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之回头瞥向拓跋平原,调子是一贯的冰冷,“殿下,有劳你代本官前往京兆尹府邸一趟,问候问候无忌公子,他究竟是抱恙在床未能出席麟祉殿夜宴,还是另有图谋、心虚避不现身?”

   “本王?”此刻,轮到拓跋平原怔住,“你竟敢吩咐本王…”

“难不成是下官?”不容置喙打断平原君,贺兰敏之眉宇间有一闪而逝 的寻衅,讥讽,“殿下你暂代廷尉监,且拥有正一品亲王的身份,难道没资格问候一朝得志、举止怪异的京兆尹?”

察觉到我不动声色的 注视,拓跋平原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勉强应允,“也好… 本王今夜便前往昭平府,登门造访。”

出乎我意料,下一瞬,贺兰敏之竟踱 步走向冷眼旁观一切的拓跋信陵。居高临下凝视着拓跋信陵肩处汨汨涌出的鲜血,贺兰敏之挑了挑剑眉,紧绷语气终于在此时缓和,“风无痕,别忘了为韶王传唤医 官诊治… 记得,善待他。”

风无痕惊讶抬眸。

而拓跋信陵,却置若罔闻般侧过面庞投向我。轻轻眨了眨 眼,他唇边浮露出一抹含意叵测的笑,像极了不屑一顾的戏谑,“小丫头,方才忘了交待:倘若你不幸罹难,本王定会烧个纸扎薛秉哲送给你,免得你在阴曹地府太 寂寞,太憋闷,逢鬼必咬。”

贺兰敏之脸色一僵,平原君则不悦拧眉。

我,亦活生生被憋屈得如骾在喉,忘了 反讽。

××××××××××××××××××××××××××××××××××××××××××

盛了满 满一桶热水的浴桶,被两位狱卒提入,待他们离开专供特殊身份女性囚犯在行刑前沐浴净身的汤室,我才动手褪去衣裳。

浑身的伤痛,让 我在钻入木桶浸泡在温水时长长舒了口气,而紧闭的木门,预期之中被人轻轻推开。至于搁放在矮凳、我探长手臂始终够不著的浴帕,亦在眨眼间,被对方执握在手 心里。

“我帮你。”耳边,是贺兰栖真的叹息。不待我回应,他以浴帕沾了温水,动作柔缓帮我擦拭裸背。

心 脏瑟缩,浑身一个激灵,我不自觉僵直了背脊。

“抱歉… 当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未能及时赶回廷尉。”暗哑的声线掩饰不了浓浓的内疚,贺兰栖真小心翼翼避开我腰背处的伤患,且扳了我的双肩,让不.著.寸.缕的我 正面朝向他。

困窘地交叠手臂挡住胸,我尴尬咬住下唇,“你、你出去罢,我想自己洗。”

“把手拿开…” 黑眸眨也不眨注视着我的身体,贺兰栖真沉声道,既是阐述关切事实,又隐含了一丝复杂情绪,“我想看清楚,除了脸,你还有没有其他外伤。”

   我头摇得堪比拨浪鼓,却险些牙齿磕碰到舌头,“没、没了。”

“拿开。”

“真的没了… ”

“拿 开。”

斩钉截铁的吩咐迫使我无法拒绝,惟有缓慢挪开阻挡在胸前的手臂。

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在灯火通 明的室内,在我与贺兰栖真两人独处的空间里,完完全全曝.露我的身体。只可惜这仅有的一次,他看见的,不再如他曾经触碰的那般美好,破损残缺。

   

迎着他万分惊讶的注视,我蓦然酸涩了眼眸。

“别哭。”裸.露的身体,忽然被紧紧拥入一个温暖怀抱,贺兰栖真温暖安 慰近距离洒落在我的脖颈,“月儿,别哭…”

水,打湿了他的袍袖;我难以克制的泪,亦滴落在他的衣襟,“栖真,你还会娶我么?还 会愿意与我同.房么?”

