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愣愣地看着我,他似乎是被我的疑惑所惊吓。幽幽黑眸泛出一抹迟疑,他薄唇翕动几下,诉出一字,“啊?!”口吻,甚为震愕。

“我会。”维持着淡淡笑靥,我哑哑诉说,“在方才的梦境里,我回眸瞥见那个男子,的的确确耳热心跳、呼吸不顺畅… 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挽留他、不准他离开。”

认真地聆听,杨延风低沉的嗓音放得很轻,“然后?”

“然后梦醒了。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眷恋,全都烟消云散… 摸摸自己的双颊,依然冰冷;聆听自己的心跳,依然缓慢;再问问自己,澎湃情潮,竟从未真实存在。 我还是我,还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两手空空的杨排风。”

些微错愕了一下,他随即恢复了正常表情,“然后?”

“然后我开始思索… ”歪了脑袋,我失笑道,“或许,爱情只存在于梦境。实属自顾自怜的虚幻抚慰?”

柔和了眉宇间神采,杨延风勾弯唇角,“再然后?”

这回,轮到我语塞。

沉默足足维持了一刻钟,我才艰难摇头,“暂时想到这么多… 后面,没有了。”

“傻丫头。”轻叹,他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抚过我的面,浓浓的关怀在那双清亮透彻的眼眸里溢淌,“十五六岁的女儿家,譬如曾经的你,譬如曾经的惜弱妹妹,不知人间岁月愁,宛若迎风招展的牡丹,不顾一切地盛开,仅希望获得摘花人灿烂且刻骨铭心的一笑… 殊不知,花开浓艳又如何?末了,依然无可奈何地颓败,留得住正茂风华?”

嗯?!我一愣。

神色未变,杨延风轻柔地捏捏我左颊,唇边带了笑,“待到十八九岁的年纪,譬如现在的你,譬如尔今的叶静芸,经历了一些沧桑世事后,变得心灰意冷,变得眼界狭窄,宛若凛寒独自开的冬梅,不允他人恣意亲近… 殊不知,傲然群芳又如何?冰雪消融之际,满腹孤高,还不是化为尘土?”

心弦,蓦然颤动,我张张嘴,欲言又止。

“小妹,三哥不懂得分辨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舍… ”伸出双臂,杨延风把我温和的圈在他的怀抱里,仿佛在用他的身躯为我撑起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丫头,年轻的益处,在于可以毫无保留地爱错一些人、做错一些事。 等你老了残了没人要了,回首往事,也不会觉得青葱岁月太平淡、太苍白。”

噗嗤,我被他的反讽言辞逗弄得苦笑出声。

“笑了?笑了好,懂得笑,才懂得什么是开心… ”慢慢抚摸着我的背,杨延风的嗓音轻松自若得犹如是在与我闲聊,并非对我的人生横加干涉,“别像惜弱,一味沉湎于完美爱情。站在怀王身后的她,外表虽看似光华,却娇弱得连生存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也别像叶静芸,固执地守望爱情。 盼不见二哥杨延光的她,外表看似忠贞,却寂寞得连承担一滴相思眼泪的怀抱都没有。 ”

似乎,包围着我的愁绪,无形之中破碎了一道细小裂缝,对未来的憧憬,正缓慢地自那条缝隙渗透入我迷惘的情感世界,这种感觉,不坏,很心安。

迟疑地,我鼓起勇气问,“那么,我应该像谁?”

臂弯僵硬了一下,低沉的声音随即带着释怀,“像我的母亲。”

“二娘?”我讶异。

颔首,他表情严肃而又庄重,“自从下定决心嫁给父亲,我母亲从来不因大娘遭受冷落之事而寝食难安,亦不会因为三娘倍受宠爱之事而郁郁寡欢。 她这一辈子,活得很明确:珍惜拥有的,忘记失去的。她不纠结于一时的得失,不自傲,不自弃。所以,她活得比任何人都坦荡、都镇定… 因为我母亲懂得,长相漂亮的女子,比比皆是;而活得漂亮的女子,甚是稀奇。 想要开心,须首先‘开’心。 敞开心扉,放开眼界,不被浮光掠影所误,不被游龙惊鸿所扰。”

‘开’心?

垂着眼,我低低重复着这二字。

“女子不宜像花,花开正艳时的期盼无人顾,花落衰败时的怨忿无人诉。”弯唇一笑,杨延风抚了抚我的发丝,“即便要学,也应该学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草。而男子,亦不是摘花者,当学泥土—— 惟有静默不言的泥土,才能心平气和地,承载丝草旺盛生长的欢欣、承载丝草暂时凋敝的虚弱。 明白么?”

