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面色变了几变,最后颓然道,“五月里,陛下去了林光宫后,老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毕竟,今上登基以来,除了最初守孝的两年,一直勤政爱民,如何会接连大半个月不见群臣。

只是后来秋七月里,刘盈以雁门都尉张偕的请改募军制折发群臣,命群臣大议,用了五天的时间,定下章程,在长安设期门卫,雁门设雁门军,试行年余,再观后效。三公九卿先后在林光宫被召见,王陵当时见皇帝面色虽有些憔悴,但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老怀弥慰,只觉皇帝终于成长为一代贤君,之前自己不过是自己多疑,却没有料到…,没有料到…

“不知,天家现在去了何处?”

长信殿中静默。

“莫非。”王陵心中一紧,反应过来,“竟是去了北地?”

吕后默然。

王陵的面色瞬间便似乎苍老了十岁,斟酌问道,“此事,陈右相是否知情?”

吕后唇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陛下走的时候,他是否知情不好说。只是看近日的模样,陈右相大概是已经知情的。”

情知此时重要的是应付,而不是埋怨。危机之下,王陵的脑中飞速超负荷运转起来,权衡各方利弊,“大凡一个国家想要立稳,都是先要安内,然后才对外。天家行踪不明,我大汉内部已经出现不稳隐患,如此,匈奴军情虽急,倒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关东各诸侯国反而成为重点。太后应严命函谷关都尉郭蒙严守关禁,不得放关东诸国之人入关,同时紧守未央、长乐宫掖,密切注意关东诸国的动向。”

“天家的安全也是最要紧的。好在之前天家有先见之明,调派了颍阴侯灌婴屯军上郡,颍阴侯骁勇善战,还请太后立刻下令颍阴侯迎击匈奴,同时派出心腹臣子,潜入北地,寻找天家下落,并护卫安全。”

吕太后苦笑,“君侯老成谋国。本宫已令曲周侯郦商率巴蜀材官三万大军出发,未央长乐二宫,有本宫坐镇,不会出事,只是…”

“调派全国军队的铜虎符,如今不见踪迹。”

“什么。”老相国猝然色变。

“韩侍长。”在长信宫下的侧殿中,御史中丞曹窟质问道,“你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中臣,陛下离开之前,将外事交付我,内事全托给了你。如今匈奴入寇,天子蒙尘,虎符却不见了下落。调兵之事,太后尚可以以书节调动,若要屯于上郡的大汉精锐军队出发对战匈奴,则必须要虎符才能服众,那虎符究竟在何处,你到底知不知道?”

“曹大人说的哪里话?”韩长骝怒目而视,“我与大家自小一处长大,如今大家有难,我心里难道不急?只是,大家当初成立符节台,将三枚御玺以及虎符从御史寺调出,却只将皇帝行玺与皇帝信玺存放在了符节台,虎符之事,竟是没有露过一点口风。韩长骝若有虚言,当遭天打雷劈。”

他语调激愤,曹窟顷刻间冷静下来,“是窟莽撞了。”他诚挚歉言道,“如今正值生死关头,咱们都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在这个时候,当通力合作才是。陛下既然调派颍阴侯灌婴屯军上郡,便一定会留下虎符。不如好好想想,陛下离开之前那阵子,可曾有过什么不同之处。”

“这…”韩长骝沉吟起来。

刘邦初起于草莽之时,毎逢大战,以一道诏书,一节羽檄调动军队,也是常有的事情。后来大汉立国,以青铜做虎符,一剖为半,皇帝与臣子各持其一,待调兵之际,命使臣持玺书、虎符出发,在当地官员的见证下,共同调动军队。虎符为兵权凭证,而玺书明确带兵将领的战事任务和权限,只有二者共同存在,调兵才算完全合法。

左相国王陵在心中计较:曲周侯郦商与吕氏一直亲近,若天子驾崩,吕家倒台,他也不会再有好前程。这才肯在没有虎符的情况下,仅凭符节便带领巴蜀材官出战;颍阴侯灌婴为人看起来虽然莽撞,却立场中立,且胆大心细,处事谨慎,若没有虎符,却未必肯拼上前程赌在吕氏身上。偏偏之前天子调遣往上郡的军队,是大汉最精锐所在,若不出战,对匈奴就没有了取胜的把握。

而且,最紧要的是:

王陵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有说出心中忧虑。

天家春秋尚盛,不过二十有四,膝下并没有皇子。若此次真的在北地蒙难,这大汉煌煌万里河山,威严未央长乐二宫,又该何去何从?

