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颊的泪痕,不知何时已凝干。

怔怔地看着一袭宝蓝色衣袍的杨延光,我看着他挺拔的鼻梁微 微泛红,看着他一双丹凤眸底可疑的水雾氤氲,看着他沾染了血迹却止不住轻颤的薄唇,看着他俊朗面容因为蹙紧的浓眉而透露出一丝沉鸷的恨…

   惟有,看不见初次相逢时他难掩的潇洒气息,看不见他唇边泛起的平和笑容,更看不见他剑眉上扬时所溢淌出的勃发英气。

我残缺破 损,他何尝完整?呆愣失神地合了合眼,不知为何,泪竟如雨下。

不在乎右侧乳首有多么的疼痛,分不清勇气与绝望之间的差距还剩多 远,我宛如朽木般愣愣地坐在椅子里,不再竭尽所能反抗。仅仅,盼望剩下的羞.辱折磨能及早过去。

察觉到我的消极回应,杨延光忽然 放开了我。

以袖缘拭去唇边余有的殷红血渍,他解开我双腕、双脚处的绳索,并o 拾起破损的外衫遮覆我赤.裸的上半身,才一字一顿淡漠道,“有件喜事,必须亲自告诉表妹。圣上早已赐婚,后天,二哥将正式迎娶叶静芸为妻。从今往 后,你我二人再无任何瓜葛,互不亏欠!”

嘴里仍被塞有棉纱,我动也不动地傻坐在高背木椅,脑海里一片空白。

   “犹记当初,表妹从廷尉司全身而退、因祸得福回到杨府… 倘若这一次,你还有运气从肃诫堂全身而退,往后,二哥定好好弥补你今夜所遭受的惊吓。”阴狠的话语,落洒在我的血色尽失的唇,“毕竟,来日方长!”

   

厌恶地瞥了一眼我右颊处的丑陋伤痕,杨延光随即撇下我大步流星而去,离开这间即将被熊熊大火彻底焚毁的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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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带好放砖面具)我承认,后半段是虐了些。(俺很少走虐身路线,这一章,可谓我的重大突破,写得俺想死…… ) 但是,我是亲妈!(请看我真挚的眼神!!)

这一章,我是把自己完全融入了光哥的角色:回想当年与小排踢绣花球的可爱光哥、回想在路边毫不理会叶静芸的冷酷光哥、回想疤痕妹(小排)袒护笨蛋沼泽君而 被光哥恼火殴殴屁股三巴掌的种种情节……… 我,销魂了。

拓跋信陵的感慨(上)

被重重火势包围的肃诫堂,处处皆是噼啪灼烧时发出的响动,不断有残垣断瓦坠落,扬起的每一粒尘土都散发出咄咄逼人的热烫气息。

   

依稀,我听见了或近或远的焦急呼喊、木桶被不甚打翻时流水洒溅声,彷佛是廷尉司狱卒们察觉到了刺鼻的焦灼气味,才仓促赶来灭火。只可惜,燃 烧势头正旺的大火根本不受外力控制,不但狱卒们进不来,我亦逃不出被杨延光以锁封住的偏阁。

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我用被鲜血染透 的外衫遮捂住口鼻,勉强支撑沉痛不已的身体往肃诫堂最偏僻的内阁走去—— 那一处,尚未被熊熊烈火焚毁吞噬。在我吸入过量一氧化碳窒息死亡之前,至少能避免自己成为红烧排骨。

分不清身体哪一处在疼痛,分 不清脸颊流溢的究竟是血泪还是涔涔热汗,倏感眩晕的我艰难步入暂时安全的内阁,贴了冰凉的墙壁坐下。

“钦天监… 钦天监…”思绪迷惘之间,好像听见来了狱卒们纷纷找寻我,以及,一声声像极了风无痕的急切呼唤,“姝儿… 姝儿姑娘…… ”

   不,我不是姝儿!

