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黄金令侯府的仓房都装不下,只得累累的置于厅堂。那一年,张偃年尚七岁,偶尔经过堂上,被金灿灿的光芒晃花了眼。

“我阿爹打算要卖黄金么?”他在黄金堆里打滚。

“当然不是。”侍童池果又好气又好笑的把他从灭顶的黄金堆里挖出来,“那是陛下聘皇后的聘礼。”

“聘礼,那是什么东西?皇后又是哪个?”

“就是你阿姐啊。”池果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他道,不自觉的又叹了口气,做皇后不是应该很好的么?为什么老人们提起这场大婚,开怀之余,眼底都带着一丝淡淡悲凉?

“是听说有这么回事。”张偃想了想,记起来。他从黄金堆中爬出来,一路往内院而去,扬声唤道,“阿姐,阿姐”。

他在庭院山亭中看到母亲和姐姐的踪迹,上前扑到张嫣怀中,“阿姐,我在外头看到好多好多黄金,他们说是舅舅给你的聘礼,皇帝舅舅是打算拿黄金来买你家去么?”

亭下众侍人抿唇偷笑,鲁元色变斥道,“偃儿,莫乱说话。”

张嫣低头瞅了弟弟一眼,将眼微微眯起,伸手用力的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掐了一把,不客气的训道,“你当你姐是什么东西啊?”

“疼啊。”张偃的脸蛋都变了形状,摇着头挣扎求饶,“阿姐我再也不敢了。”

“阿姐。”他顿了一顿,又经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不要出去看看么?”

张嫣笑着摇摇头,“不必了。”

乙丑,以活雁一双请期为来年冬十月壬寅。

四年冬十月壬寅,宜嫁娶,纳彩,定盟,开光,出行,祈福,进人口。

这一日,便是皇帝迎娶新后的正日子。

八位傅姆将新制的皇后礼服伺候张嫣穿戴,上绀下缥,深领广袖,虽身量略有不足,但愈显玲珑窈窕,贴合无比,张嫣回过头来,漂亮的容颜板成肃穆,居然也显出一种庄严气象。

梳头傅姆用清水抿过白玉篦,将少年皇后一头青丝拢起,不由的赞了一声,“娘娘的头发真是好。”

张嫣勾唇笑了一笑。

按例,皇后大婚当用假髢,然而张嫣的发质极黑,发量又多,傅姆掂量了一会儿,便命人去问中室的鲁元长主,是否将假髢去之。鲁元入内看过,沉吟了一会儿,便道,“不用就不用吧。”

于是梳发为鬟,施与顶心,加龙凤珠冠,上插黄金步摇,钗首摇曳,颤如珠玉。

“咦。”傅姆取白玉簪珥于手回头,见张嫣双耳耳垂宛然,左耳之上更有一个米粒大的胭脂痣,色泽鲜艳欲滴,“娘娘未曾穿耳么?”她轻声问,微微讶异。

张嫣微微颔首,“嗯。”细声细气道,“我惧疼,便一直没穿。”

自从从前世穿越到汉宫,她一直对穿耳有一种恐惧感。她用了七年的时光,终于在这个时空渐渐安定下来,找到了心之所向。多年前的那次穿耳,将落欲落的一滴血,在她心里成了一种象征意义,惧怕再来一次,再度流失到一个不知名的时空。

那种将过往的一切都背离的经历太痛苦,她没有胆量,再去尝试一次。

“哪有新妇不戴簪珥的。”傅姆失笑,劝道,“不会很疼的,一下子就好了。”

张嫣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说不要就不要。”

那一眼带出淡淡威严,傅姆倏然收声,这才知道,这个刚满了十三岁的小皇后,虽然年纪稚弱,却不是看上去好脾气易拿捏的性子。

“天色已经晚了,你们理妆快一些。”鲁元掀帘进来,蹙眉道,“大婚当日,怎么好见血?不簪珥便不簪珥吧。还有谁敢说皇后娘娘的不是不成?”