思虑之间,他不经意的抬起头来,与吕后目光在空中一碰,又迅速各自避了开去。

希望天家平安无事。

毕竟,这大汉,实在经不起又一次长君崩逝的噩运啊。

吕后的面色重新坚毅起来,“外间明细,本宫自有打算。这朝中诸事,就要拜托老相国了。”

“太后万万不可。”王陵连忙拦到,承诺道,“这是微臣份内之事。老臣便是拼尽了这把血脉,也会护卫皇家到底。”

“那好。”吕后扬起下颔,道,“本宫值此危难之际,暂且以太后之身,暂代国事。”凤眸微挑,坚韧明亮,带着说不尽的威严,“那么多年的风浪,本宫都闯过来了。本宫不信,本宫会倒在这里。”

暗夜微垂,长信宫中一片寂静,茅草在墙角青铜饕餮香炉中吞吐着香气。

吕后重新睁开眼睛,将软弱褪去,拾起骨子里的坚韧、刚强,声音清冷,“苏摩,将永巷中那对母子带进来。”

“诺。”

穿着洗的发白的麻衣的孩子,脚上鞋履破了一个洞,露出脚趾。站在富丽空旷的殿堂之上,怯怯的看着上首华丽威严的女子。

“怎么看上去这么瘦弱?”吕后皱眉问道,“今年几岁了?”

苏摩忙笑道,“太后可是忘记了。这孩子是今上三年三月的生辰,今年五岁了。”

“是么?”吕后淡淡道,“看起来可怜见的,若不是知道,谁见了都会以为才三四岁吧。过来。”

男孩向母亲方向瞧了瞧,得不到任何提示,又看了看上首的女子,终于慢慢的走过去。

吕后握住他枯瘦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

“…阿娘叫我团子,永巷里的其他人都叫我小山。”男孩虽然害怕,话语却说的极清晰。

“山?”吕后沉吟了一下,“你可知道,你姓什么?”

男孩的面色猛的暗沉下去,许久,方嗫嚅道,“我没有姓。”

吕后唇边浮起一点冰凉的笑意,拍了拍男孩的脑袋,记得,“你以后姓刘。大汉皇朝的刘姓,就是你的姓氏。”

她起身,走到跪伏在下面瑟瑟发抖的绿衣女子面前,“你就是那位袁使女?”

“…是。”

她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我大汉皇长子的生母,岂能是这样的懦弱女子。将孩子留下,你自个退下吧。”

“太后娘娘。”袁萝抬起头来,愕然的看着面前的尊贵女子,露出一张并不年轻的面容。永巷这些年来的艰难生活,将她磨砺的太过于粗糙,丝毫不见二十余岁女子的青春。

当此是时,一驾普通的青布牛车正从宣平门驶入了长安城。

白衣青年登上亭来,拱手拜道,“侄儿见过叔父。”

戚里一间宅子庭院中的广亭上,玄衣中年男子回过头来,笑道,“贤侄来了。”

“贤侄刚到长安。”青年朗声笑道,“还没有安定下来,便过来拜见叔父。还未多谢叔父遣人相告之恩。”

从廷中高台往下望过去,是长安棋盘密布的民居。再往南,是巍峨的长乐未央二宫。朱红色的雕栏画栋,矗立在风雨之中,静默而沉郁,宣示着属于大汉帝国最高的威严。

“这长安城。”玄衣男子轻轻吐口,“真是山雨欲来啊。”