垂眸瞥见残缺破损的左乳,瞥见尚未完全凝干的暗红血液仍在汨汨涌出,我惊惶失措地以手捂住双耳,想要隔绝一次 又一次的听觉冲击,自言自语般木讷重复,“我不是姝儿… 我是招娣,颜招娣…”

‘砰’的一声碎瓦砸落声响,腰部突然传来沉痛 的撞击感。痛苦闷哼一声,背椎僵麻的我整个人瘫倒在地面—— 向四周蔓延的火势,已迅速引燃了内阁檐顶,而被熊熊烈火吞噬的垣墙,断瓦纷纷跌落,硬生生插入我的后背。

残缺破损的身体,不在乎 多添几道血肉模糊的伤痕。费力喘息着以适应腰背处的贯彻心膂的疼痛,我丝毫不能动弹的俯趴在地,仅困难地以手肘略略支撑起上半身,以由指沾染了脸颊处的殷 红血渍,一笔一划在干硬泥土书写:叶、静、芸。

这三个字,彷佛倾尽了我全部的不甘。

回忆着当年大红灯笼 高高挂起的杨府正厅,回忆着鲜红耀眼的囍字以及座无虚席的宾客,我低低的笑出声,笑得阴寒,笑得癫狂,“娶妻?二哥是不是忘了自己命犯天煞,注定一辈子孤 独终老??”

想到供奉在威武将军府宗祠的‘杨排风’灵位,想到新婚之夜命丧黄泉的长乐郡主,再想到贺兰栖真极有可能在我被烧焦 的尸身旁发现‘叶静芸’三个字,我愈发笑得狂妄,“杨延光,不论姝儿是死是活,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你们姓杨的,通通都亏欠我!”

如果我没有憋屈隐忍险些被你杨延光奸.污的事实;如果我没有放下怨恨、不打算抛头露面经营【渭水泱泱】,杨家那几位只会伸手要银子藉以满足她们奢华用度的姨娘小公子贵千金们,会高枕无忧衣食不缺?

   如果我没有接受被送入皇宫服侍武宗皇帝的安排、如果我没有忘却廉耻、不惜宽.衣.解.带陪拓跋平原云翻雨覆一夜,杨家那几位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姨娘小公 子贵千金们,会在盛京城外某宅院里酣然入梦、不必担惊受怕被昭平静华老妖妇押送牢狱?

对!我别有用心在【暖香阁】刺伤了你杨延 光,但你有没有认真问过自己,为何胸口处的伤患是在肋骨下三寸、根本不是致命伤?

对!我听从韶王吩咐,且以‘钦天监’身份写下处 斩你杨延光的敕诏,但你有没有认真问过自己,为何诏文刚刚发布,‘钦天监杨排风’便折腾出意外丧生之事?你真以为我是‘畏罪自刎’而弃你弃杨府于不顾?你 从没想过我是不是在拖延时间、有意与韶王抗衡?

你数次声称喜欢我、想娶我,可你除了霸王硬上弓玷.污我清白之外,还做了些什么? 无外乎,另纳二房,再收侍妾。

你叱责我忘恩负义、叱责我和险些害你命丧战场的嫌犯主谋拓跋平原勾三搭四,但你能对韶王拓跋信陵耀 武扬威,能得蒙昭平静华老妖妇重用,更能与拓跋平原平起平坐且不被他质疑真实身份,最该感谢的女子,除了以红颜知己身份陪伴你的叶静芸,难道不是刺伤你、 ‘谋害’你的姝儿表妹?

有些事情我未能对你坦白,不代表我不愿。怀王、韶王一贯狡诈,你怎么不去仔细查看敕诏,为何所有的野心 家,包括中郎将宇文昭则全都云集在廷尉?难道一群人吃饱饭等着白白送死?

杨延光,你的脑子除了用来怨我恨我,再无装载其它。你曾 为堂堂征西大将军,应该知道上阵杀敌不仅仅凭藉蛮力,还得运筹帷幄… 我现在倍感怀疑,战场上,或许根本就没有人陷你于不义,是你自己愚笨蠢钝!

   

笑得累了,倦了,亦被滚滚浓烟呛得咳喘不已,我痛苦的皱了皱眉,一滴清泪却毫无预兆涌出眼角,彷佛在预示苦难即将结束。

   静静的以左脸贴了地面,感受着热烫的余温,我缓缓合了眼眸。

‘砰’的第二声沉闷响动,不期而至传 入我耳畔,似乎是以锁封住的门扉被人强行踹开。不待我仔细辨识,沉凝的寂静被沙哑低沉的质问打破,“小丫头,你尚在阳间么?若没来得及咽气,立即回应本 王。”

好聒噪的男性嗓音。

头疼难忍的颦眉,我艰难抬首且循了声源瞥望去,怎么也料想不到浑身被冷水淋 透、口鼻遮了块全湿破布、英俊面容还留有几抹乌黑尘土的高大男人,竟是卸除了镣铐枷锁、强忍臀部伤痛、一瘸一拐走向内阁、眉宇间表情皆为凝重——

韶王?!

