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娶你为妻。”微蹙的眉,被轻柔地抚上一只温暖大手,“是谁 家姑娘,胆大妄为自诩拥有皇后命?”他低低喟叹着,薄唇弯出一抹浅浅的笑,似失而复得的宠溺,“区区钦天监之朝服,并不适合你。”

   挪挪身子,我歪着头看他,语调尽可能平淡,“怀王真爱开玩笑,你分明想置我于死地。”

刹那间,他黑眸中骤然升起的诧愕,褪去的 与来时一样快速。

“札记,我遗留在贵府西厢房内的札记。”扶着仍有些涩痒的喉,我细心提醒道,“除去日常琐事,也记载了我为救宇 文昭则而将《武穆遗书》泄露给韶王一事…万一将来,殿下你除去韶王,再以此札记相胁迫,不但杨府遗老遗少受牵连,不但宇文昭则受拖累,我亦必死无疑。”

   

拓跋平原并不意外地的扬了扬剑眉,答复直接,“我说了,只要你不再玩小聪明、不再拂逆违背,我定不计前嫌,宠你。”

   “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爬上树。”苦涩笑,我黯然了语调,既是陈述事实,亦在剖析,“你现在喜欢我,无外乎之前求而不得。如今,我从头到脚都是你的人, 信任感尚未弥补,新鲜感已不复存在…若相处的时间长了,你开始厌恶我、嫌弃我…”

“你已是我的人了,我又怎会厌恶?”毫不隐 藏他的不悦,拓跋平原硬生生打断我,眸色晦暗。

“两个人在一起,总有磕磕碰碰,总有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你之前不也因为心有怨恨 而打定主意离弃我、改娶温姑娘么?”我仰起脸直视他,话锋蓦转,“姐夫,惜弱她脸颊哪一侧有痣,你可记得?”

未尝预料此番疑问, 沉默地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拓跋平原突然俯下俊脸,像宣泄最后一丝不满情绪亲吻着我的唇,霸道亦不失温柔。直至我因为舌头疼痛低呼,他才去吸吮我的敏|感的 颈,沙哑的声音带了淡淡的承诺,“罢了,杨延风既死…我愿打消你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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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议事厅一路走来,被深沉夜色笼罩的深 宅大院,依然庄重肃穆。然而,与记忆里古板的怀王府邸有所不同的是,此刻的内苑处所,每个角落均被鲜艳色彩所装饰,不失喜庆之用的大红灯笼。

除了,我 曾暂住的西厢。

厢房内的陈设,与我离开时相比较,丝毫不曾改变。不但保持灯火明亮,从橱柜至梳妆铜镜再至我最往昔热衷的红檀木床 榻,皆一尘不染,彷佛是常有婢女前来清扫整理。

倚靠在圆背座椅,我动用了全部的隐忍,才没有冲动行事,仅是冷眼旁观拓跋平原从木 屉最底层抽出一本字迹熟悉的札记——

这本意外泄露玄机、绝不可公诸于众的私人日志,也是我曾经受制于拓跋平原、进退两难的要挟凭 证。

眨了眨眼,努力维持面无表情的我,竟难以控制地骤感紧张。

札记,在即将触及烛火化成灰烬时,被猝地 收回。

“排风…”慢慢唤出我的名讳,拓跋平原侧过脸瞥向我,浑厚低哑的男性嗓音听不出任何其他情绪,“我若为你毁了它,将来, 你会不会再忤逆我、欺瞒我?”

“姐夫既非心甘情愿,倒不如留着它。”我从容不迫答,字字镇定,“君若负我、厌我、弃我,亦是我的 命。”

他不赞同地摇首,忽然微微一笑很倾城,“差点忘了,杨延风葬在哪?”

“松山。”

   “松山?”

