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在心头烧!

我沉沉吸了口,眯起眼眸硬挤出一抹笑,“师弟,拓跋信陵的德性, 师姐再清楚不过:用得著,你被视若忠犬;用不著,你即刻沦落成他不屑一顾的走狗。”

“拓跋信陵曾经赏识你又如何?你还不是被他暗 算,落魄成了阶下囚?”罔顾男女大妨,我大喇喇挽住宇文昭则的臂膀,将他的大手按在我的腹部,“师弟,你是不是忘了曾与我义结金兰?师姐现在怀有身孕,待 孩子出世,你即为舅舅。

宇文昭则愣住,“孩子?”

清楚瞥见他眼眸里转瞬即逝的惊诧,我趁热打铁劝,“听 司灯女官说,你得知我‘辞世’之讯,一整天不吃不喝不睡… 既然你我二人仍珍惜同门情谊,为何不遵从嘱咐将地道走势图画出来?抑或,你真忍心见我功亏一篑,一尸两命?”

“招娣,你竟然要当 母亲了… 恭喜…” 低沉的感慨幽幽传入我耳,宇文昭则终于不复方才的波澜不惊,嘶哑的嗓音有些窒闷,“孩子的父亲,是贺兰栖真?”

(⊙_⊙)咦,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舅舅’这个称谓竟能打动沼泽君?

满心欢喜继续劝降,然则下一瞬, 宇文昭则面部表情倏然恢复如常,看不出任何悲喜,却隐隐透露出阴晦。双手沉沉地揽在我肩膀,他轻声道,“招娣,你既怀有身孕,更应懂得避讳血光之事。”

   

心弦蓦地一颤,我敛了笑靥,“如此说来,你仍旧不肯?”

“抱歉。”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宇文昭则执起我的手,将一颗 尚且留有余温的通透鸡血石放入我的手心,“拓跋信陵对春申君有恩,你对我有情有义… 两者,皆不可负。”

怒火攻心之下,我只差 没噗出一口浓血以映衬内心悒郁。他深更半夜见我一面,仅为了送颗破石头?!

嫌恶的将鸡血石丢弃,聆听着它跌落地面发出的清脆响 动,我蹙了黛眉冷冷道,“若能早先得知你不懂回报,当初在松山之巅,我应该趁你昏迷不醒之际一剑杀之!”

他不怒,眉宇间闪过释 然,“曾经的招娣,不求回报,更不会杀人。” 最后半句,彷佛是旁敲侧击提醒我连日来的工于心计、杀人不眨眼。

我傲锐的抬高下 颔,直言不讳,“谢道清已落在我手里,你若坚持不肯画出地道走势,她就是第二个温如意,第二个叶静芸!”

未尝理会我的警告,宇文 昭则忽然张开双臂拥住我,宛若恢复成那位没事儿便搂着我讨吃讨喝的呆呆傻傻沼泽君。只是现在,他说话的语调不再笨拙,惟余凝重,“招娣,我不希望你杀人, 也不希望见你双手沾染更多献血… 贺兰芮之在天有灵,不会心安。”

张张嘴,我不知道该如何驳斥。

慢慢 放开我,他转身离去。

“宇文昭则!”仓促回过神,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唤出他的全名。眯起眼眸凝视他的颀长的背影,我摒弃了涌上 心头的善良软弱,阴冷决绝道,“记住你今夜的推搪之辞!他日拓跋信陵失势,你亦人头不保!”

可惜,匆匆步履无任何停滞,他置若罔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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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俺在和小排互博…

白虎无心

时间,伴随着我与宇文昭则的决裂而流逝匆匆。二月杏花开得正浓正艳之际,满枝的桃花亦纷纷飘香。然而与花团锦簇的妩媚盛京城格格不入的,是廷尉司北狱 周遭愈渐增多的神武禁军,以及——

二月二十七日,京兆尹与怀王二派之间的流血争斗日趋白热化,更有数名中下等官吏牵连丧命,迫使 太皇太后颁下懿旨:暂缓怀王前往封地之官,命其阖府静思。

三月初二日,京兆尹遍寻叶静芸,仍不获。怀王府相继失踪的婢女尸骸被纷 纷悬垂于东城门麒麟坡,周身赤.裸,死状类似温如意。

三月初四日,怀王无限期阖府静思、京兆尹始终呈以咄咄逼人之势。其他亲王郡 王为捍卫皇族尊严,亦齐聚昭平府,围堵官邸长达六个时辰,更迫使太皇太后颁下两道懿旨:命京兆尹昭平无忌阖府禁闭,思悔其过;初八日监斩拓跋信陵/杨排风 之事,则移交御史中丞。