“会,当然会。” 笃定的回答,眉目间被他温柔地触碰轻抚,他低低道,“傻丫头,别哭了… 你难过,肚子里的小月饼亦心情低落。”

感受着贺兰栖真的气息亲昵包裹了我全身,聆听着他的絮絮安慰,我脆弱得搂住他的腰,将止不 住的泪水全部倾落在他的的怀抱,“杨延光说,从今往后… 我没有姣好的容貌没有妖娆的身段去媚.惑男人,亦没本事喂养亲生骨肉。”

   一瞬间,所有的触抚骤然歇止,宽厚的男性胸膛变得僵硬。无言沉默半晌,贺兰栖真以指拭去我眼角未干的泪痕,语调冰冷道,“别难过,我自有办法为你报仇雪 恨。”

吸吸鼻子不准自己再哭,我倍感困惑。

“我不会饶恕恣意侮.辱你的昭平无忌!即使他的真实身份是杨 延光,即使他本姓杨,我也会为你讨回公道!”紧紧拥我入怀,贺兰栖真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

心,因为莫名的预知而悄然加快。

   

沉沉呼吸一次,我不确定问,“难道,你想刺伤杨延光?”

贺兰栖真颔首。

“与懂得几招拳脚 功夫的昭平无忌动手,你倒不如待拓跋平原离开昭平府邸之后,再将【延静坊】的老板娘秘密劫持。”拿过浴帕遮住赤.裸的自己,我凑向贺兰栖真的耳,“追究到 底,若不是怀王故意将我陷入牢狱之灾,我也不会蒙受种种屈辱。既然是为我报仇,不如一同请君入瓮。”

“叶静芸?”贺兰栖真面露惊 讶,“你想让我劫持叶静芸,再嫁祸给怀王?”

推开贺兰栖真,我朝他微微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质疑,“你不愿意?还是担心我丑 了残了,心术不正别有图谋,有意谋害容成惠玥的子嗣?”

为我流露出不满情绪的口吻蹙了眉,贺兰栖真静静地看着我,沉凝的死寂在 许久之后被低低叹息所打破,“傻丫头,我知道你无意伤害任何人。”抿出苦笑,他重新搂住我,“如你所愿,我会照办… 但是你得据实相告,为何执意如此?”

   “因为我在帮怀王一把。”光明正大的直视眼前的男子,我并不心虚,“怀王拓跋平原是为获得昭平静华的信任才假意恳请离开盛京、返回封地… 若没猜错,昭平静华准予怀王出城的当天,必会在路途密布刺客;而怀王有意与韶王联手诛除昭平静华,又岂会轻易答应离京?”

“既然 你有心帮我一雪侮.辱,我也愿顺水推舟,送怀王一个人情,让他暂时不能离京。以我对昭平无忌的了解,脾性焦躁、找不到叶静芸行踪的他,或许会派家仆围堵怀 王府。”

此番理由,仅是其一。

若没猜错,叶静芸是韶王的姨妹,良娣司马静雅的胞妹。这个事实,杨延光不 知,平原君更不知!

为何韶王口口声声宣称要授予我驭夫之术、伺机接近昭平无忌盗得部署图?因为拓跋信陵根本是想放松我的戒备、放 松平原君的戒备… 有什么法子,比昭平无忌枕边的娇妻、比自家姨妹叶静芸偷《部署图》来得更安全?

这个事实,我差点儿忽略,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若非拓跋信陵火急火燎闯入肃诫堂救我脱身,我险些错误定位自己的身份—— 从头到尾,我并非丘陵君胁迫利用的一颗棋,而是平原君最值得信赖的线人。

丘陵君想撇开平原君,独自一人取得《部署图》;而平原君 则希望我藉由与丘陵君同处一间牢房的机会,盯紧丘陵君、获知真正的《部署图》下落。

俩兄弟,都有各自的打算。可惜么,我也有我的 算计。否则,当初何必诬陷杨延光、将错就错害他身陷囹圄、吃尽苦头?我真的很期待,当丘陵君误认为平原君逼迫昭平无忌交出《部署图》,才暗中派人劫走叶静 芸时,他还会不会有好心情扎一个纸人薛秉哲送给我?

“月儿… 月儿……”温柔呼唤,倏然打断我的沉思,“水凉了,快些起来罢,我帮你擦药。”

怔怔回首,凝视着贺兰栖真手里四五个青花瓷药 瓶,我没由来苦涩了心绪,“栖真,假若我又丑又残且无法痊愈,你还愿意一如往昔陪伴我,不离不弃么?”

