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平原君身旁的拓跋信陵,却悄然勾弯了唇角,神情愉悦。

垂首,我继续念,“念德妃无嗣,慧妃温氏克尽孝道,辅佐朕躬,其韶王皇四子拓跋信陵,天资聪颖… ”

话,尚未道完整,亲贵朝臣之中已然喧哗一片、议论纷纷。

并不理会众人的揣测,我从容不迫道,“皇四子拓跋信陵,天资聪颖,却脾性好高,不能虚己延纳,理应回避帝位。”

随着‘回避帝位’四字的脱口而出,原本喜上眉梢的韶王狗腿班们,瞬时间若有默契地同时噤言,各个神情古怪的瞪视我。

目不转睛凝视着我,拓跋信陵亦眸光如锐剑,恨不得剜我心肺。

深深呼吸一口,藉以平复自己稍有起伏的心绪,我往下道,“皇长孙拓跋弘,贺兰氏太子妃所生。年十二岁,岐嶷颖慧,克承宗祧,立为皇太子。应遵从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再即皇帝位。” (笔者注;持服,即服丧守孝二十七天;释服,即脱去孝衣正式登基。)

“朕思虑再三,特命内大臣杨延风、贺兰芮之为辅臣。亲王拓跋信陵、亲王拓跋平原只可议政,不得摄政,更不得擅自归返封地,应留待盛京,直至幼帝十八亲政!”

中和殿,彷佛被这一段话判处了死寂。

然而,默无声息的压抑感,仅仅维持了一刻钟。

“念完了?”无任何情绪起伏的问话,来自于拓跋信陵。双膝跪地的他,镇定站起身,深邃黑瞳里浮露出一抹极冷阴鸷。

“当然没有。” 我冷淡回应,目光重新落回立储圣旨,“朕自登基至今,三十一年有余。憾孝昭谨皇后病逝以来,中宫之位空缺已有二十七载,北秦素来宫闱呈乾清未央之态,未央宫不宜久无正主。 ”

余音未歇,不必抬头查看,我自知那两道灼得我双颊热烫的目光,必定来自平原、信陵两位亲王。

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我娓娓道,“思及相王祸,幸得兵部尚书昭平攸、威武将军杨继业保邦于未危… 鉴中宫皇后乃六宫之主,具母仪天下之德。朕多番思虑,德妃昭平静华,代行中宫之责近十载,言谈举止甚和朕心意,当属中宫不二人选,亦可尊为太皇太后。”

“而昭仪杨氏,出于忠义之门,能恪守端仪,礼敬上殿。念及入宫时日短浅且无后嗣,可免去殉葬之孝,迁入太史院,以正四品钦天监之职,遵从典制,侍奉幼帝直至十八亲政。” (笔者注:钦天监一职比较特殊,终身不得改迁他官。)

犹如死寂的中和殿,猝然陷入一片惊愕。

迎着亲贵朝臣们的指点议论,我坦然抬起头来,无惧于聆听到的流言蜚语。

无论是拓跋信陵、抑或拓跋平原,先前绷紧着面部曲线的两位皇子,同时放松了眉宇间的凝重神采,却平添了一抹惊愕。

莞尔浅笑,我随即念出最后一段,“举朝内外,总有不可倚信者… 故此,朕赐予钦天监杨氏两道空白敕诏。 倘若任何人对幼帝不敬、对钦天监不敬,杨氏可书此二诏,敕令六部。 尔等旧臣,均不可违杨氏之意。 钦此!”

话音刚落,不顾伤腿疼痛的我,艰难站起身。缓慢扫视眼前神色各异的亲贵朝臣们,我的目光,从镇定释然的风三少,挪移至浓眉紧蹙的拓跋平原身上,继而停歇在神色肃穆的拓跋信陵。

颔首示意,我一字一顿,“众位卿家,本宫念完了。”

“不服!我们不服!”预期中的反对声,终于在此刻如潮水般涌来。辨不清究竟是韶王的心腹,还是怀王的党羽,几位文官,连同数位武将相续站出,直言反对,“皇长孙拓跋弘既无军功、亦无政绩,稚儿无知,岂可堪此大任?!”