三月初五日,原中郎将宇文昭则突患风疾,性命垂危。经廷尉右监贺兰敏之准允,医官入狱为其诊治。

   

虽刑期将至,但与乱如麻的皇城局势相比,劳作室内的我仍然小命不伤。

“哇… 真凉。”啧啧叹,我仰长脖子任由贺兰敏之在右颊涂抹药膏。凉沁清幽的感觉让我分外好奇,“这东西,闻起来可真香~~”

“十五种草 药配以八种花瓣捣碎,自然清芳扑鼻。”淡淡答,贺兰敏之取了棉纱敷贴我的脸颊,再用娟帕擦拭干净手指沾染的膏药余末。把大半瓶自制祛疤露抛掷我怀里,他瞧 见我膝处的破烂麻帐,微微蹙了眉,“这些东西做做样子就罢,不必当真,没人会一五一十检查你缝补多少。”

“闲来无事,针线活亦可 减轻烦闷。”我把缝好的麻帐收回筐罗,喃喃自语,“奇怪了,前些天见宇文昭则,他嗓音醇厚中气十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病态…”

“上林狱不比羁押皇族的若卢狱,不见天日,短食缺水之事更时常发生。或许,他是病来如山倒。”面不改色答,贺兰敏之倏然极好看的一扬剑眉,言辞欣喜,“月 儿,你的脉象我仔仔细细把了四遍—— 左右脉象俱疾,或许,将诞二子。

我诧异得睁圆双眼,险些语不成句,“两、两个男孩?!”

   

“非也。”他宠溺的笑了,亦心情甚好得捏捏我的左颊,“你左手脉象沉实,右手脉象却浮大… 说不定,诞下一子一女。”

   “龙凤胎?”我惊讶惊喜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次中奖,附赠双蛋黄?

“想好取何名了么?”

糟 糕,这段时日忙于算计丘陵君,竟把头等要事给忘了~ 半是玩笑半是询问的口吻,我莞尔一笑,“不如,男孩名曰招财,女孩唤作招宝?”

“这… 这应该是乳名。”贺兰敏之摇头失笑,“再想想?”

择字取名是件难事,奈何一时半会儿无法决定,我索性往他怀里蹭了蹭,笑眯眯揶 揄,“孩他爹,你若有更好的,不妨直言。”

贺兰敏之垂眸。

他目不转睛凝视我的腹部,幽幽黑眸里流转着我 最熟悉的柔情,“若是女儿,我希望她一生平安、倍受夫君珍惜;若为男儿郎,我希望他迄用有成、维国之祯—— 承珍、承祯?”

贺兰 承珍?贺兰承祯?好名字( ⊙o⊙)哇!!

甚是欢喜颔首,我忽然忆起前些日与宇文昭则的一番对话。联想当天沼泽君走后、贺兰栖真 与我相顾无言的沉寂场景,我心有愧疚地伸出手捧住他的俊脸,轻声道,“栖真,别为了那句‘最深爱的男人被韶王所杀’而耿耿于怀… 仅仅,是用来骗宇文昭则… 因为尔今的的我深有感悟:相濡以沫,远胜过俩俩相望。”

贺兰敏之温和笑了,“但假若有一天,我无法 再陪你伴你… 譬如生老病死,抑或意外辞世,你会不会带着孩子改嫁良人?”

“呸呸呸!”我慌忙打断他,亦心急补充,“即使死, 也是我先死,你不能半途抛下我。”

“玩笑话,不必当真。”抱歉得揉揉我脑袋,贺兰敏之环住我的身子,将我紧紧抱于怀。一下一下轻 轻拍抚着,他悠悠转移话题,“昨晚,趁御史中丞与京兆尹在昭平府邸一叙,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被秘密安置的神武军《伏兵部署图》… 当然,我不忘临摹。”稍顿,他犹疑道,“月儿,即使杨延风拜访神机营右掖中军且暗中夺回兵权,你真有必胜的把握?”