“当然。”他放下药瓶,改 握住我的双手,体贴地将我从逐渐变冷的水里搀扶起,“别自己吓自己,你定能恢复如往昔。”

三天之 后,听喜欢嚼舌根的狱卒们提及,昭平无忌居然在婚仪之前与怀王发生了争执。因为怀王离开昭平府邸之时,不当心踢翻太皇太后赠予亲侄儿的珊瑚树,而没过多 久,乘坐八人抬花轿嫁入o 昭平府的新娘,意外被一位黑衣人抢走。

虽然,案发当日,也曾出现另一位处处庇护新娘的蒙面侠客,却在区区两个回合,被黑 衣人以剑刺伤臂膀、败仗遁逃。

新娘失踪,成为盛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常常拿来消遣的谈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作者有话要说:

童鞋们,正值酷暑,要谨防肚子著凉哦,避免腹泻╮(╯▽╰)╭ 咳咳,最近俺有些销魂呐,难不成真的是被诅咒得太蚀骨?泪流~~

不屑一顾是相思

接连四五天,头顶袅袅青烟的无忌公子忙着寻找新娘,险些把盛京城掀个底朝天;怀王则时不时被太皇太后唤入宫一顿训斥,狗血唾沫星喷洒了一 整脸;而拓跋信陵,连同怎么也盼不来癸水的我,日复一日,食不下咽。(笔者注:癸水,女子月经。)

我胃口不佳,可勉强归咎于妊娠 反应;丘陵君吃不下,总不能谎称自己在晨吐罢?与刚入狱那几天相比,他最近总在冥思苦想些什么。虽然他时不时从视若珍宝的玉珏摸出几颗苦死人不偿命的药丸 逼迫我服下,却不再成天有事没事笑眯眯 ‘小丫头’‘杨小哲’呼来唤去。

他消瘦了许多。

但他喜欢拿枯草 穗丢人脑袋的癖好,从未改变——

心有灵犀朝右侧快速闪开脖子,任由几根穗结掠过肩膀,我懒得连眼皮都不愿抬一下,哈欠连连道, “干嘛?”

“这是对救命恩人说话的口气?”镣铐敲击地面发出的聒噪声响,突兀打搅我闭目养神时的清净,“过来。”

   不情不愿睁开眼,不情不愿挪移屁股挨至他身旁,我小声嘀咕,“卯时三刻不睡,鬼呼鬼叫又作甚?”辰时我必须开工劳作,得抓紧时间补美容觉。

   拓跋信陵正撅起臀执了毛笔俯趴在地上涂涂写写,不多时,他敛去眉宇间全部的犹疑,颇有自信问,“帮本王瞧瞧这首诗,工整对仗否?”

   啊呸! 

本姑娘还以为你被‘叶静芸失踪疑团’干扰得彻夜难眠爬起来写《悔过书》,殊不知,翻来覆去不肯合眼竟是为了给司马良娣写情信、寄家 书?

翻了个大白眼,我没好气夺过白纸,逐字逐句念:

愁思似海深,叹往事难销。

感慨千千万万 字,无从诉、添烦恼。

咦,这诗怎如此眼熟?不曾念完后半截,我歪了脑袋斜睨拓跋信陵,竭力隐忍着不去啐他一脸口水,“韶王,你 又在抄袭静芸姑娘当年寄予杨延光的情诗?”

“此乃借鉴。”拓跋信陵气定神闲拿走诗,叠成双同心,再牢房里的两根枯草织成遂系在情 诗上,才悠哉游哉放在我手心里,“小心收好了。待会你前往劳作室缝补麻帐之际,将它藏在晒谷场老槐树树底,不多时,自会有人取走。”

   晒谷场来往狱卒、囚徒之众多,我丝毫不诧异廷尉司混入一两位拓跋信陵的线人。撇撇嘴,我嗤之以鼻,“韶王,你不怕我通知狱官、暗暗埋伏在晒谷场四周,活 捉心腹?”

“这是对救命恩人的回敬之举?”他不愠不恼,淡淡道,“若如此,对你有何益处?”