   错愕地瞧见对方衣衫肩膀处有几个被明火烧灼残余的破洞,我揉了揉视野朦胧的眼,不敢相信记忆里那位腰圆背厚、面阔四方的英气男子,变成弓弯了背、在残垣 堆里一步三巡视缓慢找寻我踪影的拓跋信陵?!亦难以相信一直以沉稳冷静著称的他,竟在碎瓦断砾堆里瞧见我瘦削的身形后,深沉如水的犀利眼神竟倏然透出出一 丝庆幸、一丝感激。

“杨小哲?!”脱口而出我的昵名,拓跋信陵倏然绽出一抹欣喜笑靥,亦随之戏谑道,“小丫头,我就猜出你天生命 贱,不会白白枉死…”

后半句,突兀终止于他意外瞥见我脸颊、胸乳处的斑斑血污。

刚刚还是倍感庆幸的面 容,刹那浮露出震惊。拓跋信陵惊讶地看着我,目光从我的脸开始仔细游移、掠过脖颈,掠过赤.裸的上半身,反复流转于我胸口,才颤颤地、悄无声息地停落在我 红肿破损的左乳。沉默对视良久,他呼吸不紊的抿了抿薄唇,不确定道,“你… 你被… ”

没盼见贺兰栖真,也没盼见风三少,从 未料想到不顾安危、第一个闯入肃诫堂的人竟是拓跋信陵。愣愣地望着浑身脏污的他,我吸了吸鼻子,阻止再淌下一滴脆弱眼泪,却意外的潮湿哽咽了嗓音, “对… 我不止命贱,还天生犯煞… ”顺手拾起手边的半瓶残瓦,我愠恼地砸向拓跋信陵,“我没穿衣裳的样子很好看么?滚。”

“行行行,我不看。”尴尬点头如捣蒜,他慌忙避开突袭物,亦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衫以扑灭周遭的星点明火,再褪下中衣露出古铜色的精壮身躯。

   未有任何犹豫,他将中衣掷来,“披上它。”

明明衣衫离我仅有一尺距离,然而腰部被刺入好几片碎瓦的我完全不能挪动身子,数次努 力伸长指尖,才勉强够着。动作缓慢为自己披上以遮住大半裸背,我按捺不住满腹好奇问,“你不是整天叫嚷自己屁股疼么?怎会离开若卢狱?”

   似乎仍沉浸在惊诧情绪之中,半晌,拓跋信陵才不在状态幽幽答,“没见过比风无痕还蠢的狱官!他明明不知灭火策略却偏爱乱来,若非我执意从僻角硬闯,只怕 你…”倏然住了嘴,他费力推开搁在彼此之间的断裂木梁,一步一步艰难迈向我,“小丫头别害怕,方才瓢泼起了蒙蒙细雨,大火,很快会被狱卒扑灭。”

   

趴伏在地上动也不能动,我强忍痛应答一声,“知道。”

好像仍沉浸在某种复杂的情绪之中,拓跋信陵既忙着搬开阻挡去 路的木梁,亦絮絮叨叨像极了年迈老妪,“你别难过… 或多或少,每个女人身上都有几道不甚雅观的伤痕,并不妨碍闺房乐趣… 没关系,定会医治好。”

   蹙窘咬住下唇,我虽一言不发,却为丘陵君百年难得一现的温柔安慰而心生困惑。

没了瓦砾颓梁的阻碍,拓跋信陵瘸瘸拐拐好不容易步 至我身旁。弯下腰,他正打算为我清理腰背伤口时,我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剧烈晃动,朦胧视野,也因为身体震颤而愈发看不清四周景象。

   轰然一声巨大噪响,内阁右半侧墙垣,彻底坍塌。然则紧抵在我身上的沉重压力,并非砖瓦之类的硬物,而是呼吸粗重低声咒骂什么的拓跋信陵。

   忐忑不安的歪了歪脑袋,我哑哑唤出声,“韶…”

“别怕。” 被稳稳妥妥拥在一个温暖怀抱里,沉稳的心跳,以及稍有起伏的感慨就熨帖在我背后,“我来了,便不会再伤著你。”

拓跋信陵的感慨(中)