“必胜倒谈不 上,惟有五成胜算。”

将两张偷空描绘的草略图交至贺兰敏之,我娓娓解释,“神机器类别之多,用途甚广,而此双径火铳,乃是《武穆 遗书》上卷里最能克敌制胜的火器:它的上行身管较短,弹道较弯曲,适合攻袭隐蔽目标及平面目标;而它下行身管较长,射程范围远。纵观皇城内苑道道宫门,基 本都是直立高墙,在双径火铳面前,根本不堪承受长时间火攻—— 废王春申君当初逼宫谋反,并非败给先仁怀太子、败给火弩流星箭,而应该是输给此种神机器。”

贺兰敏之惊愕,“这便是韶王为篡夺皇 位,屡次逼迫你盗窃《武穆遗书》的根本原因?”

我颔首,“韶王很聪明,他知晓双径火铳体型笨重,不易秘密转移… 所以,他毅然改变兵变的首发地,从紫宸殿外的北宫门,移至…”

“廷尉北狱。”异口同声,贺兰敏之与我道出简短四字。

拓跋信陵明白廷尉司地道走势,一则可藉此运移火铳,二则可出其不意围堵神武禁军、屠戮昭平异党。所 以,我三番四次想约见宇文昭则、想打探暗道走势;亦在催促杨延风与神机营右掖中军秘密来往,与始终忠诚于威武大将军杨继业的士卒们共进退。

   昭平静华亲自出宫监斩、神武禁军守诫廷尉又如何?敌不过韶王的攻其不备。

感受到贺兰敏之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像极了一场无言宽 慰,我抬眸朝他笑了,“纵使北狱是一战决生死之地,我并不觉得害怕,相反,为即将来临的结局心神昂扬。我要亲眼目睹,胜券在握踌躇满志的韶王,如何一败再 败、毫无东山再起之势!”

“倘若两败俱伤,你与你肚里的孩子如何自处?”

死寂,在许久之后被我的幽幽 诉说所打破,“虽然我一直渴望为芮之报仇雪恨,但我亦盼望与你尽快离开盛京,在邻国南魏过一段自在逍遥的生活… 此番心愿未了,我坚信自己不会死,不会输,定能与你全身而退。”

贺兰敏之凝视着一脸执著的我,半晌,没有后续言语。

   瞧见他不自知紧锁浓眉,我仰长脖子,将自己的唇贴在他的额,情真意切,“感谢你,感谢你这段时日来为我摒弃善良,坦然承担的一切血腥罪恶。”

   

他怔住,薄唇旋而弯出一抹浅笑,“仅此而已?”

“你想如何?”挑了挑眉,我笑眯眯问,“任何提议,但说无妨。”

   

贺兰敏之面露几分意外,“似乎,你今夜兴致颇浓?”

错,是性致稍浓(咳咳…)过了今晚,明日辰时我与拓跋信陵即 将分别被神武禁军从若卢狱移送东、西监室,严加看管至初八,再押送刑场。

再度咳嗽两声以镇定恍惚心神,我睨了一眼浩然正气的贺兰 敏之,极小声道,既像自言自语又宛若暗送春.情,“最近几天,我身子骨康健了许多~ ” 脸颊疤痕淡褪,小红枣虽不复往昔风华正茂,但男人么,尝多了豪放 系列,也该试试矜持路线。

“嗯。”

“精神气佳,肚腹也不再涨痛。” 听老人们说,孕期前三个月内不得与男子行.房… 掐指细算,我终于熬过危险期干.渴期,盼得君欢~~

“嗯。”贺兰敏之,不,是 贺兰栖真答得理所应当,彷佛归功几十天如一日为我煎药煲汤,暗设小灶。

对对手指,我浅浅呼吸一口,“现在是不是才酉时二刻?风无 痕尚余一个时辰才会接我返狱?” (内心握拳)很好,难得杨延风不再实施盯人战术,我亦争取到犯案时间。咳,天助我也!

