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是好人,而这个世上,好人实在不算多!”

她侧过头去,影子投在珠帘之上,渺远而淡漠,“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不争皇后位。可是我有如意,每个母亲,都会为自己的儿子谋划。因为她希望给自己的儿子这世界上最好的。所以,我不得不一直往前走,直到面无前路,也不回头!”

张嫣无言以对。

有些事情不分对错,只是需要一个立场一个理由。你可以不原谅,但是你能够了解。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她漠漠道。

“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指着鼻子骂狐媚子。”戚懿微微一笑,风华绝代,“尤其,当我觉得这种唾骂竟有些道理的时候。”那种感觉,实在不好!

第28章 鸣雌

长安东市两侧市肆生张熟魏,经营着各种买卖,叫卖声此起彼伏,凡人走在其中,感受到人间烟火的热闹。

刘盈命人买下路边的糖炒栗子,问张嫣道,“要不要吃?”

张嫣从神仙殿中那段回忆中回过神来,脆生生道,“要。”

“五弟想吃什么?”

蓝衣男童从他的身后抬起头来,“谢谢二哥。”大约七八岁模样,浓眉大眼,十分拘谨的模样,“弟弟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二哥随意便是。”

张嫣冷笑道,“说什么随意,不知道随意是最难让人办的么?”

这个男童,便是高帝刘邦第四子刘恒。此时年尚八岁,在三个长兄光辉照耀下,黯淡无光。他的生母薄姬不过是汉宫中一个普通的姬妾,并不受宠,却有一个在青史上鼎鼎有名的儿子,日后赫赫文景之治的首创者——汉文帝。

天下所有人都敬仰这位以仁孝著称的文皇帝,张嫣心中却愤愤不平。文帝在位二十多年,统治清明,为大汉积蓄了力量,最终成就武帝一朝的赫赫武功,令大汉子民扬眉吐气。但也正是这个此时只有八岁的男童,日后夺了他的兄长刘盈后嗣的帝位,更将刘盈一脉子嗣斩尽杀绝,将史上的孝惠皇后张嫣幽居北宫,最终郁郁而终。

张嫣回过头去,藏住眸中隐隐闪现的水光。当他坐在宣室殿宝座之上,可还曾记得昔日东市中曾一片亲切诚挚待己的哥哥?

刘恒怔了怔,只得道,“那就给我买一些羊胃脯吧!”

刘盈点点头,正要吩咐人,忽听得张嫣扬声嚷道,“羊胃脯一身膻味有什么好的,我偏偏要风鸡。”

刘盈眸子沉了沉,沉声喝道,“阿嫣。”

张嫣倔强的咬着唇,不肯说话。

刘恒怔了怔,忍让着笑道,“二哥,我本来也没多想吃羊胃脯的,既然阿嫣想吃风鸡,便风鸡吧,风鸡也是很好吃的!”

刘盈摇了摇头,命人将羊胃脯和风鸡各买了一份,“又不是吃不起,何必委屈了自己。”板脸对张嫣道,“有你这么对四舅说话的么?还不快向他赔罪。”

张嫣躲到他身后探出头来,道,“我只有一个舅舅,谁耐烦到处乱认亲戚?”

刘盈呆了一呆,训道,“胡说。舅舅就是舅舅,哪有你认不认的道理。”

“太——二哥。”如意笑道,“你也不要说阿嫣了,她今天已经叫了我半天名字了,也不是专门针对五弟的。说起来五弟也不过和她一般大,也难怪她叫不出口。”

一旁刘恒也温和笑道,“不过是个称呼,不叫就不叫吧!”

“可是阿嫣。”如意笑眯眯的转过头来,朝张嫣眨了眨眼睛,“等我们大哥回来,你这声舅舅,是叫还是不叫呢?”

“自然不叫!”张嫣在心里斩钉截铁道。

刘盈领着弟弟和张嫣进了东市颇有盛名的琼阳食肆,命太子卫长宁炅领着卫兵在楼下等着,自行上二楼的时候,听得大堂转角处的食客意氛激昂的说道,“说起这个女相师许负啊,慧眼相英雄,说服父兄效忠当时还是汉王的天子,后来汉王果然建了这大汉天下,许负亦受封女侯,可不是算卦如神?”

“二哥。”如意随着兄长在靠窗雅座坐下,好奇问道,“这个许负是谁,我怎么没听过?”

刘盈笑道,“鸣雌亭侯成名的时候如意你还小,所以不知道。当年父——亲很倚重她的相术,后来攻成封侯,封其为鸣雌亭侯,为其择夫下嫁,是汉室第一个女侯。”

“传闻她出生时手握玉块,百日能言,长成后得高人赠《心器秘旨》,上言:天道暗,莫负谁?相人者,具慧眼。群雄起,天下乱。慎相之,助君贤。之后便将本名莫负改为单名负。有一天,她哥哥和友人相约在林中射鸟,许负见了这人便道,‘你母亲在家病的很厉害,你还不快快回去看看。’她哥哥的朋友将信将疑赶了回去,果然见母亲躺在床上曝汗呻吟,因诊治及时,终使其母亲转危为安。”

“真有那么厉害?”如意眼睛一亮,“过两日让父皇招她进宫,也给我们相上一相,好不好?”

刘盈失笑,“世外高人哪有那么好召——”

“三皇兄。”一直保持静默的刘恒忽然笑道,“你若对鸣雌亭侯感兴趣,何必舍近求远,咱们这儿不就有个现成的为许负相过相的人?”

“嗳,是谁是谁?”如意的兴致被挑高起来。

刘恒将目光投向张嫣,笑道,“恒昔日曾听闻,赵国翁主出生之时,会逢鸣雌亭侯路过邯郸,见王府之上云蒸霞蔚,生有异象,于是上门求见,相赵国翁主道,‘命相极贵,来日必为人上之人。’”

“哎呀,阿嫣。”如意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居然还有过如此奇遇!”微微沉吟,“‘命相极贵,’天下女子最贵重者为皇后,莫不成阿嫣来日会——”说到这儿,连他自己都笑了,张嫣与大汉如今诸位皇子都差了一个辈分,却是不可能成为皇后的!

张嫣心中忽然一动。

她穿越之前,曾经在现世小巷中遇到过一个神秘的许婆婆,似乎对自己的日后遭际早有预见,对自己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说起来,许婆婆与这位鸣雌亭侯同姓一个许字,二者之间说不定有一些联系,自己找上门去,也许能一解自己穿越的因由,便是不能,也能让其重相一相自己的命数。

她抬头睨了如意一眼,笑道,“你咋咋呼呼的,是要食肆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身份不是?——所谓‘贵’么,我是阿公外孙女,舅舅的女甥,这身份,不已经是贵重的很了。”

“也是哈!”如意笑道。

“鸣雌亭侯府。”

一身男装的张嫣立在陵里一座宅邸之前,仰头望着题书着五个铁画银钩的大字的府门门楣,右下角雕绘着一个小小的朱雀纹章跃入眼帘,不禁眼角一跳。这个朱雀纹章,竟和两千年后自己在后世小巷许婆婆的相馆门楣上见到的纹章一模一样。

张嫣的呼吸急促起来。

两千年前的鸣雌亭女侯,和两千年后现世许氏相馆的许婆婆,莫非真的同出一脉?若是上天真个垂怜,能解了穿越因由,自己还可以和莞尔相会么?

“解忧。”她吩咐道,“上去敲门。”

“哎。”解忧脆生生应了,上了青石台阶,轻轻叩响侯府门扉。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开了门,问道,“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