“我来了,便不会再伤著你。”

困惑于这句涵义叵测的安慰究竟掩藏了怎样的情感倾诉,心生突兀的我刚想张嘴说出些 什么,比方才震颤感更强烈的摇晃刹那间传来,若非拓跋信陵将我往他怀里揽住且以强健身躯护住我的头部,我几乎被纷纷坠落的瓦砾砸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余颤感完全消停,被拓跋信陵紧紧拥住的我,呼吸极其憋闷地耸了耸肩膀,示意他稍稍放开怀抱以便于我多吸几口氧气。哪知我刚刚有所动 作,却牵动了他一声沙哑倾诉,“小丫头,内阁快塌了,我们得靠自己的本事逃生。 否则,狱卒尚未扑灭火闯进来救人之前,你我要么被烈火烧死,要么被活生生坑杀。”

不似以往气势咄咄逼人、行为专横的韶亲王,他轻 轻拍抚我的肩,宽慰道,“别害怕,我定会带你出去。”

缓缓放开我,拓跋信陵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摩挲着极其狼狈地探向断裂墙垣缝隙 两侧,且以男人绝对力气优势扒开残砖,一块又一块,不知疲倦。

藉着闪烁不定的火光,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肩膀竟被割出好几道触目心 惊的血痕,更有零星几片碎瓦刺入血肉之中,随着他简单重复清除废垣残砖的动作,一寸一寸割裂得更深。

心弦,没由来地颤动。

   

我差点儿忘了,从宣和二十八年夏至今,拓跋信陵前前后后救了我四五回。

初次相逢时,他拽着我这个拖油瓶一路向北逃 窜,以避免辨不清状况的我成为刺客刀下的排骨渣。

二度重逢时,他并未听信东郭吕的片面指控,反而认同我所宣称的‘阳.精.液化’ 之荒诞理论,更不曾吩咐神武禁军将我就地正法。

当我含屈受辱被怀王拓跋平原冠上淫.乱罪名时,是他及时指出我被封住穴道、及时阻 止了我带发修行的悲惨小尼姑生涯;当我面临妇刑逼供之际,也是他预先捉来几只青蛙助我蒙混过关、避免了我被御史中丞当廷杖责的痛苦。

   …

拓跋信陵救我的次数,与利用我的回合,不相上下。 我该感谢他一次次救我于危难,还是该感激他一次次推我入火坑、赐予我磨难重重的人生?”

都说女人生来像一颗眼珠:从来不觉痛,遇 上酷热严寒也不畏惧,却常常禁不起一阵风。任何一点灰尘,都足以叫它流泪…… 一年又一年流逝,原来我的随波逐流、我的隐忍坚持,始终抵不过拓跋信陵的一回眸、一撒手、一轻鄙、一恻隐。

当初懵懂,完完全全, 只为世面见得少。尔今感叹人生起伏,他迷恋皇权不是罪过,我运气差且任由他摆布,才是罪过。

“小丫头,把手伸给我。”一声蹙迫的呼唤,幽幽从头顶斜上方的裂垣外隙传来,猝然打断我的思绪。

定定地看着拓跋信陵,看着他原本明亮的面庞由于弥蒙 了尘土而消减了轩昂气质,仅剩一双凝视我的眼眸依然炯炯有神。他俯趴在暂时安全的那一端,朝我伸长了手臂,全然不顾漫天细雨浇淋打击,亦忘却了血液正从他 肩膀伤患处静静涌出,从指间滴落。

“杨排风,你发什么愣?”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拓跋信陵开始不耐烦我的怔神呆傻,粗犷了嗓音催 促,“不想活了么?!”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以手揉了揉微微酸涩的眼,我吸吸鼻子,朝拓跋信陵浅笑,“韶王,我已经没本事帮 你从昭平无忌那儿盗得一两件有用的东西… 再过两天,无忌公子即将迎娶叶静芸为妻。与其耗费时间救我,倒不如省点力气,想想如何让叶静芸帮你成功偷取伏兵部署图。”

他深邃 黑眸有了一闪而逝的惊诧。

“你走罢!现在的我,对你无任何用处。”幽幽道出后半句,浑身的伤痛迫使我慢慢吐出一口气,侧了脑袋静 静俯在地上。

我想活,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纵使历经种种坎坷,可从未动过轻生的念头。然而,我怎能允许自己被拓跋信陵所救?与其 卑躬屈膝接受他的的恩赐、欠下一辈子都难以偿还的人情债,倒不如听天由命,死在他面前。