“对,是松山。” 我幽幽轻叹,“宣和二十八年,我被宇文昭则意外挟持,从廷尉司的北狱出逃,坠落断崖… 幸运地,我与他垂挂于峭壁繁枝,被贺兰栖真所救。”

默不作声地听,拓跋平原凝视着我,彷佛不愿错过我面部任何一丝表情。

   

“待在松山之巅的三年,我每天都会旭日东升之前眺望远方半个时辰。 望着遥不可及的重峦叠嶂,我慢慢闭上眼,不理连连呼喊的狂啸东风,兀自在脑海里勾画你们的音容相貌。”

“有温润如玉的贺兰芮之、 有总爱找碴的公子光、还有习性潇洒的风三少、更有不分青红皂白押我入狱的坏姐夫。”我无声地笑了,有几分腼腆,“有时候想出神了,忘记为师兄师姐们劈柴烧 洗脸水,直至破晓晨辉透过层层繁叶倾泻在面颊,我才惊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为何哭?”他好奇。

“哭 你们可以娶妻纳妾,我却独自一人劈柴烧洗脚水呗~~ ”

调侃一句,我仰起脑袋看拓跋平原,瞧见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窘迫,淡淡答, “我也不懂自己为何喜欢哭… 哭的次数多了,累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强作安慰,幻想第一缕和煦阳光照耀我时,家的温暖便萦绕着我… 可惜,昼去夜来,时代像花落花开,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海角天涯,望眼欲穿。”

稍顿,我伤感的嗓音变得低哑,“杨延光战死沙场,不知他的魂魄飘零在哪、可有所托?贺兰芮之死无全尸,或许在他 渡过奈何桥、饮下一杯孟婆汤时仍心有牵挂… 所以,我只能让风三哥多陪陪我,陪我聆听土壤萌芽的快乐,陪我感受年华消逝的哀伤。”

   诉说未止,一只大手伸来,为我拭去眼角蓦然滚落的泪水。

“别哭,还有我。”揽我入怀,拓跋平原轻轻拍抚着我的背,清澄眸瞳里泛 出怜悯。

伏在他的肩膀,我合了合眼,止不住泪水夺眶而落,“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我总在迷惘。时常厌恶公子光的霸道、嫌弃风三少的 放诞、恼火贺兰芮之的刻板。 待到生死两茫茫,我才开始反思,懂得自责。” 

“自责?”他讶异反问,长长眼睫,遮不住星眸里的一 丝期待。

“还学会珍重。”倏然伸出双臂,我第一次紧紧抱住拓跋平原,“姐夫,姨妹想通了… 有人失去青春年少,有人可以相伴到老,为何我偏偏固执地选择陷入回忆、不肯与你共同面对明天?”

让拓跋平原聆听我因为紧张情绪 而加快的心跳声,我坚定道出口,“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九五至尊,仅在乎一件事:你绝不能败给韶王!因此,我愿交出暗藏的《武穆遗书》,仅希望你平平安安、永 不负杨府。”

暗自苦笑。

有什么法子,比交出《武穆遗书》,更容易换来平原君对我的信任?

下 颔,被拓跋平原轻轻勾起,他长时间目不转睛凝视我,俊美无双的面容难掩好心情,亦朝我弯出一抹感动的笑,“傻丫头,你已是我的人,我又岂会辜负你、辜负杨 家?”

我慢吞吞摇头,怯生生反驳,“我读过史书… 魏文帝曹丕未继承大统前,曾垂涎甄洛的美色,强娶她为正妻。 待到正式即位,魏文帝毫不犹豫杀了甄氏,且以发覆其面、以糠塞其口,令甄氏她做鬼亦无脸见人、有怨难诉。”

拓跋平原深深地蹙起浓 眉,“你认为我舍得摘你脑袋?况且,娶妻之事,外人管得着?”