刘邦建汉之后,以同姓诸侯王拱卫汉廷。诸侯王成年就国之后,非皇帝征召不得入京。每一次也只能在长安驻留一段时间。诸般严格限制,便是为了制约诸侯王以行悖逆之事。

诸侯王过去臣服安顺,不过是因为刘盈以嫡子身份继位,君臣名分已定,而他这些年来治国颇有章法,没有可以挑剔的败德之处。这才彼此相安无事。但此时匈奴犯汉,皇帝却因病重,大半个月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年轻的大汉帝国,形势骤然间变的诡谲起来。

“…可是皇叔,太后娘娘那可是杀伐果断的人物。想当初,淮阴侯那样的人物,也终究处置在她的手中。”滔天的富贵在眼前,齐王刘襄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只是终究存着对吕雉的忌惮。

这样一个刚强的女子,能够束手就擒么?

“怕什么?”刘濞端然笑道,藏住了眼中的蔑然。开解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什么都不做,只待在封国之中安安稳稳的等着,皇帝的位置能掉在你头上?太后再强悍,终究只是一介女子,若真是个人物,如何能先前在乡里容得你大母及先父,后来当了皇后,也只能让着戚夫人,直到她儿子登了基,才将一腔怨气发作出来。淮阴侯,淮阴侯倒也真是个人物,他不是败在吕雉手里,而是败给了萧何。如今,太后一无儿子做倚仗,二无萧何曹参做臂助,两个相国,陈平是个谨慎的,只会做壁上旁观。只余一个老朽匹夫安国侯王陵,你还拿不下么?”

“皇叔说的是。”刘襄咬了咬牙,定下决心。

“齐王侄。”刘濞若有深意道,“你记得,我们不是犯上作乱,而是维护刘氏一脉尊荣,这也是当初先帝分封同姓诸侯王的用意。”

“如今刘盈失去了踪迹,太后手里唯一能紧紧握着的,便是她藏在长乐宫的皇长子,但是因为她这些年的心思,皇长子在两宫以及朝廷中名声都不显,这是她的手段,也是她致命的软肋。到时候,我们以这个把柄威胁她,借着天下之势,将她逼下台去。”

“善。”刘襄承诺道,“若襄他日真能登继大宝,必不会忘了吴王叔的好处。”二人相视而笑。

“送齐王回去。”

刘濞目送齐王的背影消失在后门之外,唇角带出一缕讥诮的笑意来。问身边的黑衣侍从道,“都安排好了么?”

“回王爷的话,上青门的一个城门卒是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刘濞点点头,“等到皇长子庙见之时,我们就连夜出长安,从武关出关中,直回吴地。”

刚刚建立未满二十年的年轻的大汉帝国,此时犹如黑夜下的水面,混沌不清。局势变的分外诡谲起来。

第179章 袁萝

“阿嫣…”鲁元从睡梦中醒过来,犹自气喘未定,冷汗涔涔的从背后落下,浸透了衣衫。

身后,丈夫的气息环过来,穿着中衣的张敖拥着她安慰道,“满华,不怕,不怕。”

“敖哥,我梦到阿嫣了。”鲁元拉下丈夫的手,急急倾述道,“我梦到最后一次见她的样子,她看着我,眼光怀念而难过,跟我说,‘阿母,珍重。’”她眼泪落下来,“我真傻,当时居然没有看出来,她是在向我告别。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娘亲。”

“胡说。”张敖抚着她的泪眼,安慰,“满华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不然,你去问问阿嫣和偃儿,他们谁会说不是。”

“阿嫣,阿嫣——”鲁元泪落如珠,“不知道,陛下和阿嫣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次,张敖沉默了好一会儿。

“满华。”他小心翼翼的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撑住。”

鲁元霍然回头,“你是什么意思?”