更有胆大者,亦不顾朝臣拦阻步至我面前,情绪激动痛斥道,“你实属威武将军府远亲,并非真正杨姓后人,能入宫侍主已是天大福气。亘古至今,从无女子入朝俸职之说,你分明狐媚惑主…”

“谁敢抗旨不遵?!”不怒自威的言辞,既出自于近身护佑我的杨延风,也源于人群深处一声宏亮警告。

他一身玄黑胄甲,苍白的面色显示出了他箭伤未愈。那双直勾勾凝视我的眸子,正流露我不甚熟悉的庄重之意。虽然他牵着拓跋弘、步履沉实地朝我走来,然而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冷冽气魄,让我彻底怔神。

将一折金印密诏交予我手上,他单膝跪地,肃穆道,“臣宇文昭则,乃镇国公宇文虚中之重孙。 仁怀太子、长乐郡主相继辞世,曾令圣上悲悯伤怀… 恐百年之后,皇族内部重蹈相王祸,圣上曾秘密授予臣中郎将一职,并诏令臣,‘务必忘记过往恩仇,尽心辅佐幼帝,彰显镇国公之遗德’ 尔今,臣率领驻守于南北二道宫门外四千亲随禁军,誓死效忠幼帝。若有人敢抗旨不遵,定斩不赦!”

不待我答话,宇文昭则却兀自站起身,把年十二岁的拓跋弘高高举至肩膀,沉声质问道,“新帝在此,怀王,韶王,还不下跪叩拜?!”

作者有话要说:本应该昨晚更新,觉得不妥,又修修改改了一回。

最近暴躁加郁闷的原因,是因为我工作性质的变更、以及工作地点的调换…… 从09年10月份一直到今年3月初,期间有好几次外派的机会,均被我以“不愿调动”理由拒绝。 可能是之前工作性质太BT,又可能是与现在的城市有了7年之痒,总之现在的阿花,正处于人生变革期(俺噗死俺自己…)

今晚,应该还有一更。

爱不过天明

相对于韶王拓跋信陵的止步不前,反倒是怀王拓跋平原最先站出。 徐徐走上前来,在仅余三尺开外的地方顿住,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拓跋弘,紧抿着的薄唇,似乎透露出一个帝国皇子拥有的全部刚毅与倔强。

“弘儿… ” 喉节快速翻滚了几下,拓跋平原哑哑地开了口,“倘若没记错,你的母亲贺兰漪,是芮之的亲姐姐?”

未尝预料此番问题,十二岁的拓跋弘讷讷点头,回话的底气,亦有几分忐忑,“是… 贺兰芮之,是弘儿的二舅。” (笔者注:鉴于嫡子结婚较早,譬如康熙12岁结婚=0= 仁怀太子约莫14-15之间诞下拓跋弘。)

缓缓笑了,然而温和笑靥却难以遮掩平原君眸底的疲倦,“弘儿,你出生那年,我差不多也是你现在的年岁… 依稀记得,我曾亲自抱过你两三回。”

拓跋弘睁大了眼,略感诧异,“皇叔抱过弘儿?!”

“当然。贺兰芮之曾是我的伴读… 他抱过你,我也抱过你。”颔首,拓跋平原淡淡答。抬眸瞥视宇文昭则一眼,他微微躬身,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圣上,臣累了,容臣先行告退。”

“怀王请留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我依然不顾宫规急切道出口,“大行皇帝,今夜在甘露殿曾交待了几句话,嘱咐本宫转述。”

步履迟疑,昂藏身形亦倏地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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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宫偏殿

鉴于伤腿实在不便于久站,待挥退所有太监宫女之后,我随意挑了张椅坐下。朝长身玉立并未入座的拓跋平原瞥去,我颔首示意道,“姐夫,你也请入座。”

“不了。”淡淡拒绝,他朝我迈步走进了些,“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不太习惯拓跋平原单刀直入的问话方式,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启唇,“其实,你父皇并无任何转述之辞… 是我,是我自作主张… 不愿见你抑郁寡欢。”