毕竟,每被他救一回,我眨眼间失去的东 西,一次比一次珍贵。

“没用的蠢东西!”彷佛误解了什么事实,拓跋信陵火冒三丈得骂出口,其语言之粗鲁彪悍令我闻所未闻,“吕雉 二十八岁的时候,单独被楚霸王项羽扣为人质,没男人亦没儿子;武则天二十七岁的时候,仍在感业寺出家为尼,没容貌没男人还没头发!你年岁不足十九,有野男 人有野种还拥有三千青丝,哭什么哭?!再敢一哭二闹寻死觅活试试?本王立刻毁了你的左脸!”

我险些没被他的粗鄙言语哽得岔气, “你、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蛮横打断我,拓跋信陵咬牙切齿的警告,“再哭丧试试?我不仅仅有能力让怀王五弟为你暖坟暖 墓,还有本事废了他的子孙根,让他后半辈子为你恪守孝道,无法再与其他女子行.房。”

“你疯了不成?”我瞪圆大眼,“怀王即将 迎娶温如意温大小姐,你废了他,蒙受损失的女子又不是我。”

“那就改废贺兰栖真的子孙根!”他话锋蓦转,调子一如方才的愠恼, “徒弟死了,师父继续守活寡。”

“你真是疯了。”没被熊熊大火烧死,没被坍塌的内阁砸死,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倘若慧太妃 得知贺兰栖真出了意外,她定不饶你。”

“那… 那本王就只废宇文昭则的子孙根!”执意威胁,丘陵君语音语调出现了罕见的中气不足,却仍霸气有余,“不但毁了他下半身幸福,还拿去喂巷尾流浪狗。”

   

听出了拓跋信陵警告话语里暗含的讽刺揶揄,我没好气地瞪他,一览无遗他刚毅面颊上倏然绽放的狡黠笑靥。看着我四年黯淡光阴所成就的憎恨形 象,我无奈苦笑,“韶王,你何必死缠着我不放…”

“我知道你不愿亏欠我,可我同样不想有愧于你。”他再度朝我探长了手臂,低沉 的声线字字铿锵有力,“如果你一心寻死,倒不如把自己打扮得明媚动人、再恢复‘颜招娣’的身份风风光光去死,而非像现在这般蓬头垢面,带着满腹冤屈傻傻等 死!任何一个枉死在廷尉司里的犯妇,不论她生前为人正直清白,抑或恶行累累,结局不外乎被狱卒剥光衣物、草席一裹扔进西郊的乱葬岗!你愿意裸葬,我还舍不 得见你肚里的孩儿著凉。”

我呸,最后一句是什么话?!

“杨排风,我知道你有许多放不下的仇恨… 想想为贺兰芮之立下的重誓,想想肚子里尚未出世的骨肉,你真舍得死?倘若我告诉你,你的脸是仅仅被发簪所伤,伤口细小狭短,只要以芥草熬成的浓汁配以新摘 的龙骨花瓣敷贴在脸上,不出半个月,必能淡褪疤痕且恢复往昔的柔嫩触感… ”

“真的?!”或许是拓跋信陵言辞坦诚得让我听不 出任何虚伪,又或许是女人天性对于外在容貌的在乎,令我下意识脱口而出打断他,“我脸上的伤,不严重?”

“我看得清清楚楚,并不 严重。”他声音不大,语调却是从未有过的肯定,“小丫头,你自己想好,是选择人情债二者互相抵消,还是坚决不从,执意被浓烟呛死?继而被如.狼似虎的狱卒 们剥得一干二净?我实话告诉你,奸.尸这档子事,时常在西郊发生。”

我呸呸,最后一句是什么狗屁话?! 思忖犹豫着,难免有些忐忑后怕。良久,我咽了咽干渴的喉,不确定问,“为什么… 你竟然认定自己有愧于我?”

他愣住,显然没预 料我的疑问。

眉宇间一闪而逝什么,拓跋信陵不以为意弯了弯唇,言不由衷敷衍道,“小丫头,面对日趋一日越来越身姿妙曼的你,本王 难免色令智昏,偶尔一两次抱憾歉疚,不足为奇。”

“你… ”我活生生被他戏谑得哑口无言,良久,蹙窘掷下四字,“寡廉鲜耻!”