“嗯。” 低沉好听的嗓音,似答得光明磊落,“你累了?” 话音未落,沉稳的男性气息全然笼罩而来,“我…”

“我、我们提前成为真正的夫妻罢!”火烧 屁股般一口气道完整,我猝地转过身,顾不得舌头打成了中国结,哈巴得将脑袋瓜迎了上去,“栖真,你—— ”

“咔茬”一声脆响,劈 柴似得,在凉如水的夜里格外突兀。而“扑通”一声沉闷撞击,头晕眼昏的我踉跄两步踢翻筐罗,狼狈跌入一个坚实的臂弯。

谁、谁谁肆 无忌惮乱丢竹板砸我脑袋?!

“贺兰大人,经医官诊治,原中郎将宇文昭则的病情已有所起色。”鬼神差使,风无痕特色的暗哑诉说竟幽 幽传入我耳,隐约掩藏了莫名庆幸,“您近几日疲于政务,也应及早歇息保重身子,卑职即刻遣犯妇杨排风返狱。”

不容分说,风无痕拽 了我的胳膊径直往外迈。

等等…… 莫说《伏兵部署图》尚未瞧见,我的金玉良宵,我的缱绻缠绵,才刚刚拉开热身序幕,岂能就此中断?没好脸色得、推推风无痕,我朝贺兰敏之投以一个求援的眼 神,哪知眨眼须臾,自己已被打横抱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语带双关提醒,风无痕抱着我前行,忽然笑眯眯冒出一句,“杨姑 娘,卑职今儿下午给自己备了一壶金银花露,你不如也喝一碗,清热消火?”

羞恼瞪视风无痕一眼,我顿时语塞。

   而长身玉立的贺兰敏之,仅仅站在原地注视着我与风无痕,亦无言语。

.

“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走。”出 了劳作室离开晒场,我不由分说催促风无痕放我下来。

双脚刚沾地,我迈步欲前往若卢狱,颀长的男性身影却紧随不舍,一步一声唤, “姝… 排、排风… 你有孕在身,走慢些。”

话音刚落,一柄模样精小的桃木剑伸至我面前,“送给你。”见我不愿接,杨延风索 性把它塞入我怀,笑眯眯解释,“最后一夜易逢变故,若韶王还敢像上回那般欺侮你,你可藉此剑防身。”

自从我将往事合盘托出、且答 应永不伤害叶静芸,杨延风待我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谓一腔春水皆温柔,无微不至。

默默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我把 桃木剑收好,迈步继续前行。

“排风,三哥见你放晚饭时仅提箸尝了几口,饿否?”鬼魅身影挥之不去,醇厚好听的男性嗓音却堪比余梁 绕耳,“西屋偷偷备了一只暖锅,两双碗筷… 共食之?”

吃吃吃!我一步一不屑。

“有乌鸡虾仁蛋饺鸭 肫,还有青鱼肉片、猪腰剞花、黄牛瘦肉,汤美味鲜不说,火亦是炭里最好烧的丝楠炭,无任何熏烟串菜味,可谓‘炭黑火红灰似雪,谷黄米白饭如霜’… 不吃?可惜了你肚里的孩子,无福消受此等美味。”

咽咽口水, 我一步一犹豫。

“你若嫌涮菜麻烦,还有煮好的鱼肉馅馄饨。不仅如此,你最喜欢的葱花、虾皮、小韭,应有尽有…”手,倏然被一只 温暖大手握住,杨延风睨着我笑道,“肚里的孩子,虽无福消受此等美味,但为人父母者,理应作威作福好吃好喝… 排风丫头,与尔同行?”

   .

若非暖锅当前,我真恨不得一桃木剑斩了杨延风这位看似亲爹实则伪妖的吃货,奈何肚里的娃娃们比我更愿臣服于美食诱惑,只得作 罢――#

津津有味品尝着牛肉汤,我瞥了一眼对面座不断为我捞菜入碟的杨延风,内心像不慎蘸了太多焦盐阿腌道,“西屋虽是弃用之 所,你大费周章准备一锅菜,就不怕被人发现捉了去?”

“我是狱卒的头儿,谁敢捉?”他不以为意答,见我与味碟里满满一堆香菇乌鸡 肉交战,索性停箸且挪挪座位挨至我身旁,轻声道,“多吃点… 待明天移交神武禁军,你什么都尝不到。”

咦?无事献殷勤,非奸即 盗。

迎着我警觉微诧的目光,杨延风蓦然蹙窘了表情,脸颊亦有了一闪而逝的绯红。他抿直薄唇以平复令我琢磨不透的晦涩情绪,犹豫, 彷徨,却又再下一瞬仓促握住我空闲的左手,支支吾吾道,“排风丫头,我们能否坦诚相待一回?”