屏息,我也不敢仓惶抬首,害怕对上一双流露了太多失落情绪的眸瞳。

尴尬沉默,足足维持了一刻钟,拓跋平原才嘶哑开口,似前言不搭后语,“父皇,的确很宠爱母亲… 记得很多年前,我还只是六岁稚儿。依照皇子礼仪,必须与兄长们一同前往凌烟阁晨读。”

嗯?我听得一愣。

未尝理会我的讶异,他兀自往下道,“正值年幼,嗜玩贪睡亦在所难免。每逢卯时,尚未天明之际,我便会被母亲唤醒。然而,我总喜欢红着眼圈哭闹一会儿… 不是嫌束冠沉重、压疼额角,便是烦皇子衣袍过于厚重、憋闷难受。”

“抱怨的次数多了… 母亲心存疼惜,索性向父皇求情,恳请推迟半年、待我年满七岁再入凌烟阁与兄长们晨读。”

“最初的几天,我甚是开心,为自己在五位皇子中最受父皇溺爱而倍感雀跃。然而,当我孤身一人趴在窗前,百般无聊张望着,心底却莫名怅然… 原来,静静等待辰时、静静等待兄长们从凌烟阁归来的时日,竟如此无趣。”

停了停,他细美的眼睛泛出浓浓的落寞,“尤其,眼见完成课业归来的兄长们,各个眉宇间溢淌而出的情怀不是傲然、便是对我的嘲笑,我心底的怅然,便又多添几分。”

一言不发地,我用心聆听。

“怅然,始终萦绕不去。直至七个月后,我重新踏入凌烟阁,它才彻底与我挥别… 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记得,母亲为我戴好束冠、系好袍衫衣带时,我内心深处不断翻涌的沉实感。”

“第一次,我真正意义上顿悟到了皇子与生俱来的骄傲、以及终身不可逃避的责任。我为拥有至高血统而骄傲、为拥有父皇母亲的宠溺而无比幸福… 这份骄傲和幸福感,伴随了我余后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在这漫长的时日里,每当我想抛开一切纷杂事务,它们总会提醒着,什么是皇族职责。”

愣愣地看着拓跋平原,我能感同身受他的郁郁寡欢,却无从安慰,亦不知如何安慰。

“排风…”轻叹,他深深凝视着我的眼,“你是不是以为,我贪恋的,只是一张十二岁稚儿都能坐上去的椅子?”

喉咙一紧,我下意识摇头。

“身为帝国皇子,我用全部的感情和心血去关怀着北秦的一切事务… 当仁怀太子搂着众多美姬寻欢作乐,我却在披星戴月书写朝奏;当益王、当韶王在各自的封地逍遥之际,我却牺牲了新婚燕尔的一切快乐,把所有的关注与体验都交予了边陲战事。”

紧锁着眉,他的脸颊,因为起伏情绪而稍显绯红。

“我不明白,始终宠爱我的母亲,为何否认我?我更不明白,始终信任我的父亲,为何因为母亲一句临终嘱咐也否认我?究竟是我没有成就帝业的本事?抑或是在父皇与母亲心中,我没有成就帝业的资格?”

“姐夫…”见他如此执拗,我硬着头皮,慢慢道出心中所想,“或许,相王也与你有同样的疑惑。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悍然谋反… ”

激动神采,瞬时间从拓跋平原眉宇间褪去,然而隔阂,彷佛在无声无息地蔓延。怔怔凝视我良久,他倏然薄凉了语意,嗤笑道,“怎么,你打算利用空白敕诏来制伏本王?”

“姐夫…”强忍伤痛,我急切站起身,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不去肖想皇位,不去惦念帝业,没有高处不胜寒的落寞,我们一起岁月无忧,不好么?”

“我们一起?”冷漠质疑,他睨我一眼道,“本王何德何能,可以拥有杨昭仪… 不,是钦天监的陪伴?!”