   

“错,我并非寡廉鲜耻,我只是常常忘却个人颜面得失。”朝我轻佻挑了挑剑眉,拓跋信陵略略提高音量,“杨排风,如果我是你,根本不会计较什么人情亏欠。从容赴死,不如苟延残喘的活。惟有活着,才有希望为贺兰芮之、为杨延风复仇,向伤害过自己的每一个人复仇。”

   “还记得郭焱么?记不记得他执剑时,右手麽指半截稍显怪异?他第一次追随我上战场,曾被南魏敌军削去半截麽指。幸亏我的营前随行军医懂得一些旁门左道之 术,所以… ”言辞骤歇,他蓦然一笑,笑得诡异,“当然,我累死累活救你,自然有其它打算。”

迷惘彷徨,在彼此沉默对视了足 足一刻钟,才宣告终结。眨也不眨注视着拓跋信陵眸底暗涌流转的薄凉笑意,长时间萦绕在心底对于死亡的倔强固执,竟在慢慢消褪,而对于宿命不公正的忿恨、对 于复仇的渴望,则重新占据了我全部的理智。

他说的对,活着,才有希望,人在死亡面前无任何胜利可言!与其沦落为折翼而死的朱雀, 我心甘情愿扮演忘恩负义、缺心少肺的白虎—— 最美好的事物,往往翻脸无情,根本把握不住。既然如此,我何必预先计较将来可能失去的东西?

   咬牙,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勉强撑起身体,我未有任何犹豫,朝拓跋信陵伸出左手,“拉我上去。”

话音未落,左手已被拓跋信陵紧紧 握住。

他并不理会五指之间的血渍弄污了我的手,而是尝试着想要把我带离出摇摇欲坠的断垣,刚刚使力,他浓眉却忽然深深的皱起,认 真道,“杨排风,才几天没抱你,你怎么又丰腴了许多?”

胖?有没有搞错,这几天我过着非人的折磨,明明枯槁消瘦了许多――# 

   

心有不悦地朝拓跋信陵挥了拳头,他却在下一瞬捉住我的右手,眯起眼眸调侃,“小丫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所以你好好记住:我 最欣赏的,是你咬牙切齿时眸子里稍纵即逝的决绝。”

啊??

还没琢磨出话里深意,我整个人已经被拓跋信陵 稳妥抱出两侧断墙裂垣间缝。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的动作,却不可避免在把我带往安全地界时,偶然‘失误’撞疼我的脑袋。

没有心情 计较脑后疼痛,肺腑刚刚吸入新鲜空气的瞬间,我宛若火烧眉毛般,四处搜寻有无提木桶前来肃诫堂灭火的狱卒。

“你急什么?”彷佛看 穿我心中所想,拓跋信陵细心地帮我合拢外衫,亦亲密扼制住我的双腕,“本王的左肩酸痛难忍,还不快帮忙揉揉?”

“自己揉。”急切 挣脱他的控制,我迫不及待想要看清楚右颊的伤痕。好不容易瞥见斜前方两位狱卒正提了满满一桶水走来,我火烧火燎地推开拓跋信陵,不顾腰背伤痕,一瘸两拐走 上前,俯脸凑近水面——

深o 且狭长的三道划痕,从我右侧眉角开始,歪歪扭扭蔓延伸展整张右脸。然则最丑陋的,不在于伤疤有多么的血渍淋漓,而在于芙蓉花簪彷佛被毒液浸泡过, 以至于原本暗红一片的血肉,竟隐隐泛出黑青色,与白皙无暇的左脸相比,愈发怵目惊心,骇人。

沉沉呼吸一口,我蓦然合了眼眸,突兀 睁开。

谎言,拓跋信陵又一次欺骗了我!

什么伤痕短浅、什么营前军医缝合之术,什么芥草汁配以龙骨花瓣、根本是他的捏 造!