张敖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匈奴如今大举来袭,这种时候,偏偏,发兵的虎符不见了踪迹。天子失踪,大臣们各有自己的想法…也许…”

“虎符…”鲁元根本没有听着丈夫后面的话,只沉吟着。

益寿馆中,刘盈面上淡淡的不经意的神情忽然浮现在她的心中。

“我记起来了。”她猛然站起来,“陛下临走之前,曾经托了一个匣子交给我保管,说是若我遇到为难的事情,便可打开一看。”

张敖听的一怔,随即,狂喜而释然的色彩在他的目光中绽放出来,“快些拿出来看一看。”

鲁元赤着足下榻,从箱笼底部取出沉香木匣,啪的一声推开盖子。

黄色绫缎之间,以错银篆书“与颍阴侯灌为虎符第一”于颈肋之间,半个平头翘尾的青铜伏虎虎符静静的躺在其上。正是众人遍寻不至的调兵虎符。

前元七年秋八月甲戌(初七),吕太后以玺书虎符,发上郡兵,以颍阴侯灌婴为大将军,迎击匈奴。

“今有袁氏女萝,贤淑惠中,育有皇子,册封为少使,即日起迁入含光阁,皇长子山,为上长子,恭顺体孝,更名为义,策为襄成侯。制曰,可。”

宫装女子跪伏在地上,待听完最后一个字,才将长袖展开,在身前伏下,同时以额触手,“太后恩典,妾昧死敢辞。”

黄门将诏书递给起身的袁萝,笑意吟吟,道,“恭喜了,袁少使。”

“谢过阿监。”袁少使力持雍容,然而突如其来的欢喜让她维持不住自己的神情,漂亮的宫装越发衬托出面上肌肤的粗糙。黄门的脸上便有些黑,勉强笑道,“奴婢告退。”

待帮着将家具搬入含光阁的内侍退出后,宫婢乌兰喜极而泣,“夫人,咱们终于苦尽甘来了。”

“是啊。”袁萝瞧着阁东的方向,笑的辛酸而又阴沉。

那里一片亭台绵延,是后宫中最大繁华的宫殿——后殿椒房,据说,天子卧病之后,便在椒房养病,张皇后衣不解带,伺候在天子病榻之前。

那是她的夫君,却偏偏在他弥病之时,自己才能够走出长乐永巷,重见天日。

在最初的时候,她只是长乐宫钟室的一名小小的洒扫宫女,既没有出众的家世,也没有美貌的容颜,甚至一双女子的手,也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长满了厚重的茧子。本以为一生不过就是在深宫之中消磨年华,日复一日的将钟室洒扫干净,直到三十五岁那年,遣送出宫,并不曾生出奢望。命运却在前元二年的那个夏夜,与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那一年,大家在长乐宫中幸了她。

很多个月以后,她才知道,那一日,太后继杀害了赵隐王之后,又一次将先帝宠姬戚夫人杀害。为此,大家与他的母亲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对母亲的极度失望化作为对自己的不满,寄情声色犬马,而她,是他走出母亲宫室遇见的第一个宫女,也是他那段时间宠幸的无数个女子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太后并不希望未央宫有庶皇子出现,每每在大家宠幸宫人之后让人送去一碗红花汤。但,可能是因为大家宠幸的宫人多半是未央宫人的缘故,当时身在长乐宫的她,侥幸的被人忽略。过了一个多月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愕然的发现,自己的天葵已经许久未来,而送红花汤过来的长乐宫监寇安,也终于推开房门来到她的面前。

当时,是怎么躲过这场浩劫呢?

她想起来了。她跪伏在冰冷的地上,苦苦的哀求寇安。寇安却面色冰冷的站在她面前,无动于衷。就在她终于绝望,以为自己会同那些同样不知名的宫人一样,还没有看见孩子就失去了的时候,听见寇安轻轻伏下身子,在她耳边道,“明儿便自请搬去永巷吧。”

寇安回到吕太后面前,禀道,“袁使女已经饮下红花汤,胎儿应该落掉了。”

吕后漫不经意道,“知道了。”