暂时凋敝?

抬起头,望进杨延风明亮的双眸,凝视着他瞳底的安慰深意,我莞尔一笑,感动的同时竟也心境开朗。

眯了眯眼,我应允,似承诺,似与过去种种绝别,“排风明白。”

“小妹是聪明人,即便迷惘,稍作提醒亦能顿悟。”淡淡夸奖,我整个人被杨延风小心翼翼拥抱而起。笑嘻嘻地看着我,他眸瞳里掩藏的柔和意蕴,慢慢清晰,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我们出宫,回家。”

顺从地闭上眼,我把脸贴在杨延风宽厚胸膛,“三哥,我想辞官… 两道敕诏,可以交给幼帝的生母,贺兰漪。”

“好。”耳畔,是他沉实有力的心跳。

“我还想离开盛京,去杨家老宅住几天。”

“好。”

“我…”轻轻呼吸一口,我不自觉拧了拧眉,却在下一瞬坦陈心迹,“我认为,尚未确定哪一块泥土最具备养分之前,女儿家亦不能草率成亲。 即使是草,即使是泥土,相亲相爱才更好。”

匆匆步履,似略有停顿,暗哑的嗓音亦放缓,“嗯。”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爱情,不能证明什么,仅能证明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与喜怒哀乐并无多大区别,惟一不同的,世上仅有两样东西可以验证爱情,一则生死,再一则就是时间。

从今往后,找一片泥土,陪着野草,平平淡淡地,春秋不息罢。

“嗯?你嘀嘀咕咕些什么??”耳边听见的,是杨延风满腹好奇的问询,“小丫头,再重复一遍,三哥未听清楚。”

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我睁开眼,深深望进他眼底的温柔,戏谑,“风少,汝垂垂老矣,尚能饭否?”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或许哈,或许还有一更…

他们怎么了

今儿正月初五,距离大行皇帝辞世第四天。

依照幼帝的第一道诏命,坊间任何欢庆活动均不得超过亥时(晚9—11点)。 然而,自从正月初三,怀王拓跋平原正式宣告将在初九日与温氏家族的四女儿完婚,此次婚宴,不但标志怀、韶两位亲王正式破除万年寒冰关系,亦彻底褪散了盛京城内的悲恸气氛。

活了二十一年,我总算亲眼见证,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若非两位亲王手中拥有的实权超于幼帝,我绝不会在国丧期间,在大街小巷里,看见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听见忽近忽远的钟鼓锣鸣。

两千年,整整两千年后,小米加步枪的毛爷爷,蛋腚地流窜于湘江河域,竟吼出一句:一切反动派,均是纸老虎~~ 此时此刻的我,恨不得再穿越一回,亲自问问他:傲然天下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喔,错了,他老人家嗷嗷吼出这句话的时代,不是1936的悲摧岁月,而是1946桂花飘香的金秋好时节。

形势比人强,这便是我当下的心情写照。

恐怕,连大行皇帝自己也不曾预料,前一秒翘了辫子、带着满腹不舍离别人间,下一顺,宝贝皇儿便欢天喜地的拜堂成亲。

有了两位亲王引领先锋,如洪水猛兽般的结婚热潮,亦一波接一波而来—— 毕竟,年仅十二的幼帝,即将在五月初正式选妃。‘禁止婚配’诏令未颁布前,家底稍稍殷实的女儿家们,都想尽快觅得意中人、完成文定之礼。 (笔者注:文定,古代指订婚。)

于是乎,上至仍未迎娶正妻的韶王拓跋信陵,下至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顾命重臣杨延风,以及后脑多了个小窟窿、昏迷不醒的贺兰芮之,皆成为追逐目标。

当然,还有新晋少女少妇杀手,中郎将宇文昭则。

当初的花师弟,真傻抑或装傻,我无从得知。然则今天的中郎将,或许,发达得连我姓谁名谁都忘了==# 自从兴庆宫匆匆一瞥,四天来,他从未登门造访、私下拜会我。

还有,若非栖真师父关怀侄儿心切、日夜守候在芮之榻边不愿步出贺兰府邸,我真怀疑,他也要成为众女子逼婚对象的不二人选。

长得帅,不是男人们的错。

长得太帅还维持单身,便大错特错。

亦因此,威武将军府近日来门庭若市,比往常喧闹了许多。熙攘而至的访客、如雪片飞来的提亲信笺,诸多装裱精致的女子画像,连同无数贵重奢华的金器玉饰,让我咂嘴惊叹的同时,亦缭乱了视线,心生羡慕。

你有见过三尺高的珊瑚树么?