众人噤声,便赶忙收拾起来,用沾水的细线将少女面上的细小汗毛开去,敷上一层薄薄的桃花粉,再抹上胭脂,最后用黛笔描出最雍容的长眉。

张嫣转过身来,众人便都倒吸了一口气。

绀缥皇后礼服衣长曳地,不见其足。少女的容颜浓妆艳抹,不复见十三岁的纯稚,雍容华贵,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公主。”家人急急赶来通禀道,“曹相国代陛下亲迎,皇后乘舆法家已经快要到侯府了。”

鲁元回过神来,扬声吩咐道,“快,送嫣娘去宗庙。”

宣平侯张敖高冠峨带,玄衣纁裳,立于张氏宗庙之上,看着立于自己面前的长女,又是痛楚又是开怀,告诫道,“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声音肃穆。

张嫣揖道,“敬诺。”

鲁元上前,为她束衣带,结帨巾,亦告诫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再揖道,“敬诺。”

冬十月壬寅,诏丞相参、御史大夫尧,宗正礼,长乐少府奉迎皇后于宣平侯第。

于大堂之上行册后之仪。相国曹参持帝册后命诏读之,“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故有莘兴殷,姜任母周,二代之隆,盖有内德。长秋宫阙,中宫旷位,今有宣平侯女嫣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威容昭曜。髃寮所咨,佥曰宜哉。卜之蓍龟,卦得承干。有司奏议,宜称绂组,以临兆民。乃使太尉袭使持节奉玺绶,宗正为副,立为皇后。后其往践尔位,敬宗礼典,肃慎中馈,无替朕命,永终天禄。”

太尉周勃授皇后玺绶,中常侍太仆跪受,转授女官。白衣女官捧着赤绂玉玺奉到皇后面前,跪系在张嫣腰间革带之上。复退开。于是皇后六肃三跪三拜,称“臣妾谨受命,贺帝万年。”谢恩讫,黄门鼓吹三通。即位,转身,从堂上延伸开去,众臣,家人皆跪参拜皇后,贺皇后新喜万年。

张敖牵着女儿的手,送女登乘舆法驾,微笑着送予祝福。张嫣最后看了一眼故家,然后登车。车帘刷的放下来。迎亲众臣登马,卫尉军喊了一声“跸”,百姓回避,长长的皇后仪仗起拔,向巍峨的未央宫而去。

宣平侯府中忽然举灯,大片大片的灯光,将偌大的一个侯府,在暮色中照成白昼。

孔子曰:“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

车轮轧轧滚动的时候鲁元哭倒在张敖怀里,终于将满心的怨怼忘记。张敖拥着她拭泪,笑着安慰,“你哭什么呢?阿嫣只不过是进了未央宫,凭你的身份,进宫看她,不是家常便饭么。”可是他偷偷转过脸去,分明也红了眼眶。

暮色西沉,相国曹参骑着一匹赤色骏马在前开道,经尚冠前街转章台街,径叩未央东阙,短短八百引路,四里长街由高粱侯郦疥率领,南军军士执戟护卫,戟尖寒光闪闪,中间驰道之上四十宫人掌灯开道之后,墨车如翟画,玄色髹漆,宽敞如室,玄赤色的车尾大制旄旗在冬风中猎猎飞扬,清新而爽利。间或车帘动荡,露出小皇后一襟衣角,不见容颜。

大汉惠帝四年,我张嫣决定嫁给我的舅舅刘盈,我知从此后这一生遍地荆棘,我知我可能一生都不能和他相亲,可是有什么关系?只为了他伸出的手指尖相触一点点凉意,我就可以以我全部的青春,一往无前的勇气赌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我想赌一赌,我的爱可不可以冲溃他心中道德的墙。

世人,世人是什么东西?

他们今日既然不敢站出来对这场婚礼喊停,来日,我就不会允许他们对我的事情唧唧歪歪。

高粱侯郦疥仰头觑着飞扬的旄旗,和着清脆的铃声,墨车经过他身前驶入未央东阙之时,他伸出手去,似乎想挽住一缕幽香,永远萦绕在他指尖鼻前,怅然若失。他缓慢想起那个两度相见都哭的泣涕交加的年幼女孩,她明明稚弱的肩膀什么都无法挑起,却为了所爱的人无比的勇决,当他终于晋了侯位想回去找她的时候,她却已经离开了长安。他总想着会有机会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喜爱,却经年的错身而过。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皇后乘舆法驾从未央东阙叩入,经天禄阁,石渠阁,最后停在未央前殿之前。宫人掌起帘设杌,张嫣弓背扶着宫人的手下车,抬头看巍峨大殿,和立在殿门前的他。