在长乐宫永巷,她孤零零的产下了当今天子的第一个皇子。没有人祝福,没有人安慰,那个新生的男婴瘦小的像一只猫儿,发出细弱的啼哭,他没有阿翁,没有大母,没有亲人期待落地,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

母子二人被整个大汉所遗忘,若非寇安这些年来一直若有若无的照顾,只怕根本不能在荒凉凋敝的永巷宫掖中活下去。直到匈奴的烽火叩破了大汉北地的边关,年轻的皇帝卧病不能视事,才终于被命运捉弄,推到了政治前台。

八月辛巳(十四),定襄城破。

癸未(十六),雁门失去了联系。

短短一个月内,边地十数个郡县陷入战火。匈奴铁骑踏遍大汉萧关以北的土地。

华美庄严的长乐,吕雉走在驰道之上,偌大的宫殿,雕檐凤藻,午夜梦回的时候,没有一个内侍。只听得“砰”,“砰”,“砰”的声响,似乎极为细微,又像是敲响的巨大,从殿阁深处传来。

“是谁在那里?”吕雉扬声问道。

四周一片静默,却无人回答。

揭开漫天的帷幕后,碧绿的轻纱的轻縠,女子停下了舂米的石杵,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年轻而娇媚的容颜,熟悉而陌生,是她纠缠了半生的名字。

“戚懿。”吕后惊骇欲绝。

“皇后娘娘。”戚懿笑道,“妾已经舂了好久的米了,你什么时候过来啊?”

“啊——”吕后尖叫一声,“贱人,你不是早就死了么?还过来做什么?”

“阿吕,愿汝生生世世为鼠,我为猫。”戚懿笑的疯狂,“你杀了我的儿子,我便也杀了你的儿子。”

“胡说,滚回去。”吕后跌跌撞撞,奔了一段来路,跌倒了,抬起头来,见到刘盈,大喜过望,一把抱住儿子,摸着他的眉眼,“盈儿,你没事?没事就好。”

“母后。”刘盈微笑唤道,声音很温柔,“我看到如意了呢。”

“你说什么?”吕后不悦皱眉,“那个死鬼的名字,不要再提了。”

刘盈面上持续的微笑,身上的血却涌了出来,大片大片的,止也止不住。仿佛整个身体的血液,在那一刹那,都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盈儿。”吕后倏然醒过来,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太后娘娘还没有醒么?”殿外,熟悉的男音问道。

“没有。”苏摩细声细气的言道,怕惊扰到她,放低了声音。

“是食其么?”吕后扬声道,“进来吧。”

殿外一顿,之后帘子打开,审食其弯腰进来,拜道,“臣参见太后娘娘。”半响听不到上首有回音,于是抬头,不禁恻然。

不过一月不到,这个刚强的女子,面上已经现了衰颓。

她已经很疲惫,审食其握了握袖中的书策,心中不忍,自己却要给她传来更绝望的消息。

“有什么消息么?”吕后问道,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今儿个申时,北郡用七乘传送来了上书。”

“呈上来。”

短短的一封被汗水浸透的信笺,“上面潦草的字迹:臣昧死敢言,壬午,难民从云中入上郡,言,云中城中箭矢尽,破。”

“太后娘娘。”长信殿中苏摩尖叫一声,吕后眼前一黑,直挺挺的昏厥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仿佛所有的生机,都从她的眼中衰退下去,剩下的,只剩一个浑浑噩噩的年老女子。

“雉。”审食其从背后拥住他,厉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只是,现在这个时侯,你更要坚强起来。”

话语劈尽她的意识中,她凝住了一丝注意力,听着身后情人絮絮话语。“我有句话,想了很久,说了明知道你会生气,但还是想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吕雉轻轻问道,背上肌肤微微紧绷起来。

审食其斟酌了一下,“如果陛下北狩,你身为太后,该考虑一下自己——”话音未落,忽听得嘭的一声,自己肩上一疼,却是吕雉将手边的香炉狠狠的砸过来,里面纷纷扬扬的茅草灰洒出来,落在足上,烫的自己几乎要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