他澄亮眸子里涌动着一丝窘迫,而我 目光流转,直勾勾盯视暖锅里荡漾喧腾的鱼丸,未欣然答允,未悍然拒绝,仅淡淡回应,“叶静芸安好,无大碍。”

“不谈她,不谈杨延 光。”他语意笃定,亦慢慢收拢掌心紧握住我的手,“也不谈过去,不谈将来…… 只说你我的现在。”

现在?

   “我没想过自己会如此草率当了父亲,没想过孩子的母亲会是你这种脾性,亦未料得你我之间的缘分似有若无,难以琢磨…”

等等! 前两句话,莫不是在蓄意贬低我?倒吸一口凉气,我恼火得想抽回手,却反而被杨延风攥得亲密。

目不转睛注视着我,他幽幽道,“排风 丫头,三哥承认自己对静芸难以忘怀… 但不知为何,三哥更不愿见你与贺兰栖真来往密切… 不止是因为你怀了我的骨肉,也许,我对于你的感情正如同你突然改变主意、执意诞下麟儿的心情,同样晦涩复杂。”

冤鸳相抱

“复杂?不不,我的心情一点儿也不复杂,反而…”

“排风丫头,你且听三哥说完。近些日,我考虑得很清楚—— 倘若将来,你坚持与贺兰栖真离开盛京离开北秦,我亦如影随形。”

“你、你打算放弃叶静芸?”

“她成亲 了,是二哥的发妻… 而我,是孩子的生父。”

“杨延风,你不去争夺叶静芸,居然打算和我抢儿子?”

“不是抢,是悉心抚养。 孩子既是我所出,我必须看着他长大。”

“杨小哲,你嘀嘀咕咕默念些什 么?”两根稻草穗,突如其来精准无误掷中我的太阳穴,让原本陷入沉思的我猝然回过神。

回眸,我循了声源瞥去,却意外瞧见辉映在冰 凉墙头的烛光一暗,复又隐约闪烁,令我与拓跋信陵相处的囚室多添了一丝古怪氛围。

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我不答反问,“子时夜正深 沉,韶王您无心入睡?抑或,又在回味家宅美妾点灯侍寝之过程?”倏顿,我尖细了嗓音自责叹,“差点忘了,您最近力不从心。”

自从 拓跋小陵儿被我一脚踹中、长期萎靡不振,有事没事嘲讽丘陵君的X能力,便成了我漫漫长夜辗转反侧睡不著时的惟一乐趣。

“区区误打 误撞,你以为自己还有本事再度伤及本王?”拓跋信陵不恼,颇具大将风度般慢悠悠撑起身,在距离我仅半米之遥的地方勾勾长指,示意我坐得更近些。

   

正心烦,我故意视而不见丘陵君的举动,挪挪屁股离他更远。

“杨小哲,你有何烦心事不妨说出来,也好让本王开心开 心。”傲慢调侃若魔音穿脑,眨眼间,拓跋信陵竟纡尊降贵主动坐至我身旁,这是我俩‘以暴制暴’结束N天后,首次物理间距可用毫米计算。

   刚刚坐定,他漫不经心扫视我的腹部,且以膝轻撞我的小腿,“俗语说:一猪产九子,连母十个样… 但本王总觉得,若诞下小毛孩儿,各个淘气顽劣;若诞下小丫头片子,大都牝鸡司晨,喜好河东狮吼。”

哟,指桑骂槐呐?

   杏眼斜睨,我笑眯眯提醒,“俗语也说:孕妇前三个月瞧见谁的次数愈多,她诞下的娃,容貌品性愈像谁。 韶王,你成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早已促成不良影响。”

“如此,本王可称之谓半个亲爹?” 拓跋信陵恍然顿悟。

   啊呸!什么荒唐逻辑?

见我屈居败势面露不悦,夺得第N回口水战胜利的拓跋信陵心情大好,半真半假揶揄,“不知为何,见你一天天 渐显孕态,本王偶然也会误以为小娃娃实属己出…”揽住我的腰,他轻轻触抚我的腹部,笑吟吟翘一翘唇角, “昨夜一述,你考虑得如何?”