呃,这倒也 是~~老妖婆不止想摘掉丘陵君的脑袋,还秉持‘能杀则杀’的原则恨不得将韶家班势力集团一锅端。近些日囚入北狱的余孽已经不在少数,我又何必耗费力气邀请韶王府女眷淌浑水?

“看不出,韶王挺挂念司马良娣。”我悻悻嘲讽 一句,不情不愿将情诗塞入衣袖,“辛苦帮你忙活一趟,有无打赏?”

不动声色注视我几秒,拓跋信陵倏然握住我的胳膊且一个使劲将我 拽至他胸膛,低叹了,“救命之恩,你又如何回报本王?”

我呸呸――# 能不能别一天到晚念叨‘救命之恩’?你嘴没磨出水泡,我双 耳已长了一层厚茧。碍于右脸被医官包扎成肉馒头样儿,我只能小弧度勾弯了唇,缺心少肺调侃,“大不了,韶王意外辞世之际,我多烧几个纸扎司马良娣。”

   

拓跋信陵缓缓摇首,波澜不惊,“倒不如把你自己也一同烧来… 你伶牙俐齿,本王可遣你出面说服判官,让本王少等几十年,提前下一世轮回。”

火从心中起!这厮,居然死翘翘了都还惦记我。

   

瞧见我幽两道怨忿恼的目光,他一扫而空连日来的阴沉情绪,竟心情平和圈住我的腰且勾住我的衣带,“七八天了,小红枣儿可曾消肿?”

   

啊??舌头尚在打结状态,我整个人被毫无悬念扑摁在地。

瞠目结舌看着拓跋信陵一手扼住我的双腕,另一只大手则灵活 解开我的衣带活结,从容不迫褪除我的外衫,惊悚如我,慌张阻止出声,“放开…”

“想把外头的狱卒喊来,与本王一块儿大大方方观 赏你的胸?”适时打断我的求援,他无奈挑了挑剑眉,哑然失笑劝,“别怕,我只是想察看你伤势如何,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也不行! 之前在肃诫堂被你看光上半身,不代表我仍将继续免费馈赠。头摇似拨浪鼓,我力撑额前黑线竭力拒绝,不忘缓和紧绷的语气以避免自己吃亏,“多谢关心… 不必劳烦您动手,昨儿夜里它已消肿,疼痛亦减轻四、五分。”

瑟缩脑袋以拉开过于贴近的彼此,我讷讷补充一句,“再、再说… 小红枣既已伤残,你多多体谅它,再让它静一静,仔细想想往后的人生,该如何坚强面对。”

拓跋信陵瞳眸里有一丝稍纵即逝的好笑。

   

怯怯瞥他一眼,瞧见他眉宇间的神采少了几分恶意捉弄,我极小声道,“我保证,从今往后乖乖帮你送情诗不追讨任何打赏… (干咳)殿下,可允我起身?”

抵在身上的宽厚胸膛似乎没那么僵硬,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竟隐隐透露出许久不曾听见的叹笑,“小丫 头,入狱这大半个月,本王待你如何?”

待我差到极致!心情好时狂捏我脸,心情不好时拿稻草穗乱砸我脑袋――|||咳咳,不能,不 能如此回答,这不是在自找死路么?我得放弃‘以暴制暴’,学习扮猪吃老虎,懂得以柔制刚。

故作认真思忖了好长一会儿,我才一字一顿慢慢 道,“略有不同。”

“此话怎讲?”他合了合眼眸,笑靥不改。

青天大老爷诶,您就是借我一个脑袋,能成功 骗过拓跋信陵的难度也远超色.诱平原君。

浅浅呼吸一口以镇定些许混乱的心智,默默把‘骗人先得骗己’的崇高真理背诵三遍,我大大 咧咧弯唇一笑,“前辈们曾说,男人若预先得知女人的心思,言行举止只会更加放肆。所以,无可奉告。”

半真半假,闷骚的丘陵君你自 个儿揣测去~~

他神色不变,“那这半个月,你待本王如何?”

待你好到了极致!心情好狂捏我脸时、心情不 好拿稻草穗乱砸我脑袋时,皆竭力忍耐没一记扫狼腿废掉你家老二!!