惊愕于拓跋平原的嘲讽,我张张嘴,正想要诉说些什么,却被他冷硬打断,“杨排风,你不也因为本王一句‘从长计议’而下定决心,向杨延风投 怀送 抱么?究竟是本王没有庇护你的本事,抑或是你从未真心真意信任本王?”

蹙迫解释,因为猝不及防的质问而蓦然歇止。我呆呆地看着拓跋平原,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怒、不屑,瞬时间空白了思绪,“我…”

“杨排风,当你利用本王的信任而砌词欺瞒之际,有没有过愧疚?再圆滑的谎言,也有不攻自破的一天。”极其缓慢地,拓跋平原的长指,从我手心一寸一寸抽离,宛如他不经意间赠予我的真挚爱情,尚未熬过破晓天明,早已化成灰烬。

抬起手,面无表情的他,慷慨且郑重地赏赐了我一耳光,如彻底绝别,“本王真希望… 从未遇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了哈~~

那个啥,霸王们都出来挥舞下小手帕吧,嗷嗷~~

前世已远,今生未见

比起杨延光的掌掴,拓跋平原的力道更深沉得多。

面颊处涌起火辣 疼痛感,以及唇角溢淌而出的一抹血红,都在小心翼翼提醒我,眼前的男子正被震怒情绪所控制,才会丧失部分理智。

仰起脸与拓跋平原对视,我忍着痛,勉强翕动了唇,“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 然而事情经过,并非…”

“不必多言!”打断我的坦陈相告,平原君侧过脸,似不愿再多看我一眼。而道出口的话,亦显反感,“本王不想听虚假辩词。”

“即便不想听,我还是想给予你一个合理解释。”明明知道,接下来的辩词会令拓跋平原勃然大怒,我仍固执道,“在甘露殿编造谎言欺骗姐夫,也是不愿见你与杨延风有任何冲突。毕竟,是我不愿入宫,才主动勾引杨延风…”

“事已至此,何必再为自己砌词狡辩?寥寥数语,能换回你的清白?能换回本王对于你的信任?”冷漠回应,拓跋平原浑厚的嗓音几乎充满嗤笑,“若非贺兰栖真道破玄机,你还想欺瞒本王多久?一天?一个月?抑或一辈子?”

“信任?你一心一意拦阻我出城,我正在气头上,如何信任你?”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驳得有些心急,我蹙紧眉,“况且,我是不是处子之身,对姐夫而言如此重要?”

“当然!若非想保住你的清白,本王断然不会仓促行事、利用谶言演一场闹剧。”炯炯目光凝视着我的眼,拓跋平原斩钉截铁地答,“可是,你宁可与杨延风野外苟 合,也不愿多给本王一分信任。仅凭片面之词,便否认本王的诚意… 现在的你,与眼界狭窄的父皇有什么区别?”

“我…”被他质问得有些语塞,我沉默了许久,略略心虚道,“我没料到,大行皇帝竟逝世得如此突然。我以为,自己会在后宫待上很长一段时日,所以才…”

话音消歇,后半句,实在难以启齿。

努力揣测拓跋平原的真实情绪,我支吾着,慢吞吞劝,“姐夫,我知道你现在郁郁寡欢… 可是,你别把对母妃的怨恨、对大行皇帝的失望,通通发泄在姨妹身上好么?”伸出手,我轻轻牵扯他的袍袖,“姐夫,你换个立场,想想我的为难…”

“别叫本王姐夫!”不耐烦地拽回衣袖,拓跋平原的眉宇间竟浮露出一抹鄙夷。而他声色俱厉的陈述,亦在凌迟我最后的自尊,“你并非已故王妃杨惜弱的亲妹妹,也根本不姓杨,仅仅是布衣庶民… 不,是威武将军府的卖身奴仆。 小小贱婢,有什么资格与本王攀亲带故?! ”

被拓跋平原盛气凌人的气势驳得措手不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没有了安然镇定的动人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男性的绝对冷漠,我苍白了后续言辞的同时,竟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险些笑出眼泪,我揉了揉眉眼,问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殿下,假若继承皇位的人不是拓跋弘,而是你… 登基之日,你愿意封我为后么?”