你有见过十颗璀璨夺目的夜明珠么?

若非杨延风睫毛都不眨地命令家仆悉数送回,我或许有幸瞄上两眼。

“三哥… ”爱不释手摸摸金箔金片,再小心翼翼地色泽纯正的玉蝉,“一定要全部送回去么?偷偷拿几件卖了,当做我回杨家老宅的生活用资…”

小心思,未酣畅淋漓道完整,便被杨延风不屑一顾的眼神瞪得头皮发麻。讨好的笑笑,我乖乖把东西放回原处,嘟哝,“玩笑,纯属玩笑。”

“小妹,有人寄信予你…”忙着把信笺与朝堂公文分类,杨延风头也不抬,淡淡道,“过来瞧?”

“有人写信给我??”好奇心驱使下,原本坐在木质轮椅上的我,兀自推动了轮,缓慢靠近书桌,“虽说【渭水泱泱】今夜酉时(晚7点)正式闭铺结业,可必须缴纳的店租,我从未拖欠。”

“应该不是… 有七封,来自不同人家。” 杨延风扬起了剑眉,好听的嗓音里流露出些许不自然,“提亲。”

哇,情书?!

莫不是连续四日大晴天,春风又回玉门关?天渐暖,□与野草一起丛生??看来,趋炎附势如蚁附膻之人还真不少,也不怕本姑娘再克死一位夫君?! 八卦心骤起的我,不禁得瑟笑,亦笑弯了眉眼,“念念。”

拆了第一封,快速浏览书信内容,杨延风勾起唇角,眼里泛出了促狭神色,“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华山畿 《南朝乐府民歌》)

啊噗!

惊悚如我,险些把嘴里的茉莉花茶喷扑而出。 艰难咽下喉,我把茶盅放回书案,力撑满头黑线道,“是哪家公子?”

“上府兵曹的次子,孙拜驰。”

地府兵曹还差不多,果然是位白痴==# 最近犯煞的我,可不想成婚当夜,再次上演一幕僵尸新郎的闹剧。无奈耸肩,我好笑道,“换,下一封。”

颔首,他随即展开第二封,薄唇弯出个笑来,“吾情悦汝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通辞…”

“打住打住。”兮啊兮,兮得我寒毛倒竖、一个脑袋两个大。窘迫于文化修养远远读不懂楚辞,我示意道,“再换。”

“小丫头,品味还真叼。”调侃地念叨我一句,他挑出一封缠绕了同心结的书信。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轻声念完,杨延风倏然抬起头来与我四目对视,眉宇微皱的他,语气竟有了一抹绷紧,似在不悦,“昭平无忌?太皇太后的堂侄?昭平氏族有名的浪荡公子?”

啊噗一口血!

数天不见的光少,正经事情不去办,反倒有闲情逸致写情诗?

从杨延风手里夺过信,我看也不看揉成团,直接扔出窗外。末了回眸,我尴尬答,“去年女儿节,我与昭平无忌曾在比翼街偶遇… 或许,他记住了我。” 鉴于杨延光不愿曝露真实身份,我也不便向风三少坦诚知晓的一切。

“他是否对你无礼?”凝视着我,杨延风深邃的黑眸里有着一闪而过的介怀、反感,“早在几年前,我曾听闻此人… 放浪形骸、流连女色不说,亦争强好胜。”

愣了愣,我摇头,语气不敢有丝毫的心虚,“三哥放心… 那会儿,怀王亦曾陪伴在侧。有贴身侍卫步步相随,小妹很安全。” 眼见杨延风面部神情有片刻讶异,我释怀的笑笑,移动轮椅朝他靠近,亦转移话题,“你左手边的信,也是寄予我的么?很奇特。”

叠成菱形的信笺,竟用一根金丝线穿连两只纸鹤,并书有二字:惜缘

沉默地看了一眼纸鹤,他把信递予我,眼神稍显冷漠,“听总管说,是一位穿戴不俗的年轻公子亲自送来。并未提及书信人,仅仅强调,必须交由你。”

哦?