轻咳一声以掩饰半个月来的怒气,遵从‘谦虚’礼仪,我拍马屁 答,“我待你,自然不如你待我… 细致。”

彷佛是错觉,拓跋信陵眉宇间竟有一丝惊诧,只是刹那间又恢复了正常神色。默不作声松 开我的双腕,他取下视若珍宝的玉珏并摩挲出两颗药丸喂至我唇边,言简意赅吩咐,“张嘴。”

皱着鼻吞下苦不堪言的药丸,瞥见玉珏里 的红色颗粒已不多,我难捺好奇,“韶王,你怎么总逼我吃药?你自己呢?臀伤痊愈了?”

未正面回答,把玉珏系回脖颈,他云淡风轻掷 出一长段话,“人生若是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知;人生若是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误;人生若是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小丫头,这阙诗与方才相比,哪首更好?”

径直丢了个大白眼给他,我嘴比大脑反应快,“不借鉴静芸姑娘的旧作,你能否凭自己的本事 原创一首诗?”

被我驳得哑口无言,他直勾勾注视着我,许久,才挥挥手不耐烦催促,“走罢走罢,你该去劳作室缝补麻帐… 切记,勿耽误本王的交待。”

点头如捣蒜,我速度把散乱的衣带系好,骨碌从地上爬起正打算整理一头混乱长发时,拓跋信陵猝然从后方 搂住我,沙哑的声线,连同沉稳的心跳亲密熨帖在我身后,“忘了问,本王始终不见贺兰栖真,他近况如何?”

不允有任何闪失,我侧过 脸,目不转睛凝视着拓跋信陵执著的黑眸,笃定道,“师父的近况我并不知晓,即使知晓,也不会告诉你。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盼望我全身而退的心情,与你期 待慧太妃平安返回京城的心情,同样真诚!”

他眯起细长的眸,半晌,为我言辞里的防备和警告而低笑了,语调不羁,“小丫头,本王原谅你… 第一次,亦是惟一一次,原谅你的放肆。”

在余后的十八个时辰,我反复回味拓 跋信陵唇边那抹含义复杂的笑意,亦竭力忽略萦绕在心头挥之不散的彻骨寒冷。

待到贺兰栖真告诉我,怀王府侍从在卧佛寺后山的枯井旁 发现一双沾染泥土的绣花鞋,继而从井底掘出气绝身亡两个时辰的温如意,缝补麻帐的针,竟意外刺入我的指尖,缓解了一直以来的犹疑。

   凝视着那颗像极守宫砂、女子纯贞象征的血珠,我也不懂,当年被抬入甘露殿哭了漫漫一条长街的颜招娣,尔今为何能在他人遭受灭顶之灾时,保持心神镇定?

   

愁思似海深,叹往事难销。

感慨千千万万字,无从诉、添烦恼。

阴阳两相 隔,恨字心中绕。

来年登高眺远处,痴少年、折芳草。

与其说,这是拓跋信陵赠予宠妾的爱情挽诗,倒不如评价为未卜先知 的—— 悼念丧词。

干净的娟帕,不著痕迹拭去我指尖的血珠。

贺兰敏之揽我 入怀,额头抵着我的,“事已如此,你还有何打算…” 后半句,突兀止歇于劳作室的木门被人粗鲁踹开。

凉风杂糅着初春季节里特有 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倏觉呼吸顺畅的同时,亦瞥见风无痕动也不动倚在门边,紧紧盯视我的目光,隐约透露出即将失控的愤怒。

面 无表情放下手里的针线,我从容道,“贺兰大人,我与风狱卒之间的家务事,你且回避。”

.

“温如意被贺兰 栖真所杀?”

“不,是我的意思,栖真仅仅照办而已。”

“为何要杀她?”