“非也。你无心帝位倒也罢,若万一继承大统,支持你的功臣们当然舍 得取我性命。”脸颊泪痕仍在,我红着眼眶委屈道,“诸如子不纳父妾,诸如我狐媚|惑主、祸乱纲常… 届时我无倚无靠,任何一个理由,皆可被判五马分尸。”

话音未落,脑袋,被轻轻赏了一记。

“别胡思乱 想。” 言简意赅的吩咐。不待我回应,拓跋平原倏然放开我,把整本札记扔入火盆。

干燥的纸张,一旦靠近明火便迅速燃烧起来。

   

看着一片一片的纸灰在盆内飘荡飞扬,拓跋平原长长舒缓一口气。侧头挨了过来,他温柔地吻住我依然冰冷的唇,亦握住我微微轻颤的右手,“从今往后,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嗯。”任由他心情甚好的将舌头探出,仔细勾勒我的唇瓣,我莞尔浅笑,“姐夫,记得以前曾送你一首诗… 今日,你回赠我一阙如何?”

   “好。”他不舍地离开我的唇,从砚案取过毛笔爽快道,“你喜欢什么,我照写便是。”

瞧见拓跋平原眉宇间的纵容与宠溺,我心满意 足地颔首,幽幽念出声:

帝京元巳足繁华,微管清弦新贵家。

应怜风光有谁共,吾泪长沾掖垣花。

   字迹工整写完四句,他将纸笺推至我面前,待我为这阙伤怀之诗露出一抹灿烂笑,他蓦然将我抱离圆椅,径直走向床榻,“累么?夜已深沉,我们歇息罢。”

   

“歇息?”毫不掩饰我的惊讶,我义正言辞拒绝,“你暂代廷尉监,应知晓昭平无忌即将被问斩。他做刀下鬼之时,定是韶王图谋叛反之日… 我得想办法,趁早将二娘、延康、念慈送出盛京,免得遭遇不测。”

杨府遗老遗少离盛京越远,我心思越定。

“杨府已经被金吾卫包围,你区区弱女子,有何营救之本事?当然,我会照你的意思,秘密派人护送她们出城。 ”把我放入床榻,拓跋平原挑开帐幔系带。

   

莞尔浅笑,我不再阻止他褪落我身上的袍衫。

“至于昭平无忌,尚未有把握预测韶王的下一步举动,我定会拖延他的问斩 时间。”动作缓慢地放我躺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吻上我的锁骨,语调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倒是你的师弟宇文昭则… ”

“他怎么 了?”

不说话,拓跋平原埋首于我的胸口,并反复地吸吮轻咬,直到我拧眉弓起腰抱住他的头,他才轻笑着松开,盯着我胸前肌肤处的红 红点点,不急不慢道,“你最好亲自出面见见宇文昭则,劝他莫与本王作对。”

瞧见拓跋平原的幽幽黑眸因为情|欲高涨而变得深沉,我 按住他探索我身体曲线的大手,呼吸些许凌乱,“我… 我尚未私自拜会宇文师弟。不如趁此刻天未亮,我请求贺兰栖真带我潜入皇宫,与他一述?”

   

“不急。”拓跋平原朗朗笑了,“今夜,你哪儿也不去,只属于我。”亲吻着我的下颌,他不忘将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夫君的话,比任何 人更值得听从。”

双手在我身上徐徐游走着,爱抚着,似不带过多情|欲,却又偏偏将长指滑入我敏|感的幽处慢慢撩拨,却换来我的不 悦低呼,“疼,依然疼… 今夜,你饶过我罢?”

“抱歉… 这回,我定温柔相待。”尴尬答,拓跋平原蹙窘的笑了,目光灼|热地凝视我不著寸缕的身子,半晌,他没由来地道出一个问题,语意疑惑,“排风,既然你有 意与我重修旧好,为何之前不及时说明?”