昨夜一述,无外乎拓跋信陵希望我在事态未发展到最后关头,就此罢手。只要我不再从中参 搅、不再阻挠他的夺嫡大计,他不但不追究过往,更保证我与我的骨肉俱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信丘陵,一辈子不得安宁!

   

“看不出,王爷你是位心地善良的父亲。”浅笑讽刺,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奇怪了,司马良娣伺候你好几年都颗粒无收,只因她曾饮下绝子汤。 但其余二十六位美妾,为何也各个亩产清零?”

“怀与生,还得看自己的造化。”轻捏我的鼻端,他的气息离我极近、极近,“譬如你, 譬如某些不安分的姬妾,私自怀胎是一事,有没有福气生下来则是另一事… 小丫头,你冰雪聪明,定能体谅本王爱屋及乌、恨屋及乌之心情 。”

   赤.裸.裸威胁!

输势不输人,我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韶王乐见杨排风克夫克子、孑然一身的凄惨结局?”

   “好说。”拓跋信陵的视线落在我强忍怒火、暗暗握成拳的右手,“你不也盼望本王断子绝孙,身败名裂身首异处?”

静静注视着他眸 子里氤氲而生的专横,半晌,我咬牙嫌恶道,“我若坚持不肯听从呢?韶王是打算今夜一脚踹得我小产,还是母子俱亡?”

话音刚落,一 颗较大暗红色药丸被丢掷于我左手心。

“药丸掺了少量附子,它虽具备止血祛瘀、回阳救逆之奇效,却易促成孕妇滑胎。”拓跋信陵仍是 方才的柔和表情,然而渐渐的,一抹冰冷笑意浮露在他的唇角,“杨排风,本王素来有仇必报… 你若继续固执,勿怪本王先拿你腹中胎儿开杀!”

   并不惊讶拓跋信陵会在药丸里下毒,但我不懂得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揭穿事实。

眨也不眨地盯视拓跋信陵,凝视着这位以温暖体温笼罩着 我的陌生男子,感觉着映在冰凉墙头的烛光一暗,复又隐约闪烁,而半明半寐之中,我彷佛听见风掠过墙隙时的叹惋。

沉默,并未如同暗 夜一般延绵。

“韶王的意思,是让排风自己抉择?”无声的笑了,我眨了眨酸涩的眼,淡淡道,“牺牲杨延风的遗腹子,执意为贺兰芮之 复仇?抑或保全最后一滴杨家血脉,忘却贺兰芮之,忘却仇恨?”

他轻挑剑眉,“选罢。”

世事,可谓无常。

   

几个时辰前,贺兰栖真正拥我入怀,柔和嗓音慵而不懒地描述著我俩指日可待的婚后生活… 南国绵绵雨季时,我坐在摇篮前哄承珍承祯俩宝贝酣然入梦,亦翘首等待外出的夫君尽快归家;炎炎盛夏,栖真则带了承珍承祯俩淘气鬼下荷塘捉泥鳅;秋霜冬雪夜夜寒,他抱着承珍,我搂着承祯,一家四口围在炉火边品茗话当年。

“别 犹豫了,选罢。”冰冷的催促,驱散了我内心升华的暖意。

想骂,不知如何骂,抬眸看拓跋信陵,却又看得无言以对。终于,我一鼓作气 势如虎将药丸送至唇边,张嘴欲吞——

“杨排风,虎毒不食子。”拓跋信陵攥住我的手腕,加重语气道,“更何况,强行堕胎有损母体, 对你百害无益。”

注意既定,我眉头都不皱一下,“放开。”

“杨排风,你听不懂人话还是真不知劝?!”口 吻强硬的喝斥,蓬勃怒气,竟在拓跋信陵瞳眸里流转,“康庄大道你不选,偏偏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与本王对著干。你…”

“狗屁,你 心如蛇蝎还差不多。”不甘示弱,我亦反唇相讥,“贺兰芮之想杀,杨延风也想杀,若非我对你些许用处,我老早下地府喝俩碗孟婆汤—— 韶王如此喜好杀人,上辈子投胎时为何不挑刽子手?”