“她的 死法,容易让人忆及已故怀王妃杨惜弱,更容易让盛京城百姓认为,昭平无忌怨恨怀王劫持叶静芸,秘密派人刺杀温如意,意图报复…”

   “我没问你目的!”衣襟猝然被杨延风揪住,我被迫拎站了起来,“我在问你,为何故意劫持叶静芸?为何忍心谋害温如意?姝儿,你小时候善良得连蚂蚁都舍不 得踩死一只,但现在罔顾无辜者生死,竟可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本就有伤在身精神倦乏,被杨延风责骂了几句,耐性骤消的我用尽全 力推开他,“少在我面前大谈善良!善良,能庇佑你的性命?还是能带给我不被人任意凌.辱的安全感?”

杨延风踉跄往后退了一大步, 呼吸粗重的他手正微微颤抖,若非竭力克制,他彷佛能即刻拧断我的脖颈。

“我知道,暗中偷听贺兰栖真与我的对话、并在昭平无忌新婚 之日试图夺回叶静芸的蒙面男子是你;我也知道o ,温如意之死,你愈发担心我对叶静芸狠下杀令… ”拢了拢微皱的衣襟,我冷漠嗤笑,“你别忘了,昭平无忌是如何羞辱我,无论我对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他呼吸一窒,“你还想如 何?”

“自然是杀了她…”

话音未落,杨延风随身携带的剑鞘突然抵上我的喉,“我只给你一炷香的考虑 时间。你若执意不肯放过叶静芸,下一个去投胎的,不是别人,而是你。”

努力不去在意他森寒语调里的威胁意蕴,我淡淡道,“三哥舍 得拔剑出鞘?如今我怀有身孕,杀我,等同于一尸两命。”

话,才刚刚冲口而出,杨延风手里的长剑眨眼间脱离鞘身,剑锋精准无误紧贴 在我的脖颈大动脉,“别以为我曾说过‘宽恕’二字,就真得可以不再计较你假扮杨排风、混入威武将军府盗取《武穆遗书》的事实… 我最后一次问你,静芸在哪?”

我不是不懂,杨延风对于叶静芸的渴望由来已久,但面对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他慷慨赠予我这份残忍时,我 竟难以忽略涌上心头的苦楚,“三哥,你真是让我失望… 原以为你比杨延光心细,殊不知你与他一样,都是色令智昏的笨蛋!行事冲动鲁莽,届时如何与拓跋信陵抗衡?”

他怔住。

   “实话告诉你,我绝不会放走叶静芸…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眨了眨酸涩的眼,我苦笑着吸吸鼻子,娓娓道,“不论你对往昔还记得多少,我想告诉你几件事:第一,杨延光没死,他现在的身份是昭平 无忌。 第二,叶静芸本姓司马,不仅仅是昭平无忌的娇妻,更是韶王宠妾司马静雅的胞妹,是韶王的线人!第三,我想藉叶静芸失踪之事,迫使杨延光与拓跋平原二者互相 牵制。”

凝视着杨延风眸子里飞快闪过的错愕震惊,我侧了侧脑袋,让冰冷的剑锋划过我的脖颈留下淡淡血痕,“第四,我肚子里的骨 肉,是你的亲血脉… 倘若叶静芸与未出世的孩子,只能二者择其一,你选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作者有话要说:调整章节结构,加量不加价,哦也~\(≧▽≦)/~ 另,谢谢江上九千岁的长评。

咳咳,最近在构思第三卷的Ending,所以… 不能保持日更,泪奔,因为第三卷决定全文大结局的走势吖~~o(>_<)o ~~

江山美人(上)

‘铛’的一声银剑跌落地,杨延风眼眸盯着我,惊诧的重复两个字,“孩子?”

不动声色观察他费力思考时的犹疑表 情,我颔首,缓缓挑高了眉,“三哥总算没让我太失望,懂得如何抉择。”

“不不,我的意思是…”欲言又止,杨延风慌忙拦阻在我面 前挡住去路,语无伦次地问出疑惑,“姝儿,我、我和你… 我们…”

“我们有过夫妻之实。”我认真道,“我能肯定,你是孩子的 父亲。”

“我居然当爹了?!”难以置信低喃,杨延风一刹那间开始手足无措,直至他瞧见我脖颈处的凝干的血丝时,才慌慌张张把我抱 回椅,欲拿起筐罗内的麻帐披裹在我身上以图保暖,又嫌弃麻帐太破太旧,遂张开双臂把我搂入怀里,“姝儿,你疼不疼?冷不冷?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