顺手拆开来看,依然是封表白心思的情诗,意境深远: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别你登长道,转更添烦恼。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今世愿。

低低诵读出声,我眸光流转,不经意停歇在落款处,而心跳,却在清晰瞥见那一行细小字迹后,猝地漏了两拍——

酉时,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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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又称杏林别苑,是盛京城内名列三甲、可以与暖香阁相提并论的风月场所。惟一有区别的是,【暖香阁】纯属BG类,而【杏林别苑】,则是BL(男男)性向,实为勾栏院。

也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原本不打算赴约的我,竟在把情诗烧成灰烬的刹那,突然打定主意出府。

趁杨延风前往贺兰府邸议事的空档、趁【渭水泱泱】还有半个时辰才关门闭铺,我换了身素白男装,拄了根长拐,拖着伤腿,径直履约—— 话说,古有“玩物丧志”,今有“好奇害死猫”,若是正常性向的男儿郎邀我一叙相思之情,我会像现在这般走得一瘸一拐、却甘之如饴么?

花了点碎银,从路人甲处探听得知,前往【杏林别苑】寻 欢 作乐的,差不多都是三阁六部、四卿九相之类的亲贵重臣,不具备功名的普通老百姓,根本进不去。 当然,即便是女儿身,只要你拥有足够羡煞众人的背景实力和财力,照样可以自由出入。(譬如说,曾经的长乐郡主。)

本以为鸭公馆会装潢得绮丽浮靡,未料到,傍水的高台楼阁,格调竟清幽高雅,重檐歇山式的布局,有别于低俗之所。 若非舞台上唱戏的倌人容貌过于俊秀、若非几位恩客时不时进出别苑,我或许以为,此处是供宾客消遣的伶人戏院。

说明来意之后,鸨爹爹便吩咐小厮领我上楼,前往寄信者早先订好的厢房。 刚刚迈了几层楼梯,又听见鸨爹爹沙哑的招呼声。

“王爷有请,厢房早给您备好了…”

王爷?!

虽早有思想准备,可难免心跳促急。骤感紧张,我蓦地回首,朝身后望去—— 年超五十的褐袍王爷,我并不认识,然而他身边那位一袭黑袍、年仅二十四的英俊男子,即使化成灰,我都能认得清清楚楚,“昭则…”

“三位王爷,中郎将大人,里面请。”鸨爹爹激动且热络的话语,打断我的咂舌。 视线挪移,从华轿迈步而出、神情淡漠的俊美男子,居然是拓跋平原?!至于随后抵达的紫袍公子,亦是韶王拓跋信陵。

额滴神,简直是震天囧!!

从何时开始,盛京城内万众瞩目的黄金单身汉们,开始痛恨女人、厌恶爱情?以至于改变性向、大搞NP?!

阿弥陀佛,此刻狭路相逢,我不死也伤==# 身残志坚,恨不得能插翅而逃,我一把扯过小厮衣襟,“快说,厢房在哪?”

被我吼得一愣一愣,小少年结巴道,“顺、顺数,第四间。”

“让开!”瘸着腿,我火烧屁股般一跳一跳蹦上台阶,拼了老命往厢房方向窜逃。趁几位活佛尚未留神注意,不管三七二十一,我顺手推开眼前房门——

“爷,轻点,嗯,嗯,还要~~”隔山打炮、老汉推车式的精彩景象,连同如泣如诉的嘤咛哀求,正淋漓酣畅传递而来,“嗯… 唔… 慢点,饶过歆儿…”

啊噗一口口水,老娘的法眼! 竦得倒跳了三大步,心虚气弱的我忙不迭小声道歉,亦慌忙退出。正准备去推第二道房门,余光瞥见,不苟言笑拓跋平原已经走上楼梯,朝我所在方向,徐徐迈步而来。

焦急眸光,倏然停落在未曾离开的小少年。

“别哭,我会赏你银子!” 雷囧交加地掷下这句话,宛若拽葱,我一把拽过小正太,俯下半截腰,凑近唇,贴向他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MMA 大神的长评(╯3╰) 嗷,童鞋们猜出来是WHO了不? 担心更新太快漏了细节,先本章补全~~o(>_<)o ~~

断断续续写文至今,看见有许多筒子们和俺说:破花,看了你的文,我都要看破红尘,你罪过大了>_<

咳咳,其实,俺写文的想法很简单,并非宣言啥男伦不可信、爱情不可信、工作不可信的邪恶思想(十八自殴),而是在分享一种感触:俺们要做外表温柔、内心强大的女生哇~~  生活8是韩剧、8是纯爱小说,不可能没有摩擦、没有半点纠纷,然而内心强大,才可在面临错误时,及时止损、找回正确方向O(∩_∩)O哈

往事的开端

“眼睛瞎了?!”