“是谁二话不说,上来便撕扯我的衣裳?”终于,轮到我尴尬笑了。亲昵攀住拓跋平原的臂 膀,我第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唇,封堵住后续疑问,亦拉他卷入第二场男人与女人的争斗。

世间,哪有那么多欲擒故纵、欲扬先抑的闹剧? 莫非人人都是呆瓜、被耍的团团转??其实更多的,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情感交流——因为,试图骗一个人,从来都骗不长久。

拓跋 信陵,比我更早一步看清‘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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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天蒙蒙亮,拓跋平原才不再缠着我, 体力不支地沉沉入睡。

从屋内衣橱里挑出一套曾经的衣裳穿好,同样精神倦乏的我,带着一身酸痛,强打十二分精神把那阙情诗收入袖 内,头也不回地离开西院厢、离开怀王府邸。

步出正门,我左顾右盼张望着,预期中的的颀长身影,并未即刻出现在视野之中。空荡荡的 长街,我找不到贺兰栖真,找不到一位耐性等候的男子,仅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的、早点摊铺铺主的悠长叫卖声。

去哪儿了?

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的等待,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才气愤离去?

苦涩的笑了,我揉揉弥蒙的眼,停下仓惶寻找的脚步,把全部委屈咽下 喉。

“良心被狗吃的泼徒… 步姿怪异就不要走,难不成想让路人误会师父虐待徒弟?”耳畔,突然听见一句毫无怪罪之意的调侃。

   

眨眼间,两个热气腾腾的肉馒头,从天而降般落入我怀,“一宿未眠,你饿了么?吃罢,我特地走远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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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那首诗有玄机,师父出场很温情……

你是败柳,我是残花(下)

默不吭声解决完第一个灌汤肉包的时候,贺兰栖真已背着我,步履悠然走出好几百米远。 期间,我张张嘴欲言又止了好几回,话溜至唇边,始终觉得词汇匮乏。浅浅呼吸一次,我还是决定主动坦白。

“师父,昨夜…”

   

“味道如何?”不温不火的问话,适时岔入。

“啊?”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有愧的我忙不迭颔首,“好吃,很好 吃,谢谢师父。”

“你喜欢就好。”

类似一语双关的回应,让我刹那间脸颊热烫,彷佛是满腔在乎被一兜无所 谓的凉水淋了个底朝天,空余羞|辱。可当我抿了抿唇、打算鼓足勇气把该解释的事实缘由解释清楚时,却无意中瞥见他眸底的血丝——

   一夜不眠,原本精神奕奕的脸,仅剩下疲倦。

彷佛察觉到我的怔神,贺兰栖真回眸瞥望向我,薄唇慢慢勾起一抹温和笑意,“月儿,被 噎着了?”

慢吞吞摇头,把手里剩余的第二个肉馒头递至他嘴边,我微微弯了个笑来,“饿么?这个留给你。”

   “还是你自己吃罢…”收回视线,贺兰栖真转眼去瞧天际渐泛的淡红云霞,依然是语意淡然的拒绝,依然是语带双关的答复,“我胃口不佳。”

   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悒郁,我硬着头皮道,“师父,其实我…”

“前面,是仓前街汤水铺。”从容打断我的诉说,贺兰栖真侧过脸 笑眯眯地直视我,调子是一贯的平淡无涟漪,却话里藏话,“汤汤水水防春燥,你不如来一碗?消消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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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规矩矩地,入座于空荡荡无其他顾客光 临的【半生缘】汤水铺,等待了许久,仍不见店小厮送来两碗飘香四溢的党参桂圆猪心汤。相顾无言间,我歪了脑袋打量店内陈设,总能瞧见贺兰栖真眸瞳里的情绪 流转,藏了太多深意。

“师父…”我轻声唤。

“月儿…”不约而同的低叹,则属于贺兰栖真。

   话,戛然而止,却又在彼此尴尬对视了好几秒之后,重新开始——

“师父,昨夜笨徒与怀王…”心跳声声如战鼓擂,我一口气往下 道。

“月儿,你可知我为何喜欢你?”他波澜不惊问出一句。

啊?! 我刹那间怔神。

漂亮的眼 眸眨了眨,贺兰栖真轻捏我的鼻,舒缓的浓眉流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快乐,“六位闭门弟子,最让我头疼的劣徒,明明是你。可…”