这是在去年五月她离开长安后,她第一次再见刘盈。

西汉的资料的确比较阙如,这一段大婚的仪礼,参考了东晋时人的《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一、二》,东汉蔡质《立宋皇后仪》以及《汉书·王莽传、孝平皇后传》。

事实上,汉代的礼仪分的很清楚,比如说新皇帝继位便分继皇帝位礼与继天子位礼。同样的,嫁给身为皇帝的男子做他的妻子,以及成为皇后,也是两个礼仪。我纠结了一会儿这两个礼仪的先后顺序。

宋皇后继位是这样的:皇后初即位章德殿,太尉使持节奉玺绶,天子临轩百官陪位。皇后北面,太尉住盖下,东向,宗正、大长秋西向。宗正读策文毕,皇后拜,称臣妾,毕,住位。太尉袭授玺绶,中常侍长秋,太仆高乡侯览长跪受玺绶,奏于殿前,女史授婕妤,婕妤长跪受,以授昭仪,昭仪受,长跪以带皇后。皇后伏,起拜,称臣妾。讫,黄门鼓吹三通。鸣鼓毕,髃臣以次出。后即位,大赦天下。皇后秩比国王,即位威仪,赤绂玉玺。

这个立皇后礼是皇帝亲自到场的,但是宋皇后是以美人位进为皇后。而不是和张嫣一样,新嫁为皇后。从时间以及性质上而言,王莽女孝平皇后应该和惠帝时期的册后礼更接近一点。

明年春,遣大司徒宫、大司空丰、左将军建、右将军甄邯、光禄大夫歆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安汉公第。宫、丰、歆授皇后玺绂,登车称警跸,便时上林延寿门,入未央宫前殿。群臣就位行礼,大赦天下。

那么,应该是在皇后登车之前就授了皇后玺绂。这样子,迎亲队伍才有资格称警跸。

好吧,我是纠结过了头。

然后,我想说说郦疥。

写这个人物,单纯只是为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喜欢《汉广》这首诗,诗经么,各种解释都有,没有蔚为正宗的。我单单只是想写一写我对这首诗的理解。一个樵夫很喜欢汉水边的那个游女,他们也许数次相逢,游女未必叫的出他的名字,但是对这个人有些眼熟,每次擦肩而过的时候,能够换得点头的交情。

然后,她嫁人了。他为她把马喂的饱饱的,好在第二天迎亲的时候,让她的迎亲队伍显得更气派一些,让她的成亲过程,能够稍稍开心一点。

这也是一种很温柔的情感啊。

第94章 大婚(下)

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满心的决然就忽然间就化成了一点怯弱,怯弱着不敢靠近他。

天光微弱,大殿上燃起一盏一盏的灯烛,而他立于之上,面容略微模糊,玄衣纁裳,暮风吹过腰上悬玉,冲牙相撞,响起一片玉声。

“皇后娘娘。”宫人掌灯不敢抬头,细声细气道,“请上殿吧。”

张嫣嗯了一声,深吸了口气,做出灿烂欢笑,菡萏与木樨牵起长长的裳裾,踏上殿阶,越过廷中群臣,一步一步向刘盈走去,拜伏称臣妾张氏祝帝万年。

在很近的距离里,她听到刘盈颔首的声音,轻轻道,“起来吧。”偷偷仰脸相望,见漠漠暮色之中,他穿着一身玄衣,身形比去年相见时候消瘦了一些,但下颔坚持有力,面色有些苍白,如昔俊朗,眉目温和。

于是起立即位,群臣就位行礼,以次参拜皇后,黄门鼓吹三声之后,后即位礼成,宣大赦天下。

然后,“阿嫣。”他唤她,伸出右手,指节分明,手形优美。

她的心渐渐安定,仰脸朝他露齿一笑,亦伸出手去,与他两相交握,并行入宣室殿,目不斜视。

和他相握的地方,他的掌大,她的掌小。她能够感到他指尖的温度,果然是一种凉如水。他总是那么温柔的人,虽然心中百般不愿,却还是不愿让自己觉得被排斥,于是曲意照顾。

你的一生,能遇到几个这么温柔的男人?