并未讶异,也并未须臾犹豫,平原君语意笃定得让我有瞬间恍惚,以为他曾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反复温习——

“本王愿意… 所以,当初才想让你潜入勤政殿、篡改诏文。”

倏然止住笑,我怔怔地看着拓跋平原,想要看清楚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晦涩神采究竟代表了怎样的涵义… 然则眨眼须臾,那抹似是而非的温柔,猝地消散不见,仅剩下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本王心心惦念的杨排风。你是福是祸,与本王无任何瓜葛!”直直的盯视我,他望而生畏的眼神,彷佛隐藏了某种决断,“然而,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钦天监曾经亲口允诺,若能苟延残喘于世,必回报本王三件事。 事到如今,本王希望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天下宣告一道敕诏,晋封本王为皇父议政王!”

硬生生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你、你对帝位不死心?想学相王… 叛反?!”

“本王是何意图,不需要向钦天监解释。” 扬了扬剑眉,拓跋平原冷笑道,眸瞳亦泛出复杂神色,“当然,钦天监也可以拒绝… 不过,在你下定决心拒绝本王之前,本王不得不好心提醒你一回:还记得与杨延光的重逢么?”

我听得愣住。

“三年前,你被杨延光押送廷尉府之际,为辨清白,曾把自己的姓名、家乡原籍都告予贺兰芮之。”拓跋平原依然在笑,却笑得有几分阴鸷,“钦天监的闺名… 是颜招娣?”

身体,因为他古怪语气而蓦地轻颤。

“本王曾托上官兮儿的堂姐,即南魏朝镇远将军的发妻上官紫儿,派人仔细查证过你在江南道长沙府的户籍…”

腿,倏然虚软。

下意识倒退一大步,我仓惶跌坐于椅。

“怕了?”不咸不淡的问话,自头顶上方传来。他面色深奥的看着我,笑一下,“本王还以为,颜招娣素来无惧无忌?”

“怀王心思如绵,我自愧不如。” 不知为何,竟觉得呼吸不畅。费力地屏息一次,我摇首苦笑道,“恕我冒犯,殿下若真能狠下杀令以‘南魏细作’罪名相逼,只怕杨排风收押入狱的那天,你必后悔莫及。”

“本王会不会后悔,尚是未知之数。”他依旧凝视着我,眸里有太多太多隐讳情绪,“但是现在,本王可以肯定一件事—— 钦天监大人若不识时务、不幸落入韶王手中,不仅仅是收押幽禁如此简单… 究竟是为本王痛下决断、抑或是为自身性命惶惶不可终日,钦天监大人最好想清楚!”

“姐夫… ”无奈叹息。我嘶哑了嗓音,放下所有尊严,最后一次柔声劝,“姨妹不想与你决裂。 即便此生不能长相陪伴,难道从今往后,不能成为秉烛夜话的挚友?凡尘俗世里,没有任何人,比我更希望姐夫快乐… ”

意想不到我的回答,拓跋平原失神片刻,却在下一瞬拂袖而去。

而匆匆步履,在濒临殿门时,猝然歇止。

“杨排风,即便你真能得神佑而登上后位,本王亦有本事拉你下马…” 无任何情绪起伏的话语,若魔音穿脑而来,“八天之后,本王将会迎娶正妻。 届时,希望你带着金印敕诏,作为恭祝本王新婚燕尔的贺礼。”

最后凝视我一眼,拓跋平原毫不犹豫转身离去。只是,他眸瞳里那抹稍纵即逝的忿怨,并未饶过我的叹息,宛若前世已远、今生未见的韶华遗梦…

轻易地,放过爱的影踪。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御前闲晃、 EMMA 的长评(╯3╰)