“等等。”岔言,缘于我如释重负地咽了咽喉,适时出声。朝贺兰栖真大大方方浅笑,我以手覆住他稍嫌冰凉的大手,一字一顿道,“允我先说罢… 今日一述,我或许无再第二次机会把内心话道完整。”

他迟疑,仍大度颔首 “好。”

收起笑容,我慢慢往下道,“不知,师父相不相信前世今生?笨徒相信… 在我的梦境里,曾聆听一段空幽诉说… 苍老的声音反复告诫,定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出前世有负于我的男子,并以真情,换回他一滴眼泪。”

贺兰栖真没有说话,静静聆听。

   

“可我不明白,既然上辈子他辜负我、背弃我,为何不是他今生偿还我一世情缘?偏偏要求我真情倒贴冷屁股、自取其辱第二回?区区一滴眼泪,能 改变什么?能弥补什么?”千言万语涌至唇边,却不知该从哪先说起,我对美人师父蹙窘解释道,“抱歉,笨徒表达的意思有些混乱… 我想说的是… 是…”

“不着急,慢慢说。”我搁在桌缘的另一只手,被贺兰栖真同样握住。

整理陷入混乱状态的思绪,我 深深呼吸一口,犹豫了片刻才启唇,“我想说的是,凭什么定义女人是弱者?必须攀附男权才可继续生存?男人们骑着五花马翩翩而来,女人们就应该感激涕零、把 命途交给男人审美喜好主宰?当他们挥挥衣袖不带任何责任地潇洒离开,女人们就应该日思夜想、每时每刻必牵挂?”

“男人花心叫风 流,女人花心称下流;男人变心叫多情,女人变心称滥情;男人逢场作戏叫浪漫,女人逢场作戏称放浪… 男人们一个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被赞誉为‘博爱’,女人在各种贬义词面前如履薄冰寸步难行,稍有不甚,更会掉入道德败坏的泥潭—— 廷尉十大酷刑,多数皆为民间犯妇而准备。”

愣住,贺兰栖真显然没有预料我的狂言。

“客、客倌… 你们的党参桂圆猪心汤。”底气不足的咳嗽声,源自于一位个头不高的店小厮。他瞠目结舌地看了看我,又快速打量了一眼贺兰栖真,才垂下眼眸道,“二位请慢 用。”

“小哥请留步。”见传汤小厮转身欲走,我赶紧出声唤住他,亦在下一瞬抛出一个没头没脑的疑问,“你觉得我漂亮么?”

   

小厮惊愕抬头。

盯着他,我诚恳道,“我不收任何聘礼,亦倒贴嫁妆嫁入你家门,可好?”

小 厮一溜烟儿落荒而逃。

侧过脸凝视贺兰栖真,我无奈苦笑,“知道小厮为何逃之夭夭?他觉得天生丽质又不缺财的姑娘,绝非良人,必会 给他带好几顶绿帽子—— 这,便是世俗偏见。”

“正如公子光认为,出身落魄相貌丑陋的姝儿,定愿意自家夫君多纳几房侧室;又如怀 王拓跋平原认为,家道中落孤身一人的姨妹,定是心甘情愿投奔自家姐夫、不在乎守贞… 亦如威武大将军杨延风认为,早先失身于他的排风妹妹,定不在乎名誉、定不会拒绝与他多来几次颠鸾倒 凤。”

一口气说完,我努力不 让自己哽咽,仍然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明明,贺兰栖真的体温较为冰凉。不知何时开始,亲密覆住我两只小手的男性大手,手心温度,竟 变得温暖。

“师父,在男权世界里,想要做一个干干净净、与世无争的好姑娘,很艰难… 不是我不愿,是皇权不允。”叹息道出口,才察觉自己嗓音嘶哑,“其实,不论杨延风是死是活,不论他清醒与否,待在【暖香阁】那一夜,笨徒早已下定决心:从 今往后,没有软弱,没有不忍,更没有犹豫彷徨,我要让曾经胁迫过我、欺凌过我的男人,都记住一件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眨 也不眨地看着我,他剑眉微拧。

“我不在意今生今世谁为我哭。我仅关心自己是否真的快乐?是否真的满足?”