宣室殿殿堂宽敞,玄色帷幔轻扬,庄严肃穆,九十六盏脂油宫灯热烈烈的燃烧,照耀的整个大殿亮如白昼。椒香辛辣,有一种芬芳干燥的味道。

大汉帝后的婚礼,便在这座宫殿中举行。

宫人们迎出来,手捧铜匜,为新婚夫妇浇水盥洗。

张嫣伸出手来,宫人从铜匜中倾出适温的热水,浇在她的双手之上,传递温暖,最后落入盥中,哗的一声声响。殿中炉火炭禾烈烈燃烧,偶尔发出毕驳声响,让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从寒冷的冬夜回到春暖花开。

于殿奥之处置席榻,又有一方漆绘龙凤呈祥食案。刘盈立于西,揖请张嫣入席,相对而坐。赞者用小匕切下案上鹿脯的一小块,分置于新婚夫妇面前,同牢共食的时候张嫣偷偷抬头张望对首,见刘盈面无表情,但是举箸品尝酒饭的动作自然,看上去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她便唇角弯弯,微笑起来。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商山的那一夜,她也曾在刘盈案中夹过东西。

她曾经食过他案上的豆豉,他曾经砸过她桃李芬芳,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而这样想着,便觉得嘴里的干冷食物也变的美味回甘。

有司奉上锦丝托盘,新摘匏瓜剖成两瓣,中以红丝线系结,置于盘上,请帝后行合卺礼。刘盈与张嫣各持一瓢,斟酒相饮。匏瓜味苦,再清冽的美酒,置于其中都沾染了苦味,酒入喉的时候张嫣不禁皱眉,然而赞者在一旁祝道,“连理成,比翼具。夫妇共牢,从此尊卑相同,匏瓜合卺,夫妇同体,荣辱甘苦不避。天长地久,为尔佳缘。”声音肃穆,于是便觉得郑重起来。

夫妇交换剩下的半瓢匏酒,交手之际,她不小心触到刘盈的肌肤,不由得脸红心跳,再饮瓢中他曾经饮过的酒,只觉鼻间气息醇酽,未饮已醉人心。

所谓同牢合卺之礼,指新婚男女在同一张食案上共同进食,并用红丝相连匏瓢互换饮酒,寓意从今之后结为夫妇,合二为一,同甘共苦,永结同好。整个婚礼沉静肃穆,有一种镌刻人心的力量。

赞者再斟酒,置爵于案一拜。新婿、新妇皆答拜。赞坐地祭酒,然后饮干杯,一拜。新婿、新妇皆答拜。撤去筵席食物。合卺礼成,送刘盈与张嫣入寝殿。

对坐于榻上,刘盈低下头去,看着这个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妻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张嫣深吸了口气,小心的掩藏起自己的难过,抬起头唤道,“舅舅。”面上一片灿烂微笑。

刘盈怔了一怔。

这个熟悉的称呼,消泯了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将很多过往的记忆拉了回来。让他可以装作忘记二人已经成为夫妻的事实,找一个安全的相处模式。而从大婚之日早到晚不得休息,张嫣面上也现了疲色,忍不住缩了缩了脚趾,松缓一下绷紧的肌肤。

“忙了一天,累了吧?”刘盈注意道,问道。忙帮她将她头上的龙凤珠冠取下来。解开妥盘的发髻,当一头青丝无拘无束的落在肩头,张嫣吁了口气,果然觉得松泛了很多。

刘盈瞧了她一会儿,忽的笑道,“你还是这样子素面干爽好看些,适才在前殿,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吓了一跳。简直快认不出来了。”

“哎?”张嫣奇道,“你不喜欢么?母亲他们都说,我上了妆之后,要比从前漂亮的多啊。”

“漂亮什么?”刘盈嗤道,“脸蒙蒙的像个木偶,都看不到眉毛眼睛。”

“是么?”张嫣听得有些泄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又泛起一些欣喜。

一众宫人在旁掩口而笑,对视之后持烛而出,刹那间,偌大的寝殿便只剩下新婚夫妇二人。

面前这个男人,从此之后,便为她夫,为她君,张嫣唇角弯弯,忍不住便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刘盈的背影微微一僵。

她陡的一个激灵,暗叫不妙,恼恨自己操之过急,情急之下一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甜腻腻的唤了一声,“舅舅夫君”。

“胡闹什么?”刘盈没好气的伸手叩了一下她的头,“什么稀奇鬼怪的称呼,你脑袋瓜子怎么想出来的。”

“嗳,不对么?”张嫣微微翘了翘嘴巴,“我觉得很好啊。你看,你是我舅舅,又是我夫君。我这样叫你,不就很好。啊,对了。”她一拍掌,神情天真无邪,“我忘了你还是皇帝,嗯这样好了,我叫你皇帝舅舅夫君,这样就全了。好不好?”