本章背景音乐很熟悉O(∩_∩)O哈~~~ 虎摸一下姐夫党………

旧日烟花,此刻霓虹

他的离去,彷佛带走了殿内所有和煦温度。尽管此时此刻,袅袅余烟还在铜鼎中盘旋氤氲,然而黯淡的偏殿,仅剩寒彻骨的清冷。

也不知自己呆坐了多长时间,直至晨旭冲破云层而出,第一道霞光映落于门扉、光芒四射得我险些睁不开眼时,我才抬起头,眸光流转朝外瞥望——

颀长身影,静默不言地出现在门一边。久久凝视我的眸瞳,正流露出一抹浓郁的怅惘。他的面容依然苍白,呼吸轻且浅促,彷佛一不小心,即将随风而逝。

迷离微茫的光华下,伫立着的熟悉身影,让我倏然失神,“你… 你没走?”强行按捺满腹惊愕,我深深呼吸一口,淡淡问,“为什么不走?”

看着我,拓跋平原清澈的眼眸里有光亮在闪动,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亦依稀迷蒙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眷恋,良久,他才缓缓启唇,声音暗哑而低沉,“排风,被人蓄意欺骗的滋味… 好受么?”

怔住,我即刻领悟他弦外深意,亦摇头如钟摆,“不好受。”

“可知错?”他喉头微微一动,冷淡的问话,隐约难掩一抹置疑。

颔首,我忙不迭颔首,“知错。”

“错在哪?”

“错在… 错在…” 涌起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诉说哪一句,我愁绪混乱的思索着,应答着,半晌,迎着拓跋平原眸底渐渐明显的期望,才胆怯答,“姐夫,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不生气了好么?”

喉节快速翻滚了几下,拓跋平原并未回话。原本生动的脸颊,由于唇线微抿而变得严肃,惟剩一双眼,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我,不愿错过我黛眉间任何一丝歉意。

“我知道,你怨恨我谎话连篇、不知廉耻,更恼怒我不体谅你、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你… 可是,对于向来缺乏安全感的杨排风而言,敞开心扉,并非易事。”

他微愣。

“昨儿麟祉殿夜宴,大行皇帝下旨把我纳入后宫之际,你们各个沉默不言… 贺兰芮之前一瞬还坦言喜欢我,下一刻,依然能狠心不辩驳。”言及此,我竟莫名哽咽了,道出声的言语,亦有几分混乱,“姐夫,你从未明明白白说过‘喜欢’二字… 我以为,你会像贺兰芮之偏袒杨延光那般,在关键时刻遗弃我,打定主意逼我伺候你父皇… ”

我明明不爱流泪,可是这一刻,居然隐忍不住满腹委屈,哭出声来。

“我有自知之明… 你们高高在上,必定鄙夷我的出身,认定我卑贱,认定我是一枝任人采摘的野花。纵使我杨排风再落魄、再低人一等,也想保护之际所剩无几的尊严… 每逢关键时刻,贺兰芮之都会佛袖而去、留我一人孤身奋战。”

“而你,是比士大夫更高贵的亲王!你从未明确表示‘喜欢’之意,更未订下婚约,我如何敞开心扉信任你?相信你并未把我当成棋子?不会丢卒保帅?”

局促且慌张地道出心中委屈,我怔怔地看着拓跋平原,想要从他波澜不惊的眉宇间,找出丝毫缓和迹象。

眼底神采暗涌,他声音很轻,听不出任何多余情感,“所以… 你献身杨延风,是诚心报复本王?”

“并非报复,是自我保护。”吸吸鼻子,我苦涩答,“我在动员所剩无几的勇气,与看似喜欢我、实则并不重视我的公子王孙做最后决断… 我必须远离你们的政治纷争,远离争风吃醋的幽怨后宫,远离似真似假的爱情誓言。 即便没有贞洁、即便被贬入冷宫,至少我能保持内心平和… 我… 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口气说完,我觉察到自己的心,跳动声渐紊。

“不得已而为之?杨排风,你仍然不觉得自己做错?”平原君微挑的眉梢间,倏地多了一抹怒意,“看来,我真不应该对你心存眷恋。”淡漠道,他不待我回答,竟拂袖而去,“从今往后,别再称本王‘姐夫’—— 威武将军府的卖身奴仆,区区贱婢,有什么资格与本王攀亲带故?!”