   “所谓的道德谴责,所谓的礼教批判,通通与我无关。 纵使现在,我要凭借一些下三滥的方法来获得想要的东西… 可不远的将来,我被他们撕破的衣服,必一件一件穿回;而我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自尊,必一点一点拾回。”

坚定地颔首,我淡淡道, “倘若‘不知廉耻’这般骂名,能赋予我在未来六年内,庇佑杨家平安无妄的能力… 我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无言半晌,贺兰栖真 忽然轻轻启唇,“月儿… 你现在快乐么?满足么?”

“当然!能与北秦帝国两位心思莫测的亲王比试智慧,是荣幸,更是不可求的光 荣。”我毫不犹豫答,意气昂扬,“密谋逼宫篡位、诛杀贺兰芮之的韶王该死,立场不坚定、辜负杨家赤胆忠诚的怀王,同样不能活。”

“那么… 我帮你。”一声低哑的感慨,贺兰栖真好看的浓眉微扬,语意释怀。

帮我?!

确认自己没有听 错,我吃惊于他的提议,“帮我?帮我对付两位亲王?还是假戏真做打算娶我过门?”

他俊逸的面容一丝波动也没有,“皆是。”

   

我呼吸哽住,“你应该明白,先前在宇文昭则面前瞎掰你我的婚事,只是为了诱使他背弃韶王、与杨延风联手。 倘若昭则师弟真打算为了权势而迎娶念慈,我亦不会让他官运亨通。 所以,我与你的婚事,纯属空谈。 ”

“我明白。”

   “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慌忙收回被贺兰栖真紧紧握住的双手,“麻烦你看看清楚,你眼前的女人不过是相貌稍像容成惠玥,她对你的心思,与爱情无关。你一直都喜欢自由自在的隐居生活,何必为一个‘良心被狗吃了的泼徒’意气用事?”

“不是意气用事,是义无反 顾。”

“你根本就不懂‘义无反顾’的真正涵义!” 劝说无效,情绪起伏如我,只差没端起两碗党参桂圆猪心汤,全部泼淋在贺兰栖真身上,看他还能否继续维持风轻云淡的气度。

“韶王是 温怡宝的心头爱,怀王亦是容成惠玥的亲骨肉。 我心中有恨,所以能抛开一切处处算计。 但你不同,容成惠玥与温怡宝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懂! 为一个不知廉耻不懂回报的徒弟,而背弃曾经真心爱慕的女子、曾经两小无猜的红颜知己,值得?”

“还有,若站出来帮我,你考虑过世 俗偏见对‘贺兰栖真’的指责么?” 越详细分析,我越情绪激动,“诸如‘对皇妃图谋不轨之伪君子’、 ‘玷污徒弟清白之卑鄙小人’ 、‘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佞臣’… 为一个不懂廉耻不知回报的徒弟,而被千万人戳着脊梁骨辱骂,值得?”

深深喘|息着,我紧紧盯着 贺兰栖真,不愿放过任何神情变化。

“值得。”他轻轻答出两字,深邃眼眸里藏不住柔情流转,“倘若‘作恶多端’这般骂名,能赋予我 在未来六年内,庇佑爱徒平安无灾的能力… 我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怔怔地看着贺兰栖真,我一时苍白了后续言语。思绪激昂的大 脑,亦在须臾间全部空白,仅剩下难以言喻的——

情潮澎湃。

“你能坦然面对的侮|辱,我为何没有勇气承 受?”

耳畔,倏然听见了一句语调平静的男性质问。下一刻,我猝然站起身火烧火燎往外迈,脚步之匆忙,堪称仓惶逃窜。

   逃跑,从来都不能顺利解决现实问题。眨眼,一道颀长身影拦阻在我面前,轻而易举地,把我截堵在偏僻巷口。

撇过眼,我不忍瞧见贺 兰栖真面容间的惆怅,“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