心惊肉跳的瓷器碎裂响动,突然从楼下传来,阻止了我对于小正太的非礼行径。片刻,又是咣的一声,彷佛茶盅砸在谁的脸颊上,愠恼叱责亦传来,“究竟会不会伺候人?”

我好奇探头,被挨打的倌儿,竟是位约莫十岁的男童。

“他… 他好像是监门卫长的麽子?”讶异低叹,从身后方传来,竟来自拓跋平原,“不是充军了么?怎会沦落此地…”

监门卫?

依稀记得,左右监门卫隶属禁军十二卫,归平原君辖制。

他的亲随,为何被贬戍边疆?

来不及多想,趁几位活佛菩萨驻足不前,我左手拽了小正太,右手拄着拐,小心翼翼迈着轻细猫步,躲回自己的厢房,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紧关门。

回首,一锭碎银从我衣兜里划着弯儿落至小正太手里,“外头的几位大人,常来此处厮混?”

似乎非常习惯恩客们的贿赂之举,小正太飞快地看了一眼银子,继而仰起脖子,盯着我把脸抿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杞王爷是常客,其他几位,不曾见过。” (笔者注:杞王,长乐郡主之父)

往小正太手心里多加了几个打赏钱,我再问,“杞王是自己一个人来?抑或,陪伴不同的惠主来?”

“杞王殿下喜好结交友人,时常有宾朋伴其左右。”小人儿笑靥更甜,“昨天入夜时分,殿下曾与无忌公子来【杏林别苑】稍作歇息。”

昭平无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光少,又受了德妃重托么?

原本纳闷的心,倏然间领悟到了什么。颔首,往少年手里再添了几枚铜板,我示意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谢谢公子赏赐。”浅浅的小酒窝,甚是可爱。浓密睫毛遮不住一双清澈眼眸,小正太躬身退出之前仍不忘提醒我,“公子,你初来此地,切勿随意走动…”

“放心,我会老老实实待着,哪儿也不去。”勾弯了唇角,我淡淡答。废柴,才会不顾忌光辉形象干出爬墙偷听之事,而十之八九,往往被当场抓包、殴成鼻青脸肿。本姑娘么,就抱着隔山望虎斗的心情,静观其变。

该来的,一会儿便来。

悠然自得地,我开始打量房内设施。目光流转,直勾勾定在了眼前景象,我瞠目结舌的同时,亦倍觉新奇——

情侣之间,送玫瑰、送巧克力的很多,送一片杏林□的公子哥,却亘古少有。明明不是盆栽,却胜似盆栽。

比我高出半个头,杏子林梢,淡红褪白胭脂瘦,千枝魅影的青翠叶片,点缀其间的是许多淡粉花瓣,蕴了一片暖玉柔光。彷佛寒冬已经过去,而昂然春意,连同缠绵在心脾间的幽香,一起轻轻氤氲、化开。冰消瓦解的,惟有冷芒。

更奇特的是,每朵蕊心,皆藏有以红色丝线系结的小纸条。

取了第一阙展开来看,竟是半首词:

金雀簪,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需问天。

—— 南唐后主李煜

( ⊙o⊙)哇~~自古帝王不沾笔墨,能写诗作词的人少之又少,愿意提笔、书写爱情诗的更堪称凤毛麟角。

咳咳,淡定下小心肝… 话又说回来,李煜是位既娶姐姐又纳姨妹为后的皇帝(大、小周后),生性喜欢风花雪月,能写情书,不足为奇。

不知不觉,我竟笑抿了嘴。拆开第二阙,依然是半首诗: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 魏文帝曹丕

天~居然是枭雄曹操之子,曹丕?! 史书记载,曹丕一共拥有两位皇后。虽然,他对于第一位皇后甄宓(追封)薄情寡义,却非常喜欢第二位皇后,郭氏。

惊讶如我,好奇地把所有纸笺全拆开。 从汉武帝刘彻《李夫人歌》至唐太宗李世民《采芙蓉》,皆是各朝各代的帝王们,写给爱妃的情诗。

何谓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此时此刻的我,终于有所顿悟。然而最深刻的感触,比不上最后一阙完整诗词,更让我心弦颤动:

相逢情未深,恨别离太早。

泪滴千千万万行,倒头来、前缘销。

要见无因见,念字心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