“等等…”急切地,我支撑着身体站起,“姐夫,你忘了在比翼街的誓言么?你字字承诺过:从今往后,我谨言慎行、你虚怀若谷;我放慢步速,你如影随形… 你和我,彼此不嫌不弃… 排风答应你,绝不再意气用事。”

拓跋平原依然背对我,大步流星而去。

“殿下请留步!”强忍腿伤,我咬着牙往前迈出一步,呼唤道,“排风不奢求王爷能原谅我的冲动冒失,但求你看在过往情谊的份上,不以‘议政王’之事相逼。我保证,愿意向幼帝请辞‘钦天监’之职,更愿意离开盛京,绝不参与政事… 相信我,我无心阻扰你的帝王梦想。”

恳请之辞,骤然歇止于我腿伤难忍、无法维持身体平衡而跌倒。 猝不及防,我与地面直接亲密接触——

“排风?”

没有预兆的柔和轻唤,替代了即将来临的疼痛感。困惑不已,我艰难地撑开眼睑,意外对上一双氤氲了关怀情绪的黑眸。

“三哥…”耳畔聆听到的,是自己虚软无力的嘶哑叹息,“你… 你怎么来了?”茫然不解地看看四周,我仍身处兴庆宫,偏殿。

蜷缩在椅子里,僵麻四肢,连同脸颊尚未完全褪散的凉湿,正无声无息地提醒我… 方才一切,仅为梦幻。

扶起我,风三少笑道,“傻丫头,三哥寻思你与怀王私下一叙,竟消磨了半个时辰。究竟,有多少皇族秘令劳烦你传达?等得不耐烦,我索性过来瞧瞧。岂知,见你趴俯在椅上睡得正酣。你…” 后半句,尚未说完整,他唇边的柔和笑靥蓦然散去,语气一凛,“小妹,你哭过?”

慌忙垂首,我当即否认道,“没有,你看错了。”

“你左颊又红又肿,眼眶泛红更留有余泪,三哥怎会看错?”语气不再调侃,杨延风勾起我下颔,逼我抬起头和他对视,“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怀王欺负你?他没被立为储君,便把火气撒在你身上,掌掴你?”

“不是,真的不是。” 躲闪着杨延风的质询目光,我垂下眼睑,摇头道,“是排风不当心撞在桌缘… 你误会了。”

“不必多言,我不是傻子。”侧过脸瞥望于我,杨延风唇角微弯,似在冷笑,“傻丫头,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便来…”话罢,他转身欲走。

“别走。”慌忙拉住他衣袖,头亦开始隐隐作疼,“算了罢。”

“算了?!” 若非担心出手伤及我,杨延风老早一巴掌把我PIA出千里之外。不羁的挑了挑眉,他一字一顿道,“妹妹,放手。”

“怀王掌掴我,皆因我不再是处子之身。”仰起脸直视他,我释然一笑,淡淡道,“事已至此,何必再滋生事端?我…”

“三哥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梦境,半真半假的反映出一个人的脆弱内心………╮(╯▽╰)╭

花开无艳,花落无言

“三哥娶你。”

定定地看着我,杨延风的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纵使他眸底有一抹快速闪过的犹豫,然而下一刻,他坚定道,“我看得出来,贺兰芮之对你仍难舍难分,也看得出来怀王对你心存眷恋… 然而,既然你失身于我、既然他们无法给予你承诺,我…”

“你爱我么?”幽幽地,我突然问。

似乎未留意我的提问,杨延风仍旧娓娓道,“我愿意娶你过门,也愿意… 嗯??”他蓦地住了嘴,好像被口水呛住,半晌,才话锋倏转,“小、小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三哥未听清。”

“你爱我么?” 重复了一遍,我抿出个浅笑,“杨延风,你看着我的时候,会不会呼吸变快、心跳加速?会不会思绪空白、舍不得挪开视线?会不会有一种… 想亲吻我、想爱抚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