对,我是笨,不曾预料拓跋信陵隐瞒事实。可我更蠢,竟然完全没怀疑杨延光预先在花簪上抹毒!希望猝然落空,身体百骸的力气几 乎在此刻被全部抽离,头晕目眩的我,险些步履踉跄跌倒。

“姝儿?!”属于风无痕的惊喜呼唤,不期而至从背后传来,似从天降的颀长 身影,亦刹那间迅速出现在我面前。下颔,被一道深沉的男性力量勾起,迫使毫无防备的我抬首与他四目对望,“姝、姝儿姑娘,你何时逃出来的?有否受伤…”

   

后半句尚未说完整,下颔的力量蓦地撤离。风无痕神情错愕地瞪视着我,不由自主倒退一大步,“你… 你的脸…”

心,因为他惊慌失措的举止而被深深刺痛。

“怀王殿下,贺兰敏之大人,钦天监杨氏被救出来了!”突如其来的岔言,源自于风无痕身侧 的狱卒,他彷佛没有留意到我不堪入目的丑陋容颜,仅仅神情兴奋地朝我身后某处挥手示意,“她并无大碍!”

不必刻意回首,耳畔,沉 实急切的脚步声,登时朝我迫近。一声饱含了太多忧虑、太多自责的沙哑轻叹幽幽传来,“排风,你有没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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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先摸到小排的男伦素怀王?小栖真?

我觉得哈,丘陵君毕竟是个武夫,上阵杀敌可以,算计别人也不赖,但是一个男人吧,总不能十项全能…… 打得过流氓斗得过怀王,未必像小栖真那样体贴,嘴甜(捂脸)。至于疯锅,这爷们,纯粹是生.理自然反应(戴好防殴面具)

这一章写得我真纠结,不过,至少,感情铺垫够了(握拳!)

拓跋信陵的感慨(下)

忽然,肩膀被搭上一只温暖大手,耳畔浑厚的嗓音隐隐透露出内疚,“本王刚离开麟祉殿,便听闻廷尉失火… ”彷佛察觉到大庭广众之下倾诉自我谴责有些不妥,他话锋蓦转,“你有否受伤?”

呼吸,在此刻不自觉屏住。我下意识朝风无痕瞥去, 浓眉深锁的他,似乎比任何人更紧张平原君见到我容颜被毁后的反应。

苦笑,我翕动了唇,“怀…”

“怀王 殿下,杨氏一切安好。”风无痕竟抢在我之前冲口而出道,亦慌忙勾了我的胳膊,“卑职即刻带她返回若卢狱。”

“等等,本王还有话 要吩咐。”不解于风无痕的举动,拓跋平原扣住我的肩膀将我转过身与他对视,语调不忘伪装成暂代廷尉监以来一贯的疏远,“杨排风,你…”

   仅仅一刹那,平原君澄净瞳眸里流转的神采,从庆幸转变成震撼错愕。仔仔细细注视着我的右颊,他俊逸的面容皆是愤慨,“你脸上的伤,是谁所为?”

   

肩,被拓跋平原扼得生疼,我吃痛皱了眉,刚想回答他些什么,一件绣有祥云双鹤的绛紫官袍毫无预兆紧紧覆住瘦削单薄的我,阻隔夜晚里的寒冷 ——

侧过脸,清晰瞧见贺兰敏之眼底氤氲的浓浓关怀,只是很快被阴沉所掩蔽。

不同于愤怒之情溢于言表的怀 王,贺兰敏之仍然自敛且不失沉著冷静。但他浑身透露的森冷寒鸷气息,让近距离站在他身边的我亦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鹰一般的目光 紧紧盯住风无痕,贺兰敏之醇厚的声线掩藏让我忐忑不安的杀意,“钦天监何故被困于肃诫堂?”

风无痕愣住,好半天才自责答出一句, “昭、昭平无忌大人的意思,从今夜开始,让杨排风于亥时前往肃诫堂抄写律法。”

“昭平无忌?”毫无感情起伏重复这四个字,贺兰敏 之眯起眼眸,“本官早先提醒过你,身为监刑狱官,定要步步跟随杨氏,谨防任何意外发生。”

“卑职…”风无痕垂下眼眸不再看我, 语塞。

贺兰敏之唇边的笑靥愈发森冷,“本官的嘱咐,你全当成了耳边风?”

“回贺兰大人话,风狱官被昭平 无忌大人处以鞭刑四十。肃诫堂起火的时候,小的正在为风狱官涂抹药酒。”尴尬对峙,被方才兴奋呼唤的小狱卒怯怯打断。

“本官只观 实效,从不听任何藉口。”贺兰敏之的英俊五官仍笼罩著寒鸷,微微抿唇道,“去库房取些膏药,再准备浴桶与热水,好让钦天监沐浴净身。”

   “是。”风无痕颔首,长且浓密的眼睫却遮不住他眸子里的愧疚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