“别。”他扶额呻吟,“朕听了会头疼。”

“你不喜欢啊。”她的声音含着极为可惜的意味,仿佛壮士断腕一样忍痛道,“那就省掉后来两个字,维持原案,还是叫舅舅夫君好了。”

你还是照从前叫我皇帝舅舅最好。

刘盈微微回过头去,见烛光下张嫣仰脸,有着一双乌闪乌闪的大眼睛,微微眯着纯洁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心软叹了口气,侧过头去,看着臂粗的烛火跳动。

许久之后。

张嫣计穷,无奈提议道,“我们来下棋吧。”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太多问题,我知道今天晚上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是,她瞧了瞧殿中熊熊燃起的烛火,这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洞房夜,到底也不要这么无聊的对坐到天明吧。

“好。”终于有了杀时间的方案,刘盈积极的赞同。

夜色深沉,殿中的蜡烛持续燃烧,流下汩汩烛泪。楠木制宽大的四五个人躺在上面都不会觉得拥挤的大床,四阿帐顶绯红色满地绣牡丹纹的熟锦流苏斗帐,帐中铺着松软的御制坊织作的九层絮绵,鸳鸯锦衾。两个适才刚刚结为夫妻但彼此都还不习惯的人跪坐在其上对着当中棋盘争执。

“你既然已经落子了就将被吃的棋子还我,不要耍赖。”这是清朗的男声。

“哪有你这样的,你是我的长辈怎么就没有让让我的风度?”这个是娇憨的女孩的声音。

“这跟让不让子有什么关系?——算了,不跟你计较,悔就悔一步吧。”

“好。——那我就。”“哐”棋子落在棋盘的声音,“下在这。”

“这样啊。”刘盈执白子认真思索,许久之后,他落子,“该你了。”

“阿嫣——”他抬头,却见女孩早就耐不住,困顿侧着睡去了。

“真是的。”他轻轻唤道,无奈笑着摇头。

她静静的躺在那儿,听着他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收拾棋盘。再顿了一会儿,他走过来抱起她,将她蜷曲的身体放平,“到底只是个孩子。”他叹道,解开她束髪的罗缨,最后,扯过锦衾将她盖的严实。

拼命的忍住鼻中的酸涩,其实她很想哭,可是,“只有我睡着了,你才会觉得好过一些吧?”她悲哀的想,闭着眼睛装睡。成为你的妻子的第一个夜晚,我与你不过咫尺之距,中间却隔着一个天涯。

她一动都不敢动,听着殿中沉寂寂的静,并无半点声响。

许久之后,他复叹了一声,负着手,走出了寝殿。

而她,她以为自己会清醒着失眠一整夜,然而脑中思绪虽不断,困意却真的袭上来,慢慢的,慢慢的滑进梦乡。

第95章 射邑

第二天清晨,张嫣悠悠醒转,身边锦衾被冷,不见刘盈踪迹。她睁着眼睛静了好久,方才坐起。

“娘娘。”荼蘼在黼账之外问道,“要起来了么?”

“嗯。”

于是两个侍婢过来打起帐子,木樨端来浴面铜盆,拧干帕子,为她敷面。

打开帘子出内殿,外间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她颦眉问道,“陛下呢?”

“刚到卯时的时候,陛下便出去了。”荼蘼小心道,“听宣室殿中宫人说,这些年,若无朝会,陛下都会晨起练骑射。走时也特意吩咐了,太后一般上辰时才会起身,娘娘不妨多睡一会儿,待他回来再陪你往长乐宫见太后。”

“啊,娘娘。”她扬声唤道,故作欢喜,“今个儿是您新婚第一天,您梳什么发髻为好?”

“倭堕髻吧。”她想了想,道。

荼蘼应了,将她长长的青丝打散,拢在手中。耳中忽听得张嫣犹豫了一下,放轻了声音问道,“陛下昨夜饮酒了?”

她的手一抖。

张嫣敏感的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